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中曾思懿恶妇形象探析

2015-12-07 09:08陈雪
文学教育 2015年12期

内容摘要:《北京人》是曹禺在抗战时期对自己内心世界进行沉思的产物,它用诗化现实主义的手法写出了北平旧世曾家的生命挽歌,反映出一个人文主义戏剧家对民族命运和个人生存的关怀。剧中的曾思懿被公认为“恶妇”,但她也有她的生存困境,并且有着深刻的历史文化因素。

关键词:《北京人》 曾思懿 “恶妇” 缘由

曹禺的《北京人》大约写于1940年秋冬至1941年秋冬间,主要讲述北平没落的读书世家(曾家)逐步走向灭亡的故事,反映了作者“腐朽的恶势力必然将死去,而且非被埋葬不可”[1]的思想。关于这部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剧作思想文化价值的探讨(重点),二是剧中人物形象的分析。在人物形象的分析上,研究者大多偏向于剧中的“正面人物”或“受害人物”,如愫方、文清等,而很少研究剧中的主要人物乃至“负面人物”曾家大奶奶——曾思懿,就算有研究也大都将其视为“恶妇”,多是剖析她对曾家其他人的灵魂戕害,或者把她看做是封建制度的陪葬品。本文试图从封闭的生存环境、社会身份的情感缺失、自我意识的异化三方面剖析其“恶妇”形象的缘由,还原她个体生命存在的真实状况。

一.封闭的生存环境

埃德加·莫兰在《迷失的范式:人性研究》中说:“人是通过自然形成的文化生物,因为他是通过文化形成的自然生物。”[2]可见,人和动物的区别不仅仅在生理上,更在文化上,因为文化是社会文明的一大重要标志,它是人的本质属性的基础,为生存其中的人们提供人性塑造的各种形式。

曾思懿自小在封建士大夫家庭长大,她的生存环境决定了她所接受的文化的性质。于是在封建士大夫家族文化的浸染下,“三纲五常”成了思懿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核心。嫁到北平的读书世家后,她又进入了同样的文化圈。在这里,思懿处处以自己信奉的纲常礼教行事,以期成为一个合格的曾家大奶奶。显而易见,曾思懿婚前婚后的生存环境是封闭的,她终究逃不出封建士大夫家庭的魔框。换句话说,曾思懿的一生都被封建家族文化死死地框住了。

封闭的生存环境给了曾思懿一个封闭的文化思维,在她眼里只有符合纲常礼教的才是“正道”。所以,她看不惯曾文清在她眼皮底下和愫方名不正言不顺地互通情款,看不惯曾文彩夫妇在曾家白吃白住,看不惯袁先生的独女成天疯闹,也看不惯媳妇违抗自己的命令,更看不惯儿子不脱稚气的行为。长期以来的掌家大权让思懿在纲常礼教的泥潭里不能自拔,于是她成了封建士大夫家族文化的忠实拥护者,乐此不疲地用它维持着家族秩序,同时也试图将这种意识强加给下一代。

二.社会身份的情感缺失

“社会和个体不是寻求彼此配合的两个分离的现实,而是一个两重性的系统里既互补又矛盾的两个方面,它们在互相构成时又互相干扰”[3]。个体生存于社会中,必然和其他个体形成这样或那样的联系,从而与社会发生牵连,即每一种联系背后对应着一种特定的社会身份。社会身份规定了个体和个体间的权利和责任,但其真谛在于个体和个体间对应的情感联系。如果没有这样的情感联系,那么这样的社会身份就是不完整的,只是空名。

曾思懿在《北京人》中拥有的社会身份主要是长媳、妻子、嫂子、母亲、婆婆等,它们集中于曾家大奶奶这一称号。且不说曾思懿在其他社会身份中的情感联系,就连最亲的丈夫和儿子都打心底里惧怕她。曾文清对思懿没有一丝夫妻情意,他的经典台词“(苦恼地)我不是处处听了你的话么?你还要怎样?(又呆呆望着前面)”让我们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婚姻里阴盛阳衰,同床异梦的尴尬处境。曾霆本来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但十五岁时就在封建家长的安排下和年纪同样轻的瑞贞完成婚约,过早地踏上曾家子弟循规蹈矩的步伐。对于母亲,他没有太多的情感,一如父亲般的隐忍、顺从。

曾家大奶奶这个称号使得曾思懿在众人眼中“权威化”,甚至“妖魔化”。在曾家,仆人怕她,愫方怕她,文彩怕她,老太爷曾皓也“心中颇怕他的长媳。他晓得大奶奶尽管表面上对他作‘奉承文章,心里不知打些什么算盘”。“思懿这个人是招人恨的,她的性格虽然奸险,她也有她的难处。她为人惹人嫌恶,但这个‘家是她支撑着”[4]。所以,尽管思懿和其他人几乎没有情感上的联系,他们依旧将她视为曾家的挑梁大柱,遇到难事时第一个想到她。最悲哀的莫过于第三幕中曾思懿一个人和杜家斡旋的情景。当时,文清已经离家出走,江泰又帮不上忙,陈奶妈的那句话——“算了,就让大奶奶一个人对付他们去吧,反正钱是没有,房子要住”再一次印证了思懿在曾家孤立无援的处境,所以情感层面空白的她只能在“金钱”和“三纲五常”中寻找那仅存的安慰。

三.自我意识的异化

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序中说:“人类在社会的环境中,由于继续发生的千百种原因;由于获得了无数的知识和谬见;由于身体组织上所发生的变化;由于情欲的不断激荡等等,它的灵魂已经变了质,甚至可以说灵魂的样子,早已改变到几乎不可认识的程度。我们现在再也看不到一个始终依照确定不移的本性而行动的人;再也看不到他的创造者曾经赋予他的那种崇高而庄严的淳朴,而所看到的只是自以为合理的情欲与处于错乱状态中的智慧的畸形对立。”[5]这里,卢梭强调的是人的确定不移的本性,也就是说人存在着一个最高的本质,而对这种本质的确认(自我意识)才能认识人本身,从而实现一切价值中的最高价值——人的价值。

曾思懿自出生起就陷入了封建士大夫家族的文化圈,她所接受的纲常礼教从一开始就将她的自我意识作为蚕食对象。嫁到北平没落的旧世曾家后,她虽然有着丰富的社会身份,但在情感层面上得不到任何满足,于是更加乐于用纲常礼教来维持家族秩序以期给自己苍白、空虚和绝望的人生以存在的理由。正是因为这样,思懿变得更加信奉纲常礼教,同时也更加丧失自我,从而陷入恶性循环,完全沦为封建礼教的代言人。剧中的袁任敢是研究人类学的学者,他认为“现在”的礼教和文明是违背人性的,充满着虚伪,欺诈,阴险,陷害……但思懿看不到这些礼教和文明对自己的束缚和捆绑,依旧沉迷在忠臣、孝子、节妇之类的封建道德中。所以,纵使整个曾家都视她为“敌人”,她也要为这个家啼尽最后一滴血!

如果说这种努力能够给思懿带来快乐和成就感,那么她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可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在现实生活中她无法确认自己的存在,也不能看清自己所处的困境,更不用说实现自己的价值了。但冥冥中却有一只“大手”推着她用尽一生去维护封建家族文化,想必这就是自我意识完全被纲常礼教异化的结果吧。

四.结论

曾思懿所处的生存困境让我们深刻地领会到封建家族文化的威力,因为她在施虐(给曾家的其他人施加压力、威胁)的同时也在受虐(受封建文化的毒害,丧失自我),一直活在个体本真的选择和非本真的选择的对立之中。所以,研究思懿时应将她“放在具体历史背景和生活环境中具体分析”[6],从中深挖造成她性格和命运悲剧的文化根源、社会环境和封建婚姻。其实,曾思懿和文学作品中金素痕、曹七巧、王熙凤、玉米之类的女性形象一样,虽然都是家族中的实际掌权者,为家族的延续不惜用尽任何手段,但命运是悲剧的,在强悍狠毒的嘴脸后是柔弱敏感的心,在毁灭家的行为后是对家的渴求,在叛逆的心理后是对封建秩序的顺从,一直处于封建纲常的束缚中。

参考文献

[1]曹禺.曹禺剧本选[M].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0,467

[2]埃德加·莫兰.迷失的范式:人性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74

[3]埃德加·莫兰.迷失的范式:人性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25

[4]刘勇,李春雨.曹禺评说七十年[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30

[5]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D].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63

[6]赵宏.曹禺《北京人》中封建制度牺牲品曾思懿的形象辨析[J].沈阳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2(3)

(作者介绍:陈雪,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学科教学研究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