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程度的语气与调音

陶瑷丽

（中南大学 文学院，长沙 410083）

现代汉语程度范畴的表达手段除了词汇手段、语法手段之外（陶瑷丽2009、2010a、2010b、2011、2012），还有语用手段。与程度表达相关的语用手段主要包括语气和调音。

（一）语气

现代汉语中的语气是成系统的，不同的语气可能会对程度的表达有不同的影响。据我们考察，语气对程度表达的影响主要有如下一些表现：

第一，同一类语气的不同表达手段可能表达不同的程度。例如正在田间小路上行走的甲和乙相遇了，该路只能同时供一个人通过，乙所说的以下五句话，都是想让甲让路。

1)这条路太窄了，你觉得是吧？ 2)这条路太窄了，请您让一下，好吗？

3)请您让一下。 4)让开！ 5)混蛋，给我让路！

例1）、例2）都是疑问语气，但例1）没有直接说出意图，只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用带语气词“吧”的“你觉得是吧”来询问，不进行语用推理，甲以为乙只是想让甲对他陈述的事实作出确认，语势程度低；例2）说出了请求内容，且用带语气词“吗”的“好吗”征求别人的意见，带有商量语气，又因“吗”所表的疑问语气比“吧”强，所以例2）的语势程度比例1）略高；例4）句和例5）都是祈使语气，由于例5）使用了呵斥语“混蛋”，语势程度比例4）更高。可见，虽是同一类语气，由于采用的表达手段不同，所表达的程度义也不同。

第二，单独使用感叹语气可表达程度。感叹语气的形式标志除了语调这一必需标志之外，还有语气词。表达感叹语气的语气词主要有“了”“啊”等，并且表感叹语气的句末一般有感叹号，句中常含有“太”“多么”等程度副词或“这么”“那么”等指示代词。带有程度副词或指示代词的句子，即使不使用感叹语气，我们也可理解其所表达的程度。在此我们主要讨论的是，不含程度副词和指示代词但运用感叹语气来表达程度的方式。

据考察，单独使用感叹语气可表达程度的句子主要有以下两个特点：（1）感叹语气所在句子的谓语一般由量级序列类形容词①量级序列类形容词是指能和表级次序列的所有程度副词组合的形容词。充当；（2）在量级序列类形容词前需加语气副词，语气副词主要包括“真”“可”等。例如：

6)我也是不全信他们的，可是共产党也真厉害！（冯德英《迎春花》）

7)哈哈，天气冷的很，你们办公事的人可辛苦啦！（马烽《吕梁英雄传》）

8)你的嘴可真厉害！（郑允钦《〈世界微型小说经典〉（欧洲卷）》）

例6）中的“厉害”运用于感叹句中，并通过语气副词“真”强化语气，从而使“厉害”的程度更加明显，表示共产党“很厉害”。例7）和例8）中的“可辛苦”“可真厉害”分别表示办公室的人很辛苦、你的嘴很厉害等。可见，量级序列类形容词运用于感叹句中，前面加语气副词“真”或“可”，表示相应性质的程度为高量级。

第三，反诘语气与“‘不（是）’＋程度副词＋A”①A指量级序列类形容词。合用可表达程度。例如：

9)于是，随便任何一个理论都会同被已经进行过的实践作出检验与事实符合的相对真理一样占有同样的地位，这难道还不够荒谬吗？（程稳平 程实平《21世纪的牛顿力学》）

10)这种忧郁的寂寞在年轻夫妇的生活中难道不是最可怕的吗？（伊莉法特·伊吉力比（叙利亚）《蓝色的窗帷》）

11)他漫长的一生中踏踏实实奋斗的经验告诉过他：把感情和做生意掺和在一起，岂不是很荒唐吗？（西奥多·德莱塞《美国悲剧》）

以上这些例句所表达的程度可分别用“够”“最”和“很”与相应的形容词组合来替换。可见，反诘语气与“‘不（是）’＋程度副词＋A”合用也可表达程度。

第四，不满和责怪语气、嘲讽语气对程度的表达也有一定的影响。它主要是通过语调来实现的。如：

12)够交情，你们知道我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古龙《圆月弯刀》）

13)你真够热心的，自己都不吃饭就去喂猫。（自拟）

例12）中的“够交情”一词，本指“交情很深”，可如果说话人所用语调为曲调，带有不满责怪的语气，则它所表达的性质程度将有所变化，表示“交情不很深”；例13）中的“够热心”，从字面义上看，是指“很热情”，可当句子所用语调为曲调，所用语气为嘲讽语气时，“够热心”则表示热心过度，即过于热心。可见，不满责怪语气、嘲讽语气等对程度的表达也有一定的影响。

（二）调音

调音指音强和语速调整后的语音。在语言运用中，调音一般是句中被突出或强调的音节，它可以通过比其他词语念得重（即“重音”）、或比其他词语念得轻（即“轻读”），或比其他词语念得慢（即“缓读”）等方式来表现。调音中的重音和缓读会对程度的表达产生一定的影响。

1 重音对程度表达的影响。重音就是语句里加重音强、念得比较重的音节。一般而言，重音分为两种：语法重音和逻辑重音。语法重音指在不表示特殊思想感情的情况下，根据语法结构的特点，把句子的某一成分重读；逻辑重音指为了突出说话的目的、强调句中的特殊含义或某种特殊感情，而把某个词语作重音处理，逻辑重音又叫强调重音。

重音是通过说话人根据表达需要对句中某些单位加重音强来实现的，它依附于某些单位的音节。因此，重音不能单独表达程度，它只能通过对某些音节加以强调突出，从而影响程度的表达。例如：

14)同志们！认真点别再瞎说了！（lwzhengjiuni，2009-5-6②http:// xy2.zhidao.163.com/showtopic/id_326796/，2009-9-14。）

15)机会来了，大家狠点打。（qitai1980③http://bbs.17500.cn/ thread-1092034-1-1.html，2009-9-14。）

16)请大家在论坛上说话客气点。（鳕鱼美眉，2006-5-31④http:// bbs.cnnb.com.cn/read.php?tid=378229，2009-9-14。）

17)我觉得大家都应该客气点,那个穴居人有点太过分了。（晕晕丸子，2006-8-15⑤http://www.xici.net/b14587/d41279388.htm，2009-9-14。）

18)当它微微发怒时，会张开嘴巴，露出白牙，并现出耳朵后面的花纹，好像在警告对方小心点。（梁韬《动物的情趣》，《生活科学大观》总第166期）

例14）-16）都属于祈使句，例17）、18）是陈述句。从句子表层上来看，它们表达相应性质的程度处于轻微级，但这些句子中的“量级序列类形容词＋‘点’”包含的意向附加义为“尽量”（萧国政1999）。因此，这些句子可视为轻微级的强调形式。

“量级序列类形容词＋‘点’”这一固定格式如果以重音的形式表达，则它们所表达的程度将有所变化。例14）中的“认真点”旨在提醒听话人要认真，且所表的程度为“比较认真”。可见，“量级序列类形容词＋‘点’”如果用于祈使句中，且以重音形式来表达，则它所表的程度比不使用重音时要高，表示性质的程度为高量级或较高级。这可能与其所处的句类有关，祈使句主要是用来提醒、规劝别人的，直接表达性质的高程度不太礼貌，因此采用低程度的表达形式，但为了体现自己的表达意图，又通过重音这一形式凸显。

这类处于祈使句的“量级序列类形容词＋‘点’”结构，在重音形式的辅助下表示性质程度的加强。如果这一结构不处于祈使句，但含有说话人的意愿，则所带的意向附加义为“尽量”。如果以重音形式来表达，则所表达的程度义会有所改变，如例17）中的“客气点”，它所表达的程度义为高量级。如果这一结构不处于祈使句中且不包含说话人的意愿、打算、理想等，则即使以重音形式来表达，它们所表的程度也不会改变，但会得到进一步的强化，如例18）中的“小心点”所表示的性质程度虽然仍为轻微级，但它们是句中强调的内容。

2 缓读对程度表达的影响。缓读指某些单位在语句中念得比其他词语慢，可见，缓读也是依附于某些单位的。缓读对所表达的内容有强调作用，对程度的表达也有影响。例如：

19)好——大的雨……（睡猫天下，2007-7-27①http://www.i170.com/ user/cat work/Article_79080，2009-9-14。）

20)有他的交待，我们本来是不会来打搅你的，但是他走得太——痛苦，太久。（艾米《山楂树之恋》）

21)来到外面，他对她抱个歉，说：“这些人常年在野外，跟自己的家属不在一起，说话比较——随便，爱开这种玩笑，你不要介意。”（艾米《山楂树之恋》）

第19）中的“好——大”通过缓读这一手段，不仅表达了相应的程度，而且将这一程度义强化了，是“好大”所表程度义——高量级的强调形式；第20）是老三的弟弟孙建民跟静秋诉说老三状况时说的话。当建民说到哥哥老三病情时，语速平缓，这既是建民感情的真实表达，同时也从侧面表明了老三弥留时的痛苦程度比字面“太”所表示的高量级程度更深，是高量级的强调形式；例21）是老三同寝室男人开他玩笑后，老三怕静秋不好意思，安慰静秋的话。“比较”本表示“较高级”，该句通过缓读使其所表的程度得到进一步加强。可见，缓读表达方式对其所表达的程度具有凸显强化作用。

综上，语用手段中的语气和调音对程度的表达具有一定的影响，且表现形式比较丰富，正所谓“一句话，百样说”，一种程度，多种表达。因此，在语言运用过程中，应根据语用的需要，选择合适得体的程度表达方式，以实现最佳表达效果。

陶瑷丽 2009 程度范畴形式化的词汇手段：形容词和名称，《求索》第11期。

陶瑷丽 2010a 试论程度范畴的内涵，《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期。

陶瑷丽 2010b 程度范畴形式化的语法手段：固定格式，《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6期。

陶瑷丽 2011 程度的表达形式：程度副词，《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第3期。

陶瑷丽 2012a 程度范畴形式化的词汇手段：固定语，《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期。

陶瑷丽 2012b 程度范畴形式化的语法手段：复叠，《湖南大学学报》（社科版）第3期。

萧国政 1999 “形容词＋点”的信息功能与语义取值，《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

张建 2012 汉语复句关联标记模式的组合经济性，《汉语学报》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