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移民:两鬓斑白,故乡难觅

2015-12-14 08:01杨宇勃
清风 2015年8期
关键词:三门峡渭南库区

文/图_本刊记者 杨宇勃

渭南移民:两鬓斑白,故乡难觅

文/图_本刊记者 杨宇勃

陕西关中素有“八百里秦川”之称,黄河支流渭水从这里穿过,铸就了关中平原沃野千里的美景,沿陇海线从渭南向东行驶约200公里是建设于20世纪50年代后期的著名水利工程——三门峡大坝。其库区涵盖了陕西、河南、山西三省100多万亩土地。

据从事移民工作30余年的渭南市移民局工会原主席李万明介绍,陕西省渭南市占了三门峡库区80%的面积,其中包括渭南市所辖的大荔、华阴(1990年12月撤县设市)、潼关等县,辖区各县目前总共有60多万移民。

外迁:一场痛苦的离别

“一人迁,万人安”,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2015年6月19日,在渭南华阴市北社乡,本刊记者见到了该乡移民新姚村村民张三民、南栅村村民吴建峰、东栅村村民骆许民……

移民们告诉记者,在渭南华阴、大荔、潼关等县市有很多像北社乡这样特殊的乡镇,这里生活着一个特殊的群体——移民,他们都是三门峡库区渭南地区的返迁移民。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操着浓厚的关中方言。然而,作为三门峡库区移民,他们又对当下生存的这片黄土地有着诸多的陌生。回想起20世纪50年代后期那场因修建三门峡大坝而被搬迁到渭南市澄城、白水、合阳、富平、临潼等区县的“移民大迁徙”时,村民吴建峰说:“当时喊的口号是‘迁一家救千家,千家扶持一家’,因为那时国家很困难,几乎没有什么安置。”村民自己的房子被当地政府作价,然后由迁入地生产队建房,按照原来房屋的作价多退少补。

“我们移民当时没有得到任何补偿,搬迁的时候移民的经济条件十分困难。”新姚村村民张三民搬到了渭南白水县大杨公社杨下村,当时他只有16岁,因为父亲当年是生产队的出纳、会计,张三民时不时地会帮父亲记账,所以对于当时的情况很熟悉。

“当时去的时候,地方上说是(搬过去后)‘碗里有面,炭窑有炭’,结果过去之后什么也没有。”张三民告诉记者,搬过去后,移民都是住在当地农民家里,三年后才搬到生产队帮忙建设的房子里。

“当时我只有十几岁,那年阴历十二月二十五晚上,我还在学校上自习,第二天天没亮,就坐着火车被拉到渭南市。”移民董生鑫告诉本刊记者,原来属于一个村子的村民,当时就被分散到白水、富平、蒲城等地,虽然偶尔还能见面,但是机会很少。

移民骆许民在三门峡大坝未修建之前是华阴骆家城人,1959年在迁移过程中被分到蒲城孙镇公社南原头村,1986年7月,又返迁到如今的村庄——华阴市北社乡东栅村。骆许民说,渭南属于三门峡库区,移民外迁是为了修大坝,是为了河南、河北、山东等地不受水灾。“一人迁,万人安”,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记者了解到,从1956~1958年,在大荔、华阴、潼关、朝邑等县,时不时的会有一股农民携家带口,全家外迁,伴随着搬迁,卖掉了家里的房子、树木、粮食,进而从物质层面与故土做痛苦的“决裂”。

“有的人被安排在渭南其他县,如白水、蒲城、澄城等,而有的则被异省安置。安置在省内属于内迁,这部分人还好点,外迁到宁夏的就相对困难些了。”大荔县赵渡镇赵西村村民王文智告诉记者,当时移民喊着口号:“迁到宁夏去,支援三门峡;愿吃苦中苦,建设新家园!”但被安置在宁夏陶乐的人生活十分艰辛,很多人想回来,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实现。

他乡:灵魂与肉体的纠结

天旱的时候,移民就用地窖储水。

新姚村村民吴建峰说,搬迁的时候,县上动员搬迁的工作人员承诺,搬出去后生活水平会超过原迁出地,但是,村民到当地后基本没办法生活,旱原地方吃水成了难题,全村只有一口井,由于水少,井深就达36丈,否则就没水,天旱的时候,移民就用地窖储水。

原本生活在“关中白菜心”的渭南移民,享受着父辈们留下的这片沃土带来的恩泽,渭河、黄河、洛河从这经过,南面是秦岭,地下水资源相当丰富。村民回忆,搬迁前,亩产800多斤没一点问题,但是,搬过去后一亩地收成不好的时候只有70多斤,最好的时候也不到120斤。

移民代表董生鑫告诉记者:“渭南属于关中平原的肥水宝地,这里当时是陕西省的产棉区。1956~1958年期间,这里的村民每人一天可以赚5元钱;但在迁入地,移民一天只能赚2角钱甚至更少。”

除了离开故土后生活水准的不尽如人意外,移民还告诉记者,当时不少迁入地方地老百姓存在“欺客”现象。当时国家经济条件不好,人民生活水平普遍低下,土地几乎成为所有生产队地命根子,而移民群众的迁入理所当然地会与当地“抢土地”。占了别人的地,别人生产的粮食就少了,这对于那个以土地为基本农业生产资料的年代而言,其中的冲突可想而知。

吴建峰是被安置在宁夏平吉堡农场的移民,1956年,作为“先遣队”,他与一些青壮年村民一起去宁夏修建房屋,开荒种地,修建水利,“我们移民当时是坐汽车去的,从老家一直坐到宁夏平吉堡农场,到那之后,才发现那边是一望无际的荒草滩、沙漠。”1958年,房屋建成后,后续移民随之迁入宁夏平吉堡农场。

1962年,吴建峰回到渭南后,“渭南又没有我的地,没地方去,又被当地政府安置到临潼,安置费用也是自己出的。”吴建峰告诉记者,当时搬到临潼时,除了自己,还有他的祖父,数年后,祖父葬在临潼。“我祖父是华阴北社乡南栅村人,我后来又从临潼搬回南栅村,在临潼,移民和当地村民有矛盾。”

采访期间,移民代表董生鑫告诉记者,像吴建峰祖父这样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80年代后期葬在迁入地的移民很多,他们中的不少人离开故土,时刻想着回到自己父辈们耕种过的土地上来,然而,却因天不假年,最终埋骨异乡。

董生鑫说,如今渭南地区移民算上后代已经有60多万人,他们中的很多人每年清明时节都会从数十公里甚至数百公里的故乡赶到当时的迁入地祭拜、扫墓。有的人甚至因为路远还必须提前一天赶在当地住下。“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她临死之前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埋在老家华阴市五方乡高家村,当时,我用架子车从蒲城县推了300多里路才将母亲的尸骨带回老家。”

回迁:熟悉而陌生的故土

父辈们未能实现的愿望,在后代身上终于实现了。

1985年5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陕西省三门峡库区移民安置问题的会议纪要》,决定从库区国营农场和部队农场土地中划出30多万亩土地用于安置移民生产,返库定居。如此一来,父辈们未能实现的愿望,在后代身上终于实现了。

移民坦言,在之后的移民返迁中问题其实也不少。“人怕三连搬,一年搬得三年穷,我们移民搬迁都是自迁、自运、自建,所有的费用都是自己负责。国家用于安置移民的费用、土地因为某些原因被打了折扣。”

1988年,7万多移民选择重归故里,然而,昔日的房屋早在30年前就被拆除,残垣断壁掩盖在杂草丛中,对于移民而言,以前的村落、土地如今已经不见踪影,眼前呈现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在大荔县赵渡镇赵西村,村民郭某告诉记者:“以前的村子如今已经看不到了,唯一剩下的就是赵渡镇以前的城门楼。”本刊记者驱车来到城门楼前,这里虽然有后来修葺的痕迹,但是还可以看见旧时的模样。

“这城门楼后面就是以前的老赵渡镇,移民以前的老家就在这里面。”指着远处的土地,移民代表董生鑫告诉记者,如今的新赵渡镇是80年代移民返迁后政府建设的,“当时政府出资建设了医院、学校、镇政府、道路等公共设施。”至于移民的房子,则是自己出资建设。

在赵渡镇,移民王某告诉记者,镇上主干道路的西边是赵西村、朝阳村、乐河村,路东边是赵东村、新市村,所有的村民都是20世纪80年代后从蒲城、临潼、白水、富平以及宁夏迁回来的,“在此之前大家都不认识,后来住在一起才熟悉的,起初回来时,移民们住在自己的简易庵棚里。”

移民王文智告诉记者,如今库区的面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的村貌都没了,找不到了。王文智的祖父是在1958年移民外迁之前过世的,然在此之前过世的人的坟墓在库区蓄水的时候并没有进行搬迁,如今,对于移民而言,他们几乎都找不到自己祖先的坟墓,“当时人没有这个意识,所以蓄水之后,坟墓就被泥沙淹没,库区的泥沙最少抬升了10米,以前的坟墓没有能找到的了。”

如今在陕西省渭南分布着60余万移民,他们中的不少人一辈子可谓与搬迁结下了不解之缘,几乎每个村民从儿时起就对这种背井离乡的生活深有体会。60多年过去了,随着国家对移民问题的重视,渭南移民生活也开始发生改变,物质生活的日渐改善,给他们带来了诸多利好;然在精神层面,在数次迁移中,渭南移民的内心中依旧残存难以言表的苦闷。

采访期间,本刊记者发现,这个特殊群体中,似乎潜藏着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当移民代表告诉记者,当地类似这样聚集在一起的特殊村落有很多很多时,不禁让人对移民心生敬意。20世纪50年代,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和父辈一起告别了这片祖先们耕作过的土地,30年后,他们又再次回到了这里,两鬓斑白时,“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时光留下的只有仅存的记忆与早已不是故乡的故乡。

部分渭南移民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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