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之歌》的艺术魅力与哲学魅力探析

张 剑

一、 背景文化知识介绍

爱尔兰早期居民凯尔特人（盖尔人）曾广泛分布在欧洲大陆上，皈依基督教之前，他们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即使在今天的欧洲，他们仍保留着独特的文化印记和民族特色，最能体现其独特的地方就是源于凯尔特文明的神话故事和音乐。这是因为凯尔特人是一个很有音乐天赋的民族，凯尔特弹唱诗人是古代的专业音乐诗歌艺术大师。12世纪时，爱尔兰竖琴家精湛的演奏技巧著称于欧洲；到18世纪，竖琴音乐在爱尔兰生根、开花、结果，放出异彩；此外，爱尔兰风笛“乌林管”（区别于英格兰风笛）也是凯尔特音乐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乐质特点空灵飘渺的、绝世出尘的，漾溢着纯朴自然的气息。从《海洋之歌》的配乐中能听出这两种凯尔特独有乐器的乐音——单纯、简洁、纯净，略带丝丝忧郁和感伤，就像影片传达的那种缠绕心间挥之不去的哀婉和幽玄，借着出色的音乐得以完美演绎。

二、 影片中呈现的艺术魅力

艺术魅力指艺术作品对鉴赏者的一种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艺术魅力在一定意义上是永久性的。而艺术终究体现的是人格，是高贵的人性，所以，艺术魅力是艺术家、创作者通过某种手法展示高贵的人性，所以真正的艺术会感染人，提升人的境界。

（一）浓郁的爱尔兰民族特色风情和文化

《海洋之歌》这部电影最伟大的地方之一，在于它坚持了民族性，爱尔兰独特的民族文化和风情自始至终渗透在电影之中。首先故事的起源就是来自于爱尔兰神话，比如关于海豹精灵的传说。海豹精在海里像海豹一样生活，脱下皮肤后就可以在陆地上像人类一样生活。当一个男人偷了海豹精的皮肤（影片中的“外套”），她就必须成为他的妻子。一旦海豹精找到自己的皮肤，她就会马上回到她海里的家。海豹精回归到海洋之前，只有一小段时间可以接触人类，回到海洋后7年内不得再见人类，除非人类把她的皮肤藏起来或者烧掉。

动画电影《海洋之歌》海报

另外，美艳绝伦的画面中不时出现的爱尔兰特色的文化符号以及它们在爱尔兰文化中所承载的寓意，比如电影中被石化的精灵身上的单螺旋，单螺旋是最常见的凯尔特文化符号之一，可以表示虚无缥缈，非人间的能量以及意识的延展，代表着空灵的能量辐射，然而它有多重不同的含义，最突出的含义是出生、成长和死亡，或意识和其毅力及知识的扩张。而出现在石化的精灵身上则刚好体现在和精灵死亡，空灵的状态。还有电影中多次出现十字窗，在凯尔特文化中它象征着连着天堂和人间的桥梁。而十字架中心的圆环代表着神灵无限以及永恒不变的爱。

电影开头的诗，Come away, O human child

to the waters and the cloud

with a fairy, hand in hand

for the world’s more full of weeping

than you can understand

这是伟大的爱尔兰民族诗人叶芝的《失窃的孩子》，诗歌的主要内容是仙灵呼唤人类的孩子离开家园和尘世，走到美善的仙境中去。

此外，电影中精灵们的歌也改编于爱尔兰民谣，以及主题曲，也透着浓浓的爱尔兰风情，简单而空灵，直击灵魂深处。

（二）精良的制作

这是一部以繁复手绘为主要技术依托的动画电影，制作时间长达7年之久。在这个3D动画愈发充斥着工业气息的年代，精美绝伦的手绘动画出身的《海洋之歌》，俨然带来一股清新之风，手绘的朴素也更接近电影自身的态度，历时7年，逐帧手绘，视觉风格上完美地融入了浮世绘、工笔、水墨的元素，千变万化的灯光和天空让人叹为观止；每一帧每一画都仿若精工雕刻，处处透露着手艺人的古朴细腻和爱尔兰岛国文化的深沉醇厚。整体氛围上透露出浓郁的异域情调，依稀可以嗅到爱尔兰潮湿的空气；配乐更如仙乐般空灵优美。

同时，《海洋之歌》还是一部伟大的线条动画。影片把海岛艺术的旋转图案发挥到了极致：灵动的线条，圆润的圈点，淡彩的风格令每一幅画面都是一张美妙的画作，完全可以拿来作为单纯的视觉艺术欣赏。人类、精灵、动物、大海，它们由相似但又不同的线条组成，线条又把它们缠绕和联系在了一起。不难看出，汤姆·摩尔强调线条绘画的终极意义，那就是——在现代生活和古老传说之间，动画片是最好的一根线，它能把文字具象化，同时填充了文字以外的想象空间。表现在电影里，那还有凯尔特结演变出来的、色彩鲜艳交错的各式图案，丰富的细节、惊人的信息，它们都令这个传说看上去更像传说。对动画片创作者来说，线条就是他用来书写的世界语，能唤醒观众的童趣，生命的初心。

（三）完美的故事情节

这是一个透着淡淡的悲伤但又不乏温情与治愈的电影，它关于寻找与回归、乡愁与自由。哥哥本和妹妹西尔莎的母亲是传说中的海豹人，在诞下西尔莎之后便回归大海，徒留父亲悲伤度日。来自城市都柏林的奶奶执意要将兄妹二人带走，却依然敌不过两人对于海边生活的向往与怀念。原来妹妹西尔莎同母亲一样也是海豹人，当她披上海豹皮的外衣，唱起那首母亲吟唱过的歌谣后，便会召唤出强大的生命力量。在寻找回家的路上，西尔莎被巫婆抓走，一向冷漠懦弱的哥哥便担负起了寻找妹妹的责任。一路上他鉴证了无数神话的真迹，每一根头发里都藏着回忆的长发老人，专门吸取人情感与灵魂的猫头鹰巫婆，这些奇妙的人设和场景依凭着导演烂漫无边的想象力，奇观似地展现在观众面前，使人惊叹于爱尔兰古老神话的瑰丽与绚目。

同时，海洋之歌也用现实和神话两条线索结合在一起。现实是一对夫妻，妻子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死了，丈夫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大儿子把母亲的死怪罪在小女儿身上，所以对她不好，奶奶固执地认为他们只要去到大城市生活，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生活就好，4个人之间存在着矛盾和心结。神话中的巨人代表丈夫，因为忧伤变成了石头，猫头鹰女巫代表奶奶，认为逃离就能忘记忧伤，海洋精灵是女儿，她能带来快乐但需要呵护，儿子是关键，当他脱下救生衣奋不顾身去救妹妹的时候，意味着他已经不再怪罪妹妹，而是意识到妹妹是无辜和最需要关心的。结尾的时候，丈夫被儿子拯救女儿的行为所触动，奶奶也不再要求他们搬到城市，他们终于把相互之间的心结化解，认识到只有为健在的人努力活着才是正确的，所以表现为妻子随着精灵一族离开……

三、 影片呈现的哲学魅力

哲学魅力，顾名思义，可以理解为探索寻求的人生智慧的魅力，在于寻求者的个性魅力，从哲学中看到的不该只是若干的范畴和条款，更多的是应该带着泪和笑去感受人生，哲学关乎人生的根本。

（一）对于回归自然的渴望

众所周知，爱尔兰是一个岛国，它的文明孕育于海洋，因此爱尔兰民族对于海洋有一种深深的眷恋。电影中，孩子们的母亲海豹精灵与其他精灵们一块生活在海里，而爸爸和两个孩子则生活在海边，当孩子们的祖母想要把孩子们带回到城市时，孩子们感到的是压抑、孤立。这里，大海成为了爱尔兰文化根基的象征，片中的一家人依海而居，母亲生于斯隐于斯，连所谓的分娩都是在海浪中写意般地完成。海的轻灵动人，进一步对比出奶奶来自都柏林——这一工业化城市的乌烟瘴气、死气沉闷。那片海是悲伤的泪水汇聚而成，外貌状若奶奶的猫头鹰婆婆为了免除儿子的悲伤，便抽走了他的情绪，让其石头般安详的立于海岸，而她亦是通过吸吮着别人的情绪聊以自慰来忘却丧子之痛。最后唤醒她的，是西尔莎的歌声，那在片中被具象化为灿烂极光的声音成为了归乡者的指引与神话重生的希望。海一般辽阔的悲伤，恰如一抹乡愁何以能忘，看似偏安一隅的安稳宁静实则便如工业化城镇生活般的死气沉沉，那波澜的海看似既不平静也并不安全，确是生灵的庇佑与诸神的归宿。而这，恰是这袅袅乡愁的解，它源于斯又归于斯，一路跌跌宕宕，与那大海共同护佑着爱尔兰这一岛国的生生不息。这也引发我们对于自然和城市的关系的思考。

（二）对于痛苦等负面情绪的处理方式

巨人麦克利尔失去了他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他悲痛万分，日夜哭泣，他的母亲女巫玛查心如刀绞，却无法拯救他于这悲痛，于是她用魔法吸取了他的悲伤和哭泣，把他变成了一尊巨大暗沉的石像。石像是没有情感的，因此就没有了悲伤，这样麦克就不会再伤害自己了。这是一种对生活过分和过度的控制和操纵，没有人能彻底控制得了生活和命运，玛查却在努力做到这一点，过度的控制令人麻木僵死、成为石头，这本身就是对控制的无声反抗与讽刺。在跟本的对话中，玛查解释了她试图对抗命运和生活的这一套方法：“悲伤、愤怒、暴躁、忧虑、消极都是无用的感觉，没人需要它们，它们只会对你的身心不利，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我可以运用魔法把它们从你体内吸走，这样你就不会感到不开心，你就只会开心。”

魔法把人逐渐变得麻木，他们在放弃基本情感的同时也被慢慢石化，最后成为像巨人麦克那样的僵石，不论时间流转，不问爱恨情仇。人为了压制和消灭极端负面的情绪而放弃感情，变得麻木和健忘，等同于自我麻醉和自杀，他们失去了活力和反应。玛查就是运用这种办法来对抗生命中出现的那些重大挫折。

这就是这部影片重要的哲思与惊悚之处：你试图对抗命运，试图化解无法化解的悲伤，就只能以失去知觉（类似断肢）的方式去舍弃这一部分情感，而这种舍弃本身就等同自残自毁，你渐渐失去一切感知，变得麻木、机械、沉默。一个失去感知的人如同行尸走肉，有何意义？悲伤、失去、愤怒这些都是生活不可切割的一部分；血肉之躯会哭会笑，本就如此；生活有喜悦，也会有无法化解的悲哀，这是它的本质；你试图割掉它们，也将割去自己的一部分血肉，丧失一部分的生活触觉。情绪与感知会伤害我们，但它们也会安慰我们，它们是我们生活的记忆和意义。人终究会老会死，缘分终散终灭，痛苦是生活的关键答案，也是我们重要的经历，它成为你的力量也成为你的黑洞，无论以哪种形式存在于你的体内，你都必须跟它同来同去共生死。

（三）关于成长

影片中哥哥本的转变是观众有目共睹的，妹妹出生前，本和爸爸妈妈一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由于妹妹的出生，妈妈不见了，因此本把妈妈的消失归咎于妹妹，所以总是对妹妹很冷淡，而且有时会坏坏地欺负她，比如妹妹生日的时候把妹妹按到蛋糕里，讲故事吓唬妹妹等。看似无理甚至有些自私的行为其实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他很爱很爱自己的妈妈，妈妈的离开给本造成了巨大的心灵上的伤害，毕竟，本也还只是个孩子。即使这样，每当妹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都会救妹妹，尽管刚开始时是不情愿的。但是当妹妹被猫头鹰女巫抓走之后，本的性格和对妹妹的态度发生了重大改变。他知道了以前妈妈告诉他的故事都是真的，知道了妹妹西尔莎是海豹女，肩负着用歌声拯救众多精灵的任务以及自己曾经对妹妹的期待和答应妈妈照顾好妹妹的承诺之后，本一下子变得勇敢了很多，他冒着巨大的危险去拯救自己的妹妹，最终妹妹得救了。最后一个环节，妈妈出现了要带走妹妹，本求妈妈不要带走妹妹，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妹妹对他的重要，这意味着，破碎的感情，不管之前如何美好，也不必强行修复，人只能生活在当下，保护好最珍贵的此时此刻。他成长了，完成了自己的自我救赎。

结语

《海洋之歌》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动画电影，正如本文所分析的，它有强大的艺术魅力和哲学魅力，它源于爱尔兰本土文化，充分体现了爱尔兰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是非常值得一看的一部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