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建胜图/全景视拓
重建乡村教育,从校长开始
文/袁建胜
图/全景视拓
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院院长王文静说:“我想当下中国乡村教育里,有一种来自基层的校长和教师的浩然之气,这就是乡村教育的原动力。”
毕节4名留守儿童自杀事件已过去一个多月,当地不再传出相关消息,所幸,年幼生命消逝所引发的社会思考没有停止。
2015年6月22日,一场名为“乡村教育发展的原动力在哪里”的论坛,在北京师范大学辅仁校区举行。著名人文学者钱理群和数位教育界专家,与40位来自贵州偏远地区山村中小学的校长,一起探讨如何让乡村教育重拾原动力。
教育关乎人心,在家庭教育严重缺失的乡村,教育更关乎一代人的成长甚至社会的稳定。乡村教育该如何重建?举办论坛当天,一项名为“脚里学院”的公益项目启动,项目试图通过对乡村学校校长进行全面培训,提升校长的修养和素质,正如项目理念所言:“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
把重建乡村教育的重任放到校长肩膀上,你可以认为是一种理想主义,但也是一种务实的选择。
如果问贵州省威宁县羊街二中校长吉学勤:“你从事乡村教育的原动力是什么?”他会告诉你一个具有魔幻意味的真实故事。
多年以前,吉学勤外出办事,回家时天色已晚,独自一人走在漆黑寂静的山间小路上,远处隐约闪烁着灯光。突然,路边窜出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抢劫!
吉学勤懵了,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瞪大眼睛,对着面前这个影子。逆转来得太快,两人的对峙瞬间结束,劫匪失声叫了出来:“吉老师!”然后转头就跑。吉学勤立即认出,他是之前自己教过的学生。有惊无险,但吉学勤心中五味杂陈。
比起吉学勤,范光留对校长的记忆则充满温情。学生时代的一个夏夜,范光留撺掇另一个同学,晚上偷偷在校园一角冲冷水澡。正冲得畅快,一回头,看见老校长手里拿着高压锅盖上的橡胶软圈,盯着他。范光留当时吓得心都凉透了,他知道老校长平素威严,生气了会打人,谁知道这一次老校长没有批评他,而是使劲摸了一下他的头说:“去,赶紧擦干,回去睡觉!”
“70后”范光留现在是毕节市第三实验中学校长。他在村小学读一年级时,一次,一户村民家着火,房子烧了个干净,为了不让这家村民挨饿受冻,村支书决定占用校舍,范光留就没书读了。幸好舅舅接他到自己村里继续上学,他才得以继续学业。
范光留讲的这个故事,像是一个比喻,是贵州乡村教育恶性循环的缩影—因为条件和基础都差,在经济发展、突发事件等各类情况之中,教育首先要做出牺牲,30年前如此,现在仍然没能完全跳出这个循环。
贵州师范大学教授、原贵州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顾久,10多年前曾任毕节地区(2011年设市)行署副专员,当年推行“两免一补”政策(免教科书费、免杂费、补助寄宿生生活费政策),入学率大幅度提高。该地区缺少校舍,很多适龄儿童无法按时入学,地区政府决定,利用有限的资源扩大校舍规模,教育局的领导拒绝放低建筑安全标准,地区政府却别无选择,只能强令教育局快速推进覆盖,以后再陆续加固。
顾久感慨地说:“万一发生地震,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顾久有一位来自山村的学生曾经说过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我们都是天养大的孩子。”
贵州省威宁县东山学校校长张海明,介绍了目前贵州偏远山区的基础教育存在的问题,首先是家庭教育的缺失。当地留守儿童(含单亲、单孤、双孤情况)众多,缺少家长陪伴和教育的情况比较普遍,即使父母在家,对孩子的教育关心也不够,其根本原因是父母本身也没怎么受过教育。
张海明说:“我们学校是9年一贯制学校,学生2211人,老师106人,服务半径6公里,涉及5个村,家长受教育年限平均只有3年,也有不少是文盲,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改变是比较慢的。”
贵州山区一些学校的墙上贴着标语:“学好知识,打工挣大钱。”老师为防止学生辍学,家访时给家长做思想工作,通常也会表达这样的观点,这看上去确实降低了对教育的追求,但实际上又是一个策略性的无奈之举—说别的,家长不一定有动力配合学校教育。
孩子本身的学习动力也不强,因为资源缺乏,教学水平较差,当地高考录取率低,高中的录取率也不高。以威宁县为例,每年初中毕业的学生约3万人,高中招生不到1万人。学习中等以下的学生,初中毕业通常是立即出去打工,对学费减免的中专和技校也不感兴趣—反正毕业后也是做一样的工作,何必浪费一两年的时间?
由于师资缺乏,老师工作繁重也是普遍的现象,教师流动率较高。东山学校老师总数106人,3年之内向外流动的有二三十位,通常是有经验的老师考去县城的学校,再补充刚毕业的年轻老师到农村,而且仍然缺少音乐、美术、体育等课程的老师。
威宁县教育局党委书记蔡朝友说,2008年前后,“两免一补”在威宁县引发了一场“震动”,适龄儿童入学率大幅度提高,威宁县“一下多出6万多人”,加速修建了18万平方米校舍,当年新招教师3492名。
近年来,中央针对西部地区持续推行“特岗教师”计划,鼓励师范类大学毕业生深入偏远地区工作,补充学校师资。2015年6月8日,国务院发布《乡村教师支持计划(2015年-2020年)》,要求地方各级人民政府采取切实措施,加强老少边穷岛等边远贫困地区乡村教师队伍的建设,缩小城乡师资水平差距。
作为民间力量,很多公益机构和个人也在尝试参与乡村教育发展的事业,在补充和提升偏远山区师资、培训、文化等方面,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脚里学院”是一个样本。
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自治州的脚里小学,是一个典型的山区教学点,戈友公益基金会2010年发现这所小学时,学校只有一、二两个年级,两位老师。基金会向这里派驻了两位长期支教老师,增加了三、四年级。几年来,状况没有明显变化,仍然是只有两位老师,最新的改变是,其中一位老师已经考取了研究生,即将离开,急需补充师资。
基于提高资源利用效率考虑,“撤点并校”看上去是这里更好的选择,但是当地村民坚持要留下脚里小学,因为距离它最近的中心小学,孩子不能当天往返,只能住校,一二年级的孩子很难照顾自己,很多家庭选择推迟孩子的入学时间。
据戈友基金会理事长、脚里学院院长程雯介绍,2010年以来,基金会对贵州为主的乡村学校进行持续、深入调研后发现,一个好校长在一所山村小学里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基金会随后启动“好校长计划”以及与之相关的“骨干教师培训计划”,数年来组织约200位山村校长走出大山,进行培训和访学,“送课下乡”活动将优秀教师资源引入大山,与山区老师进行深度交流和学习。
作为“好校长计划”的升级版,“脚里学院”进一步整合社会资源,由包括俞敏洪在内的19位企业家、教育家、教授组成理事会,为校长提供教育、管理、教学、文化访问、北京打工子弟学校走访在内的模块化、体系化培训。
北京师范大学也针对西部教育问题,推出“2030中国未来乡村学校计划”,还请到世界级管理大师彼得·圣吉担任顾问。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院院长王文静说:“我想当下中国乡村教育里,有一种来自基层的校长和教师的浩然之气,这就是乡村教育的原动力。”
中国的乡村教育,过去最被关注的是软硬件的短缺,缺少对理想、信念的培育和激发。
教育不仅是传授知识,更是寻找人性之美,传递精神与希望,乡村教育更需要这些。
(孙 纳摘自《新民周刊》2015年第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