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石磊
1
六月的梨子,眼看着就要熟了。
王健走出窝棚,站在山顶上。天已大亮,太阳还在远山的背后爬行。山不高,山顶是一块平坦的山地,没有树木,只有一些齐膝深的柴薪和缠绕在柴薪上的海金纱和金银花滕。山下,是他的一片梨园。每天钻出窝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山顶上,俯看着山下的一切。山下的房子、行人,还有远处急驶的一列列火车和汽车,小得就像儿时耍过的玩具一样。
王健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更多的时候,是看着脚下的那一坡梨树。梨树已经成林,挂着沉甸甸的果子,静静地伫立在山坡上,仿佛永远也不曾睡醒的士兵。王健当过兵,当年的梦想就是要当一名将军,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山上指挥千军万马。然而最终,只当了一个小小的班长,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伟大的梦想,就退伍了。每次站在山顶上,王健看着山下一行行梨树,觉得它们就是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士兵,心中忽然就有了一种成就感。
天还早,村庄已经醒过来了。一缕缕的炊烟在村庄的上空连接成一层薄薄的云雾,像一席轻柔的纱巾,在风中飘逸。几只黄狗黑狗,完成了昨夜的值守,一齐跑到大坝上追逐嬉闹。山脚的水库却是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条鲤鱼跃出水面,金黄的脊背在空中一晃,又一头扎入水中。
王健在窝棚前的一块麻石上坐下来,石头凉凉的,有些昨夜的露气。石头旁,一只黑色的发卡,在草丛中闪亮着耀眼的光泽,就像一只匍匐在草丛中的蝴蝶。王健捡起来,仔细地看着,这是一只镶嵌着几粒人造宝石的发卡,细细的,是城里的精品屋里那种比较高级的发卡。这是谁遗落的?难道昨夜里有人来过?王健将发卡装进口袋,心中疑惑。
守园的窝棚,是王健用山上的麻石一块块砌成的小屋。石屋的四壁,爬满了青藤和野葛的藤蔓。石屋的屋顶,盖着厚厚的一层东茅。石屋不怕风吹雨淋,只需在每年的的秋末,将冬茅重新更换一次。
不知是四月呢还是五月初,王健就开始在梨园的这间石屋守夜了,一直要守到满园的梨子采摘完为止。
大约是过了早饭的时光,王健才从山下来。
昨夜里下了很重的露水,油茶树的果子上还挂着亮晶晶的露珠。背阴的山路上,夏枯草已经黄了,毛茸茸的球茎蓄满了露水。没走几步,脚上的鞋子就已经湿透。
夏天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炎热,太阳就像一只刚刚点燃的火盆,丝丝地吐着火舌。 转过山坳,沿着草绳一样的小路一直走到山脚下,便到了水库的岸边,水库不大,却有一库墨绿的水,在两旁的支汊里,斗篷大的荷叶兀自在那里竞相摇曳。夏日的微风,吹皱一库的涟漪。
水库的岸边,连着一座座洗衣的石跳。青石的跳板,约有一两丈长,一头连着泥岸,一头伸进水中。远远的,王健就看见水库的石跳上,挤了五、六个洗衣的女人。女人的阳伞,都撑开来放在岸边的柳树下,红红绿绿的,仿佛老柳树结下的果子。蹲在石跳上的女人,鲜艳得就像春天里盛开的杜鹃花。女人们唧唧喳喳,手不停地在石板上搓揉,红色的白色的衣服在石板上来回的滚动,就像揉着一团火,揉着一团云。王健狡黠一笑,轻手轻脚地走到土磡后面,把自己藏起来。土磡离女人就两三丈的距离,王健憋住呼吸,悄悄地把头伸出来,土 磡 上 长着灌木丛,遮住了自己的头。王健将灌木扒开一条缝,喜滋滋地看着女人。阳光从玉池山上如网一样的撒下来,将女人和这山山水水全都罩在网里。女人真是美,洗衣服的姿势就像做着一项运动:圆浑浑的屁股朝天一翘,身子一倾,紧接着,胸前的乳房也就一波一波地向前冲,仿佛就是关在笼里的大白兔,拼了命似的要撞破胸衣向前飞奔。
王健看着看着,忽然心生一计,他从磡上抠下一块硬土,向水里扔去,“噗”的一声,水花四溅,吓得女人们停止了搓揉,身子一下子就定格在石跳上。
谁?
秀清老练些,赶紧摸过擂锤,眼睛四处睃巡。
王健连忙缩回脑袋,弹性的灌木恢复了原样。王健捂着嘴嘿嘿地笑着,不敢出声。这些女人,精明得像树上的灵雀,当年她们也是南下打工队伍里的一员,后来结婚生子,就只能待在乡下了。这些年,男人都到外面打工,留下一冲的女人。结了婚的女人没法进城,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事事离不开身。农忙的时候,女人当做男人用;农闲的时候,女人娇得像KTV的小姐。男人长年累月不在家,女人骚野得像一只只叫春的猫儿。
一只黑蚂蚁从灌木上掉下来,钻进王健的颈脖和后背,然后顺着脊梁爬行,走走停停,仿佛发现了什么,研究了一番,但很快又放弃了。细小的蚁脚就像制造愉悦的工具,弄得王健浑身痒兮兮的,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反手去捉,却怎么也够不着, 只 好 把后背顶着土 磡 , 身 子 在土 磡 上 来回蹭擦,这才把蚂蚁逼到脖子前面,伸手逮住。看着蚂蚁在手指间挣扎,王健吐了口唾沫说,淹死你!手指一弹,蚂蚁就向空中飞去,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四周静悄悄的, 只 有 太阳煮沸着库水的嗞嗞声。见没有什么动静,女人们又开始疯闹起来。远处,两只白鹤停泊在水面上,歪着头看着这边的情景,镰刀样的脖子一伸一缩,嘎嘎地欢叫着,也仿佛加入了这场热闹之中。
王健又从 磡 上 抠下一块土,手一扬,土块就飞出去,还没有看到落水,就感紧缩回脖子。女人们眼尖,要是发现了,不被她们整个半死才怪呢。只听得一声水响,水花四溅。白鹤猛然惊起,扑棱着翅膀飞过水面,在他的他的头顶盘旋了一圈,然后低低降下身子, 刚 想 在土 磡 上 站定,猛然看见王健,又是一惊,嘎地爆叫一声,长长的脖子硬得像一支箭,條的折转身子,冲天炮似的飞到身后的梨园去了。
石跳上的声音忽然静下来。
谁呀?不要吓我噻!
是丹霞妹子的声音。一双泡在水中划动的脚也停下来了。王健偷眼一看,那腿白嫩得像藕一样栽在水中。
装神弄鬼呀?是菊英的声音,等老娘抓到你了,非要把你的卵子捏肿不可?
王健赶紧把身子紧紧地贴在土 磡 上 ,就像一只巴在墙上的壁虎。乡里的女人是不好惹的,性格辣得像“五爪龙”。要是逮到了,轻则会被稀泥灌满短裤,重则用藤条绑了,扔在太阳里爆晒半个时辰,让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你喉干舌燥,直到你求饶了才罢手。王健忍着笑,一动不敢动。这时,口袋里爆出一阵歌声。刀郎的歌声不再是那么嘶哑和沧桑,反而在这空旷的山谷里显得那么清脆嘹亮。王健来不急看号码,慌忙关了手机,心中暗暗叫苦,这是哪个背时鬼哦,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这个时候打过来。
太阳已经斜斜的挂在半空,路边的野草悄悄地收藏了露珠。水库里一阵静寂,王健觉得奇怪,女人们走了吗?他慢慢的伸出脑袋,正想看个究竟。忽然,只见眼前绿光一闪,一张篮盘大的荷叶就把他的头罩住了。女人们仿佛仙女一样从天而降,将王健牢牢地逮住了。
哎呦,我就晓得不是别人……真是他!
姐妹们,揍他!
王健立马就被放翻在地。
五、六个女人,五、六只橡皮一样的拳头就擂在王健的身上。秀清狡猾,拳头变成指头,在王健的胳肢窝里挠挠,胯裆里捅捅,专拣痒处下手。秀清的指头肉嘟嘟的,弄得王健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一样。王健一边抵挡,一边在地上打滚。女人来了劲,粉拳都变成了挠手,一齐朝他的私处和皮嫩的地方下手。牛高马大的王健不敢反抗,他学过武术,当年在部队干的又是侦察兵,手上有些功夫,女人的身子娇嫩,经不起他的一个指头。为了躲避,王健只得就地打滚。在混战中,他感觉到自己的手碰到了姗姗的奶子,燕子的小腹,还有萍萍的大腿……
秀清突然蹿上来,骑在王健的身上,王健吓得不敢乱滚了。王健看似是在地上打滚,其实是武术的一个招式,俗名叫“猪婆打滚”,弄不好是要伤着对方的手脚的。王健开始告饶,女人们一人折了一个荆条,握在手里,抽一下问一句,还偷看我们洗澡吗?洗……澡?王健说,我没有偷看洗澡,只看你们洗衣服。女人们一愣,知道说漏了嘴,又一齐起哄,这家伙不老实,姐妹们,我们给他来一个刺激的。
一听说要来刺激的,女人们更是兴趣高涨。秀清揪着王健的耳朵说,姐妹们,来呀,把他的裤子脱了!
王健一听说要脱自己的裤子,吓坏了,这些女人是说到做到的。当他下意识地勒紧裤带的时候,秀清的手已经松了耳朵,软绵绵地伸到胳肢窝里去了。王健痒得大笑起来,抓裤带的手就松了。待他喘过气来,只觉得身下一阵凉爽,一种无遮无揽的凉爽。暖暖的风带着山里的阴气,在胯裆之间吹拂。这时,只见一团黑色在眼前一晃,仿佛是一只野水鸭,飞向水库。王健偏过头一看,是自己的短裤,此刻正漂浮在水面上,鼓成一个大大的气泡。
女人们齐齐地叫了一声“一、二、三!”,从王健的身边四散开来。秀清是最后一个从王健的身上翻下来的,下来的时候,也没忘了在他的大腿上揪上一把。王健痛苦地咧了咧嘴,夸张地呻吟大叫了几声,那声音就像两公婆叠在一起山动地摇的时候发出的呻吟。珊珊最鬼,溜到水湾边摘了一张荷叶,就近了包一坨新鲜的牛屎,对准了王健的关键部位,扔了过去。碧绿的荷叶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像一把没有把的绿伞,在半空中撑开,垂直地落下来,啪的一声,黑糊糊的牛屎像稀泥一样就将那沟沟壑壑填平了,只露出一根乌黑的电杆。荷叶被风刮起,在空中摇曳了一下,终于不偏不倚地扣在王健的脸上,王健就忽然看见太阳是绿色的了,阳光是绿色的了,就连那些笑得胸脯快要爆裂的女人们,也是绿色的。
王健嗷了一声,掀掉脸上的荷叶,纵身一跃,跳入水库之中……
2
王健是中午的时候才回家的。
待在水里的王健,潜下身子,像水牛那样将头露在水面上。女人们奈何不了水中的王健,收拾好洗过的衣服,像麻雀一样一窝风地散去。王健捡回自己的衣服,在水里洗干净了,晾在岸边的刺蓬上,趁着衣服未干,便索性在水库了游了几圈。
夏季的太阳毒,半个时辰就将衣服晒得硬翘翘的。王健穿好衣服,沿着水库边的小路往家里走去。家很近,就在堤下的荷塘冲。下了堤,迎面碰上冲里的英子。英子穿着荷叶绿的连衣裙,撑着一把花伞,腰肢一扭一扭的,扭得英子脸上就有了香汗。
王健看到英子,问英子到哪里去?英子一怔,见是王健,便说,去扯猪草哩。王健看看天,又看看脚下,影子在自己脚下踩着。扯猪草?怎么不带一个团篮?英子有些慌乱,知道说漏了嘴,连忙纠正说,去杨树冲的超市买几包盐呢。王健哦一声,站在路旁,让开半边道,英子擦身而过,一股香味就从鼻尖飘过,王健就看见薄如蝉翼的绿衣裳里,红色的胸罩就像秋天熟透的石榴,仿佛马上就要爆裂开来。王健看着英子远去的身影,想起自己堂客,眼前像雾一样,一片迷茫。
进了家门,王健将身子放翻在竹床上,也懒得烧饭了。饭是剩饭,昨天夜里的,天气热,放在水缸里漂着。单身汉不怕饿,王健也不怕。荷花冲的壮男人,都出去打工了,整个冲里,就他一个单身汉在家。王健原先是有堂客的,堂客是方圆十几里数一数二的俊俏女子。当年,他们新婚不久结伴去广东打工,他在广州下了火车,堂客却继续南下到了深圳。深圳的花花世界,让堂客的心也慢慢地花了,女人太漂亮了,终究是守不住的。几年后,她和一个死了老婆的老板花在了一起……王健就是在去法院办手续的那一天回来的,然后再没有离开过家门。打工打工,连堂客都打没了,还打什么工呢?王健自此就一直守在家里。
迷糊中,就听见隔壁的细伢子在门口叫他,王叔叔,通知。王健睁开眼,知道又是村里的江会计委托学生在送通知了。王健是荷塘冲村民小组的组长,村民小组是农村最小的行政组织。荷塘冲老的老,小的小,剩下的就是那些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堂客们,这组长理所当然是他来当了。
“通知”是村上发的,要他下午去村委会领取避孕药和避孕套。乡下的村民小组长什么都要干的,这类女人的事情,也必须由这些男人去执行。
王健将“通知”拍在桌上,心里说,避孕,避什么孕?男人都不在家,农村都快成尼姑村了。村里的夜猫野狗倒是多了起来,不顾场合,大白天的就在路边“爬背”,过不了几个月,就有母猫母狗不知从哪个角落领出来一大群小猫小狗,一天到晚将村里弄得鸡飞狗跳,要是给它们避避孕就好了。
王健揭开水缸盖,端出昨晚的剩饭,闻闻,没有馊。水缸半截埋在地下,井水接了地气,就像一个天然的冰箱。王健端着饭,也不去锅里热一下,就着灶上的半瓶辣椒豆豉吃起来,吃得满头大汗。吃完了,看看中午已过,就抓起桌上的“通知”,去村委会办事去了。
中午的阳光就像点燃的一把火,苦楝树的叶子嫣嫣地耷拉着。麻石板晒得滚烫,胶鞋踏上去,立马就被咬住了。王健避开铺着石板的大路,选了一条僻静的泥巴小路,往杨树冲走去。
小路偏僻,已经很久无人走了,齐膝深的丝茅长到了路当中,锯齿形的叶子拉扯着裤腿,发出“嚓嚓”的声音。山坡上的淡竹,密密匝匝地挤满了整个山坡。偶有暴露在外的竹鞭,露出玉样的颜色,越过沟圳,深深地扎在路当中。
转到九天坳的时候,一条小路从路边斜斜的插入到山上。王健抬眼看了看,山路上似乎有踩踏过的痕迹。他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几株指头粗的小竹斜斜地倒伏在地上,竹叶新鲜,刚刚开始发蔫。谁来过这里?王健的心动了一下,这大热天的,是谁到这里干什么呢?王健怀着好奇的心情,拨开茂密的竹枝,顺着山路往山上走去。山上满是茶碗粗细的淡竹,茂密的竹叶将阳光切割成碎碎的小块。一只野兔从山上窜下来,仿佛是受了惊吓,从他的脚背上一跃而过,转眼就不见了。小路像一根烂草绳,绕着屋檐高的淡竹,一直伸到一个山洞边,便断了。洞口不大,就隐藏在竹林和柴丛中,不经意的,很难发现这个山洞。王健退到一篼灌木丛后面,蹲下身子,向洞里张望。黑漆漆的洞口就像一只横卧着的水缸,里面什么也看不见。王健竖起耳朵, 听 见 里面有 窸 窸 窣 窣 的声音,先是男人的喘息声,仿佛是一头奋力犁地的水牛。接着就是女人的呻吟声,并伴随着一两声愉悦的尖叫。这声音……好耳熟哦!王健在脑海里调动着每一个神经,仔细分辩着每一个音节,试着从脑海中搜寻那匹配的记忆。一阵阴凉的山风从洞里吹过来,凉凉的,带着一股女人的气息。
王健愣住了,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心头跳出来两个字:秘密!
天大的秘密!
王健拨开眼前茂密的竹丛,一个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来不及缩回身子,眼前的情景让他一下惊呆了。王健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一道白光从脑海里掠过,像闪电一样击打着他的神经。当他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这个隐藏在竹林深处的山洞,就像突然打开的一个谜团,一览无遗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王健扶着竹竿,惊讶得就像一头呆立的牛,那向前跨出去的腿脚,就定格在半空。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没有惊叫,更没有往深处探究,一切都破解了,没有再进去的必要了。他收回跨出去的脚,站了一会儿,黑漆漆的洞口就像女人张开的小嘴,洞里的声音还在继续,那诱人的呻吟声就像猫爪一样挠着他的心。王健一阵哆嗦,身上猛地燥热起来。他想起小时候去山里捡柴,在一个长满荆棘的坟堆上,竟意外地发现几窝野鸡蛋。那时候的心情,也如现在一样激动和兴奋。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决然地扭过头,猫着腰悄悄地离开这个神秘的山洞。
于是,一个隐藏在山村里的秘密,就这样被王健发现了。
村委会就设在村小学的教学楼。村里已经没有多少小孩了,小学合并到邻村的学校去了,一栋新砌的教学楼就成了村委会的办公室。王健到的时候,已经来了几个人,都是老头子。大热天的仿佛感冒了一样,咳咳咔咔地咳个不停,一个人的手里,还拄着茶树做的拐杖。
村委会的干部都在,就江会计连魂魄都不见。“套套”放在他的办公室,门锁着,江会计不来,大家只能等着。计生专干屁颠屁颠地跑过操坪,缩在大门的阴凉处朝公路那头 瞭 望 了好几回,仍不见江会计的踪影。村长也急了,拨打了几次他的手机,老是无法接通。
又来了几个组长,于是大家就起哄:
村长!大热天的,不能让我们守仓库一样干坐着吧,是不是?
村长!我们到村委会来,也是客人,是不是?
村长!你到我们下面办事,我们好烟好酒招待你的,是不是?
一句句的村长村长,叫得村长额头上冒汗,他明白大家的意思,于是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花妹超市”的花妹就将三轮摩托轰轰隆隆的开进学校,王健帮着卸下几箱啤酒和两条“精白沙”香烟。
喝过几瓶啤酒,王健就去了一趟厕所。一泡长尿未完,透过窗户,就见江会计从小路上幽灵一样的钻出来,一路小跑着朝这边过来。王健身子一热,打了一个激楞,尿就撒在脚背上。王健嘟噜了一句,艳福!
3
王健记起水库里那个未接电话,拨过去,对方忙音。过一会再拨过去,电话通了,江会计说没别的事情,避孕套都领了,就没什么事了,急匆匆地想挂电话。王健故意拖着,他有他的目的。王健是组长,江会计不敢得罪,这些组长,权利不大,却都是得罪不起的爷。下届自己的选票就掌握在这些爷的手里。王健说了一些组里的事情,最后说,要不,在电话里面说不清,我干脆到你家去汇报得了?江会计忙说,别别别,我真的有事,没空,嘟的一声,手机就挂了。
王健不信邪,不叫我见,我倒是偏偏要见。
会计的家就在土地坳,单门独户的,老婆也到深圳打工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家里搞会计。快到会计家的时候,在山路上碰见了江会计。江会计一行三人,江会计走在中间,脸色苍白。王健说,好一个会计,竟敢挂我的电话!江会计说,兄弟,不是我要挂,是……朝身后的人努努嘴。
王健看了看那几个人,一脸的严肃,对王健的突然出现,他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眼里多了几分警惕。
王健觉得会计的神色有点蹊跷,忙问,你……这是到哪里去?
我……江会计望着天边,半饷说,一个、一个吃饭不要钱的地方。
王健顺着江会计的眼光望去,在远处的公路旁,停着一辆没开警灯的警车。王健一下明白过来了。
王健陪着走了一段路,在岔路口,江会计站住了,苦笑了一下,扭头对王健说,兄弟,我晓得你已经明白了,我这次去,谁也不知道,你……你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王健点点头。
夜幕终于在太阳落下西山后,悄悄地降临在山冲。黝黑黝黑的夜空,像一匹闪亮的缎子,闪闪烁烁的星星缀满了缎子。
暑气降了许多,每家门前的水泥坪里,都用清凉的井水泼过了,几张竹凉床,就摆在门口的桂花树下,孙儿孙女躺在上面数着星星。爷爷另外搬了躺椅,躺在不远处的摇井边,那只小小的收音机,就挂在摇泵的摇手上。收音机在呀呀耶耶地唱着花鼓戏,老人眯着眼睛,摇着蒲扇,嘴唇一张一合,也在唱着,但不敢发出声音,免得两个孙子老是嘲笑自己那鸭叫一样的喉咙。奶奶端着一把靠背椅子,坐在两张凉床之间,半睡半醒,腰背弯得就像挂在墙上的半个葫芦,手中的蒲扇机械地挥动着,为两个孙子驱赶蚊子。
王健今晚没去梨园,避孕药具发下来了,他得挨家挨户发放。
到燕子家时,燕子正从屋里将一盏电灯扯到外面。一见王健,燕子就拍着手叫,来得好来得好!正准备叫细伢崽去叫你呢。王健看一眼灯光里轮廓分明的燕子,便涎着脸说,你自己过来就是,我天天晚上在家,床铺空着半边,正等着你们呢。燕子挖苦道,活该!那么漂亮的姐姐,你让别人搂着睡,活该你的床铺空半边!王健讨了个没趣,嘿嘿笑着说,黑灯瞎火的,你叫我干什么?配种!燕子说。配种?和你配种?燕子啐了他一口,呸!谁要和你配种啊,模样像个仪仗兵,说不定那个东东早就烧坏了。燕子说完,扶着门框咯咯笑了。
坪里的墙角边,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燕子说,叫你来,是帮我给母猪配种。燕子说完,剜了他一眼,你呀……也只配给我家的黑猪婆配种!
王健知道说的是笑话。墙角的母猪和郎猪早就急不可耐地黏在了一起。燕子家养了一头母猪,这几天正好发情“走骚”,叫来配种的郎猪,赶猪的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丢下郎猪就玩去了。一问,原来是他父亲嫌配种不赚钱,也到城里打工去了,将家里的郎猪交给父亲和儿子。郎猪骚情,性子烈,放出猪栏后,便像一只饿翻的野猪,横冲直闯。这畜牲鼻子灵敏,一路上闻到有母猪的气味,便径直寻找过去,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一把寡嘴几下就打烂猪栏门,只一跃,便爬到人家的背上。爷爷七十岁了,哪是它的对手,常常追它追得面如土色,差一点一头栽倒。少年接过爷爷的棍子,只负责将郎猪赶到东家,接下来的事情就一概不管了。
母猪的头抵在墙角,嘴里哼哼唧唧,身子一动不动。郎猪的前爪搭在母猪的背上,通红的鞭子在母猪的胯下乱点乱戳,却无一次击中门户,急得口吐白沫,气喘吁吁。王健过去,蹲下身子,用手托住鞭子,对准门户,一眨眼,长长的鞭子便连根没入,郎猪一阵痉挛,母猪一阵颤栗。
燕子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香烟,塞到王健的嘴里。王健就叫,火!燕子说,你自己不会点吗?王健说,我的手能松吗?要不,你来试试。燕子看着他两手的污物,只得过来在他身上掏打火机。王健笑着,歪着身子,很顺从地让燕子在他的短裤口袋里掏摸。
燕子掏了一阵,没有找着,问,在哪里嘛?王健又将身子歪了歪,一本正经地说,再深一点,对,再里面一点……对!那就是!
燕子的手碰到一根硬硬的东西,脸一红,马上缩回手,知道自己受骗了,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骂道,呸!你这个郎猪!
王健挨了一脚,吐了香烟,哈哈笑起来,我的东西没有坏吧?优质产品!笑过之后,用嘴朝阶矶上努了努说,村里发的“玩具”,记着每次要用哦!干那活儿,千万要给男人的小弟弟穿上“工作服”。
接下来就到珊珊家。
珊珊不在屋里。
大坪的门口,只有王爹在门口乘凉。见王健过来,王爹欠了欠身子,打声招呼。王健伸着脖子往屋里张望,问,珊珊呢?王爹摇了摇蒲扇说,不晓得又野到哪里去了,隔三岔五的,深更半夜才回来。王健回头望了望那片竹林,没有月亮的九天坳,只是漆黑的一片轮廓。一只叫春的猫在那里嗷嗷的叫着,声音若隐若现。王爹平日爱开玩笑,王健存心耍一耍他。王健笑着说,这可是一个重要情况,你这做干爷公的可不能掉以轻心,免得肥水落了外人田。王爹一扇子扑过来,扑在王健的头上,笑骂道,只要你这个没有割卵的郎猪不调皮,荷塘冲的寡妇都可以睡到十字路口。王健也打趣道,王爹也没有阉割过,心比我们还红哩,要不,天天去圳里叉团鱼盘泥鳅干什么?还不是想补补肾吗?王爹哈哈一笑,又一扇子扑在王健的身上。玩笑了一会儿,王健的胆子就大了,他掏出几盒套子,递给王爹说,这是村里发的玩具,您拿着吧。王爹接过包装精美的盒子,就着窗口透过的灯光看盒子上的文字,瞅了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见。王健三五几下拆开包装,故作神秘地说,别人家发的都是塑料哨子和玻璃弹子,不晓得你家发的是什么。说着,递过拆开的套子。王爹接过去,“哗”地抖开来,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塑料小包装。王爹老眼昏花,举着那一串套子,仔细地看了看,信心满足地说,是气球!王健也假装认真看了一下,故意说,不是的吧?哪见过这样的气球?王爹见他怀疑自己的见识,肯定地说,没错,是气球,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包装。王健忍住笑,又假意看了一下,一拍后脑勺说,对对,是气球!你家分的是气球! 还是王爹见多识广,我差点就不认得了。王爹放下蒲扇,得意的笑了笑,拆开小包装,取出一个套子,是长条形的,用两手扯了扯,蛮有弹性的。王爹说,这气球质量蛮好的,好像是肉皮橡胶的。王健灵机一动,顺着他的话说,是呀,是优质的硅胶,一般人是吹不起来的,昨天五爹家也发的是气球,五爹吹了半天,硬是没有吹起来,害得小孙子哭了一歇。五爹是王爹的死对头。王爹一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说,哼,他那个身板想吹气球?吹肥皂泡还差不多!王健赶紧说,就是就是。故意激一激,王爹,您老这把年纪,怕也吹不起来吧?王爹白了他一眼,他最恨别人瞧不起他,他放下蒲扇,用手指撑开套子的口子,套在胡子拉渣的嘴上,深吸一口气,用屠夫给死猪吹气的架势,几下就将套子吹得足有两尺来长。王健的心里笑翻了天,嘴上连忙夸赞,好啊好啊!到底是王爹,团鱼泥鳅没有白吃!十个五爹,比不过我们王爹一个!王爹受了夸奖,有些得意,又使劲吹了几口,将套子吹得有三尺来长了。薄如蝉翼的“气球”盖住了王爹的半个脸面,像放大镜一样,王爹的胡子历历在目。
王爹从嘴上取下“气球”,捏住口子,让王健从别在窗帘上的绣花针上拔下一根绣线,扎住口子。王健夸着王爹,笑得泪都差点流出来了。王爹擦了一把嘴巴,将“气球”的细线吊在椅子的扶手上说,明天就叫珊妹子送到娘家去,孙子都去了好几天呢。
爹!
身后一声断喝,吓了王健一跳。王健回过头,只见珊珊涨红着脸,双手叉腰站在身后。王健情知不妙,头一低,赶紧侧身从桂花树下溜过,珊珊顺手抄起一把扫帚追去……
4
江会计的悄然消失,村里平静得如一潭死水,王健也守口如瓶。晚饭的时候,王健坐在阶矶上,看着对门山上升起一缕缕轻纱似的云雾,想起那天看到的一幕,一股念头像闪电一样从心里划过。
吃罢晚饭,王健没有去石屋,他关了电灯,在屋里静静地坐着,一直等到天空上的星星打着阿欠的时候,才悄悄地出了门。
借着星光,他来到九天坳的山洞。
一进山洞,眼前一团漆黑,黑得就像柴火烧过的锅底。王健悄悄的站了一会儿,确信洞内没有声响,才一步步试探着往里走。洞里清凉舒爽,就像空调的房间,一股悠悠的风,从幽深的洞底吹来,立刻就将浑身的暑热清扫得干干净净。洞里很整洁,仿佛特意清理过,脚下连一坨磕磕碰碰的石块都没有。山洞是石头的,偶尔有“叮咚”一声水响,清清脆脆,在洞的某一处,该有一个泉水的深潭吧。王健用手撑着洞壁,一步一步往深处走去。洞壁的石头潮乎乎的,王健的手指一寸寸的探过去,摸着一块石头,尖尖的,像刚出土的竹笋;又摸着一块石头,光滑细腻,上面还凸着两个馒头一样大小的小石,仿佛是女人的一对乳房,王健心里笑了一下。再走几步,就摸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王健吓了一跳,一团温热在掌心中颤栗了几下,忽然跳开去。黑暗中他看不出是什么,但他立马知道那是一对野兔。野兔呆着的地方,铺着一层干枯的松针,在三块长条形的岩石中形成一个舒适的窝。就是这里了,王健坐下来,心里说,这就是鸳鸯戏水的野巢。他使劲地敦了敦,柔软的松针就像席梦思的床垫,柔软舒适,富有弹性。他抓起一把松针,向头顶上撒去,纷纷扬扬的松针就如雨一样的落在头上身上。王健得意地笑起来,这个天然的野床,暂时归自己了。他庆幸自己的侦查兵没有白干,一眼就看出山上的玄机和洞里的蹊跷。他躺下来,松针在身下发出沙沙的声响,痒酥酥的,就像赤脚踩在沙滩上的感觉,舒服极了。慢慢地,眼睛适应洞里的环境,但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只有洞口漏出一丝朦胧的星光。山里很静,静得就仿佛这个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王健有些激动,总想抱一下什么,抱什么呢?空旷的山洞里,只有石头,大块大块的石头,王健觉得身体莫名其妙地躁动起来。他抓起一把松针,放在鼻子下,这松针上,除了松脂的那一种幽香外,分明还有一种女人的体香。
朦胧中,洞口出现了一团黑影,细长细长的,像幽灵一样慢慢的向洞里漂移。王健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黑影依旧模糊,但可以分辨得出一双修长的腿。王健倏地坐起来,心口一阵狂跳。黑影移到岩石前,站住了,微微的喘着粗气。王健屏住呼吸,感觉到一种成熟的女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王健从背后一把就搂住了,不是幽灵,也不是影子,是鲜活的女人!女人“哎”了一声,仿佛受了惊吓,但不是那种没有心里准备的惊吓。女人没动,身子有些僵硬,王健将手从腰间的衣衫下探进去,握住了一对高耸的乳房。女人的乳房坚挺细腻,在掌心中微微的颤栗,王健想起刚才摸到的兔子,那感觉使他一阵激动。黑暗中的女人感觉有些异样,挣扎了几下,你是……?王健不吱声,嘴就堵上去,女人挣扎了几下,王健的大手更加有力了,女人轻轻地哼了几声,便瘫软了,身子像泥鳅一样滑下去……
当一切剧烈的翻滚腾挪停止之后,身体便一下轻松起来,就像水库里暴涨的库水打开了泄洪闸,一阵愉悦过后,立马就安静了,心头的洪水就从沙滩上一点一点的退去。女人没动,还在轻轻地喘着粗气,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身子,也看不清她的面孔。王健再次抚摸着她的身子,女人没有拒绝,光滑细腻的肌肤,使他又有了第二次冲动。当他的手慢慢地从她的颈脖移动到她的脸上时,女人断然推开他的手,缓缓地站起来,摸索着一件件穿起衣服。王健想问你是谁,话到嘴边却没敢出声。女人刚才的举动,分明是不让他知道自己是谁。
女人整理好衣服,缓步走出洞口,一点点消失在洞外的星光之中,黑夜的大幕,又重新在王健的心中合拢了。看着女人消失的身影,王健猜测,她到底是谁呢?是秀清?是菊英?不对,她们的身子没有这么苗条;是丹霞还是秋秋?胸脯有点像,但别的又不像;是珊珊还是燕子?这两个女人好像没有这么温顺。王健把所有的女人在脑海里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觉得又都像又都不像,没有一个对得上号的。
一连十多天之后,王健再也没有去梨园的石屋守夜。这山洞的野巢,让他再一次感受到女人的温柔,多年的憋屈和渴望,一次次地得到释放。经历过数次之后,王健感觉到都不是同一个女人。女人来了,除了粗粗细细的喘气声外,不说一句话,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黑夜里的她们,到底是谁呢?王健一直想弄个明白。一天,他在上山的时候,在口袋里塞了一只手电筒。就在潮水退去的一霎那,王健掏出手电筒,正当他准备拧亮的那一刻,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在他的手臂上,王健哎哟一声,手电筒摔得不知去向。自此之后,王健就只做自己该做的,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看。王健想,女人有人女人的难处,自己的目的不就是一个么,管她是谁呢。有了这种想法,王健反倒是放开了,一门心思只管做,变着花样,像一头健壮的水牛,只管低头狠命地犁、犁、犁!犁得山洞里面天翻地覆,地动山摇。
江会计的事,最终还是在村里传开了。王健观察着村里女人们的反应,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王健已经知道女人们,不是贪图江会计的权威和什么好处,对于野巢新换了主人,女人们仿佛心照不宣。
王健的野巢,依然不被别人知晓。王健夜夜去野巢守候着,就像一个守株待兔的农人。即使是在打雷下雨的夜晚,王健依然固守野巢,他心里明白,不是每一个夜晚都有故事发生,但他不想让每一个亲临的女人扑空——漆黑的夜晚,女人站在空荡荡的野巢边,那心情除了失望,更多的是一种惆怅。
山里的女人很仁义,女人临走的时候,塞给他两只鸡蛋,有时候是一把炒熟的黄豆。有一次,一个女人往他的左手塞了两粒巧克力,又往他的右手放了一枚避孕套。王健心里一下明白了,以后上山,他总没忘在口袋里塞上那东西。反正,那东西家里的抽屉里有的是。
王健常常半夜回家,经过水库的时候,顺手将那东西丢进水里。站在堤坝上,王健注视着坝下的山冲,村里很静,静得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儿,但王健知道,在某个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后面,一定有一个在黑暗中沐浴的女人。
这一次,在分别的时候,王健收到一张纸条。
回到家里,王健伸开拳头,一张折成船型的纸条潮乎乎的躺在掌中。这是今夜里那个女人临走的时候塞在给他的。王健小心翼翼的拆开,一行娟秀的小字展现在眼前:
窑坝的乌龟石下,有一只甲鱼。捉回来后,放在米潲水中养几天,去药店配一点黄芪党参,一块清蒸着吃。
王健仔细看了两遍,不认得是谁的笔迹。
第二天一早,王健提了一只塑料桶,赤脚来到窑坝。窑坝不深, 两 岸 都是乱石砌的石 磡 , 坝里的溪水潺潺地流淌着,没过脚踝。这溪水里常年有鱼和泥鳅,螃蟹喜欢躲在坝底的小石头下,以为藏得隐秘,其实,只要轻轻地翻开石头,便昭然若显。王健跳到坝里,立刻就闻到一股骚味。真有甲鱼,王健心里说。他趟着溪水来到乌龟石前,果然在泥滩上发现一行清晰的足迹伸向石 磡 的一个洞穴……
季节到了大暑,天气更加炎热了。挂在楼枕上的吊扇日夜不停地旋转着,搅起的风,依然热乎乎的。天热得要命,王健恨不得一屁股坐到水缸里。吃罢晚饭,等到天刚擦黑了,王健就急急的来到山洞。山洞真是好,阴凉舒爽,比起自己那栋红砖瓦屋要凉快多了。前几日,王健悄悄地从外面弄了许多干爽的松针铺在石床上,石床就显得更加松软舒适了。
时间还早,那些拖儿带女的女人们,大概还在灶台上忙碌吧。王健闭着眼睛,倚靠在岩石的床头,忽然想起前几天媒婆给他说过的一件事。媒婆说,三姊桥有一个女人,长得很标致的,你要不要去看看?王健笑笑,问,是不是红花妹子?媒婆呸了一口,你想得美!红花妹子会嫁给你这个二婚头?那我不要,王健说,要是红花妹子,我倒是愿意去看看。媒婆说,你女人离婚五、六年了,应该和红花妹子差不多吧。说完,打一个哈哈,然后就和王健坏坏地笑在一起。媒婆走后,王健想,原配都守不住,还会有别的女人会看上自己?心里就给自己打一个哈哈。
又一个黑影挪到石床前,站住了。王健调皮地从后面拦腰抱住,女人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是两瓶啤酒,冰凉冰凉的,像刚从冰柜里面取出来,王健用脚钩开,顺势倒下……
一阵静寂之后,女人破例坐了一会儿。王健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说的再多,女人是绝对一句话也不会说的。黑暗之中,王健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女人仿佛有心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开。王健说,你就不想喝一口再走吗?女人迟疑了一下,重新坐下来。王健摸过酒瓶,用嘴咬开瓶盖,递给她。女人接过啤酒,喝了一口,忽然哭了,嘤嘤嘤地轻声抽噎。怎么啦?王健赶紧伸过手臂,勾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就去她的脸上抹眼泪。女人挡开他伸到脸上的手,王健就移下去,移到山一样的峰尖上,停住了。女人怔了一下,举起拳头,雨点一般的落在王健的胸膛上……
5
没想到,媒婆这次说的是真格的。
媒婆说,王健,你真是走桃花运了,人家一听我介绍你的情况,马上就同意和你见面。王健扫了一眼自己的家说,我这样的情况,人家嫁过来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中意我?媒婆说,谁说她要住你这个狗窝?她自己有上下两层的小洋楼,装修得就像宾馆似的,你可以搬过去。王健不知道她家那“宾馆”是什么模样,媒婆说,你真是一个花岗岩脑壳,你去见她一面,不就知道了?媒婆说完,压低嗓子说,那个女人,不仅俊俏、有钱,那鼓涨涨的奶子,还可以生一大串的伢崽!说完,在王健的腰眼上捣了一拳,就兀自笑起来,王健也跟着笑起来。
王健相亲的消息,经过媒人喇叭一样的嘴,没几天便家喻户晓。
那女人住在清江河畔的三姊桥,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王健扭不过媒人,决定去看看。他翻出一件皮尔卡丹的白衬衫,系上从部队里带回来的领带,丝光袜子套皮鞋。最后拿了手机,别在腰上。虽说手机欠费停机了,但当做钟表,装装门面还是可以的。
锁了门,顺着冲里的石板路向外面走去。皮鞋敲打着麻石路面,笃笃笃地响着,很有节奏。这是王健离婚后第一次精心打扮,他对自己的仪表和风度充满信心,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上午,他忽然有一种想法,要让女人们看看自己。于是,他昂首挺胸,迈着正步,潇洒地在村路上走着。秀清不在家,房门紧闭;隔壁的珊珊不见踪影。平时,冲里的女人们都聚在她家聊天打闹,今天却意外的安静。王健站在树荫里,故意咳了一声,依然没有动静,这些女人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王健心里狐疑。他特意绕了一下,到了丹霞的家门口,也不见丹霞,只有她干娘抱着孙子坐在门口。一直走出山冲,竟没有碰到一个冲里的女人,王健有点失望。
走出山冲,拐过一个山坳,山路就紧贴在一片高岸的农田下经过。忽然,一团稀泥从天而降,王健本能的一跳,躲过了。稀泥“叭”的一声在脚边开了花,泥水四溅,腾起一片黄色的灰尘,半截皮鞋就糊上了泥巴。
谁啊!
王健跳起来,磡高上长满丝茅,茂密的茅草就像天然的屏障,什么也没有发现。这时,只听“呼”的一声,后背一凉,一团稀泥就巴在后背,稀泥混合着泥水,顺着脊梁沟,渗到大腿根部。还没等王健张口再叫,一团黑糊糊的牛屎,就像开了一个酱油铺,将胸前的衬衣和领带,染成一片黑炭……
王健气得一跳三丈高,他冲着高岸田大声喊叫,就只差骂娘了。
相亲的事,就这样黄了。
晚上,王健带回一张纸条:
三姊桥的女人,千万别要,是东莞的鸡!
鸡?王健去过东莞,看到过那大街小巷的站街女,心里凉了半截,想了一晚,终于打消了娶亲的念头。
一大早,农技站的宣传车就到了荷塘冲。六月炎天,正是水稻疯长的时候,农技站的虫情预防通告发到组长手里,王健赶紧找了浆糊贴到冲里的电线杆子上,虫情如火情,这事情可怠慢不得的。
贴完通告回家,还没有进门,燕子就拎着几瓶农药,扭着腰肢过来了。王健马上涎着脸说,啊呀,燕子,什么事情想不开,要到我家来喝农药?这么漂亮的身段,死了可惜,要不——故意压低声音说,给我做老婆算了。燕子哈哈一笑,一挥兰花指,你想得美!告诉你,等你帮我打完那几亩田的农药,再考虑你那异想天开的问题。说完,放下农药,就转身离去,留下一股花露水的清香。王健追着背影喊,哎——要收钱的呐,打一亩要收50块!
玩笑归玩笑,钱不会收,农药还是要按时去打的。乡里乡亲,谁都有求人的时候。再说,留守的女人,谁背得动那几十斤的喷雾器呢。王健叹了口气,唉,谁叫自己是一个留守的男人呢。
第二天,王健就开始打农药了。田野里,日头下暴晒的稻田异常闷热,像芦苇杆一样粗壮的杂交水稻,密密匝匝的叶子撕割着衣服,喷雾器的喷头在手中喷出一圈圈的细雾,均匀地洒在稻叶上。燕子打着一把小花伞站在田埂上,脚下的篮子里,一罐豆子茶,一碗荷包蛋卧在一块红绸下,这是送给王健的“腰餐”。王健走到田埂边,卸下背上的喷雾器。天热,一身的汗水,燕子掏出手帕递过去,王健没接,一手的泥,怕弄脏了手帕。燕子犹豫了一下,将伞从头上移开,挡住大路方向的视线,用手帕在他脸上擦着汗,心疼地说,快歇一会吧,吃了腰餐再干活。王健只觉得眼前两个肉肉的小南瓜在晃动,呵呵一笑,吸了一下鼻子说,哎,这是什么味儿?燕子问,什么味?王健诡秘的一笑说,奶香。燕子一怔,缩回手,嗔怒道,说什么呐,你!王健又涎了脸道,这香味,我好像闻过,还吃过呢。燕子将阳伞移到自己头上,抬起脚,骂了一句,去你的!一脚就将王健踹到田里,留下竹篮,扭着腰肢走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总算打完了燕子家的农药。王健背了喷雾器往家里走,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的晒着,太阳帽仿佛都要燃烧起来。走到池塘边,萍萍从柳树的阴翳里闪出来,看着他手中的篮子,冷冷地笑道,好亲热的哦,耍疯都耍到田埂上去了……王健本想解释,不就是擦个汗吗?萍萍却恨恨地说,燕子家的农药打得,我家的农药就打不得么?都打都打,王健连忙说,你家也要打农药吗?当然。萍萍摘下头上的太阳帽,露出一头瀑布一样的秀发。王健望着她的头发,怔怔的,仿佛想起了什么。萍萍用帽子捅了他一下说,发什么呆,没见过女人呀!王健赶紧收回目光说,你的头发真好看!是吗?萍萍的语气忽然温柔起来,她仰起脸,将头发撩起来,那一束束的秀发如柔顺的丝,从她纤巧的指缝间漏过。是,很漂亮。王健本来还想说,那天晚上,我也像你这么耍过,可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萍萍冲他妩媚一笑,算你还懂味……下午,帮我打农药去!
回到家,还未进门,王健就看见自家的走廊下,排着队摆放着十几只喷雾器,红色的绿色的,一片斑斓,看得王健一阵晕眩。
酷暑已经过去了,秋后的二十四个秋老虎,炎热异常。梨园里的梨子,也如拳头一样大了,泛着黄色的光亮,再过半个月,梨子就可以采摘了。王健经常去杨树冲转一圈,顺道到村委会打听打听江会计的事情。支书老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这让王健有点失望,同时又隐隐地感觉到一丝不安。这江会计,说不定哪天会突然回来的,自己是雀占鸠巢,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王健思量着,要建一个属于自己的野巢。
王健想起自家梨园的石屋,其实,那一个冬暖夏凉的地方,安静隐秘,伸手可摘星,张口可吞云,环境优雅,尤其是到了梨熟飘香的季节,满园的梨香,那才叫醉人呐。王健想,到时候,每天摘一蓝梨子,送给每一位光临的女人。
王健每天都在梨园里干活,利用午休的时间整理那间石屋。王健有一个规划和设想,要将这个石屋布置得像洞房一样。床用条石架空,隔开地下的潮气;松针要用刚刚从树上洒落的,每一把都要用木榔头反复捶打,使之变得更加柔软舒适;洞的四壁上,插上一圈从田埂上采摘的野菊花。
这段时间,梨子快要成熟了,王健每天忙得很晚,才从山上下来。经过水库的时候,在浅水湾里,一条草鱼浮在水面上,不动,亮出白白的肚皮。王健脱了鞋,下到水里,心里笑道,人走运就是好,狗都含食给自己吃。
回到家里,涮锅放水,将柴灶点燃,架上劈柴。看着柴火呼呼啦啦地舔着锅底,王健这才拎着那条草鱼,在一群洋鸭和麻猫的簇拥下来到圳边上。
太阳快要落山了,金色的余晖将村庄和田野涂抹得一片金黄,满世界都是金灿灿的颜色,鱼是金的,刀是金的,就连圳里的溪水,也荡漾着一泓金色。
王健将鱼鳃鱼肠抛向岸边,立即引起一片骚乱。忽然,一只皮皮的东西从鱼肚里滚落出来,王健捡起来,举在眼前一看,是一只套套儿,一只金色的套套儿。
王健捏着那只金色的套套儿,呆呆地看了半天,忽然心里一阵惊悸,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个要自己建一个野巢的想法,顿时冷落了下来。
几天后,王健终于下了狠心,决定不在村里留守了。他也要跟村里的年轻男人们一样,去南方的城市打工了。不过,王健打工的目的跟别人有点不同,他想出去学一两门儿技术,再回村里办个啥事儿,将年轻人集中起来,看能不能改变眼下村里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