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丰
下班回到家,我照例坐在电脑前修改我的散文稿子,只听见妻子尖叫了一声,我都没抬头,眼睛还盯在我的稿子上,好像没发生啥事似的,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咋的了?”厨房里妻子的声音:“剁饺馅子不小心手被剌了个大口子,都出血了。”我赶忙跑到厨房边包扎边心疼地说:“咋不小心,随便吃点得了,包啥饺子,你也不嫌累!”
妻子说:“今晚孩子们都不在家,我寻思包点饺子,好久都没吃了,挺想吃的。”“那你包吧!有啥好吃的,不许包带肉的!”我嘱咐说。她说:“我包点白菜虾仁的。”我又坐到桌前,陷入了沉思。现在吃饺子不是自己不吃肉馅的,就是孩子要吃肉馅的,总是吃不到一起去,没办法,妻子包馅总是两、三样,有荤的、有素的,这种做饺子的方法在我家里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我不由得想起我十岁左右时吃饺子的情形。那时候我们村有四个生产队,我们屯是第二生产队,队长是我伯父,伯父三十多岁,个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干活很麻利,为人也很好,在村里威信很高,村支书小烟袋看中了他,当上了队长。我们村的土地肥沃,收成年年都不错,但上交的多留的少,所以解决全队的温饱都有问题,靠队里分的玉米棒子、高粱、谷子、少量的小麦、还有荞麦,加上野菜、青菜、还勉强过的去,青黄不接的时候,一是靠返销粮,二是用自己园子里和镐头地里的青玉米棒子加上面瓜烀成一种叫面瓜粥的东西维持一家人的生命,劳力还得干活,那时候要是能吃一顿饺子简直是就是梦想,过年、过节吃一顿饺子都是很不容易的事。
为了我能多吃上几顿饺子,伯父除了按大队的要求,每年每户分三十斤麦子外,还告诉麦场上扬小麦的农民干活时,多留出点扬麦子的下风头,下风头一般都是瘪了的和不饱满的麦子,这样每户就能分一大堆下风头的麦头子,回家后用簸箕簸簸,还能多弄出百八十斤的,队里的乡亲很感激他。
后来,他邻村的舅哥告诉他,种荞麦可以磨面,队里当年就偷偷种上不知道从哪引进来的荞麦,荞麦花开的时候,人们就想着荞麦收获时吃饺子那高兴的样子,秋天,荞麦面饺子吃上了。可大伯却被村支书小烟袋狠狠的撸了一顿。
荞麦面饺子得作蒸饺,不能做水煮。村里人都爱吃水饺,但那时家家都不富裕,我们被苛了的够呛,吃起来自然觉得香。后来有人想办法,在荞麦面里掺了一些白面就能做水饺了,两种面参在一起做出的饺子,水煮的时候不会露馅,不像只有荞麦面一种包的饺子会煮成片汤。荞麦面是很黑的,白面是用队里分的小麦在大队的加工厂加工的,为了多出面,有的人家加工十一、二遍,也是很黑很黑的。荞麦面和黑面放在一起,哥俩还真像,饺子馅肉很少,更多的是肥肉或者肠油用铁锅铐了之后剩余的油滋了剁碎,当肉用。那时候吃起来真是很香,我清楚的记得,妈妈蒸的酸菜没肉的荞麦面蒸饺,刚出锅,我们哥四个就吃了大半锅。现在用精肉做馅也不觉的香,吃不出那种感觉了。
我家是职工家庭,爸爸是小学校长,每月有三十一块五的工资,在村里我家是很受尊敬和羡慕的,离我们屯子很近的是农场的一个连队,叫白石山。那时候白石山没有学校,这个连队有二十多个孩子,连队长和我爸爸商量,我爸爸和村支书小烟袋商量,就定下来,孩子们就近到我们小学校上学,学费由连队自己出,书由农场学校提供,这样,爸爸自然在连队里受到重视,年节时,连队里发点肉和其他副食品,自然也有我家一份。妈妈也可以用自己家的的鸡鸭鹅蛋到连队换点大米、白面,那些年我家的生活在屯子里可以说是上等户了。但是,不是过年过节要想吃上一顿像样的饺子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饺子、饼和面条都是家里来人时才能吃上一顿,平时都是玉米饼子等一些粗粮。那时候家里怕来人不知道给客人吃啥,不像现在,家里不怕来人,可是不知道吃啥能给客人吃的满意。
一次,公社文教站领导来小学校检查工作,爸爸照例把领导们领到家。那时候没有饭店,也没有交通工具,如果坐马车到公社食堂吃饭,那不得把领导饿坏了呀!爸爸是有名的大公无私,多少次招待领导没报销过一滴油,也没报销过一斤面,妈妈为这事和爸爸吵了好几回呢!不是妈妈小气,是人们过得都太苦了,妈妈是很要强的农村妇女,靠抠鸡屁股、卖野菜和卖自己家树上的沙果挣点油盐酱醋,实在是不容易。看着端上的,热气腾腾的饺子我馋的口水都淌出来了,看着客人们在吃,我多想他们喝完酒能多剩几个饺子,好解解我的馋虫。爸爸规矩很大,可能是祖上传下来的,小孩和女人是不能上桌和客人吃饭的。我到结婚有了孩子才可以和客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客人走了,我像缴获了战利品那样高兴的品尝着让我朝思暮想的美味佳肴---荞麦面蒸饺,狼吞虎咽的吃着,妈妈还在一旁告诫着:“慢点,慢点!。”我好像没听到似的,头不抬、眼不睁吃着。荞麦蒸饺香极了。
邻居张叔家,一直生活的很不好,日子过的就像咀嚼春天的苦柳,难以下咽,越嚼越苦。冬天,小孩子光脚就往外跑,全家一床被子。他家孩子小玲是我的小伙伴,我总去她家玩。他家孩子多,又不会过日子,本来家里种的自留地,卖的钱买柴米油盐是不成问题的。秋天到来时,张叔总是拿地里的葱蒜去换大米白面,不到来年秋天,家里就断顿了。平时在他家玩时,看着他家的馒头,我眼馋的很,跟自己家的玉米面饼子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当我嚷着要吃馒头,要吃饺子时,妈妈的眼里总是含着泪,她知道怎样才可以让一家人一年中都有粮食吃而不至于挨饿,我自然和白面馒头和喷香的饺子无缘了。
张叔家也很少包饺子,面可以用东西换,肉凭票买。他自然是弄不到紧俏的猪肉票的。过年的时候,才能割上半斤肉,饱一顿饺子。以至于小玲子的父亲时常发出这样的慨叹:“啥时候能吃上一顿肉多菜少的饺子呀?”到他去世,他也没吃上一顿菜少肉多的饺子。
现在条件好了,孩子们吃饺子时候挑三拣四的,妻子往往要包两三样馅儿的饺子,吃起来不是咸就是淡的,和他们说我们那时候想吃一顿饺子的渴望,他们总是说:“你们那是啥时候的事了!”我无可奈何。我总是想起小时候时的荞麦蒸饺,还想着盼望吃上一顿饺子的焦渴的心情。
今天的饺子馅大肉多,吃起来却不觉得香。我对孩子们的挑三拣四多少有些反感,也为现在的孩子没有受过艰苦奋斗教育而惋惜,为对他们下一代的教育问题而担心。
少年时吃荞麦蒸饺的那种渴望,时时缠绕着我,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