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礼物

孙全鹏

明天是张先生70岁的生日，他的太太露易丝说她和孩子们要送他一件生日礼物，保准他以后开开心心，永远也没有烦恼。他心想，谁会知道我不开心的真正原因呢？他没说什么，随他们吧。

张先生不喜欢过生日。来美国这些年，每一次过生日都感觉自己又老了好几岁，他想在有生之年回一趟家，回到将军寺，再看看那条流淌的河。可是，他日夜思念的那条河如今却像一把尖刀，深深捅入他的内心。张先生感到刀割一般难受。

夜深了，张先生捂着疼痛的心，慢慢地平复。他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屋子里，抬起头，又看着墙上那张泛黄的照片。他想起叔叔拍摄照片时的情景，那时他20岁，很青涩的样子，照片上还有他的父亲和母亲，身后就是他日夜思念的静静流淌的将军寺河。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张先生的叔叔带他离开了家乡来到了美国。年轻时，他讨厌自己的家乡，嫌弃家乡贫穷，从没有想过回家。家乡没有高楼，没有汽车，那里一下大雨满是泥泞的路。美国的一切让他着迷，他喜欢这里的钢筋水泥，喜欢这里的汽车，喜欢这里的花花世界和灯红酒绿。在美国，他娶了个地道的美国老婆露易丝，还是个白人。他想带她回家让父母亲看看儿媳妇，可是来美国都快50年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到父母亲都去世了，他都没有回去过。

随着年龄的增长，尽管太太是美国人，连儿子都是白皮肤，女儿也是金发碧眼，他的思想、言语和生活方式都在美国化，但他却总感觉心里少了点什么，感到很孤独。50岁时，他开始想家;60岁时，他越来越想家，有时候头痛得厉害，他担心他害了病。明天就要70岁了，他又开始想起家乡将军寺了，想家乡的人，想家乡的河，想家乡的一草一木……

半夜了，张先生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轮明月挂在天空，透过窗子，月色轻柔地洒在他的身上。都说外国的月亮特别圆，可是他总感觉家乡的月亮最圆。

睡不着，干脆看会儿电视。张先生打开电视，他看到儿子乔治出现在电视上。儿子总是喜欢发明和研究一些古怪的东西，最近又迷上了记忆编程之类的东西。电视里，儿子乔治被介绍成一名权威专家，他把各种物体图片编成程序植入人的大脑后，就可完全适应新事物，而以前的记忆马上消失，各种精神的困扰不再出现。节目还播放了治愈者的照片，说这种疗法很成功，目前已经成功申请了专利，在各国都得到临床推广和应用。张先生笑了，心想谁会这么傻，如果记忆换了，那么还是原来的人吗？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内心呢？他明天要告诉儿子让他改行，这种治疗方法没前途，迟早要饿死。

第二天是他生日，他起了个大早，感觉精神还不错，想与儿子谈些什么。他看见儿子开着一辆车，里面还有他的太太和女儿，早在楼下等着他了。

儿子问他最近头痛的原因是不是想家了？

张先生心想，这孩子终究还知道他是漂泊在外。他还以为儿子不懂得父亲的思乡之痛呢！原来他一直误解了儿子。

儿子说：“爸爸，我带您去一个地方，以后您就不会再有那些烦恼了，母亲和妹妹也都赞成，这是我们送给您的生日礼物。”

张先生很吃惊：“什么意思？生日礼物能治疗我的思乡病，有这么神奇？难道是让我回国？”

车子飞快，转眼到了儿子工作的医院，张先生被安置在一个手术室中。

儿子说：“千万不能动头上的线和管子，否则一旦数据错误，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您也不用紧张，这个手术我一定会成功。”

儿子和助手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把一张张美国的高楼和生活习惯等图片进行扫描，输入编制好的电脑程序中，电脑里传来一声声刺耳的声音。张先生头上插满了线和管子，他发现他竟然逐渐地喜欢眼前和身边的一切了。

张先生以前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内心的河流慢慢不见了，那条将军寺河在渐渐地远离，他内心猛地一惊，骂了一句“这该死的生日礼物”，一把拉下了线和管子……

儿子呆住了，不一会儿，传来了手术室外张先生的妻子和女儿的哭喊声。

一年后，坐在轮椅上的张先生在家人的陪同下，终于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家乡。那条无数次在他梦中流淌的将军寺河，终于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这天是他71岁生日。他想，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最好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