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培先
我和东声兄可谓神交已久了。他当初在北京做杂志编辑,我则经常写稿子,彼此之间自然少不了电话往来。电话里的东声总是神闲气定、语调迟缓简捷,从不寒暄、枝蔓,说清楚了事情就挂断,非常老练,也非常到位。而我是一个喜欢在电话里神聊的人,特别是对方付费的时候,总喜欢多说两句。因此,我先前认为,这厮不好玩,一定是个不苟言笑的家伙。
后来,他寄给我一本小册子——《非常书写》,初看,有点不以为然,仔细阅读之后,方才发觉东声的“气”运得很深、很稳,且又很淡,有一种类似于杜尚般的从容与超脱,原不以作品文本之优劣为意,仅仅只是“想写写”而已。而这个“想写写”却是大有深意,于是,先前的误识立即被扫清干净,我渐渐明白,这是一个有着充分自信而又异常沉静的人。
东声的作品与他的人极为相合。他的书法和绘画似乎绝少考虑艺术史的一些人为的规定性,而只以个人的感悟和发现去寻找最直接的方式进入绘画,所以,他的用笔方式、笔下的绘画形象以及整个构图原则等等都非常独特,绝不掺杂些刻意训练的影踪。比如,他笔下的山石往往只有线条的勾勒,却不见皱擦,更无论点染,那些树啊、鸟啊、花草啊等等物件,亦难见到些有意识把握的痕迹,似乎艺术史上所有的参照都被遗忘到一边,画面完全由画家本人的主观意愿来确定。天然而真挚、淡泊而虚灵,好像一个任性的孩子玩弄着手里的泥巴,想把它捏成方的它就是方的、想把它捏成圆的它就是圆的,只求自己尽兴、全无好坏顾忌。
熟悉艺术史的人都知道,这种注重过程性的艺术取向需要的是大气魄——一种蔑视所有陈规陋习、直揭真谛的勇气以及在创作过程中个人的愉悦和对这种愉悦的表达。类似的做法在艺术史上并非没有先例,只不过大多是些呵佛骂祖式的宣泄,成功的案例非常少。但这条道路在艺术史上最具戏剧性的,一旦“冒”出来那么一件、两件的成功作品,都是绘画史上最生动、最真实、最不可复制的东西。另外,个人的内在性修炼也很重要,其中一个关键性的保证就是要荡涤尘垢、明心见性,以禅宗式的顿悟抹去所有的心灵遮蔽,才能达到所谓的一超直入,让自己的灵冥之火在艺术创作过程中焕发出姿彩。类似的成功例子在艺术史上大概只有梁楷、杜尚了,其艺术样式不同,但他们均得益于庄禅的超迈和放浪形骸。好像并不把艺术这玩意当作一回事,却每每有惊天动地的作为。其心能抵如来境,方可成为大手笔。所以,这条道路注重的是人本身的内在性价值,即大自在的表现,无牵无挂、随性而动,拿得起也放得下。
由此,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东声会在作品的形式上取一种简约的做派,因其简约,故可脱尽铅华、洗涤凡欲,以最直接的形式换取最直接的表露而不假任何的中间过渡。同时,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东声每每看中个人“养气”的功夫,从言谈举止的转气内潜到对艺术创作细节的独到发现,那种让自己敏感的神经永远处在一种放松无欲的状态,淡然而不轻、寂然而不灭,天花微雨、一任洒落的心情,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得到,别人如何能窥见其中的光风雾月、纵横波澜?
所谓一意传心、耳目不淫,求其过程中灵魂惊鸿一瞥之闪光,东声兄的作品庶几可以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