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卧底

熊熙晨

我和丈夫开了一家饭馆，主要特色菜是剁椒鱼头。开张两年，生意火爆，我们赶紧又扩张了店面。

这店面一扩张，人手就不够，门口粘贴的招工广告，字迹都晒得泛白了，也没个应聘的人。不得已我给中介公司打了个电话，交了两百块钱。第三天中介公司就介绍来了一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当时我正忙，没多说就先留下了她。她比我大，姓李，我们就叫她李姐。在后厨打杂的小姑娘被安排到前餐厅当服务员，李姐则到厨房打杂。

厨师是我的老公，配菜师是我老公的妹夫杨平。剁椒鱼头谁都会做，关键是要做出别人做不出却又回味无穷的味道来，而我们店的剁椒鱼头是我老公祖上传下来的腌制秘方，光看店里的回头客就知道它到底有多美味。有同行曾派人来我们饭馆打工，想偷学这道菜，后来被我们识破，所以厨房里我们一般不用外人。

那天妹夫临时有事外出，正值饭点高峰期，我一直在柜台收账，等忙完了，老公出来跟我说，厨房里是李姐帮忙配的菜，不然真忙不过来。这么说我没多想什么，不过老公后来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说，李姐的熟练程度不亚于配菜师，比妹夫这个有两年配菜经验的师傅还麻利，配料比例的拿捏不亚于大厨的水平。我心里一咯噔，这个李姐果然有问题。

李姐刚来时我就觉得不对劲，简朴甚至有点寒酸的穿着，却掩盖不了她的气质。她年纪应该只长我四五岁，但和她比起来我却有些自愧不如。总之，她不像是一个普通农村妇女，更不像是个打工的。李姐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她平时话不多，偶尔和她交流几句，总能感觉到她是个有文化的人。看样子她应该是同行，而且还是个比我有资本的同行。

我心里很气愤，又是一个想偷学我们的独门秘方的。我随便找了个理由，不准她进入厨房，只在后厨负责洗碗、蒸饭、打扫卫生。李姐似乎没看出我的用意，继续安静地做事。我倒要看看她有多能沉得住气，为了我一个小店的剁椒鱼头，一个大老板竟然潜伏进来做卧底。

我想让她灰溜溜地无功而返。她自己不干了，和我把她辞退了是两码事。她不干了，中介会免费为我重新找人，而且不满一个月我不用给工资。我要让她知道做卧底的代价。

店里是包吃住的，她来了以后和店里的四个女服务员一起住在店铺二楼的宿舍。

那四个女孩从开店就跟着我，可以说是我的亲信。我偷偷把她们叫到一起，发布新命令，排挤李姐。不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玩的提议，还是一个可以间接讨好我的方法，总之，那四个女孩显得异常兴奋，纷纷附和。

吃中午饭时，李姐还在后厨擦洗水池，所有人一个眼神一个暗号，悄悄地到前餐厅，盛了饭，把菜全分了，剩一点汤也倒了。等李姐忙完出来的时候，只剩一桌子的空碗。她愣了愣，问一个女孩：“你们都吃完了？”没人搭理她。我在柜台算着账，没好气地说：“以后吃饭愿意吃就吃，别想着自己架子大，让我一个一个请。”说完，我偷偷看了她一眼，让我泄气的是，她面无表情，盛了一碗白饭，低头默默地吃着。此后吃饭都是她最后，吃点客人吃剩的菜或是开水泡饭，我都装作没看见。

老公生日那天，我准备了大蛋糕和很多好吃的。我来到宿舍，看到她和那几个女孩都在。平时，在我的明示暗示下，那几个女孩在宿舍里也挤对她，暗地里给她使了些什么绊子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相信她们不会让我失望。

我故意大声叫了那四个女孩的名字，然后说：“今天是我老公你们老板的生日，我都当你们是自己人，大家下去聚聚。”我特意强调了“自己人”这几个字。

在楼下，我特意让那四个女孩大声地闹大声地歌唱。老公悄悄地在我耳边说：“老婆，叫李姐也下来吧，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我白了老公一眼。过分？我还没想出更过分的来，我这只是小试牛刀。

一个月她居然熬过去了，看来她是不偷学到秘方不死心，我那宫斗剧式的小打小闹、冷嘲热讽对她毫无作用，她依旧埋头做着自己的事。要不是对她的怀疑，她还真是个能干的员工。比前厅那几个服务员能干多了。

发工资那天，我数了一千三百块钱，拿在手里，抬头看着她：“你这么大年纪还来饭店里打工为了什么？我看着你就不像打工的人，和我站一起你没发现你比我更像老板娘吗？”我把钱拍在她面前，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来由地又气又恼：“这么大年纪了，最好积点德，不是自己的最好别多想。”我没走多远，听到她在身后波澜不惊的声音：“老板娘，你想多了。”

一天，生意惨淡，我正在奇怪，无意中听到一个老顾客说起一家名叫“味可居”的饭店今天弄什么庆典，招牌菜加了一道剁椒鱼头，口味和我家的一模一样，关键是地段比我们这里好。老公听罢特意跑去验证，回来后脸色阴沉，一个上午都不说话。我愤怒至极，来到后厨，却没有看到李姐，只有一盆没洗的碗。一个服务员告诉我她打电话来请假，说是家里有急事。

我和老公对看了一眼，都沉默了，不知道她是怎么偷到秘方的。一直千防万防地防着她，不时地换班盯梢，却还是没防住。我现在最后悔的是没有在刚发现她有问题时就开除她，留着想给她难堪，不想却养虎为患。沉默许久，老公猛然起身向厨房跑去，我紧跟其后。寻寻觅觅，终于在厨房上方发现了三个针孔摄像头。真是有钱人，如此大手笔。

一夜未眠，第二天我到餐厅已很晚，走进后厨居然看见李姐若无其事地在打扫卫生。我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把她叫到餐厅，看她站在我对面，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我说：“坐吧。”待她坐下，我把几个针孔摄像头扔在她面前。“说说吧！”我尽力压住愤怒。

李姐突然笑了，来了两个来月，第一次见她笑，她的声音充满了嘲讽：“老板娘，你说说，那我还来上班干什么？”

我被噎住了。

这时老公走进来，情绪低落地说：“老婆，你误会李姐了。”我不解地看着老公，老公又说：“你没发现杨平那小子没来上班吗？他在味可居当大厨了！”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没什么事我干活去了。”依旧是平静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羞愧、懊恼、内疚，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起身紧追两步却没有勇气过去，卡在喉咙的那句“对不起”始终没脸说出口。

李姐仿佛看透我的意思，摆摆手，神情依旧淡淡的，转身进了后厨。

一整天没什么生意。晚饭时我特意嘱咐几个服务员以后吃饭要等李姐。想了想我还是亲自跑到后厨去叫她，后厨没看见人，厨房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我走进去看到李姐正在指导老公做菜。看见我，老公在围裙上搓搓手，激动地把我拉到李姐跟前：“快叫师傅！”我一脸茫然，如坠五里雾里。

李姐笑了笑，说：“什么师傅不师傅的，还是叫我李姐吧。”

原来，李姐和我猜想的差不多，是同行，不过规模比我这里大多了。几年前因为丈夫酒驾导致交通事故，丈夫坐牢，酒店、家产全都变卖了赔偿受害者。为了上学的孩子，曾经的老板娘不得不沦为打工族。

李姐说：“我会几个拿手菜，家传秘方什么的倒是没有，不过做个饭店招牌菜还是可以的。单靠一道招牌菜是留不住顾客的，这不，我正和大兄弟研究新菜，你尝尝看看怎么样？”

我拿起筷子，几道菜各吃了几口，果真色香味俱全，不比剁椒鱼头差。我一直把剁椒鱼头当宝贝，就因为是家传秘方，反而让我目光短浅，成了井底之蛙。

我鼻子酸酸的，羞愧地说道：“李姐，我以前那么对待你，羞辱你，心里已经很惭愧了。现在你又毫无保留地帮助我们，我……”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李姐笑了笑，握着我的手：“没什么，人之常情，我以前也想过到饭店当厨师，那样工资也会高些，不过好多老板查了我的背景都不愿用我，怕我学了他们的手艺……”我和老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李姐，我们想聘你当我们的厨师。”

接下来的日子里，饭店的生意比以前更红火了，看来这店面又要扩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