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 敏
越剧《烂柯山·雪樵》朱买臣形象的塑造
文‖沈 敏
戏曲人物形象的塑造离不开四种基本艺术手段,即唱、念、做、打。本文主要分析在越剧《烂柯山·雪樵》中,如何通过唱功、念白和表演等完成对朱买臣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
越剧;《烂柯山·雪樵》;朱买臣;人物形象;塑造
戏曲人物形象的塑造离不开四种基本艺术手段,即唱、念、做、打。不过,由于每个人物的自然属性、社会身份、性格、气质等方面及表演内容不同,在其形象塑造过程中所运用的基本艺术手段也不同。越剧《烂柯山·雪樵》中,朱买臣人物形象的塑造则主要运用了唱、念、做三种基本艺术手段。
越剧《烂柯山·雪樵》朱买臣造型
《烂柯山·雪樵》的第一段唱“雪天踏上这空山道”,是由【导板】、【回龙】和【慢中板】板式构成的。【导板】是演员在幕内通过演唱的声音来塑造人物形象的一种手法,也是戏曲常用的一种手法。导演要求【导板】唱出场景感来。为达到这一要求,根据【导板】自由节奏的特点,在处理“漫天飞雪风呼啸”时,“漫”字反切稍大,声音唱的要略涩一点;“天”字的字头力度要大,声音唱的要远一些,形成在空旷的山野中、朱买臣艰难行走的感觉;“飞雪”两字与“漫天”形成对比,唱的小而轻,表现朱买臣在肆虐的风雪面前显得是那样的无奈和无助;“风”字唱的要有顶风前行之感;而“呼”字,则字头喷出后即要快收,给人一种寒风猛倒灌的感觉。“啸”字的字头不仅要打出去,还要音强,表现朱买臣强行挣扎前行;字腹要收着唱,感觉前行后又被风吹得往后退;字尾唱得要像水柱一样喷出。这句导板,要把朱买臣饥寒交迫、在风雪飘摇的环境中孤独而艰难前行的画面生动地传达出来,达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之功效,将观众带入规定情境之中,并为后来的表演与演唱奠定基础。
朱买臣出场后,接着唱【回龙】腔“朱买臣身上寒颤腹内饥号,顶风冒雪上山砍樵,哪顾得道窄路滑岭险山高”,最后“山高”的“高”字,字头要“立起来”,拖腔结构是强、弱、强,之后甩腔时,节奏要往前拱一些,并要有爆发力。如果说前面表现的是朱买臣风雪上山、气喘吁吁,那么,
“高”的拖腔,则表现的是朱买臣翻山越岭、挣扎前行。
接下去转【慢中板】:“可叹书生未发迹”,“叹”字用的是“溜音”,唱时先把字咬实,行腔的后一半声音放松,向低处一溜,感觉像是从实线到虚线一样,又好像是沉重的叹息。这种“溜音”的用法,主要抒发朱买臣内心怅惘而感叹。“迹”字用的是“诡音、双诡音”,声音从鼻腔里挤出,略作颤动;用得明显时,几近于“呜咽”或“抽咽”的意味。这种用法,是
为表现朱买臣伤感和压抑的情绪。“半世穷困受煎熬,受煎熬”,“半世”要唱的质朴,“世”是平声字,不能为了唱响它而乱加力。“困”要强调字头“K”,使其有挣扎感。这里有两遍“受煎熬”,后一遍的感情要比前一遍的强烈;后一遍的“熬”感觉要唱的“懒”一些。“家境窘迫度日难”,强调“难”字。“烂河山上忙砍樵”,“上”字要用“立音”,表现朱买臣内心积郁已久,抑制不住地发泄和挣扎。第一个“忙砍樵”是作为书生砍樵的无奈,“空山道”要唱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来。
川剧老艺人在谈到唱的要领时,提出:“腔无情,不见人”,“腔不巧,不见好”,“腔不美,淡如水”。这里指的是,唱要唱得有感情,要经过巧妙的处理,还要有韵味,才能使观众感知到艺术美感和人物的思想情感,从而达到传情达意的目的。戏谚云:“唱念分阴阳,有冷又有热,有收还有放,字灵腔也活。”则更清楚地表明,唱念中存在着阴阳关系。字,以平仄分阴阳;腔,以高低、快慢、顿挫、大小、宽窄、长短、起伏、曲直、冷热、浓淡、动静、收放、虚实、刚柔等分阴阳。如果唱念没有阴阳,就没有层次变化;没有层次变化的腔,就是傻腔、死腔。事实证明,只有唱念分出阴阳,才能字灵腔活,才能吸引观众,动之以情。
越剧《烂柯山·雪樵》剧照
清代戏曲理论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曾谈到:“白有高低抑扬。何者当高而扬?何者光低而抑?曰:若唱曲然。”在《烂柯山·雪樵》中,关于朱买臣念白的停顿、连、抑、扬的处理,要着眼于对其内心情感与“潜台词”的开掘,这是处理其念白的重要依据,也是观众窥视人物内心奥秘的重要渠道,
《烂柯山·雪樵》中有共有两段念白。第一段是在朱买臣上山筋疲力尽、摔倒在地上时的念白。这段念白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从“想我朱买臣”到“受尽世人白眼”。这一层具有叙事性,朱买臣叙述了自己的社会与历史生存状况。第二层从“最可恼的是我那个贱内崔氏”到“真正气煞人也”。这一层表现了朱买臣对崔氏不满情绪的发泄。第三层从“天”至“但等我有高中之日呀”。这一层表现朱买臣由现实转入幻想,自我感觉膨胀时自高自大的过程。这段念白处理如下:
想(长)我(短)朱买臣(连后停顿)苦(稍长加以强调)读寒窗(连。整句有一种感叹和疲惫之感),虽说不上是(连)才高八斗嘛(高连后停顿)呃(语气助词。是衬字,加强音调,为后面的“满腹经纶”作铺垫)也是(连)满(要念的饱满)腹的(连)经纶(要扬起来念)。可是我(顺势而下)二(高而强调)十年来(连后停顿)屡(低而长念,流露出无奈的情绪)试不中(连。整句表现朱买臣的感慨与无奈),受尽世人白眼(感叹世态炎凉。正如《前逼》朱买臣所说:“如今的人,但肯锦上添花,谁肯雪中送炭?”)。最(强调)可恼的是我那个贱内崔氏(连后稍停)她是(连)不(要有小喷口)而清贫嘛(连)小(扬起强调)看于我(连。整句话要一气呵成,其意是对崔氏的报怨,别人小看我也就算了,你是我最亲近的人竟然也跟他们一样)。日日吵闹(要念的压抑些,表示无奈),开口穷鬼闭口瘟鸡(念得稍快,带有不满情绪),真真(轻念后停顿)气煞人也(要重读。再次表达对崔氏的不满)。天(轻读,体现他的迷茫与无助),天(要有喷口中,重读,是压抑情绪的爆发),难道我朱买臣(连后停顿)注定一世穷困潦倒(要念出颓废的感觉)永无出头(出头两字重读)之(抑)日(扬)了(衬)吗?(加重带拖腔。整句形成抑扬顿挫的层次对比,最后看似是对老天的发问与质问,其实是对自己内心的叩问:难道我这辈子就是这个样子吗?)我要继续读书(念得连而轻快,又有些急促。似乎是自言自语,出于他的潜意识),我要继续赶考(念得连而稍慢,表现思考与自我鼓励),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念得连而坚定,整句既是对自己的肯定,也是信念的坚守。“我要继续读书,我要继续赶考,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这三句从情绪上来说是阶梯式的渐强,表现出朱买臣对于现实的一种反抗)!
整段念白先抑后扬,表现了朱买臣的叹息、埋怨、挣扎、摇摆、思考、坚定与坚守,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本剧的第二段念白,是以四句诗为主体、散白为辅,是朱买臣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历经挣扎之后,再次回归现实之时的念白,是全场结束的段落。这段念白的处理如下:
苦守清贫(停顿)屈我才(自嘲。整句充满了无奈),年华老(要念得饱满,感叹时光匆匆)去(停顿)困(无法挣脱的生活现状)尘埃(对现实生活的无奈)。欺凌还有(停顿)风和(连)雪(突然拔高,用嘎调翻着念,以增强念白的感染力。整句由低到高,体现了朱买臣内心的压抑、挣扎与抗争),贫贱夫妻么(助词。是衬字。停顿)百事(停顿,语速稍慢)哀(往心里念。整句再次表现朱买臣面对现实的一种感慨与无奈)。
这几句是朱买臣对自身的哀叹:“百无一用是书生!”回到现实,面对残酷的环境,他的身心遭受着巨大打击后,他最终选择了回家。家,是朱买臣坚守理想的经济基础。
与唱、念通过声音、听觉塑造人物
形象不同,表演则是依靠演员视觉的形体来完成人物形象塑造的。表演要从生活出发,但不是把生活中原本的形式照搬上舞台,要通过体验生活内在的情感和节奏,并以其为基础,找到恰当的表现形式。朱买臣的出场设计是,他唱完【导板】后,随着音乐出场。朱买臣的出场造型是:左手外翻水袖高举过头,右手拿扁担,侧身,从上场门圆场跑到下场门台口,小垫步,同时左手顺势下水袖,随后移动重心上水袖,抬头有一“小亮相”(但不能亮住);接着右手提撩扁担,耍平顶扁担花,同时右脚往后撤,转身往上场门走,至上场九龙口,右手戳扁担,让髯口,左手水袖搭于右肩,亮相(败相)。至此,他的出场表演算是完成。这个出场要跑出小弧形,而身形要斜一些,斜身时,风的阻力相对要小,符合生活逻辑。小垫步,水袖的下与上,“小亮相”,主要表现朱买臣在忍饥挨饿的状态下,受风雪天气的影响,导致人行进过程中的重心不稳。“小亮相”之表演身段,则表现他欲向前行,却被风雪吹裹着旋转向后退。扁担戳地身体要稍往后靠,以扁担作为支撑,既表现扁担作为风雪飘摇的现实支撑,也象征着它是朱买臣经济与生命的支撑。第一个亮相选择败相,以体现他的不得志与生存现状的窘迫。
当念到“天”时,第一个是弱的,第二个是强。念第二个“天”时加强了形体动作,使用了跪蹉往台前走来表现朱买臣内心祈求“天”对自己的帮助。“永无出头之日了吗?”又是对“天”发问和质问,因此,张开双臂加以强化。当念到“我一定要出人头地”时,右手指天亮一个“傻相”,面部表情骤然变得呆滞、平板,眼神发直、发愣,身上的动作成“休止”状态。念“崔氏啊崔氏”时手臂不动,头稍微探出。等念到“待到我有高中之日啊”时,退至台中,双手弹髯口,转身,同时左手托髯,右手反捋髯高举,做骑马状,唱“骑大马归乡里鸣锣开道”,并蹉步直向台口,表现随着朱买臣幻想自己高中、穷书生变身为官老爷、荣归故里光宗耀祖,这时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进入内心幻想的精神状态。念到“戴乌纱着锦袍一步三摇”,则用双手假做整冠、扶玉带状,双手抓水袖趋步高抬腿,迈大步,左右共三步,表现朱买臣洋洋得意的样子。“我要你奉茶饭贤惠礼貌”的表演是左手掐腰,右手做托盘状,走花旦台步,是朱买臣想象崔氏给自己端茶送饭。念“我要你侍晨昏温柔乖巧”时,用水袖一搭两搭于肚子的左边,呈作揖状,扭捏摇摆,以表现身段气质要柔媚,既表现朱买臣在模仿崔氏,又表现他对夫妻亲昵感的渴望,还体现了他幻想高中后崔氏对其百般讨好之意,而不像现实中对自己态度凶蛮。唱“你若敢出言将我恼”时,便摆出一副官架子的摸样。唱“定叫你飞雪天似我这般来砍樵”时,手指一擦鼻子,翻手向外反指(扁担),表现朱买臣终于能在崔氏面前扬眉吐气了。由于整段表演是表现朱买臣内心的幻想,因而整个载歌载舞的表演十分夸张,要将他幻想发迹后的种种表现,与之前落魄的形象在表演风格上形成鲜明的对比:穷书生与官老爷形成对比,对待崔氏前后态度的对比,得意与失意的对比等,从而既表现出他自身存在的扭曲的心理状态和意识(为马前泼水奠定心理基础),又表现出穷酸文人的“趣”味。
在结尾阶段,朱买臣的第二段四句诗的念白的表演,在设计与表现方面,和前面的表演有很大的区别,除“欺凌还有风和雪”之外,基本没有身段动作。即使“欺凌还有风和雪”这一句,也只有念到“雪”时,才有一个从下场九龙口处冲向上场门台口的调度,手指天(动作幅度要大,长抻至最高点),然后,尤如泄气的皮球,手落下来,耷拉着微微晃动。长抻,表现朱买臣的挣扎;泄,表现他对现实的无可奈何。整体表演则表现了他在现实中坚守信念的孤独、挣扎与无奈。
除演员的身段造型及其表演之外,同样属于视觉范畴的服装与道具造型,对于演员塑造人物形象也是非常重要的。为了强化朱买臣艺术形象的视觉效果,本剧在服装造型上借鉴了京剧与昆曲的传统意象性服装——富贵衣。大凡穿上富贵衣的脚色,最后一般都能进士及第。这既表现了朱买臣惨淡的现实生存状况,又用以暗示他未来命运的走向。在道具造型上,本剧选择了比一般传统的要宽厚的扁担和较粗的麻绳。这一方面是它们与朱买臣的瘦弱造型(自身是女老生的体态)形成对比,宽厚的扁担与较粗的麻绳象征现实生活的重负,重重地压在他的肩头,一旦抛掉扁担与绳索,他便会进入内心的幻想状态;另一方面,宽厚的扁担与较粗的麻绳丰富了身段表演设计的表现力。如第一次亮相前的撩扁担、耍平顶扁担花、“岭险山高”的抡扁担等,都是表现文弱的朱买臣风吹扁担、扁担带着人走的尴尬场景;粗麻绳的柔性以及在舞动过程中运动的不确定性,不仅为身段造型与表演增添了更多的灵动性,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朱买臣现实生活中的风雪飘摇感。总之,宽厚的扁担与较粗的麻绳反衬出朱买臣的弱势,以及现实生活对他的巨大压迫。
千百年来,朱买臣的故事已被众多的文学戏曲作品所演绎。从《史记》、《汉书》,到《朱买臣泼水出妻记》、《朱太守风雪渔樵记》以及《烂柯山》,其中有着一个个不断演变的故事与人物,每一次演变,都折射出不同时代艺术家的思考与创新。但无论朱买臣的人物形象和具体故事内容如何发展变化,其中的家庭与事业、生存与坚守、现实与理想之间的根本矛盾却始终没有改变过。越剧《烂柯山·雪樵》对朱买臣的故事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与人物关系进行了重新梳理与解读,对朱买臣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挣扎进行了集中的表现与剖析,因而挣扎构成了本剧的核心意象。而要把朱买臣的这种人物特性活灵活现地表现在舞台上,并获得观众的认可,戏曲表演者必须从唱功、念白和表演等方面狠下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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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敏,中国戏曲学院2011级表演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