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东(山东)
巧云爹托人给巧云找了个对象,是小镇上的一个会计,家境挺殷实。
巧云却死活不同意,哭得像个泪人。一天到晚,谁也不理,晌午散了工,也不再扎过河到坟地边去拔草。
巧云会浮水,是跟村里男孩子学的,刚开始只在河边打 “嘭嘭”,还没几次,她一个猛子就能潜到河中央。
爹说,二婚有啥不好,又有吃的又有穿的。再说,他原先那个媳妇又不是人家害死的,是那闺女自己喝的药。
娘也说,但凡有法,也不会让你受这个委屈。你哥哥三十好几了还没见过媳妇啥模样,人家还不是嫌他是个瘸子,总不能看着他打一辈子光棍吧。再说咱又是转亲,你不同意,人家能答应咱?
这期间,不知怎的,后街李家的二小子,也像霜打的茄子,红着眼睛,远远地望着巧云瘦削的背影发呆。
不久,巧云出嫁了。
可巧云睡觉整宿都不脱衣裳。这还了得,男人本来脾气就暴,抡起皮锤就打,最后没法了便喘着粗气说,行,你等着,看俺表妹怎么对待你哥的,干脆咱两家都他娘的绝种。
巧云怕的就是这个,到爹这一辈,张家已是三代单传。
不想,一年后,巧云生了个丫头片子。
这下,挨打更成了家常便饭。婆婆也整天掐着腰比鸡骂狗。
巧云娘看着一块紫一块青的巧云,只能干掉眼泪,天黑了,还得撵巧云赶快回去。走时还一再嘱咐,千万别再往回跑了,你一回来,你嫂子也得跑,这日子怎么过啊。
巧云爹只缩着个头喝酒,不敢正眼瞧一眼。还常常一喝就多。
孩子终于会跑了。
巧云记住了娘的话,不管怎么挨打挨骂,也不再往娘家跑。
而这一次,男人差点要了她的命。只为了一句,你再也不要和那个小寡妇拉拉扯扯行不行?
巧云也没像以往那样躺在地上硬挺着,而是把孩子的衣裳叠好,放在炕头上,还把娘家陪送的,她最喜欢的那件灯芯绒褂子穿到身上,然后悄悄给婆婆磕了个头。
那晚的月光,明明亮亮,像水银铺在地上。
村南头有一大湾,很宽,湾中央足有四五米深。南沿长着几棵粗大的柳树和低矮的杂乱灌木。
村里人眼尖,可还没等人们喊出声,巧云就已经 “噗”的一声跳进了水里,泛起的浪花,瞬间就把她淹了个结实。
湾北沿顿时挤满了人,男人们也都纷纷跳了下去。可捞了半天,连个人影也没有。大伙不死心,仍在水里扎猛子。还找来几张网,但网了三天三夜,还是不见人影。
这样怎么给娘家人报信呢,人家还不认为把人害了又给藏起来了?
总不能光瞒着吧。最后支书和生产队长应了这个差事。
娘家人听了,立刻哭翻了天。当天巧云娘就和巧云的哥哥带着一帮子人杀出了门。
一连几天,鸡飞狗跳。谁劝也不听,巧云娘就是要人。还俺的人。
回来又骂巧云爹怂,闺女都被人害死了,连个主意也没有。
巧云爹不吭声,过了半天才瞅着西屋说,光这样闹,能解决个啥问题,总不能不过日子了吧?巧云娘又是一阵鬼嚎。
总得有个了结吧。亲家婆伴着小心,征求巧云爹的意见。巧云爹只眯缝着眼抽烟,不表态。
支书便出来打圆场,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人又不是害死的,这方,该花的花,该走啥程序走啥程序,一切都往高处里办。
巧云爹听了,又羞又愤。当初还不是就因信了这句话,才同意这门亲事的。
于是巧云爹把烟袋窝往鞋底一磕,说,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当初干啥去了?别怪我们说话狠,就一条,他俩的关系从今天开始就一刀两断。孩子是你们赵家的,我们也不抢,从此我们两家也再无任何瓜葛。
谁也没想到,巧云爹会是这个态度,只当是酒喝多了,暗里就有些喜不自禁。
巧云娘却心酸得不行。可当着自己儿媳的面,能忍的也只好忍了。
一切处理停当,大家便舒了一口气。看热闹的知道有了结果,也都渐渐地散了。
可过了没几年,村里突然传言说,巧云没死,有人在县城边上看见了她,李家二小子也在,手里还举着一串糖葫芦。
村里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巧云爹,却一点也没吃惊的样子,只是蹲在门前,幽幽地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