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从《纤秾》品意象、意境入手具体分析了其艺术特点及隐含的情感表达。本品中叠韵连绵词和叠音词的使用具有亲切、轻松、随意、阴柔化的特点。从艺术境界上看,本品描写的都是生活中出现的给人以清新明丽之感的景象,一望之下即能给人单纯的审美愉悦。纤秾之美最为直接,诉诸感官视觉。因有作者独特的审美体验,而含蓄不尽,独具意蕴。从情感内涵上看本品所描写意象与意境让人有温柔缠绵的感受。因而《纤秾》品具有表达细腻入微、意象纤弱阴柔、色彩鲜艳明丽、感情缠绵愉悦的艺术特点。
关键词:纤秾 意象 阴柔 感情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是用诗性的语言写成的关于诗的美学风格的24首组诗。诗中用大量的意象描绘了作为客体研究对象的诗各具特色的美,也揭示了各种诗境美的形成基础是老庄哲学思想中的“道”,显示出诗境美中体现道家处世态度、生活情趣、艺术观念的特点。
资料表明,历代学者对司空图诗学理论的研究更重视其诗学的表现方法、作者年代、意象意境等方面,而对作品的情感内涵研究甚少。仅有一篇刘旭光《“道”的情感现象学——<二十四诗品>新探》,抽象提及“道”“情”“境”之间的逻辑关系。指出“《二十四诗品》从道的角度解说诗境,又把诗境描述为具体的景象,并借这种景象呈现出某种情感特征与人生境界。……作者对每一诗境进行描述时,显然描述中是带有动态因素的,要么是人物的动态,要么是景物的动态,我们总能在每一品当中找到那么几个动词或动态性的情景,恰是这些东西最能说明诗境的核心。”显然已经注意到诗品中的情感因素影响着诗歌的分类。不过为了配合他所提出的概念“‘道的情感现象学”,他重点还是从理论角度进行阐述,没有联系具体篇目分析情感体现,也没有重视情感因素在区分各个品第之间的重要性。
本文将着重分析 “纤秾”一品的艺术风格特色和隐含的情感。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柳阴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纤秾》)
张国庆《<二十四诗品>之纤秾、绮丽及其与王维诗风》一文认为:“纤秾属浓艳美盛、绮丽属明丽华美,或者说纤秾偏于艳美,绮丽偏于华美。”郁沅在解释纤秾时,与媚艳相比较,指出两者都有“女性的娇柔都有明丽的色彩,却有不同处。最根本的不同处是,纤秾清丽高雅,媚艳矫饰浅俗。”郁沅以崔护《题都城南庄》诗表现纤秾诗境,并认为崔护诗之所以可以称为“纤秾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感情的真挚和纯洁,没有一般艳情诗的低俗格调”。结尾认为“纤秾诗境并不一定要出现美女,只要诗句中的情感细腻柔婉而不俗,描写富有自然清丽的色彩,仍可以构成纤秾的诗境”。由此可见对“纤秾”的解释是有区别的,一个是艳美,一个是清丽高雅。这也许是两人选择参照物的不同造成了理解上的差别。
对“纤秾”一词,郭绍虞先生《诗品解集》中这样解释:“采采,鲜明貌。流水,指水波之锦文言。此形容‘纤。”郁沅解读为“纤,纤细柔弱;秾,色香润厚。纤秾是婉约秀丽,芬芳多彩的一种意境风格。”张国庆认为:“纤多为细微,精细之义。”三者都有细腻柔弱的意思。“秾”本指花木繁盛貌,后泛指美盛。“纤秾”即指一种相对细巧的艺术境界,其中四溢着浓丽美艳。
本品中出现的意象有流水波纹、远春、幽谷、美人、桃花、柳荫、曲路、流莺,是一幅充满生机、色彩多样,让人愉悦的美丽图景,充满欣喜爱怜之情。春天里河水泛着细碎的波光,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草木并非郁郁葱葱,柳树也并非枝繁叶茂,而是透着鲜嫩的新绿,在柳枝之间欢叫的鸟儿穿过树梢。春景之美恰在于给人以鲜嫩柔和之感,令人犹如面对初生的婴儿而心生爱怜。
在意象选择上看,水意象在《诗品》中有16处之多,是最多的一个代表意象。似乎作者有意以同一事物的不同风貌展现诗歌的不同特色,如“清奇”篇用“隐松”下“漪流”描摹清极幽极奇极的境界。“悲慨”篇以“大风”“卷水”描摹心中郁结悲怆感愤的心境,表现悲慨风格。本品中“流水”侧重描摹波纹闪亮,在春日、深谷、碧桃的映衬下,显得清丽细腻柔和。
“美人”与同类形容美女的词语如“佳人”“淑女”等之间比较,侧重在形貌上的美丽,给人以美的感官享受,体现的是人对美的纯粹轻松愉悦的欣赏。其美温润柔和,又没有沉重的道德束缚。在古典文学中“美人”具有象征意义,文人常常借美人表达缠绵多愁和伤感。从《蒹葭》篇开始,美人常与诗人保持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比如屈原《九歌·少司命》:“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乐府民歌《君马黄》:“驾车驰马,佳人安终极。”《古诗》:“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张衡的《四愁诗》:“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谢灵运《石门岩上宿诗》:“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王融《芳树》:“去来徘徊者,佳人不可遇。”沈约《洛阳道》:“佳人殊未来,薄暮空徙倚。”。在《二十四诗品》中只有本品使用了美人意象,美人所处 ,依然选择弯曲幽深的山谷。她在幽深的山谷中偶一露面,旋即消失,给人恍惚迷离之感,更增加了绵长柔软的愁绪,在此美人与诗人依然保持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若隐若现的神秘感增加了对美人的遐想空间,因而“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的美丽显得更为朦胧美好。
碧桃属于观赏桃花类的半重瓣及重瓣品种,花朵丰腴,色彩鲜艳丰富,鲜嫩妍丽。“桃花流水”可以形容春日美景,也可以比喻男女爱情。王维《桃源行》:“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李白《山中问答》诗:“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都表达了对仙境的向往和追寻。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桃花、溪水的意象具有隐逸和超脱世俗的意蕴。桃花的凋落又常常与红颜的暗老相联系,如曹植的《杂诗七首》其四:“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北海岸,夕宿潇湘沚。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恃。”把女人比作桃花,表达美人迟暮之感,荣华短暂之情。桃花流水是美丽的带着缠绵情感的赏析对象。
柳枝柔弱,妩媚优美引人爱怜。杨柳的婆娑之态衬托着人们心中缠绵悱恻的心绪,人们常常借以表达悲情缱绻的感情。《诗经》中便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描写,表达阴柔之美的意境,抒发凄切的感伤之情。杜甫《漫兴九首》有“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温庭筠《南歌子》“转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用柳枝表现女性柔美姿态。“柳树得春风,一低复一昂。谁能空相忆,独眠度三阳”(《读曲歌》),将一对情人拟为柳树春风,情思绵长而动人。“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曲中无边意,并是为相思”(梁简文帝萧纲《折杨柳》),“杨柳乱如丝,绮罗不自持”(沈约《春咏诗》)以柳丝表现女子相思烦乱的心情。本品中不光写柳这一整体意象,更细腻地写到了柳下阴凉,更具有一种阴柔之美。
莺鸟,又名仓庚、黄莺、黄鹂、黄鸟。莺是美丽的,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四:“春莺,鸟毛有斑文貌也。”“莺嘴”称“莺唇”,也形容女子娇美的嘴唇。莺是善歌的,杜甫《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金元好问《杨柳》“杨柳青青沟水流,莺儿调舌弄娇柔”,莺啼婉转似歌,亦喻婉转悦耳的歌声。莺是流动的,南朝梁丘迟《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在柳树荫里看黄莺飞过,听黄莺鸣叫,环境是幽静的,心情也定是愉快的,可见景致的清新、明丽、可人。
叠韵连绵词和叠音词的使用具有亲切、轻松、随意、阴柔化的特点,在《诗品》中,只有本品使用了三处:“采采”“蓬蓬”“窈窕”。这些词加强了景物描写的形象性,增加了音乐美感,使得本诗获得韵丰意溢、生动逼真的艺术效果。也印证了“纤秾”阴柔化的艺术风格,并显出作者亲切、轻松、随意的赏析态度。
从本品的艺术境界上看,描写的都是自然中出现的给人以清新明丽之感的景象,一望之下即能给人单纯的审美愉悦,纤秾之美最为直接,诉诸视觉感官。和古人相比,虽然可能看到的是同一事物,但因为有作者独特的审美体验,因而含蓄不尽,独具意蕴。从情感内涵上看本品所描写的意象与意境让人有温柔缠绵的感受。因而《纤秾》品具有表达细腻入微,意象纤弱阴柔,色彩鲜艳明丽,感情缠绵愉悦的艺术特点。
我们可以再举出几品进行分析:同“纤秾”一品比起来,“绮丽”的艺术风格趋近于精致华美的境界,带有富贵气。从情感内涵上看,“绮丽”风格来源于写作主体拥有高贵安闲的心情,对周围环境也有一种自足赏析;要创造“高古”的诗境,主体须有超凡脱俗的精神境界,“虚伫神素,脱然畦封。”这种精神境界,是通过对道家思想的领悟与修炼而达到的。因而体现“高古”风格的诗歌,它的意象与意境中的感情是高洁脱俗,古朴质实的;“典雅”创作主体悠游于高雅的自然景物中,诗中感情超脱人间的利害争端,虽处于穷独境界,却因为内心不为功名利禄所束缚,与世无争,无欲无求,而不会烦闷抑郁,而恬然淡泊,体现的是超然脱俗的道家胸襟与处世态度。
如刘勰所言:“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文心雕龙· 体性》)文学作品字句节奏所形成的舒疾缓急、抑扬顿挫的声气,又是受情感制约,表现着情感的运动变化的。(郁沅《中国诗学的情感本体论》)诗歌的艺术形象也是从属于情感的抒发。《二十四诗品》的情感各品皆有差别,赏析其意象意境,分析其情感都有助于体会、区别各种诗歌风格。
参考文献:
[1]郭绍虞.诗品集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张国庆.《二十四诗品》之纤秾、绮丽及其与王维诗风[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06,(4).
[3]郁沅.释《纤秾》与《沉着》——《二十四诗品》通解例释之二[J].湖北社会科学,2010,(8).
[4]郁沅.中国诗学的情感本体论[J].东南大学学报,2002,(9).
(李松 吉林延吉 延边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 13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