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凌
摘要 本文通过对福建省漳州市352个中学生家庭中的704位亲代、子代的问卷调查和33对学生及其家长的深度访谈,呈现了手机媒介在家庭生活中的应用图景:在第一道“数字代沟”(“接入沟”)上,中学生与家长并无显著的代际差异;在第二道“数字代沟”(“使用沟”)上,亲子之间存在着显著的代际差异,这种差异不受居住地和家长职业、收入的影响,却受到亲子双方的年龄、性别、家长受教育程度和孩子学校属性因素的影响。“数字代沟”引发的“文化反哺”现象,却不受亲子双方的年龄、性别、居住地、孩子学校属性和家庭社会经济背景因素的影响,成为中学生家庭的一种普遍存在,由此引发家庭权力关系从单向权威向双向权威的转变。
关键词 手机使用;数字鸿沟;数字代沟;文化反哺
中图分类号 G206
文献标识码 A
自从进入文明社会以来,人类文化传播的方向总是自上而下的,亲代总是以教化者的角色将知识体系、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传授给下一代,而子代则扮演着被教化者的角色。父母的经验、阅历使得他们在青少年的社会化过程中扮演着绝对权威的角色。
然而随着传播技术的迅猛发展,这种状况发生了剧烈的变迁。面对日新月异的技术革新,两代人不同的适应和接受能力,导致了“代际数字鸿沟”的出现。在《数字化生存》一书中,尼葛洛庞帝(Nicholas Negroponte)指出:“最大的鸿沟横亘在两代人之间……”。亲代逐渐丧失了教化的绝对权力,而子代却凭借信息与技术的优势获得了“文化反哺”的能力,以往父母绝对权威的地位逐渐消解。
手机作为具有时代象征意义的传播媒介,它在快速发展与扩散的过程中,凸显了亲代和子代对于这种新媒介技术的代际差异。在手机普及过程中的“去权威化”,充分体现了家庭代际传播的主导权是如何从亲代“转移”到子代手中的,家庭内部悄然地发生一系列的变革。正如马克·波斯特(Mark Poster)指出:技术变革中最重要的不是效率的提高,而是身份的建构方式以及文化中更为广泛而深刻的变革。
中学阶段是个体社会化过程中的关键阶段,作为具有鲜明使用特征的群体,中学生在之前研究中往往被忽略。据中国互联网中心(CNNIC)《2013-2014年中国移动互联网调查研究报告》显示,我国10-19岁年龄段的手机网民在总体手机网民中占比达25%,仅次于20-29岁年龄段。因此,本研究将视角聚焦于中学生家庭,通过对亲子双方的问卷调查和深度访谈,力图呈现家庭内部手机使用上的“数字代沟”和“文化反哺”现象。
一、文献回顾
(一)代际“数字鸿沟”(“数字代沟”)
自从1995年美国政府发布《在网络中落伍》(Falling Through the Net)系列研究报告之后,“数字鸿沟”概念开始流行开来。“数字鸿沟”(“digitaldivide”或“digital gap”),也译为“数字分化”“信息分化”“信息鸿沟”“数位差距”“数位落差”等:它指的是一系列的不平等,包括不同国家之间信息传播技术的接入、接触和使用差异;同一国家内部,不同社会和人口特征群体的信息接入、接触和使用差异。“数字鸿沟”的实质是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兴数字技术在扩散和普及方面的不均衡现象。
塔普斯科特(Tapscott)对于“数字鸿沟”的贡献,是将“代际”作为解释两个群体“数字读写能力”差异的结构性分类标准。他认为,成年人无法像孩子那样自然地处理或适应“新技术”;年轻人通常比家长更熟练地运用互联网。从网络社会学视角来看,这种“数字代沟”(digital generation gap)会随着互联网的不断普及而逐步缩小,但是不会消除。
(二)“文化反哺”
“文化反哺”,又称反向社会化(逆向社会化),源自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文化与承诺——一项有关代沟问题的研究》一书中提出的“后喻文化”一词,指的是传统的受教育者反过来影响施教者,向他们传授知识、价值观和社会规范的反向社会化过程。1988年,南京大学周晓虹教授把这种和“嗷嗷林鸟,反哺于子”自然现象类似的社会文化现象,称其为“文化反哺”。简言之,“文化反哺”是在急剧变迁的社会所发生的,年长一代向年轻一代进行广泛的文化吸收过程,是弥合现代社会“代沟”问题的有效路径之一。
已有研究主要进行了不同社会群体之间“数字鸿沟”的横向比较,而鲜有进行家庭内部的纵向分析,有关亲子“数字鸿沟”的研究相当有限;其次,将“数字代沟”与“文化反哺”勾连起来进行实证研究,更是凤毛麟角。这些都为本研究提供了广阔的研究空间。
二、研究假设
鉴于以上研究的不足,本研究试图探讨以下问题:在同一个家庭内部,中学生和家长在手机使用上是否存在着明显的“数字代沟”和“文化反哺”现象?如果存在,这两种现象分别会受到社会结构中哪些因素的影响?对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假设:
(一)问题一:中学生与家长在手机使用上是否存在“数字代沟”?
荷兰学者梵·迪克(van Dijk)指出,物质连接设备的缺乏,导致了物质接入(material access)的差异;缺乏对新技术的兴趣,导致了数字经验的匮乏,即精神接入(mental access)的差距;二者决定了人们物质接入的差异(即第一道“数字鸿沟”)。近年来,随着手机价格的不断降低,手机逐渐成为普及的科技产品。因此,本研究假设:
H1a:在第一道“数字代沟”(“接入沟”)上,中学生与家长不存在显著差异。
第二道“数字鸿沟”包括:因为技术界面的不够友好以及社会支持的不充分而导致数字技能的匮乏,即技能接入(skills access)的差距;使用机会的缺失或不均衡分布,引发的使用接入(usage access)差异。由于中学生和家长生活的时代背景不同,教育背景不同,对于手机这种新技术有着不同的理解、接受和适应能力。因此,本研究假设:
H1b:在第二道“数字代沟”(“使用沟”)上,中学生与家长存在显著差异。
(二)问题二:哪些因素会影响中学生与家长的第二道“数字代沟”?
在“数字鸿沟”的相关研究中,通常把技术的“使用”作为重要的指标,从而引出年龄、性别、地区和学校属性等变量,来考察其对于媒介使用情况的影响。因此,本研究做出如下假设:
H2a:第二道“数字代沟”与亲子双方的年龄均显著相关。
H2b:第二道“数字代沟”与亲子双方的性别均显著相关。
H2c:第二道“数字代沟”与居住地显著相关。
H2d:第二道“数字代沟”与中学生的学校属性显著相关。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简称SES)这一概念,已被大量应用于测量个体的家庭背景和社会资本,具体包括父母学历、职业和家庭收入几个重要指标。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是衡量影响“数字鸿沟”的社会结构因素。韦路、李贞芳的研究发现,社会经济地位对于人们使用新媒介的影响要多于其使用传统媒介的影响。因此,本研究假设:
H2e:第二道“数字代沟”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显著相关。
(三)问题三:在手机使用上,中学生家庭是否存在“文化反哺”现象?
已有研究发现,“文化反哺”已经成为当代十分普遍的现象,其最突出的表现在于网络
等新媒介的使用技术上。因此,假设3为:
H3:在手机使用上。中学生对家长的反哺明显多于家长对中学生的哺育。
(四)问题四:哪些变量影响中学生家庭在手机使用上的“文化反哺”现象?
研究发现,年龄、居住地、文化程度等因素对文化反哺没有太大影响。因此,本研究假设:
H4a:“文化反哺”与亲子双方的年龄均不相关。
H4b:“文化反哺”与亲子双方的性别均不相关。
H4c:“文化反哺”与居住地不相关。
H4d:“文化反哺”与学校属性不相关。
H4e:“文化反哺”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不相关。
三、研究发现
(一)手机使用的代际差异
1.在第一道“数字代沟”上,中学生与家长并无显著差异。调查发现,中学生拥有手机的比例(94%)略低于家长(99.4%),然而拥有智能手机的比例(76.4%)却高于家长(69%)。这是因为智能手机以其丰富多样的功能、新奇时尚等流行元素,更契合年轻人的心理特质,自然深受中学生喜爱。“智能手机功能挺多,能上微博、微信……天气、地图都有,很方便。”(CZ5,女,17岁,高三)此外,同辈群体的压力,也是中学生拥有智能手机的原因。“她(女儿)想要智能手机,提了好几次,说同学都有。”(PR,父亲,41岁,大学老师,博士)
但是我们通过线性回归分析发现,这两种差异均不显著,也就是说在拥有手机和智能手机上,中学生与家长均无显著差异(p>.05;p>.05)。H1a得到支持。
2.在第二道“数字代沟”上,中学生与家长存在显著差异。即使拥有相同的手机接入,也不意味着人们以相同的方式或程度来使用手机。调查数据显示:中学生拥有手机的原因(多选)依次为:和父母联系(83%)、和同学或朋友联系(68.5%)、上网搜索资料(34.9%)、游戏娱乐(22.2%);而家长依次为:和孩子联系(68.2%)、和同事或亲戚朋友联系(34.1%)、上网搜索资料(27%)、拍摄照片(11.4%)。由此可见,除了通讯、上网两大用途之外,父母更看重手机的拍照用途,孩子更注重手机的娱乐用途。
在手机的五种常用功能中,中学生平均使用2.03种,家长平均使用1.93种。线性回归结果显示(见表1),这种差异达到显著程度(β=.215,P<.001),即家长与孩子之间存在明显的第二道“数字代沟”。H1b得到证实。
中学生的使用比例为(多选):语音通话(65.1%)>手机QQ(57.1%)>手机短信(52.6%)>手机微博(16.2%)>微信/飞信(12.2%)。家长为:语音通话(89.8%)>手机短信(57.7%)>微信,飞信(19.6%)>手机QQ(19.3%)>手机微博(6.5%);值得注意的是,家长使用手机QQ、手机微博这两种新式手机功能的比例远远低于孩子,“数字代沟”显而易见。一位高三女生小叶这样说道:“我们同学之间很少用短信了,有时要传图片不方便,像今天,我们同学就直接把照片发到QQ上。我们大家都在QQ、微博上,有什么事情就在上面说一下。”(CY2,女,17岁,高三)
而微信/飞信,之所以家长的使用比例超过中学生,是因为很多家长出于对微信负面影响的担忧,禁止孩子使用微信。
“我不让她玩微信。微信比QQ更加可怕,因为微信交友更快,见面也更容易。孩子还很单纯,防范意识不强,容易上当受骗。”(PW2,母亲,46岁,公司职员,高中)
(二)第二道“数字代沟”受亲子双方的年龄、性别、孩子学校属性和家长受教育程度因素的影响
1.第二道“数字代沟”与亲子双方的年龄均呈显著正相关,与居住地不相关。为了更好地探究影响第二道“数字代沟”的社会结构因素,我们将手机使用的“数字代沟”作为因变量,采用线性回归的方法,分别考察亲子双方的年龄、居住地对它的影响,结果如表2:
第二道“数字代沟”均与亲子双方的年龄呈显著正相关,即年龄越大的中学生与父母的“数字代沟”越大(β=.249,P<.001),年龄越大的家长与孩子的“数字代沟”越大(β=.146,P<.01)。H2a得到验证。这是因为年龄越大的孩子,掌握的手机功能越多(β=.204,P<.001),而年龄越大的家长掌握的手机功能越少(β=-.145,P<.01),因而造成了二者之间的“数字代沟”。
居住地对第二道“数字代沟”的影响并不显著(p>.05),也就是说家庭内部的“数字代沟”并没有显著的城乡差异。H2c未得到支持。这与之前的研究基本一致,即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手机互联网的城乡“数字鸿沟”在缩小。
2.第二道“数字代沟”与亲子双方的性别呈显著相关。我们根据中学生和家长性别,将中学生家庭分为四组,来测量不同性别组合家庭的“数字代沟”均值,结果显示:母亲与儿子的“数字代沟”最大,且母亲使用手机功能数多于儿子(M=-0.45);其次为父亲与女儿的“数字代沟”(M=0.34)、母亲与女儿的“数字代沟”(M=0.21);父亲与儿子的“数字代沟”最小(M=0.14)。
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表明(表3),这四组平均得分的差异达到显著程度(F=4.234,P<.01),即不同性别组合对于“数字代沟”具有显著影响。这是因为母亲使用的功能数明显多于父亲(β=一.127,P<.01),女生使用的手机功能数明显多于男生(β=-.155,P<.01)。H2b得到证实。
3.第二道“数字代沟”与中学生的学校属性呈显著相关。不同学校属性的中学生家庭的“数字代沟”依次为(表4):职高生家庭>重点初中家庭>普通高中家庭>重点高中家庭>普通初中家庭。单因素方差分析显示(表5),这种差异达到显著程度(F=7.537,P<.001),即不同学校属性的中学生家庭的“数字代沟”具有显著差异。H2d得到验证。
调查显示,职高生由于学习压力小,因而有更多的闲暇时间来使用手机的多种功能,因此与家长的“数字代沟”最大;重点初中生由于年龄小和学习压力大,父母严格管制孩子手机功能的使用,因此呈现家长使用功能数多于孩子的逆向“数字代沟”。
4.第二道“数字代沟”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首先,第二道“数字代沟”与家长的受教育程度呈负相关。教育程度是测量“数字鸿沟”最常用的社会结构指标。我们以是否具备专科及以上学历为标准,将家长的受教育程度分成高低两组(以高=1,低=0进行赋值)作为自变量,进行线性回归分析,结果发现(见表2):第二道“数字代沟”与家长的受教育程度呈显著负相关(β=-.146,P<.01),即家长受教育程度越高,家庭内部的“数字代沟”越小。
其次,第二道“数字代沟”与家长的经济收入和职业不相关。在手机进入家庭后,家长的经济收入、职业是否会对第二道“数字代沟”产生影响呢?单因素方差分析显示,第二道“数字代沟”与家长的经济收入和职业均不相关(p>.05;p>.05),
因此,H2e得到部分支持。
(三)在手机使用上,存在普遍的“文化反哺”现象
第二道“数字代沟”的出现,致使很多家长在孩子面前“甘拜下风”。当问及“您的父母平时向您请教手机方面的知识吗?”“偶尔问问”占72.8%;“经常请教”占15.6%;“不愿请教,但教了愿意听”占3.1%;“不愿请教,也不愿意听”占1.1%;“他们比我懂得多”占7.4%。前三者之和达到91.5%,也就是说九成多家庭存在“文化反哺”现象。H3得到验证。
这种“文化反哺”主要体现在手机技术、手机信息搜索和手机流行语三个方面:
1.手机技术。“孩子挺厉害。我不会用时会向他请教,比如手机出现故障(突然关机)、新功能怎么用(下载歌曲、安装wifi万能破解器、删掉不好看的壁纸)。”(PW1,母亲,43岁,中学教师,本科)。
“我不会发短信,别人发短信给我,我就问孩子。”(PL4,母亲,37岁,农民工,小学)
2.手机信息搜索。手机操作的简易性、强大的信息搜索功能、多媒体的信息表现形式,极大地拓展中学生获取资讯的渠道和来源,有利于他们迅速有效地获取信息与知识。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可以随时随地根据自己的兴趣和需要“拉出”自己所需的信息,浏览时事新闻、上网搜索、运用手机电子词典查询单词……这就使得子代实现了对信息的主动接触,家长和孩子在知识的拥有和获取上不再有差距,家长已不再拥有优势地位。
“上次她(女儿)问我一道数学题,我也做不出来。她就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很快就找到解题的方法了。”(PW3,母亲,42岁,导游,高中)
3.手机流行语。在访谈中,很多中学生,尤其是高中生表示,他们在发短信或手机QQ留言时,添加一些感叹词或表情符号,是表达、宣泄自己情绪的一种方式。但是大多数家长受年龄或生活经历的限制,在发短信时一般不会添加感叹词或表情符号,表达上也较为中规中矩。中学生的这种新式手机语言表达方式,也为他们向家长“文化反哺”提供了契机。一些家长在孩子的影响之下,逐渐明白并开始使用一些表情符号。
下面是蔡女士(PC1,45岁,自由职业,高中)发给女儿的短信:
“有没有想我?”
“我没买到(东西)。”
(四)手机使用的“文化反哺”不受亲子双方的年龄、性别、居住地、学校属性和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
线性回归结果表明,“文化反哺”与亲子双方的年龄(p>.05;p>.05)、性别(p>.05;p>.05)居住地(p>.05)、学校属性(p>.05)和家长的受教育程度(p>.05)均不相关。单因素方差分析发现,“文化反哺”与家长的职业、月收入也均不相关(p>.05;p>.05)。H4a、H4b、H4c、H4d、H4e均得到支持。
(五)“文化反哺”对亲子关系具有正面影响
调查发现,“文化反哺”对亲子关系的影响(多项选择),父母和孩子看法基本上一致:“让我们有更多交流的话题,更深入融洽”(亲代:73.3%;子代:65.9%)、“没什么变化”(亲代:36.4%;子代:33.2%)、“增加了亲子之间的分歧,冲突变得更多”(亲代:11.1%;子代:7.4%)。由此可见,绝大多数父母和中学生都倾向于认为,“文化反哺”对于亲子关系的正面影响明显多于负面。
“文化反哺”使父母传统的权威地位发生动摇:当问及“如果您的父母不太了解手机新技术时,您是否建议他们尝试着学习使用”时,“一般建议”占71.9%,“强烈建议”占11.6%,“无所谓”占15.3%,“从不建议”占1.1%。显而易见,中学生对于父母学习使用手机新技术的建议是相当积极主动的,这实际上也反映了中学生对于手机使用“文化反哺”的认可态度。
面对父母向自己请教有关手机的知识,70.2%中学生会觉得很自豪,乐于解答:“我很乐意呀。哼,你们也有求到我的时候!”(CX2,男,初一,13岁);5.7%觉得父母基础差,应付一下:“教(妈妈)也要教得会呀。老妈操作手机像蜗牛一样。我心情好的时候就教她一下;有时懒得教她,就说作业太多。”(CF,女,高一,15岁);对父母请教不屑一顾的只占0.9%:“爸,你落伍了。你该懂的,干嘛问我。”(CL1,女,高一,17岁);其他占23.3%。
四、结论与讨论
(一)“数字代沟”:手机“接人沟”与“使用沟”
手机媒体的“接人”和“使用”,即第一道和第二道“数字鸿沟”,勾勒了手机媒体在家庭生活中的应用图景。研究结果显示:
在手机“接入沟”上,即拥有手机(智能手机)上,中学生与家长并无明显的代际差异。这说明了手机特别是智能手机已在人们当中,包括中学生中的快速普及。在访谈中,笔者发现:虽然大部分中学都禁止学生携带手机到校,但是绝大多数中学生还是会偷偷地把手机带到学校,只不过上课时关机或把手机设成振动放在书包里或口袋里;一放学,立马掏出手机使用。此外,在当今充满不确定性的风险社会,手机对于增强中学生和父母的安全感,减少不确定讯息,是一种非常重要而实用的媒介。这就不难理解在调查中,当问及“给孩子配置手机的原因”(多项选择)时,90.1%父母回答“方便联系”,55.1%父母是“出于孩子的安全考虑”。
但是在手机“使用沟”上,亲子之间却横亘着一道“数字代沟”:在手机的五种常用功能中,中学生使用的功能数明显多于家长;相比家长更习惯使用手机短信功能,孩子们则更多地使用手机QQ、手机微博功能。除了语音通话、手机上网两大用途之外,中学生更注重手机的游戏娱乐用途,而家长更多地把手机作为工具(比如拍照)使用。
手机价格的优势和易操作性,使得亲子之间的手机“使用沟”不受家长的经济收入、职业和城乡因素的影响,却受到亲子双方的年龄、性别、中学生学校属性和家长受教育程度因素的制约,即年龄越大的中学生与父母的“数字代沟”越大,年龄越大的家长与孩子的“数字代沟”越大;母亲与儿子“数字代沟”最大,父亲与儿子“数字代沟”最小;职高生家庭的“数字代沟”最大,普通初中生家庭“数字代沟”最小;家长受教育程度越高,家庭内部的“数字代沟”越小。
(二)“文化反哺”:亲子互动与参与式学习
早在上世纪70年代,玛格丽特·米德就指出,在急剧社会变迁的推动下,一种全新的代际传播模式必然会出现,即原先充当被教化者角色的子代,能够扮演教化者的角色,这种状况在“数字化时代”尤为明显。子代凭借对于新媒介技术的敏感性和接受能力,成为了“信息富者”,而亲代却沦为“信息贫者”,由此子代获得了对亲代进行“文化反哺”的话语权。
本研究的结果显示,手机使用的“文化反哺”不受亲子双方的年龄、性别、居住地、孩子学校属性和家庭社会经济背景等因素的影响,即在中学生的家庭内部,普遍存在“文化反哺”现象。
“文化反哺”的出现,意味着家庭互动模式在某些领域的转型,尤其在手机技术、信息搜索、手机流行语等方面,亲子之间的单向训导过程,正在被双向的学习过程取代。家长坦然承认自己在手机方面的不足,并虚心地向孩子请教;孩子欣喜地看到自己在新技术方面所具有的优势,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向家长推广手机知识的积极作用,积极主动地向家长传授手机使用方面的知识,这极大增强了他们的自信心与积极性,有助于他们自我认同的建立与发展。在这一过程中,家长的绝对权威地位逐渐消解,亲子双方以主体对主体的形式进行着沟通与交流,带着相互尊重的意识投入积极的交谈中,彼此学习、互换、沟通。这种良好的沟通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家庭中的亲子互动关系,从而推动着新型代际传播模式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