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老师朵玫瑰

李伟

一

室外，换了一种光秃秃发型的梓树心不在焉，在寒风中摇摇摆摆。

圣诞节的前一天上午，5班教室里像开了锅的粥一样，嘟嘟嘟直冒泡。小刺猬他们几个满脸通红议论着、猜测着，明天会有哪几个爱出风头的家伙会在晚会上“一展歌喉，鼻涕直流”，晚会上又会有什么好吃的，不会又是去年那种酸得人龇牙咧嘴的橘子吧。还有，新来的老师厉不厉害，是不是像杨戬一样长着三只眼。

小刺猬本来叫萧赤纬，这家伙稀稀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来，胖乎乎的，还会逆生长，都六年级了，个子还只有二年级同学高，所以同学们喜欢叫他小刺猬。据说他老爸有次气愤地说，要把他交给楼下的拉面师傅拉长一点。小刺猬耸耸肩回答：“老爸，那我可以装多少碗呢？肯定很值钱吧！”小刺猬最怕“三只眼”的老师，昨天请假回家生宝宝的班主任老师，就长着“三只眼”，前面两只，后脑勺上还有一只。这么说吧，就是她背对着你，你做了什么违反《小学生一日常规》的事情，她都会看得到。比如，那次放学在楼梯间，小刺猬在班主任背后，把书包塞进棉袄里，装成孕妇，屁股两边摇摆，模仿模特走猫步，一些女生捂着嘴，吃吃地笑着，小心脏都快笑出来了。哪晓得班主任的后眼睛瞧见了，她猛一回头，小刺猬当然就淋了一场唾沫雨。

小刺猬不明白，班主任是如何发现他的孕妇牌猫步的。吴婷婷说：“你傻呀，同学们一笑，老师觉得不对劲，自然会回头看个究竟，再说了，楼梯间有个大衣冠镜，你的‘丑恶嘴脸都在老师的眼里哟！”

班长的解释有点道理，但是小刺猬还是觉得班主任有三只眼，厉害得可以打败奥特曼了。

新老师飘进教室，脚步轻轻的，像个喵星人，不，还是比喻美一点儿，如同一片红云慢慢飘进教室，又像一朵红玫瑰盛开在讲台上。

从老师慢悠悠的动作上看……小刺猬长叹一口气，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对同桌说：“呵呵，大可放心好了。从行动上看，眼前的新老师是个比柿子还软的软妹子。”

新老师自我介绍：“我叫朵玫瑰，今年十九岁……”

小刺猬马上接过话茬，捏着鼻子模仿女生的声音，说起本山大叔那个著名小品《相亲》里的台词：“俺叫魏淑芬，女，二十九，至今未婚……”

同学们哄堂大笑，朵老师却好像没有听见，继续她的介绍。

小刺猬的陀螺屁股又在凳子上旋转起来，他学起电视上林志玲做广告的声音：“我魅，我美，九朵玫瑰。”

朵老师笑起来，“这位同学不错啊，很有表演才华，我很想认识你，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好吗？”

小刺猬准备迎接软妹子老师的暴风骤雨，哪想到是一片和煦的阳光。旁边赵子铭帮忙介绍小刺猬：“他姓小，小人的小，小气的小，小丑的小，名字叫刺猬。老师，您见过刺猬吗？你看他的头发。”

朵老师看了看小刺猬的头发，的确和刺猬一样，又短又硬，还粘着一些稻草，一根根竖起来。“不错啊，有个性，我看啊，小刺猬很有眼光哦，你看潘玮柏、郑允浩，还有韩庚，都是我们小刺猬这样的发型嘛！不过，要是小刺猬把头发洗洗，会更加闪亮的。”

小刺猬有点不好意思，奇怪，这个软妹子有点说不清楚。你欺负她，放水淹她，她轻轻铲起一铁锨土，掩去了你的水。

介绍完毕，同学们猜测，这节课老师应该不会讲课了，同学们都想着圣诞节的晚会呢！哪有心思听字词训练，教室里依旧充满着一张张涨红的小脸和无休无止的窃窃私语。

朵老师嫣然一笑，说：“同学们，明天就是圣诞节，我们今天应该庆祝一下对吧？”

耶！同学们兴奋至极：“对啊，老师，怎么庆祝呢？”

朵老师说：“我们做几道习题庆祝一下，怎么样？”

满教室都是笑声，这朵老师蛮幽默啊！

二

小刺猬上课时是坐不住的，不是侧身和左边的同学说话，就是勾着头和右边的周蹦蹦搞恶作剧。这不，他看见前排女同学的辫子在自己的课桌上扫来扫去，心生一计，用小图钉把女同学辫子钉在自己桌子上了，女同学意识到辫子失去了“人身自由”，羞愤得暗自落泪。旁边的男同学王虎一见，扭着头和小刺猬争论，打抱不平说小刺猬臭不要脸，只会欺负女生。

争吵声渐渐大起来，小刺猬和王虎竟然站起来，指责对方，一个说你多管闲事多吃屁，一个说你就会欺负女生不算好汉。

朵老师的习题讲了不到吃完半根雪糕的工夫，就被他们的争吵声打断了。朵老师飘到小刺猬面前，说：“小刺猬先生，少安毋躁！你看你们吵架，全班同学都没法上课了。你看怎么办？”

小刺猬知道朵老师的言下之意，小声嘀咕：“怎么办？凉拌呗。凉拌是老师的拿手好戏。”

朵老师的耳朵特尖，她听到了小刺猬的话。她缓缓地说：“老师不会做菜，也不知道凉拌。”

小刺猬说：“那就写检讨。我写还不成。”王虎瞥了一眼小刺猬，那是在责怪小刺猬：见过猪，但是没见过猪人，你这猪人，笨得够水平啊，老师又没叫你写检讨，何苦呢？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写检讨嘛，小菜一碟，因为以前犯过很多错误，小刺猬写的检讨，都可以铺满一操场了。也因为写检讨的水平之高、速度之快，他经常为同学代写检讨，同学们对他也有回报——可以卖钱的知了壳啊、捕鱼的罾子啊、滚铁环啊，还有各类零食，都快堆成一座山了。

对于小刺猬自投罗网，朵老师微微一笑说：“我们下课再商量好吗？”

下课了，小刺猬和王虎很自觉地到了老师办公室，小刺猬像棵树，站得笔直笔直的。朵老师走过来，说：“小刺猬，我同意你们写检讨，但是要把检讨当成一篇作文来写，题目就是：吵架。”

小刺猬纳闷了：把检讨写成一篇作文，还是头一回听说。管他呢！写了再说，凭我“检讨大王”的头衔，三下两下搞定，写完了摸鱼去。小刺猬喜欢冬天摸鱼，他不怕冷，卷起裤腿，那些又大又肥的鲫鱼就躲在塘底的泥巴里，半个时辰，准能摸两碗鱼。回家把锅烧热，倒油，小葱姜丝一丢，小火把鱼煎得两面黄黄的，再盛一碗香喷喷的米饭，扒一口咬一块鱼，别提多美气。

小刺猬拿出笔和纸，字像不断藤的丝瓜，不一会儿就在纸上铺开来。检讨写好后，双手递给朵老师。小刺猬知道，按以往的惯例，双手递上表示尊敬老师，也表示认错态度诚恳，检讨是很容易通过的，只要老师说可以了，下回注意啊什么的，那就算OK了。下一步，嘿嘿，放心去摸鱼吧。小刺猬在心里喊：鲫鱼鲫鱼，你是我的菜，鲫鱼鲫鱼，快到我碗里来！

王虎挤牙膏一样也挤好了检讨，交给了朵老师。

朵老师心里咋想的呢？别的老师看了检讨，要么通过，要么“复习”一遍往日的批评，今天朵老师倒好，既不说通过，也不批评。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朵老师拿起笔，在他们的检讨上勾勾画画的。小刺猬心想：我的妈呀！别真的是把检讨当成作文在改吧！

果不其然，朵老师改得还很认真。改完后，小刺猬和王虎被老师叫到跟前。

朵老师说：“小刺猬同学的这篇作文，语言通顺，层次清楚，但是中心不突出，领悟不充分，体会不深刻。作文题目是吵架，重点应该写吵架的过程对不对？你看你吵架过程就一句话：我们今天在课堂上吵了一架。而且领悟也太简单，缺乏心理描写，心理描写可以突出主题啊！你看王虎的检讨，心理描写多棒：‘我站起来吵架，就是要在同学们面前灭灭小刺猬的威风，欺负女同学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我们拍洋画、打冰溜子去。看谁能干！王虎同学认识也充分，还运用了修辞手法。他说：‘我们吵架，耽误了老师讲课，相当于谋杀了全班同学的生命，因为一个名人讲过，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谋财害命。我们不是猫，没有九条命，所以我们都要珍惜生命。王虎唯一不足的是语言不太通顺，叙述混乱了一些，看来还是写检讨写少了的原因。王虎，你愿意多写点检讨吗？”

王虎一愣说：“不愿意。”

朵老师说：“好啊，那就好好表现，不犯错，或者少犯错，好吗？”

朵老师回过头，对小刺猬和王虎说：“你们把作文互相看一看，然后综合成一篇作文。”

综合了的作文真的很漂亮，两个月后，一家杂志还刊登了这篇富有意思的检讨作文。不过，杂志上用的署名是他们的笔名：虎刺。

收到样刊的那天，小刺猬和王虎下河抓了十几条小鱼，让奶奶做了鱼羹汤，两个人满嘴流油地狠狠庆祝了一番。

三

也许是石破天惊发表了半篇文章（和王虎一人一半）受到了鼓舞，小刺猬的错，好似冬眠的青蛙，躲到哪个洞里，渐渐看不到了。但是青蛙会在春天醒来，小刺猬的错也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吗？

唉，还不到春天呢，小刺猬的错可憋不住了。那天下雪，小刺猬使了一个鬼点子，把雪捏成一个雪丸子，扔在食堂里正在吃饭的一个女同学饭盒里。气得女孩当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朵老师听到同学们的反映后，立即跑过来。面对朵老师，小刺猬的脚趾在保暖鞋里不停抓着鞋底，极不自在。朵老师会用什么招数来惩罚自己呢？

朵老师用眼神把小刺猬喊出去了。在食堂门口，朵老师问：“你不是有意要惹同学的，对吧？有时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想找点乐子，玩一下，对吗？”

小刺猬心里咯噔一声，暗暗佩服朵老师，朵老师难道就住在自己的心里？

小刺猬点点头，这次可是真诚的。

朵老师说：“那你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小刺猬低着头来到那个女生面前，认真说了声“对不起”。还在打饭窗口重新买了一份饭菜，拱手送到那女生面前，“别哭了，请原谅我好吗？如果你不原谅我，那我也哭一下，把眼泪赔给你！行吗？”

女生开始时不作声假装还在生气，后来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翻了。

小刺猬兴奋起来，“谢谢你原谅我，我放学帮你背书包，背一百次，连续一百次，说话算数。以后你要犯错，我帮你写检讨。”

朵老师要外出学习一周。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吹到小刺猬的耳朵后，他就像雪糕蘸着辣椒酱吃了一大口，辣！爽！凉！还有点担心诱发那颗蛀牙疼痛。

小刺猬最担心自己老毛病复发，开始不停犯错误捣蛋。朵老师呢，和小刺猬心里一样，她也担心自己走后小刺猬把教室搅成一锅粥。

临行前，朵老师把小刺猬叫到办公室。小刺猬明白，这是朵老师要给自己念紧箍咒儿。也就疼一下，等老师一走，就轻松了。

朵老师交给小刺猬一个很精致很好看的红布袋，上面有一朵朵梅花，“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好吗？这个布袋里有七个纸鹤，是老师叠的，老师走后，你每天取出一个纸鹤看看。可不要让其他同学知道哟，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小刺猬拿着那个红布袋，突然激动得发抖，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临战前把一个锦囊交给出征的大将军，还交代大将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第一天，小刺猬打开了纸鹤，全班平安无事。第二天，看了纸鹤，小刺猬浑身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头，他在大扫除课上，把班上的卫生包干区扫得干干净净，那窗台，像小猫舔过一样，光光亮亮的。第三天，小刺猬主动把那些站路队时站得像蛇一样的队伍，摆弄得整整齐齐。还得了校长的表扬。

周末的一天，小刺猬早早就到校门口，东张西望。门卫爷爷问：“孩子，看什么呐！又要叫家长了是吗？”

小刺猬眯眯眼，歪着脑袋对门卫爷爷说：“才不是呢！”

远远地，小刺猬看到了一个小红点，一步步走来，对，朵老师！小刺猬像只燕子飞过来，“朵老师回来啦！朵老师回来啦！”说着，掠走了朵老师手里的大袋子。

一群燕子飞过来，朵老师被呢喃的燕语包围着。大冬天，一团白乎乎的热气在校门口格外显眼。

朵老师问：“同学们，我走了，你们表现怎样？”

“朵老师，大家表现都很好，小刺猬这周表现可好了，比你在的时候还好。我们班昨天刚刚得了守纪流动红旗，小刺猬有大功劳呢！”

小刺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校门口那头老牛高昂着头，朝着这边哞哞叫了两声，那样子，似乎也在表扬小刺猬。

小刺猬抱着朵老师的胳膊问：“朵老师啊，我有那么多优点，我平时怎么就不知道呢？朵老师，我还要锦囊妙计，我要一千条锦囊妙计！我每天读，每天读，读到长得像朵老师这么高。”

插图/奚莲君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