◆ 薛松爽
我寻觅那些针
落进黄土的
沉入海底的
冰镇的 火烧的
藏在蜜罐的
喂饱毒液的
抱在一起的
芒刺向外的
扎进新鲜肉体的
刺入婴孩头颅的
松枝上吹落的
脚踝上长出的
我俯身将它们
一一挑出
一一捡起
红日当头
我把它们衔在
口中 人世苍茫
银针闪烁
一根针线穿透了我的
中国 我骑着一列
虫子 周游各地
和我同一车厢的
必定有怀孕即将
临盆的女人 和预备
金盆洗手的男人
一个古董商
对面坐着
被偷挖去肾的人
窗外的人小如蚂蚁
风吹不去那点灰
我想用草叶描出他们
看不见的眉目
一群送葬的人
举着所有绽放的花朵
原野垂挂 落日
又大又圆
黯淡的星空之下
我的虫子喷出白烟
你揭掉自己的皮肤
已不会疼痛 像随手
揭掉一张作废的地图
山脉的走向
河流的纹理
早已陈旧 血
已失去血的味道
拿来包油条
包糯米的粽子
包落日的丸子
包草 包牛羊
包山河 包
另一具肉体
让他重新活过来
自己的那个
让他风干
那个人 在人群中
我们只看到黑色的项背
那个人傍晚 吞下
铁丸和红日 深夜
在辽阔的皮肤下 捉鬼
那个人 随身携带
火药桶和一滴露水
那个人 爱亲人的
手心和仇人的首级
那个人追着自己的火车
周游列国 寻找
眉目清明的弟子
和南子 那个人
将黑锅扣在头顶
播撒黑芝麻
那个人 在白纸内
放火 在浮尘上微雕
那个人 永远不自杀
永远活着
我们都有铅 都有
自己的暗灰
一缕血色
和一缕余毒
铅在我们脸庞的
胭脂上 涂抹晚霞
铅在我们牙齿的
细瓷上 刻印青花
铅在我们乌云的
蝶翅上 翩翩起舞
铅绘出了我们肩头的
凤凰 和内部的洞窟
铅素描出我们一个个
黑眼珠的黑孩子
铅送给我们一把反弹的
琵琶 和一群飞天
我们的脊柱有一根铅芯
从额顶冒出削尖的笔尖
向着大块的蓝天书写
那个每天黄昏 在山巅
背太阳的人 此时出现
太阳将他钉子般砸进
岩石缝里 共同的血
磨亮了他的锈
他将浑圆的夕阳
向上顶了顶 才垂下
柔软的头 这时候
群山深黛 静寂无声
夜色是刚剥下来的
羊皮 每天一张
粘着新鲜的白日的血
和脏 每天
我们把一头羊养大
然后拉出来 吊在树上
祈祷 宰杀
每一个白天都是
一头养得肥肥的羊
春天的大风中
一块玻璃从我和妻子的
头顶 飞身而下
妻子一声尖叫
阳光下仿佛一扇翅膀
扑闪了一下
未碎之前的玻璃
安安静静呆在室内
就像一个因爱心碎的
女人 之前谁也不知道
她的内心 现在
她把一切都裸露出来了
玻璃的尖叫 是一种复音
仿佛一块玻璃内 住着
许多个女人 她们
猛然一齐发出尖叫
玻璃尖叫之后
裂成一地碎片
每一片都戴着锐角
和尖刺 无法触摸
树木用发黑的骨头鼓掌
冬季的树木就是一架骷髅
树听命于自己
流淌的风 来自于指缝的
薄刃 树木带着冰雪的
镣铐鼓掌 细小的指节
脱落 树木巨大的悲欣
来自黑沉沉的大地
和内心 在冬日的一座
树林 那么多只剩下
骨骼的树木 紧紧
抱在一起 这时候
听不到掌声
只有明亮的闪电
在漆黑宽广的身体之内
这个人 以针代剑
与着魔的风车搏斗
这个人 拿针绣梅花的
花蕊 拨肉中的刺
这个人以针煨火
刺透穴位 这个人
以毒喂针 刺杀仇人
这个人 一生用针
掘土 掘出坟墓
这个人以针为碑
碑上 无一字
针尖上 挑着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