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香
寒假结束前的一个下午,乔麦和刘艳结伴去逛服装商场。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见刘艳磨磨蹭蹭收住了脚:“乔麦,你走快点,我跟着你。”
乔麦年满十八,刘艳三十出头,但从辈分上论,乔麦得管刘艳叫妈,后妈。记得三年前,刘艳和乔爸爸去领结婚证那天,乔麦不咸不淡地问她:“今后我该叫你什么?”刘艳则不咸不淡地回答:“叫喂叫名叫阿姨,随你便。”显然,人家压根就不在乎当不当妈。从那以后,乔麦连阿姨都很少叫。不过,两人相处得还算可以,既没怒目相对也没掐过架。上周,乔爸爸出差去外地谈生意,临走时留下话,让刘艳在乔麦开学前陪她去买几件换季衣服。
看到刘艳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乔麦问:“你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只是不想和你一起走。”刘艳说。乔麦愈发纳闷:“为啥?”
刘艳左右望望,自我揶揄道:“我这么年轻,别人肯定会胡乱八卦,说我是不良少女,未成年就生了你。”
乔麦一听,心里嘀咕道:你以为你贤良淑德啊?我爸比你大十多岁,相貌和黄渤有一拼,个头跟潘长江差不离,至于优势,那就是有房有车有家小公司,你嫁给他,难脱贪财之嫌。不料,刘艳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紧走两步拦住她,神情凝重地说:“乔麦,你听清楚,等老乔死后,我刘艳会净身出户,绝不带走你们乔家的半个子儿!”
心思被看破,乔麦当即窘得红了脸。一前一后没走出多远,刘艳再次加速,三步并作两步奔一个年轻小伙子去了。
那个小伙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戴着墨镜,染着红黄两色的头发。乔麦看得一清二楚,刘艳冲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个没完没了。
小伙子被瞅得心里发毛,边支吾边后退:“阿姨,你……”
“我有那么老吗?叫姐!”刘艳口气强硬,不容置疑。小伙子慌忙改口:“姐,我们认识吗?”
“乔麦,你听到了吧?他叫我姐。”说罢,刘艳又似笑非笑地盯紧了小伙子,“既然你叫我姐,那姐就说两句。你瞧你这脑袋,跟刚掏出肚的猪下水似的,真难看。我警告你,马上离姐远点,姐最讨厌你这种小杂毛!”
无端遭骂,那小伙子动动嘴想反击,却没敢说出来,狠瞪了刘艳一眼后悻悻走远。
当晚,乔麦正往行李箱里装衣服,刘艳敷着白森森的面膜站在了卧室门口:“乔麦,我想和你谈谈。”
“谈啥?”乔麦问。
“谈谈史上那些恶毒的后妈们。感兴趣吧?”不等乔麦回话,刘艳继续说道,“人们常说:十个后妈九个坏。后妈的代表,当属《白雪公主》中的皇后。皇后几次想勒死、毒死白雪公主,知道为啥吗?”
乔麦猜不透刘艳为何要谈这个话题,犹豫着说道:“皇后贪慕虚荣,嫉妒白雪公主长得比她漂亮。”话音未落,刘艳便揭下了面膜:“没错,这就是杀人动机。乔麦,你看我三十多岁,正值花样年华,我觉得我比你这个青涩小丫头好看。所以,我没必要嫉妒你,也不会给你毒苹果吃。”
典型的自恋情结。乔麦斜瞥着刘艳,静等下文。刘艳拍拍脸颊,像模像样地哼起了小曲:“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
“喂,你到底想说什么?”乔麦不耐烦地打断了刘艳。
“恶毒的后妈们,还包括中国的小白菜的后娘和国外灰姑娘的继母。她俩虐待前夫的孩子,无非是为了顾全自己的亲生儿女,让他们吃得穿得好一点。”说到这儿,刘艳冷不丁加重了语气,“一、你没我漂亮;二、我和你爸没打算再要孩子;三、这个家的条件还不错,有吃有喝饿不着,总而言之,请你记住,我都懒得虐待你。”
乔麦不由一怔,接着打了个哈欠:“阿姨,我可没说你虐待我。其实,你这后妈当得还不算太差劲,能打六十分。哦,我困了。”
“刚才叫喂,现在叫阿姨,有进步。”刘艳边感慨边帮乔麦带上了卧室的门,“都说后妈没有最坏,只有更坏,能及格我倍感荣幸。晚安。”
约莫一个小时后,乔麦轻手轻脚推开了门。客厅里没开灯,光线暗淡,好在能看到刘艳的卧室也关着门。乔麦暗暗松了口气,回头去拽拉杆箱。拉杆箱尚未拖出,乔麦顿觉眼前一白,吓得小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妈呀!”
“你是在叫我吗?”随着询问声起,灯光大亮,乔麦也总算看清了白影是怎么回事:眼瞅着就到半夜十二点,可刘艳仍靠在客厅沙发上敷面膜!
“想得美!”乔麦气鼓鼓地喊,“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儿敷面膜,想吓死我啊?”
刘艳不紧不慢地揭掉面膜,追问道:“刚才咱们谈论过,我没虐待过你,干吗要大包小包地离家出走?”
“刘艳,别忘了咱们之间的口头约定。你不是我亲妈!”乔麦严肃认真地回了一句。
老乔能“梅开二度”,其实乔麦和刘艳曾私下交过底。那次见面,乔麦说,我不反对也不干涉你和我爸的事儿,但你也别干涉、管束我。刘艳同样没藏着掖着,坦言说:“我不是你亲妈,你也不是我亲女儿,我没那么多耐心管你。比如,早晨醒不了,买闹钟去,别指望我会一遍遍叫你;起晚了错过饭点,那就饿着;要嫌我做饭不可口,你下厨。我保证,就算你做成二师兄的伙食,我也不挑你刺儿。”从那之后,“我不是你亲妈”便成了刘艳的口头禅。可就是这个三年来对她爱答不理的后妈却咸吃萝卜淡操心,骂程赫是小杂毛!
程赫,就是那个被刘艳骂跑的小伙子,在校外的一家KTV做调酒师。在乔麦眼中,程赫那红黄两色的鸡窝状头发很有个性,非常帅气。几次路遇,乔麦情窦初开,不觉迷上了他。昨天,程赫在电话里说,打算去另一座城市开酒吧,问乔麦愿不愿意跟他走?乔麦脑瓜一热,智商唰地降到了零:“我去!”
本以为老乔不在家,这会是场说走就走的浪漫之旅,谁知,居然横空杀出个多事的后妈来。
“没错,我不是你亲妈。”刘艳说,“我只是好奇,如果你亲妈遇到女儿私奔这种事,她会怎么做?”
还用说吗,我亲妈性子急,轻则骂重则打,还会如临大敌般把我关起来,严防死守。念及此,乔麦张口刚要喊刘艳让开,刘艳已自动闪到了一旁。
明摆着,她非常识趣,蝎子尾,后娘心,后妈早成了恶毒的代名词。她若敢动继女一个手指头,必会招致众怒,而很少有人会过问其中原委。可恰是这个举动,让乔麦愣了神:“你真放我走?也不告诉我爸?”
刘艳点点头,正儿八经地说:“你爸是我老公。我要告诉他,他非得急死不可。我脑子又没病,干吗拿自己老公祸害着玩?”
这,也叫理由?乔麦又问:“要是我爸知道你没拦我,你就不怕他骂你,和你离婚?”
不待刘艳回答,乔麦的手机响了,是程赫发来的信息:“我已到你家小区外。”乔麦既紧张又兴奋,拖起箱包下了楼。一出小区,程赫便匆匆迎来:“快走,你阿姨没发现吧?”
“小杂毛,没记性,叫姐!”刘艳竟也跟出了小区。程赫见情况不妙,突然出手推了她个跟头,拉起乔麦夺路就跑。仅仅跑出几米远,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令人心尖直颤的惨叫。
是刘艳。乔麦仓皇回头,只一眼便惊得脸色苍白。
路灯下,刘艳的腰部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汩汩直流!
“乔麦,这一刀是小杂毛扎的。别怪我讹他,我得转嫁矛盾,不能让你爸骂我。”刘艳断断续续说着,脚下一软,侧歪欲倒。乔麦忙去拽程赫,让他送刘艳去医院,哪承想,程赫早吓破了胆,搡倒她撒丫子开溜,眨眼工夫便逃得无影无踪。也便是从此时起,程赫彻底关了机,再没在这座城市出现过。
乔麦抱着刘艳,一时间慌得六神无主:“阿姨,你别死啊。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抱着我,听听我的临终遗言就行。”刘艳有气无力地说,“我长得如花似玉,能嫁给你爸,是看中他爆棚的人品。一天,我下夜班,被两个流氓盯上。你爸挺身而出,像无敌小土豆似的打跑了流氓,可他也挨了几刀,差点被削皮。不像小杂毛,打扮得像杀马特,其实一看就没素质没担当,遇事跑得比兔子都快。我和你爸相识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动过把我发展成你后妈的念头。他说,他不想让你受委屈,就算再婚,也要征得你的同意。于是,我去找你,立下协定互不管束。你说,我这不犯贱吗?你爸又不是潘安,我也不是嫁不出去,干吗非要给人当后妈,即使当了,还不能打不能骂!”
听着刘艳的话,乔麦想起了一幕幕的过往。平心而论,刘艳的厨艺很棒,烧得一手好菜;刘艳的眼光不错,帮她买的衣服很称心;刘艳也很勤快,把她换下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刘艳嘴上说不管她,却时时刻刻在关注她。不然,也不会觉察到她和程赫的来往,不会在街上认出他,还舍身挨刀让她看清了程赫的德行……想着想着,乔麦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乔麦,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你看——”
出人意料的是,刘艳坐起身,轻而易举地撅断尖刀,把刀柄递给了乔麦。搭眼一瞧,嘿,居然是用黑白巧克力烤制的!
稍一愣怔,只听刘艳叹道:“我又不是你亲妈,干吗要管你?唉,浪费了我的小衫和番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