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下一句是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杨锡章用这两句话搅得读者头都大了。
《坟》的前半部分在阐述臧克家先生的第一句话,说的是那些医生虽然活着,但是他们的坟早就立在那儿了,包括那个院长。后边结尾说的是诗的第二句,杨锡章虽然死了——坟在那儿呢——但人是活着。之所以活着,是女朋友哭诉的那些话: “你死心眼,对患者如对亲人,开最便宜却最有用的药,结果,别的医生都买房了,你还住宿舍。我图个什么呀,都说你人好,可是我们结不起婚,同学嘲笑,亲戚远离,父母责骂,你是何苦……”
但关键是,活着的杨锡章活得一点都不风光,不但不风光,简直可以说活得悲惨。这才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最大悲剧。
想想我们身边风光着一群灵魂已经死去的人,而那些最值得我们尊重的灵魂鲜活的人却命运不济,再想想女朋友的话,这些活着的人迟早也要死去的,这是多么大的悲哀。
对于杨锡章的小说,何竞说了句 “天马行空”,她是从杨锡章小说的题材选择上说的,意思是有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我很认同这一点。而从思想性的角度来看,杨锡章的作品应该是达到了相当的深度。而且,对于这种思想的表达,杨锡章采取了一种残忍的审美方式。
残忍的审美,这个标签可能不太准确,但是杨锡章的故事的确常常是显得非常的残忍,大起大落之间有种血淋淋的感觉。但这种残忍并不恶俗,反而让读者从中得到了一种美——这样说比较绕,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审美并不总是温文尔雅的,杨锡章的审美完全与传统的方式相左。
《心》写的是一个叫张三义的人死了之后下到十八层地狱,受尽种种折磨,居然毫发无伤。之所以如此,是张三义有一颗鲜红的心。心在,鬼都没法。但是最后阎王把张三义的妻子、孩子、全村的人都弄来的时候,张三义的心一下就暗淡了,最后变成了魔鬼,连自己的妻子都撕成了碎片。这很像电影里小日本鬼子把全村人拉过来杀头,逼八路军现身。小说中的阎王是魔鬼,魔鬼要把一个好人变成自己的同类,靠残酷的手段是不行的,一个善良的人必然有其最软弱的部分,那份软弱恰好就是他善良。当一个善良的人彻底变成魔鬼之后,他比魔鬼还魔鬼。杨锡章把所谓邪不压正狠狠地涮了一把,涮得让人绝望。
《住手》写了几张脸,生活的脸,命运的脸,理想的脸,老天的脸。生活的脸狰狞可怕,命运的脸似笑非笑没有五官,理想的脸倒是好看,小苹果一样,但常常引人入歧途。而老天那张脸……杨锡章要说的就是老天那张脸。
把故事再重复一遍就没意思了。老天的脸变得最快,但老天的脸的变化与我们的良心的变化是一致的。杨锡章说的就是这事儿。看起来很简单,但是要把这东西表达清楚难。杨锡章东拉西扯拿了很多东西来骗我们的眼睛,但读者还是从中看到了作品要表达的东西:要想老天给你一个灿烂的笑容,要想自己的脸跟老天的脸一样笑容可掬,那你得真正做一个有良心的人。
说到残忍的审美方式,可以从坟地野花灿烂的美中找到证据,也可以从十八层地狱的黑暗恐怖和血淋淋的描写中找到对应,或者从老天那张脸上找到说法。这些描写阴冷,恐怖,但是却并不邪恶。当然,采取这样的描写方式,的确很冒险,稍不留神就写成了恐怖片。而杨锡章的功力也正好在其间得到验证。
杨锡章的小说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解析,所谓残酷的审美,只是其中一个角度而已,也是针对目前作者写作过于老实,束手束脚而言的。其实,小小说虽小,但我们内心的力量不该弱,内心的力量,包括我们的审美取向,在作品中本是可以恣意纵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