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方向是西部

2015-11-30 23:38王静
美文 2015年21期
关键词:西部片迪恩尼尔森

王静

德国电影大师维姆·文德斯在《美国梦》这篇西行笔记里说:

……

罗盘的其他指向对我来说不重要了,

如寒冷的北部,腹地深阔的南部,

或甚至是最东部。

我的方向是西部。

……

这些文字写在1970年,这一年他拍摄了个人第一部长片《夏日记游》。文德斯对美国西部片情有独钟,约翰·福特的电影对他来说是“慢慢摇滚上来”的情感电影,“除了少数的特例之外,其他电影还有什么好看呢?看电影变成了一种乡愁的行为:我怀念约翰·福特片中的友善、关爱、透彻、严肃、和平与人性;我怀念那些自自然然的事实;那些不仅仅是拿来充当背景的地理景观……”他在书里放了几张经典的碑谷(Monument Valley)剧照片,这是位于美国犹他州和亚利桑那州交界处喀斯特地貌的碑谷,被称为“上帝送给西部的纪念碑”。涵括了1860年以来200多年西部拓疆、南北战争、横亘美国大陆的铁路修筑史、经济萧条的美国史,视野越过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峡谷巨川、碑岩荒原、土垒城堡、印第安的部落和边城,西部片突破了类型片的电影学意义,在世界文化地理的范围内广泛延伸。法国电影评论家巴赞说,西部片最令人称奇的不是它历史的悠久,而是它传播的地域之广。从碑谷到意大利西部片的“通心粉”味道,从日本黑泽明的武士到王家卫的《东邪西毒》,西部片应该是热爱电影的人越不过去的心理标记。

有那么一段时间,罗盘的其他指向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的方向也只有西部。

也许一开始只是地理上的西部,是春风不度的关卡和沙漠,但从第一部西部片开始,一切都不同了。是《关山飞渡》(The Stagecoach)还是《侠骨柔情》(My Darling Clementine)?我已经记不清楚,但都是约翰·福特的电影。后来还有《搜索者》(The Searchers),然后是其他导演的作品:乔治·史蒂文斯的 《原野奇侠》(Shane)以及霍华德·霍克斯的《红河》(Red River)。《搜索者》的第一个镜头,像窗格一样嵌着玛莎的背影,让我有种穿越进去的感觉。到最后还是这个窗格,里面是一对有情人,外面则是为兄弟一家复仇、最终将侄女黛比从印第安人那里救回来的边缘人约翰·韦恩。他孤自站在窗格外面的荒野,被镜头无情地抛弃。美国人与土著印第安人的复杂感情在这部影片中就被涉及,过了半个世纪才出现《与狼共舞》(Dance with Wolves)也不能说是了不起的事情。

无论是约翰·韦恩,还是亨利·方达,还是艾伦·拉德,还是蒙哥马利·克里夫特,不论他们是逃犯还是警察,是南北战争的军士还是火车大劫案的匪首,骨子里都是牛仔。骑在马上,健壮而孤独的牛仔身上有美国人可触可感的代表国家的精神品质:个人主义、勤奋、坚忍、荣誉和力量、生活简单、有开阔的生存空间和内心世界。

如果没有牛仔, 《断背山》(Brokeback Mountain)还能那样牵肠吗?牛仔维系着我对西部片持久而朦胧的记忆。人们都说西部片中的牛仔是美国电影的神话。尽管现实中的他们大多不讲英文,也不是白人,而是说西班牙语的人,“每七个牛仔中就有一个美裔非洲人”,还有许多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但人们愿意相信神话,人们需要神话。约翰·福特就说过:“当传奇与事实相遇,留下传奇。”20世纪的世界电影史对美国西部片的评价有限,倒是民间多有真言,有人认为,西部片是美国民间文化的重要部分,希腊有奥德赛的民间传说,而美国则为世界文化艺术奉献了西部片。

还是文德斯说出了我的心声:“这些美国电影……它们的语言是一种不同的生活感。你可以从影片的表面感觉出来……冒险并不是一种臆想,也不只是一种勉强的借口。这些英雄与那些风景照亮了冒险与自由,它们不需要费尽心思说服我:我已想象它们所讲的任何一个故事。”牛仔,跟美国梦无关,关乎精神家园。

文德斯提到了奥图·普雷明格执导的《大江东去》(River of No Return),不经他提醒,我早已忘了玛丽莲·梦露的诸多情节,比如结尾处罗伯特·米契将她从酒馆抱出,把她鲜亮的红鞋子落在街上。我唯一记得住的是那首与电影同名的歌曲,梦露简单舒缓的吟唱低回而迷离、迷离而惆怅、惆怅而低回,正因这歌声的萦绕,逝去了的野性而宽阔自由的西部呼唤才永远纠结在心,不可断绝吧。

Mm, if you listen, you can hear it call, “Wailerie”

There is a river called the river of no return

Sometimes it's peaceful and sometimes wild and free

Love is a traveler, on the river of no return

Swept on forever to be lost in the stormy sea

Wailerie, I can hear the river call

No return, no return, no return, wailarie

I can hear my lover call, come to me

I lost my love on the river

And forever my heart will yearn

Gone, gone forever down the river of no return

Wailerie, wailerie, he'll never return to me

(如果你听,你可以听到呼叫,Wailare

流去不归的河啊

它有时平和,有时不羁和奔放

爱是旅行,漂在流去不归的河

被大浪卷起将消失于其中

Wailare ,我可以听到河的呼唤

不归的河,不归的河

不归的河,不归的河

Wailare ,我可以听到爱人的呼唤

来吧,心上人

河中漂使我的爱变成永远的思念

去了,随着河流永远一去不归

Wailare,Wailare

他将永远不会回头)

这首歌曲被评为20世纪西部片50首最佳歌曲第五名。第一名是《正午》 (High Noon)中的《亲爱的,不要把我丢下》(Do Not Forsake Me,Oh My Darlin‘);第二名是并列的:《红河》(Red River)中的《安居》(Settle Down)和《赤胆屠龙》(Rio Bravo)中的《我的三个好伙伴》(My Rifle ,My Pony and Me)。第三名是《阿拉莫之战》(The Alamo)中的《夏日绿叶》(The Green Leaves of Summer)。第四名是《荒漠怪客》(Johnny Guitar)中的同名歌曲。我自己最喜欢的是迪恩·马丁和瑞奇·尼尔森合唱的《我的三个好伙伴》,其实抒发的都是西部片中永远的悖论:昂扬的英雄主义情怀背后哀婉缠绵的情调。不知为什么,这一首独独让我想起了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没有哪首歌曲比《我的三个好伙伴》更能反映西部牛仔的精神世界了:夕阳西下,鸟儿归巢,紫色的雾霭弥漫着苍凉荒原。把牛群赶往溪边,牛仔开始了自己的梦想。他唱着甜美的旋律,但心里有不可抑制的孤独,他只有三个忠实的伴儿,那就是来福枪、马儿,还有他自己。等到《赤胆屠龙》,牛仔的生活慢慢地从西部回归了,还留在那里的是他们的灵魂与歌声、剑胆琴心。无法形容迪恩·马丁和瑞奇·尼尔森合唱这首歌时的情景,约翰·韦恩少见地做起了旁观者,看眼神就知道,他一定和我们一样被深深地感动了。瑞奇·尼尔森的吉他弹唱锦上添花。想想吧,一部电影,照耀出如此光亮:一个美国人的文化偶像,一个猫王时代的少年偶像,一个情歌王子。这样奇怪复杂的组合却毫不突兀,互相交融着文化的魅力。难以相信的是,瑞奇·尼尔森在1985年的最后一天死于坠机,终年45岁。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片刻窒息的感觉。瑞奇·尼尔森的声音很独特,纯粹、真诚而叛逆。看到他会不由自主想起詹姆斯·迪恩。连猫王也说过,“如果詹姆斯·迪恩唱歌的话,他就是瑞奇·尼尔森”。约翰尼·卡什和鲍勃·迪伦都曾真情赞颂过他,惋惜这位在美国人的客厅中长大的英俊少年。

说远了,回到牛仔吧。美国人对西部片不仅仅停留在少年时期对西部英雄驰骋边疆荒野的想象,生活中有更真切的牛仔情怀。比如,在许多州,人们西装革履却戴斯太森毡帽、穿靴子,一个石油大亨说:“我的靴子就是我的根。”比如,他们的罗斯福总统喜欢的小调之一,就是牛仔的《牧场之家》(Home on the Range)。再比如,提起七八十年代的美国总统,人们更喜欢里根,因为相比尼克松,里根演了一出现实的牛仔救世的西部剧。从虚幻的美国视觉形象中脱离出来,我们依然可以听到真实的牛仔的声音。19世纪末,一个叫艾伦·麦坎利斯的人写了一首诗歌《牛仔的独白》:“蓝天做天花板,草地做地毯,我的音乐是身旁走过的牲口的叫声,我的书是溪流,我的布道文是石头,我的牧师是站在骨堆叠成的讲道台上的狼……”开始了美国牛仔歌颂自由、咏叹孤独的吟唱,他们诗歌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可以洗涤都市“壅塞的心灵”。他们一直唱到今天,抒发着愁绪难以排遣的一个词汇:乡愁。正是这个乡愁的主题和怀旧的格调使得美国前期的西部片有一种特别令人心动的魅力。

猜你喜欢
西部片迪恩尼尔森
吉米问答秀
出发捡拾爱的秘密
人狗奇缘
入学考试——比尔吉特·尼尔森自传(四)
试论意大利西部片对好莱坞西部片的超越
——从莱昂内与《镖客三部曲》谈起
尼尔森老师不见了!
《尼尔森老师不见了》
娱乐圈游戏
家庭
西部片里的那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