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谦
淮上英杰柏文蔚
□李幼谦
在风起云涌的中国近现代史上,有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历经过民主革命过程中所有重大的事变,交集过当时中国许多重要人物;当过秀才、塾师,当过小卒,也当过督军;参加过同盟会,领导辛亥革命;参加改组国民党,带兵北伐;领导抗日队伍,为两次国共合作做出过特殊贡献。他慎终如始,不改初心,终其一生,始终站在反帝反封建时代大潮的前列。他是那个时代最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名闻遐迩的军事将领;他就是辛亥革命“四杰”之一——柏文蔚。
1876年,柏文蔚生于安徽寿县南乡柏家寨。1947年,七十二岁的柏文蔚去世,他为了民族的振兴、祖国的独立,披荆斩棘、呕心沥血。历任革命军第一军军长,安徽省都督兼民政长,安徽讨袁军总司令,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三军军长,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等要职。他的一生,恰是他名与字的最好诠释。他名文蔚,蔚然有超拔之才;他字烈武,一生刚烈果敢,英武不凡。
19世纪中叶后的中国,积贫积弱。自幼饱读诗书、博闻强记的柏文蔚目睹故国屡遭列强侵略,激发起救国为民的思想。他开始发奋读书,冀图一展抱负。“虽胼手胝足,处之夷然,不以为苦。”十二岁时读完了《尔雅》、四子书等;十四岁能背诵七经;十六岁已经在私塾里授课做先生;二十一岁参加科举考试,从州试到府试五场皆中,通过院试,考取秀才。
可是,科举功名和他的理想有些背道而驰,他认为八股文章都是雕虫小技,只有新学才是济世之学。就在那时,甲午战争爆发,北洋水师的沉没,清政府的割地赔款震醒了他,他看透了清廷的腐朽,立志打碎这个腐朽的旧社会。于是,他约了几个知己创立了阅报书社,从《申报》《湘学报》《盛世危言》等进步书刊中寻找富国强兵之道。他组织大家筹款购置图书,改良位于安庆(时为安徽省会)北门的藏书楼,创立“天足会”,宣传进步思想,与地方守旧派进行斗争。二十四岁时,毅然放弃了开馆授课的教书生活,到安庆报考求是学堂(后改名安徽大学堂)。这期间,眼见八国联军侵入中国,他奔走呼号,号召国人反抗帝国主义侵略。多次去南京,结识了赵声、张伯纯等革命志士,共同组织了反清革命团体“强国会”,希望能以自己绵薄之力唤起民众觉醒。可是,事情泄露,一些同志遇难。
光绪二十九年(1903)春,陈独秀等留日学生回国,召集安庆进步学生在藏书楼前集会。柏文蔚在演说中慷慨激昂,振臂痛斥清廷丧权辱国之非,强烈抨击政府“宁以土地送友邦,不以土地遗汉人”的无耻行径,激励青年携手“革除恶政,拯民于水火。”获得与会者喝彩:柏君真英雄也!
安庆知府闻此,查封了藏书楼,迫害参加集会学生。“老师甘为亡国之老师,学生不甘为亡国之学生。”柏文蔚发出呼告,愤然退学,并从中领悟到:书生救国是妄谈,国难当头,必须投笔从戎。于是毅然考入安徽武备学堂当兵。
在校期间,他不改初衷,联络熊成基、倪映典等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学创立了“同学会”,一起散发《猛回头》《革命军》《警世钟》等资料,宣传革命思想,撒下革命火种,影响很大。当时,熊成基从他手上得到《扬州十日记》,读后流泪不止,坚定地走上革命道路,成为辛亥革命的著名英烈。
面对日益腐败的清政府,柏文蔚心中苦闷,认为“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决心要尽快干一番事业。二十八岁那年,他参加了同乡组织的起义活动,亲自潜入监狱,联络被捕的哥老会首领,却因无人响应失败。在陈独秀的鼓励下,他悄悄潜伏到芜湖。
表面上,他是应安徽公学校长李光炯邀请在学校任体育教练。暗地里,和陈独秀策划成立革命组织。
十里长街,市声如潮,建立于明代的一套房子里阴冷潮湿,柏文蔚与陈独秀、常恒芳、宋少侠等几个进步青年,热血沸腾地讨论如何闯出一条光明之路。最后,他们决定以安徽公学和武备学堂的青年为发展对象,以岳飞至死不渝、精忠报国的精神为宗旨,创建反清的“岳王会”。推举陈独秀为会长,他们起草了章程,聚集了三十多个最初的成员,在芜湖东门的关帝庙里,以隐晦的语言宣读了他们的誓约。
从那时开始,“安徽革命最先之组织”创立了,成员们如星星之火扩散开来。他们串联皖北义士,联络淮上健儿,“会党兄弟、绿林豪杰,群相附骥”,“从此淮上同志深相契合,革命思潮遍于乡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革命思想传播开来,引起了当时安庆知府的忌恨,他派人前去搜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于是封锁了藏书楼,通缉陈独秀,“岳王会”的领导人纷纷逃亡日本。柏文蔚正为失去组织难过之际,得到南京革命党人赵声的邀请,前去担任南洋第九镇三十二标第二营前队队官。柏文蔚立即将革命火种带到南京,在那里组建起岳王会南京分会,在众人的推举下任分会长。1905年,柏文蔚率领岳王会南京分会全体会员加入同盟会,从此与孙中山并肩战斗。
不久,赵声升任三十三标标统,柏文蔚被提升为管带。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在清军中散布反清言论,发展革命力量,为同盟会招兵买马。这时,他的老乡孙少侯从日本回来,带了四颗大炸弹,奉孙中山命令,要暗杀两江总督端方,柏文蔚与赵声立即响应。
柏文蔚把炸弹藏在自己队室,认为必须总结以往教训,须“操练精工,装卸娴熟”才能实行。三人每到周日,就带一颗炸弹到明孝陵反复研究,可刚刚查明雷管装反了不能爆炸的问题,孙少侯却被捕了。两江总督搜捕同党,机智的柏文蔚把炸弹放到标房院内水井当中。虽然炸弹没被查获,但在宁已经难以成事,他只好辞去职务,前往东北吉林延吉厅投奔老乡——吉强军统领胡殿甲。
身着戎装的柏文蔚
白山黑水,沃土千里,东北不仅是前清龙兴之地,更是民风彪悍,英杰辈出的地方。柏文蔚怀着一腔抱负,想打入关外的清军内部,为反清革命积聚力量。
1907年3月,冰河稍稍解冻时节,柏文蔚来到吉林。尽管有统领的推荐,吉林将军达贵依然不信任他,怀疑他是革命党人,先不考察他的军事文化,却问他剪辫子没有。柏文蔚觉得荒谬至极,但也庆幸自己的韬光养晦,连连否认。见对方不信,他干脆摘下帽子,拉起辫子又扯又拽。达贵见他辫子是真的,这才让他到延吉厅担任文帮带兼马步队总教习。
延边在清光绪年间才开始设厅治,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但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朝鲜人饥荒年间越境耕种,人渐渐增多。日本吞并朝鲜后,野心勃勃,又想把中国的延边地区纳入管辖之内。他们从两国界河被称为“间岛”的江心洲,扩大到延边千里江山,每天三五成群的军人过了图们江,来延吉测绘地图、调查情况,可那里的清朝官员却浑然不觉。
5月的一天,一个日本军官前呼后拥地来到延吉,柏文蔚上前查问,竟然是日本陆军大将松川敏胤。这人精通汉文,是日本吞并朝鲜的主要策划者和执行者。松川敏胤见延边有识字的人,就用笔与柏文蔚交谈。他声称延边是韩国领土,日本要将这大片土地划为“保护范围”,柏文蔚义正辞严,要求对方退回图们江南岸,然后去找统领胡殿甲汇报。
胡统领一个大字不识,成天只知道喝酒,还说边境从来就容许韩国人过江耕种,现在韩国被日本控制,日本人来往也很正常。柏文蔚见他不知厉害,警告道:“统领,您身为边疆官吏,对延吉有守土之责,日本人来往一年,累积不下几千人,不将他们拒之门外,也不禀报上司,统领只知道每天喝酒,延吉厅同知只知道每天吃鸦片,万一有事,边疆被敌人入侵了怎么办?”
听说日军大将都来了,胡殿甲吓了一跳,赶紧禀报吉林巡抚,再将柏文蔚收集到的情报转呈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这还了得?清廷赶紧将胡殿甲撤职,派奉天训导处总办吴禄贞来调查边务。
柏文蔚早听说吴禄贞是革命党人,又见此人文韬武略、有胆有识,便一见如故,一同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在长白山考察了七十三天,获得了大量第一手资料,绘制了详细的地图。吴禄贞对柏文蔚也非常赏识,回奉天时握手道别:“以后再来借重。”
当年秋天,东三省总督报请朝廷,在延边组建督办公署。吴禄贞作为帮办,不食前言,竭力推荐柏文蔚为二等参谋。日本对延边的侵略日渐加剧,派驻了全副武装的间岛派出所占领了延边的部分地方。确定延边是谁的领土至关重要,吴禄贞提议,派柏文蔚赴韩国汉城交涉延边归属问题。
柏文蔚化装成商人,冒着严寒从延吉局子街出发,昼夜兼程,经朝鲜的会宁、清津、西湖津、元山、釜山,到达汉城。为找到有力佐证,柏文蔚结识了前朝鲜户部尚书的儿子。柏在已故尚书家里发现了成图于1861年的《大东舆地全图》,那是朝鲜地理学家金正浩绘制的,此图不但证明延边地区自古是中国领土,还证明长白山天池勘界时也在中国境内,这对“间岛”问题交涉大有裨益。于是柏文蔚不惜用五百元高价买来。
尚书的儿子因分这笔钱,大打出手,被日本统监府伊藤博文得知,这么重要的凭证被中方获得,“延边是韩国领土”的谎言即将被戳穿。日方惊慌不已,一边将卖地图之人严刑拷打,一边立即下令“国事侦探”追捕柏文蔚,要不惜一切代价追回地图。
柏文蔚岂能轻易放弃《大东舆地全图》,不惜性命也要带回祖国。他立即到中国驻朝鲜领事馆躲避。总领事怕出意外,嘱咐他立即回国。他出门探路,不巧,被日本警宪设卡拦截住了。宪兵拿着一张纸条拦住他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看着“柏文蔚”三个汉字,按捺住心跳,装着一副茫然的样子,用生硬的日语说:“这是谁?不认识——”宪兵看不出破绽,仍不放心,又对他仔细搜身,没有查到证据,把他放了。
幸亏地图没带在身上。有惊无险,柏文蔚连夜出发,乘车赶到仁川,又乘轮船到烟台,辗转一千多公里,终于回到奉天。恰巧吴禄贞也在那里,他把汉城之行作了报告,呈上那份珍贵的地图。吴禄贞大喜过望,将这作为对日交涉的重要依据。
可是,因为吴禄贞在对日斗争中态度强硬,清廷担心引发战争,将他撤职,也撤掉了柏文蔚二等参谋职务,将他调到距离延吉两百多里的三里湾,改任他为屯田营管带。
日本方面少了强硬的对手,变本加厉,步步逼近延吉,清政府只得再次让吴禄贞上任,提升他为督办,可以专职奏请朝廷,不受吉林巡抚节制。
战友重逢,格外欢喜,吴禄贞和柏文蔚认为,延边天老地荒,是囤积革命队伍的地方,吴禄贞就职翌日,就奏请陈新军一镇,屯田一标,任柏文蔚为标统,让他放开手脚招兵买马。吴禄贞对他说:“一年以后,我们的队伍就要飞黄腾达了。”
深秋,吴禄贞以整理军事、巡阅为名,到柏文蔚驻守的屯田营筹划练兵,晚上住在百草沟喝酒御寒,吴禄贞命每人作诗一首,做不出来的人晚上守夜。胡殿甲被革职后一肚子牢骚,说出两句顺口溜:“一生作事出牛力,力未用尽扒了皮。”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柏文蔚国学根底深厚,当即作诗一首:“虎帐谈兵夜欲央,漏残人静月昏黄。功名已觉三生薄,鞍马空驰十载忙。未遂封侯悲李广,犹堪勋业慕汾阳。待当骄虏平除日,捧献澄清酒一觞。”抒发了他慷慨激昂的革命壮志,吴禄贞为他连声叫好。
吴禄贞决定在一个叫大屯子的地方屯兵五千,一旦时间成熟就可出兵。深冬时节,柏文蔚带两百人去考察,三百多里冰天雪地中,横木乱树,荒无人烟,行进十分困难。晚上只能雪地露宿,一大早柏文蔚起不来了,回头一看,辫子冻在了雪地上,士兵只好用铁锹为他铲起。辫子断了一寸多长,他却哈哈大笑,说猪尾巴断得好。
清政府对此事似有警觉,担心边疆无法控制,于是撤销了延吉边务,调吴禄贞回京担任一个虚职,柏文蔚的屯田营也被解散。柏文蔚回到奉天,任督练公所参谋处二等参谋,每月可有一百四十元工资。但他以三江旅馆为活动中心,接济招待来往边关的革命同志,不久就欠下七百多元债务。
人的名,树的影,柏文蔚急公好义,赢得当时关内外英雄好汉和革命志士的敬重。但同时也因他交往的人多,参谋部有所顾忌,干脆打发他到中俄边境,去调查俄国军事设施。漫长的行程将近一年,他趁机沿途走访绿林好汉,灌输“清廷腐败,必须革命”的道理,想将他们作为革命的基础,一路联络了二十多人,为革命活动埋下了伏笔。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腐败的清王朝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1911年,农历辛亥年,已经三十六岁的柏文蔚,虽然为保卫边疆立下大功,却在奉天督练处改组时被弃,失去收入,饥寒交迫,连过冬的衣服也置备不了,还是他结识的土匪天边羊救济他,送他五百元卢布,相当于中国的七百多元,还了三江旅馆的债务。
当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南方的革命同志一天三次电报催促他南下,上海的陈其美也来电,说赵声积劳成疾已经去世,长江要津,领导起义非他不可。于是柏文蔚典当了衣物,筹了一些旅费到了上海,与从南洋回来的黄兴等商议,决定陈其美在上海起义,黄兴到武汉负责收复,柏文蔚到南京起事。
他暗中策动了第九镇统制徐绍桢,可这些新军有枪却没子弹。柏文蔚赶到上海,找到革命党精通制造兵器的人,三天之内制成了一千二百颗子弹,买了三百支手枪,又领着一百多个志士,用被子包裹着这些武器,坐三等车运到南京,放在同盟会机关——内江公学内。
柏文蔚与徐绍桢研究之后,决定农历九月初十晚上十点起义。不料消息泄露,两江总督张人骏命令徐绍桢,立即率第九镇撤出南京,驻防秣陵关去。与此同时,清军主力张勋的江防军在南京城内开始抓捕革命党人。
人心思散,大家都劝柏文蔚离开南京。他却坚定地说:“我只是你们精神上的总司令,你们去留听其自便,我不走。”所幸第九镇正副目有革命倾向,代表士兵前来迎接柏文蔚到秣陵关。柏文蔚见徐绍桢很有畏难情绪,便反复晓以革命大义,徐绍桢终于决定起义,并让柏文蔚担任炮标标统。担心武器不够,他又一次赶到上海,从总部领了十万发子弹,三千支步枪,三百发炮弹,两千颗炸弹,五百只手枪,还有二十万现款到了镇江。
这期间,上海光复,苏州巡抚反正,柏文蔚他们正想大干一场,张勋派出使者前来求和,而且只和柏文蔚对话,柏文蔚只得到镇江。
谁知徐绍桢求功心切,率部队空枪刺刀夜袭雨花台,被张勋真枪实弹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逃到上海去了。驻守镇江的民军首领林述庆杀了张勋的谈判代表,柏文蔚率领江浙联军赶到,把官兵全部归林述庆率领,自己带着两营先锋与学生队三百多人,召集了从城里溃败出来的士兵,补充给养后,由镇江渡江到六合,占领浦口张勋大营作为司令部。
刚进浦口,就有不少百姓前来哭告,说民军比张勋的士兵更坏。柏文蔚查处发现,果然有士兵进入百姓家骚扰。正在这时,手下抓住了两个拿着百姓绸缎衣服的士兵,柏文蔚决定杀一儆百,将他们绑到司令部前,掏出手枪亲手处决那两个人。跟着,他让学生队拿着他的命令巡查街道,号令私自进入百姓住所的格杀勿论,这才平息了市乱。
赶跑了张勋,柏文蔚于10月12日收复南京。12月14日,各省革命党人代表集会南京,统一思想,统编部队,扩编柏文蔚所领导的部队为革命军第一军,由柏任军长,驻防蚌埠。
柏文蔚(前排中)与北伐军第一军团卫生队合影
柏文蔚克金陵,天下震动,豪杰义士莫不引颈相待。1912年1月,革命军参谋本部命令:兵力未达徐州以前,所有各军统归第一军军长柏文蔚指挥。
他亲率第一军各师主力联合粤军,分左右两翼,由津浦铁路南段前进。先后攻克新马桥、固镇、宿州,兵锋直指徐州,一路势如破竹,迫使清军向衮州、济南方向溃逃。
当时,主事清廷的袁世凯见战事不利,马上来电要求和谈。柏文蔚认为,革命军应该乘胜追击,如果不到黄河以北占领更多重镇,议和后是没有地位的。他一面准备和谈,一面昼夜催军猛进,2月16日,革命军进入徐州城。
但是,革命军内部主和妥协派占了上风,参谋本部电斥柏文蔚“奉令停战,竟前进不止,是有意破坏和局,特令申斥,勿得再误。”柏文蔚的进军半途而废。
1912年2月17日,这天是除夕,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六点,参谋本部与陆军部四封急电召柏文蔚立即回宁。幕僚恐有不测,劝他不要回去。
柏文蔚坦坦荡荡,自问无罪,临走的时候吩咐部下:如果没事,不用自扰,如果我遇难,说明这样的政府不值得信任,你们讨伐之后继续北进。
柏文蔚内心坦然,星夜南下,没有交通工具,只找到张勋丢弃的四辆敞篷车,带着两百多官兵与二十多匹马连夜赶路。天寒地冻,官兵们冰满须发,霜满衣披,又冷又饿,一路叫苦不迭,正是除夕夜,看着满天星斗,柏文蔚也感心痛。
拂晓时到了浦口,七点钟进总统府见到孙中山,果然无碍。孙中山亲自调牛奶咖啡茶,拿来饼干让他吃早餐。柏文蔚边吃边问追他回来的理由,并且说:“吾人兵力不过黄河,苟且以和,吾人毫无地位,北洋系力量完全存在,吾恐不及两年,袁氏反手,吾人无立足之地,大总统感想如何?”
孙中山有几分无奈:“一人倒在地下,牵其一根头发而拽之立起,吾知其万万不能;大众皆愿讲和,不愿再事兵戎,吾岂能要大家牺牲,为吾一人争总统耶。”
早餐以后,他到陆军部见了黄兴。黄兴说:有三件大事亟待你回来表决。一个是总统人选,第二个是建都问题,三是陆军总长人选,大家都各有见解,请说出你的意见。
柏文蔚说:孙公表示退让,袁世凯非要当总统就让他当吧!建都在北京比南京好,也可以答应。只有陆军总长职位万万不能让,我们一致推举你担任。
黄兴说,像你这样主张的,只有上海的陈其美,到表决的时候,恐怕不能少数强势多数。
柏文蔚坚持反对议和,并在军事会议上阐明自己观点。可惜他的主张没得到大多数人的接受。后来果不出柏文蔚所料,袁世凯强势压倒南方,不仅担任总统,建都北京,陆军总长的职位也让他的亲信段祺瑞占了。只有陈其美不就交通总长职务,与柏文蔚义正辞严地抗议。第一次轰轰烈烈的北伐,以南方妥协而告终,孙中山退位,袁世凯掠夺了革命果实,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大总统宝座。
这时候,国内外友人都为柏文蔚担心,让他尽快离开,免遭袁世凯迫害。但柏文蔚是苏皖革命的中心人物,有能力有魄力,只有他能解决安徽问题,孙中山也希望他到安徽协助现任都督孙毓筠,让安徽尽快实现统一。
连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柏文蔚痛在心里,也想早日平息干戈,随即从南京到了安徽。到皖后,他立即驰电庐州军政分府孙万乘、芜湖军政分府吴振黄、大通军政分府黎宗岳,劝他们维护大局,早日取消分府。孙、吴两人慑于柏文蔚的威望,先后宣布取消军政分府,只有黎宗岳置之不理。柏文蔚即刻统领水陆两军,兵发大通。黎宗岳部闻讯心胆惧丧,柏文蔚所部尚未抵达,黎宗岳的一部分士兵就携械溃散逃往山区,其余大部就地投降,黎宗岳也仓皇逃往武汉,安徽军政终归统一。
正在安定大通军民之际,柏文蔚接到安徽都督孙毓筠信函,说他生病危险,有家事需要托付,一定要他回去。柏文蔚急忙赶回省府,见孙毓筠好好的,问是怎么回事?孙毓筠一脸愁苦:“安徽的工作我无法开展,庐州、芜湖都是在你的劝告下统一的,大通也是你用武力解决的,希望你能担任皖军总司令的职务。”
安徽是自己的故乡,安定安徽责无旁贷。柏文蔚只得相助,帮孙都督整顿军队,教训了在孙都督面前飞扬跋扈的军阀胡万泰。一周之内,安排妥当,正准备翌日离开省府,突然接到大总统袁世凯来电,说允许孙毓筠病假一个月,让柏文蔚代理安徽都督。
原来,孙毓筠要担任袁世凯顾问,想早点摆脱安徽,不愿在这里面临一大堆头疼的事,于是请袁世凯发布命令,让柏文蔚署理都督。
柏文蔚十分惊愕,直接问孙毓筠是什么缘故?孙毓筠只得告诉他:“这不是袁世凯的意思,实在是我想休息一阵。”柏文蔚愤怒地斥责他说:“事先没得到我同意就如此行事,这是儿戏吗?”于是马上复电袁世凯,说孙毓筠并没生病,请收回成命。第二天就偷偷乘小轮回到南京。
没想到,黄兴的南京留守处已经取消三日,正收拾行装要离去。柏文蔚大惊,可是已经没有转机。正在这时,袁世凯派来使者,送他一百万元的交通银行支票,说这是柏文蔚作为军长的老亲养上费,军长清苦,有此可以无后顾之忧,能安心为国服务。
柏文蔚知道,自己的军事势力从徐州到浦口,这是令袁世凯畏惧的,不过是想用金钱来收买自己而已。立即推辞支票说:“既然南北议和,自然归到总统制下,文蔚会服从纪律的。柏家生活简单,双亲简朴,养上费也不需要很多,退回。”
黄兴对他的行为很是赞成:“这种臭钱,收了不但玷污了足下清白,也污染了全党。”此时,安徽地方各团体邀请他上任,为维护家乡安稳,1912年4月下旬,柏文蔚只得接任安徽都督兼民政长职务。
八百里皖江,地控南北,但皖政繁复,盘根错节。柏文蔚上任后,统一了皖省四分五裂的政局,为维护和巩固安徽革命政权,他首先对行政机构进行整顿和改组。一些旧官僚、旧军人先后被撤换,而陈独秀等一批革命派得到重用。经过改组之后,政府机构面貌一新,旧势力和立宪派力量被极大削弱,大部分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在政治制度建设上,他还仿照西方议会制度,推行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制度,并举行议会选举。
督皖一年多,虽然只有陈独秀支持他,但他依旧以革命家的气魄和决断,制定颁布了一系列法令、政策,推进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在发展教育、实业、交通等方面颇多建树,他还统一了货币,继续建筑芜屯、芜广、安正三条铁路。省城浚坞,蚌埠开埠,圩区筑堤……尤其在禁烟问题上,面对英帝国主义的压力,他不畏强暴,敢于斗争,受到社会各界的拥护。
清末民初,从上至下,烟患严重,安徽更是鸦片风行的重灾区。柏文蔚对此深恶痛绝,上任第二个月就发布了禁烟通电:
安徽本是贫瘠省份,过去每年有几十万的税收来自鸦片,文蔚宁愿减少地方收入,“拟将皖省土税、膏税一律停止,统限一年内禁绝,不使稍留余毒,病我同胞”。
为此他下达手令,在全省实行“禁吸禁种禁运”:取消所有烟照,查封所有烟馆,铲除所有烟苗。他还通知全省六十个县知事(县令),从11月起“严行稽查”,查获种植烟苗百棵以上的即行枪决,并对该县知事“严加惩议”。
翌年又下规定:三月以前,各发现烟苗的县份,“知事立予撤任”;四月内发现烟苗的县,“该县知事除撤任外,并照第二百七十条之处分坐罪”;五月以后再发现烟苗的县,“知事除撤任外,并援照纵令他人贩运罪二百九十五条严办”。
严厉的禁烟,引起烟商的软磨硬抗,他们以商务总会名义呈请都督府讨价还价。柏文蔚严辞以对:“所请之处,应毋庸议”。对私运烟土依然“从重惩办,决不姑宽”,让各土膏店“一律勒令闭歇在案”。
一次,一个下属在皖北吴山庙查烟的时候,发现有人种植鸦片,他命令铲除,种者抗命不从。柏文蔚派军队赶到,严惩了十几人,并强行铲除了烟苗。在他的铁腕之下,很快全省烟苗尽绝,烟馆销声匿迹。
烟商们又恨又怕,不甘心放弃巨大的经济利益,于是勾结英商,将鸦片偷运入境。1912年9月,一艘英国商轮在安庆靠岸,装载了鸦片七箱另二十包,价值一百六十万元。安庆水上巡警立即报告了柏文蔚,他命令宪兵全部截获,决定公开焚毁。
于是,安庆都督府前挖了一个大坑,里面装上石灰和木炭。尽管英国的军舰在江边的码头上已经除去了炮衣,炮口对准了市区,柏文蔚依然镇定地下了销毁命令。那些鸦片全部倒进去后,烈焰冲天而起,一直烧到第二天,观看的军民齐声欢呼。
在码头搞武装震慑的英国军舰无可奈何,只得仓皇离开。都督府的一个秘书为此兴奋不已,当场赋诗一首:“百年相望正遥遥,一炬重将毒物烧;夹岸万人齐鼓掌,笑看敌舰已惊逃。”
柏文蔚督皖阻力重重,因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反对派和地方保守势力对他群起而攻:向中央告状,说他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焚毁祠庙,以“信教自由”煽动愚民罢市。又抨击他在禁烟问题上没有通过议会,就直接颁布了禁烟手令,以命令代替法律,更不该贸然焚毁英国鸦片……
一些烟商跑到上海向英国领事告状。英国领事乘坐军舰、并带了鱼雷艇一艘,气势汹汹到安庆来找柏文蔚算账。柏文蔚以礼相待,对方拒绝赴宴,在第二天的会谈中更态度蛮横,指责中方违反条约,索要赔偿,并用林则徐禁烟失败的事例相威胁。中方代表受柏文蔚委托,据理抗争,不屈不饶。
交涉两日未果。10月9日,柏文蔚亲自出面与英国领事谈判。他不畏强权、从容镇定、一一驳斥了对方的谬论,陈述禁烟理由,义正辞严。英国领事理屈词穷,只得要上报中央政府处理,柏文蔚有礼有节,还按照外交礼节亲往送行使军舰离开,让对方哭笑不得。
柏文蔚的正义之举,获得全国民众支持,皖省各界在安庆召开大会声援他,全国各地也纷纷通电,抗议英国输送鸦片,对安徽禁烟坚决支持。10月23日,孙中山到达安庆,在都督府发表演说,抨击英领事受奸商唆使,带军舰两艘前来安庆是“无理干涉”,称赞安徽禁烟“办理颇为得法”,“实为各省之模范也”。
英国方面岂能善罢甘休?公使朱尔典向中国外交部交涉,安庆同仁医院的英国医生与教会人员也从中说项,还到外交部提出抗议,坚称安徽违法,要求赔偿鸦片烟款二点五万两银子,否则将不承认中华民国为友好国。
最后,外交部长陆征祥、外交次长颜惠庆出面,针对英方提出“安徽烟种未绝,不属于禁烟省份”的说法,同意由拒毒会、红十字会和领事团组成调查烟苗团考察。如果安徽确系烟种未绝,就对英方进行赔偿。柏文蔚得知,立即电令各地防止偷种,以免授人把柄。结果,调查团不但查无结果,就连教会人士也说皖省烟禁严厉,烟苗早已断绝。英国代表无话可说,悻悻离去。安徽的禁烟运动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1987年,柏文蔚先生四十周年忌辰,安庆市政府为了纪念安徽禁烟这一光辉历史,在当年柏文蔚组织焚烧鸦片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焚烟亭”。
就在柏文蔚日夜辛劳为故乡筹谋的同时,登上总统宝座的袁世凯,开始大肆向外借款以扩充兵力,对内贿赂党政军的骨干分子,收买不动就进行暗杀。
1913年3月,传来宋教仁被暗杀的消息,柏文蔚痛哭不已,到上海找孙中山商议对策。孙中山主张马上宣布暗杀罪状,发动第二次革命,进行武力讨袁。却只有柏文蔚、陈其美等赞成且答应努力筹款。此时,袁世凯又派奸细将湖南火药库放火爆炸,革命党人赖以反清的武器损失大半,因此多数革命党人主张用法律手段解决。
袁世凯的黑手终于伸向柏文蔚。4月23日,柏文蔚刚到南京,杀手跟踪而至,夜阑人静之时,罪恶的枪声骤然响起,无数子弹飞进他住的旅馆卧室,刺客们都以为他被打成筛子了,谁知柏文蔚那时正在厕所,然后机智地转移出去,幸免于难。回皖后,他立即发电袁世凯,让他“为国法计,为人心计,立罢前议,以解天下之疑。”
袁世凯没有除掉柏文蔚,即以“不服从中央”为借口,于6月30日罢免了柏文蔚安徽都督的职务,给了他一个徒有虚名的陕甘筹边使,想把他打发得远远的。早已看穿袁世凯企图的柏文蔚拒不接受,一边在安徽准备起义,一边敷衍袁世凯,说必须要五千万筹边费,否则不能就职。袁世凯要他去北京商量,他不上当,借口说有宗社党在安徽活动,不能分身,等安徽安定,他就登门请教。袁世凯的暗杀收买笼络都没起作用。
但是革命党人迟迟不行动,柏文蔚的千般筹谋、万种计策都在迁延不决中失效了。空有张良计,却无可用人!他椎心泣血,却也没办法,7月上旬,只得辞去安徽都督职务去了南京。借口天热,每天早上出门,一整天都躲在秦淮河的桥洞下避暑。黄兴在南京组织讨袁军,多次联系柏文蔚找不到,最后派个参谋在他家蹲点,从早到晚,等候了一天终于等到了他。
柏文蔚虽然气愤国民党人的行动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但为革命依然不计较。7月中旬,他出任安徽讨袁军总司令,率陈独秀等前往安庆接管军政大权,部署讨袁军事,下令师长胡万泰为一线指挥,赴太湖作战。胡万泰不是国民党人,又有“反复再三将军”的称号,不能冲锋在前。但柏文蔚认为他们是寿县同乡,与他父亲胡殿甲又一起共事,可谓通家之好,所以依然信任他。
当月下旬,讨袁大军由南京至蚌埠,集中皖军向颍州方向推进。当时袁军正向颍上进军,柏文蔚本想亲自上前线迎敌,不料,8月7日,胡万泰叛变,原来他早被袁世凯收买,突然倒戈回师安庆,大军围攻都督府,安庆大本营全军溃散。
二次革命后,与孙中山等在日本合影。
此时,黄兴又突然离开南京,并派人送来一封信,说大势已去,不能不走,要他迅速离开,相机隐退,留得此生,以待后用。
柏文蔚正愕然之时,胡万泰提着手枪,杀气腾腾地来到都督府,问他对黄兴出走之事是否知道?柏文蔚面不改色,握着吴禄贞当年赠送的锋利军刀虚与委蛇:“黄兴出走已经知道,我也要走,正准备把一切交给你负责。”
胡万泰这才收敛一些气焰,说:“看在我们同乡的份上,我可以放你安全出走,不过,要将你手下几个挑拨离间之人交出来。”
柏文蔚正色道:“他们虽走,尚无害我之意,你虽未走,却要以兵刀相见,只要不祸害地方,让出一条路尚可以原谅,否则,你猪狗不如!”
胡万泰被柏文蔚的凛然之气吓倒,说将来还要见面,答应保证他的安全,开东门让柏文蔚一行出城。这个家伙言而无信,在东门早已布置了许多叛军。柏文蔚临危不急,退回都督府严守。正在为难之时,一个担任警察的亲戚来报信,说可以由南门过江。柏文蔚率领着几人突围,出了南门乘木筏过江,到了大通,把军装和枪支都藏在船舱底下,辗转来到芜湖。
柏文蔚本来打算到江西去,8月19日那天,江苏的同志来请他,说南京宣告独立,没有合适的人选组织工作,希望柏公前往,才能恢复原状。江苏讨袁军总司令也邀请他去苏,想到南京是他的根本,于是柏文蔚坐鱼雷艇进入南京。
江苏临时都督开会欢迎他,推举柏文蔚当江苏都督,他不愿接受都督职位。因为那里的两个将领发生内讧,秩序大乱。他对那两个争权夺利的人说:“我们今天有什么地位权利可言呢?如果能够有利于公众,什么牺牲都应是在所不惜的。”
地方绅商出面,说如果无人主持无法筹款。江苏革命军的几个团长又来哭诉,说上面的官长不懂军事,还相互纷争,希望他担任江苏都督,领大家一起干。为大局计,柏文蔚只得任江苏都督兼师长,带领部队攻打张勋军驻守的天堡城。
可是张勋军顽强抵抗,革命军内部又不团结,再加上其间的权力之争,有人挑拨离间,柏文蔚决定带着部队回芜湖去江西,日后再图机会。不想出城时又与冯国璋的军队遭遇,孤军奋战,部队被打散,柏文蔚最后只穿一件内衣,赤脚跑到江边。幸而遇见一艘日本轮船,船上有他的朋友,朋友劝他到日本暂作休整,不久,柏文蔚出走日本长崎。
9月1日,张勋部队攻陷南京,各省相继取消独立,袁世凯下令通缉孙中山,黄兴、柏文蔚等人。不久孙中山、黄兴、李烈钧也相继逃亡日本避难,“辛亥革命四杰”相聚于扶桑,却再也不能重振当年武昌首义的气势,柏文蔚扼腕叹息……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柏文蔚一样看透权利、淡然功名的。
1914年,孙中山在日本组织中华革命党,曾要柏文蔚担任内部军务部长职务。柏文蔚为了团结革命同志,声称这一职务除非黄兴之外,任何人担任都不相宜,因此未就职。
5月下旬,柏文蔚离开日本,6月初到新加坡,但因气候不习惯,吐血生病,依然与同志们以“水利促成社”名义向海外各地筹款资助革命,第二年,被蔡锷聘请为南洋筹款总代表,又随李烈钧等赴南洋募集军资。
柏文蔚四十一岁那年3月,由新加坡回到上海。4月上旬,黄兴到日本,以他个人身份无条件借贷日币三百万元,拟让柏文蔚任司令,率领练兵一军,驻训在浙江省西北部泗安一带,打算东山再起。
这样的行动需要与浙江都督联系,沿途都是袁世凯的势力范围,原定的师长旅长都没人敢去。“你们不去我去。”柏文蔚冒着危险,乘小轮去浙江。请一个日本人做伴,穿了一件工人的破衣服,躺在船舱的床上装病人。小轮只要停靠一个码头,就有人上船搜查,看到他脏兮兮、病歪歪的模样,都掩鼻走了。一路上有惊无险,平安到了杭州,与总督协议了有关事项,再绕道宁波回上海,一下船就得到袁世凯死了的消息。
原来,1914年1月10日,袁世凯解散国会,废止《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翌年同意日本对华二十一条,当年12月12日称帝,为“洪宪帝制”,为此举国愤怒。蔡锷等人发动护国战争反对袁世凯,取得成功,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不久在抑郁中病死。
柏文蔚接到黄兴停止练兵的信件后,遣散了人员。代理总统黎元洪,两次电报招柏文蔚到京城接受勋章,他知道政局不稳,会有变故,于是在北京租房住着,专理索欠,不问政治。
1917年6月,柏文蔚父亲去世,守孝三个月之后,想到自己对国家的责任,又投身到革命中。1917年7月初,掌握北洋政府大权的段祺瑞在北京解散了国会,拒绝恢复《临时约法》,7月17日,孙中山抵达广州,当晚发表演说,明确提出护法的宗旨是打倒假共和,建设新共和,并呼吁各界奋起为护法而斗争。
9月,孙中山在广州成立中华民国军政府,就任海陆大元帅,10月,命内陆军出师北伐,护法战争开始了。柏文蔚任靖国军川鄂联军前敌总指挥,到川、湘、鄂边区策应地方军队,先后在四川夔州、湖北恩施一带指挥作战。柏文蔚亲临前线,在石垭子阻击南侵的北洋政府军,南北停战以后,因病在夔城休养。
1920年起,他又历任鄂西靖国军总司令、长江上游招讨使。秋天,协助孙中山,将中华革命党改组为中国国民党,孙中山到广州担任非常大总统后,他被委为建国军第二军军长等职。
1922年秋天,柏文蔚的母亲去世。此时,父亲的灵柩还停在苏州集义公所,戎马倥偬,一直没时间将父亲安葬故里,趁送母亲灵柩,柏文蔚决定把双亲移送回乡合葬。
尽管黎大总统通令安徽全省对柏文蔚妥为保护,但是北洋军阀势力充斥安徽,柏文蔚得到确凿的消息,有军阀指令手下人冒充土匪要杀他。柏文蔚不敢忽视,只得叫弟弟们护送双亲灵柩回老家。爆竹声从南京城内一直响到浦口,都是民众送他母亲灵柩归乡,乡亲们参加送葬的有两万多人。作为孝子,却不能看着父母安葬,忠孝不能两全,柏文蔚只有长歌当哭了。
1923年,滇桂联军驱逐了陈炯明,孙中山返回广州重建大元帅府,就任陆海军大元帅,叫柏文蔚去广州。此时的他在起起落落中,终于认识到国民党与生俱来的软弱和内忧。因此在几度深思后,他决定与陈独秀协同共产国际代表一起到广州,参加了改组国民党的工作。
1924年,在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柏文蔚名至实归,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会上,柏文蔚做的军事报告,对第一次国共合作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当年秋天,他又赴北方策动军队,奔波于豫、鲁、冀、察各省和上海之间,继续为北伐作准备。
同年底至翌年春,他奉命赴河南,协调国民革命军第二军、第三军的团结,并在黑石关洛河东岸击败了北洋军队。在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上,他再度当选中央执行委员。第二年初,他以淮上军为基础,组建了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三军并任军长。
国共合作不仅给国民党注入了生机和活力,也给柏文蔚这个民国元老带来新的希望和动力。虽然1925年孙中山逝世,国民党失去了父兄一样的支柱和庇护,但柏文蔚依旧坚定地认为,只要厉行先总理遗训,中国就一定有希望。他为此做了大量的工作。
可是世事难料,1927年4月12日,正在北伐中的蒋介石突然发动“四·一二”政变,捕杀共产党人,实行独裁统治。
闻此消息后,柏文蔚强烈反对,他率领第三十三军连营以上军官发出通电,电文直书:“国共分裂,举国惊疑,北伐前途,影响尤巨”,宣布拥护孙中山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敦促蒋介石下野。并且写对联讽刺蒋介石政府:“风吹残叶,未知漂流何处;雨打苍云,失却许多地方。”
在柏文蔚等元老的声讨下,蒋介石被迫下野出洋,但各路军阀间的争斗却愈演愈烈,柏文蔚又发通电:“前次大家所报之忧患者,在独裁政治之不良。今者独裁已倒,目标全消,无故用兵,所争何在?”他反复谴责独夫民贼,惹怒了蒋介石,蒋介石授意何应钦,撤免了柏文蔚第三十三军军长的职务,给他一个有职无权的北路宣慰使空衔。
尽管处境维艰,柏文蔚依然挺身而出,掩护与营救了许多共产党员,如柯庆施、王更生、李运鹤(原名郑鼎),以及被关押在鄂、川、黔“剿匪”指挥部的共产党员杨金龙、杨宗贞等。
蒋介石复职后,柏文蔚宣慰使空衔也被免去了,只保留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国民党政府委员,但他依然利用召开会议的时机,对国民党腐败独裁进行抨击。1929年3月与何香凝等联名发表《关于最近党务政治宣言》,反对南京中央独裁政府,1929年10月,柏文蔚被撤职和开除党籍,受到通缉。
柏文蔚对日本侵略中国的野心和行为是一贯主张抵抗的。在延边保土运动中,他就开始了抗日活动。流落日本期间,获悉袁世凯接受了日本的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时愤激至极,与黄兴等流亡日本的革命党人联合通电袁世凯,要袁必须对日施行“强力抵抗,即至破裂亦不顾恤”。
1931年,日本入侵东北,柏文蔚猛烈抨击国民党当局“先安内后攘外”的反动政策,并联络冯玉祥等抗日将领,为不受外侮,竭尽全力奔走呼号。致电各方,向国民党中央严肃指出:中国已到危机存亡之秋,应该停止一切内战,和衷共济,一致对外。
1937年“七七事变”以后,蒋介石被迫抗战。11月,国民党恢复了柏文蔚的党籍,让他去领导皖南的抗日活动。可是,等他去后,才发现让他干的事名为抗日,实为防共,柏文蔚身心俱疲,也不愿同流合污,愤然离去,抗战胜利后才重返南京。
抗战期间,虽然离家赋闲独处,但柏文蔚依旧心忧国事。听说前线大捷,他支撑着病体下床,写了对联贴在门上:“敌退病也退,年新月更新。”终于盼到日本投降那天,他又欣然写下日记:“吾人八年于外,今日准备还乡,其愉快如何为也。”
当年9月8日,在家乡各界召开的庆祝大会上,柏文蔚担任主席。在会上他心情沉重地说:“缅怀爱国牺牲的两百多万将士,人民惨死者不计其数,财产损失更不计其数……”说到此,他伤心落泪。
然而,外虽解忧,内患更甚,他愤愤言道:“贪官污吏充天下,大乱何日止也!”因此与蒋介石的矛盾愈来愈深。
蒋对柏不放心,密令安徽省主席刘镇华到枞阳严密监视他的行动。可是刘镇华来到柏文蔚所居的松柏山房,所见到不过是乡村野居,客厅只有两张藤椅,连多余的板凳也没有,心生怜悯,对随员说:中央太过了,柏先生安贫乐道,还要监视他,太刻薄了。
尽管省主席仗义执言,蒋介石依然遣特务寻机刺杀。一日清晨,柏文蔚一个过去的部下突然来到寓所,流着泪说:大将军要大祸临头了,赶快离开,否则危险。
柏文蔚听了以后说:“蒋介石对我久存疑忌,但我心地坦白,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民族,今老矣,戎马余生,何惧一死。我决定亲去南京,任他摆布,万一不能幸免,我之沉冤,当可大白于天下。”
柏文蔚当即搭快车离沪赴宁,找到于右任陈述情况,并申明:我们是同志又是老朋友,不是向你求援或者请你为我伸冤,只要你为我作证,我是为什么而死的,是被谁杀害的。
因得于右任的保护,柏文蔚才免遭暗害,得以安度晚年。
柏文蔚不但军功赫赫,而且文采斐然。他出身书香世家,知道开启民智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所以他的一生除了参加革命活动外,一直以办学育人为己任。他十六岁就帮父亲教书,父亲设立私塾后,学生达到十几个,柏文蔚独立授课,兢兢业业,学生们都很尊敬他。后来到芜湖安徽公学担任体操教员,也经常向学生灌输:“拯救中国,一定要选陆军和实业”的道理。1924年,柏文蔚还担任过河南军校校长。
军长职务被撤后,他并没消沉,在寿县创办起“国民革命军北路宣慰使署学兵团”,想培养一批具有革命思想的年轻军人,去改造社会,造福乡梓。他欢迎中共派廖运泽协助他开展创办工作,廖运泽的父亲和叔父都是同盟会会员,参加过柏文蔚创建的岳王会,因此受到柏文蔚高度信任。
学兵团成立一个多月以后,组建了中共学兵团特别支部,发展党团员一百三十多人,团结了一批进步青年。学兵们脚穿草鞋,头戴草帽,队伍整齐,歌声嘹亮,却因张贴进步标语,散发革命传单,过早暴露了自己,引起土豪劣绅的注意,柏文蔚送去的枪弹也被军阀截留。蒋介石知道后给柏文蔚施加压力,他只得撤掉团长,引起进步人士的误解,大批骨干离去,学兵团无法再维持,只有宣布解散。
1936年8月,柏文蔚创办私立民生小学,校址在安庆市的下枞阳,面对长江,背靠青山,他参与设计的校舍占地两千多平方米。最多的时候有两百多学生,十几个老师。
建成之际,他亲自到学校做了一次演讲,说之所以取名叫民生小学,就是要执行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这其中的民生主义,就是关心民众生活,兴办慈善事业。学校的宗旨,是让学生一面读书一面做工,以后逐步办成职业性的学校。如果学生以后不能外出升学,就可以在这里做工,自己养活自己。他还亲自给学校写了校歌:“白鹤峰前,渔湖环绕,乡村自有天然妙。环境好,环境好,我们来此读书多荣耀,努力创造,努力创造,建设我们的学校。”
根据柏文蔚的设想,下半年学校就办起了卷烟厂,没有厂房,他亲自动手,带着工人把城隍庙里的判官神像推倒,把校办工厂迁到城隍庙的大厅,生产出白鹤峰香烟,质量不错,一时畅销市场。
学校还成立了工学团,毕业后就留在学校工作。每年春夏两季,他来松柏山房休息,都亲自到学校给学生讲话,动员师生植树。他视察工作的时候,发现枞阳的羹脍赛湖一带风景秀丽,于是建了一座四合院作为别墅,开垦草场圩区三千多亩。
1938年,学校被日军炸毁。1946年抗战胜利,他又重振学校,成立董事会,把祠堂内的三义堂改为小学,一边收集学校教具,一面动员学生自己带桌椅,秋天,民生小学又开学了。1947年,在原来校区上又建成两间教室和一间办公室,成了枞阳县最早的学校之一。
他自己热衷于教育,也让子女努力办学。大儿子就被他动员到家乡寿县开办学校,由于环境艰苦,生病早亡。
二儿子到冯玉祥卫队当兵,患病回来,也进入安庆的安徽大学图书馆工作。抗战胜利以后,他让二儿媳妇周学英参与办学,扩建了省立第一实验小学、天柱阁小学。
抗战期间,柏文蔚逃难到重庆,依然不忘教育。在歌乐山,他与许静仁联合办学,两人中间各取一字,命名为“静文中学”。资金不够,他动员二儿媳拿出三千元嫁妆支持办学并担任校长。抗战胜利回乡,柏文蔚即召集工商界人士,为学校募捐,后来在芜湖恢复了学校,办学资金依然不够,柏文蔚写了一些信函,让二儿媳带着去找达官显贵化缘。到了孔祥熙家,等了两小时,最后主人出来只给了二十元,还说大有大难小有小难。回来说给公公听,柏文蔚冷笑:他们连五块钱都贪,办正经事却说没有钱。
中国国民党第四次中央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举行开会仪式合影,前排左四为柏文蔚。
在柏文蔚身上,我们不仅能看到文武双全、忠诚正义的品格,而且能看到清廉自守、安贫若素的情怀。在南京接管造币厂后,他马上下令封存,作为军用。全家人在南京居住,家里没米下锅了,他的母亲知道儿子手下居然有造币厂,怪他:造钱的人怎么没钱?他只好借二百元来维持家人生活。
1928年,全家人搬到南京,买了祠堂巷一所房屋,隔壁就是国民党财政部。孔祥熙托人去说,财政部扩建需要这个地方,随便你要什么地方,盖什么样的房子,全部由财政部负责。但柏文蔚说,既然政府要,我就把这房子奉送,再搬到别的地方住,不要政府费心。
他的一个好友要迁居到北方去,把玄武湖樱洲的几间平房让给他住,人多住不下,又新建了几间。第二年,柏文蔚给朋友五百元作房款,把那片地方取名柏园。困难的时候,还租出去几间屋子作为开销补贴,连徐悲鸿也带着艺术家们来做过他的房客。
因为柏文蔚毕竟是国民党元老,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和国民党政府委员,蒋介石、孔祥熙等都曾提出给他建豪华住宅,但都被他谢绝了。柏园门口是泥巴路,只有两尺多宽,蒋介石要去拜访不方便,令人把路拓宽。蒋自持做了好事,有些得意,驱车前来拜访,家人报告后,柏文蔚毫不客气拒之门外:“我家地方小,无法招待。”蒋介石派人来说,你家房子太小,愿意住哪里,就在哪里给你安排房子。他却说“我住得很好”。
抗战时,全家搬到湘西,非常困难,他的学生张治中送了一点钱,才勉强维持生活。陈诚有一次去,看柏老在吃玉米饭,差人送了三包大米去。回南京以后,柏园被日本飞机炸毁了,只得借住在亲戚家里,就这样他还教育儿子:前方战士很艰苦,在后方吃苦是应该的。
1932年,他到南京参加中央会议,陈果夫、陈立夫见他来了,上前想握手,他不耻与两人结交,把手一甩就走了。
相反,他亲近共产党,认为共产党人是为国家、为民族做好事的,理应受尊重。在他的影响下,一儿一女和两个女婿都参加了共产党。他曾做春联:“渴望国共合作,倭奴奸暴终必灭;吾神威灵显化,土豪劣绅不容昌。”
与中国共产党创始人陈独秀交往更是密切,一起创办“岳王会”,当安徽都督时,还聘请陈独秀当秘书长,在南京住一个院子,一起出走日本。陈独秀在上海介绍他认识苏联代表越飞,柏文蔚又带他到广东见孙中山。1939年,到重庆参加国民党中央会议,柏文蔚带回大批会议机密文件,让女婿送给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们看,有的直接送到了董必武的手中。
女儿柏心锦是进步学生,在湖南国立八中读书时参加学生运动,遭校方迫害,柏文蔚给她两百银元,支持她和其他几名同学一起投奔延安,让她到那里去找毛泽东等领袖。到了延安,毛泽东还问她父亲身体好不好?眼睛怎么样了?连她的婚姻大事,柏文蔚也托付给董必武、林柏渠做主,女儿后来改名为柏培思,一直从事革命工作。
柏文蔚在湘西过七十寿辰,蒋介石发去贺电并送去寿幛,但他对国民党很失望了,1947年2月登报声明:辞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等职,以示同蒋介石的独裁统治彻底决裂。柏文蔚一生劳苦,艰苦卓越地奋战在反帝反封建反独裁的革命事业中,却因报国无门,悲愤交加,生活艰难,七十二岁时病逝于上海。
蒋介石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国民党《中央日报》也做了显著报道。紧接着国务会议通过了柏文蔚、陈其美等六先烈国葬案,但柏文蔚已安葬完毕。死后的遗物,只有一些打了补丁的随身衣物和平时写字用的几支毛笔、两方砚台和几锭墨。
柏文蔚去世后,辛亥群英陆续凋零,那些为了民族解放为了国家富强的先烈们,完成了时代赋予的使命,相继走进了历史长河。但浩浩神州却因此拉开了新一轮崛起的序幕。当后人们在研究考证辛亥群英时,柏文蔚留下的《松柏居士日记》和《柏烈武五十年大事记》,给世人展现了那个时代一个铁骨丹心的英杰形象。他一生光明磊落,浩气长存,为了国家和革命鞠躬尽瘁,留下了足以彪炳千古的功绩,令后人缅怀和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