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回身体的记忆:清末民初女子体育教育的身体社会学读解

2015-11-29 14:12阳煜华吴广亮
成都体育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学堂体操身体

阳煜华,张 卓,吴广亮

寻回身体的记忆:清末民初女子体育教育的身体社会学读解

阳煜华1,张 卓2,吴广亮3

清末民初,女性的身体被一场关乎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机抬进了历史的前台。以国族利益为名,对“女子”的身体进行了改造,以致近代女子体育教育的勃兴。通过选取这个独具身体社会学意涵的历史切片,对女性通过接受体育教育、自觉萌发身体意识,以及国家通过建立对新的身体规训制度重塑“新女性”的转折期进行纵深考量。本研究主要采用文献资料法和逻辑分析法,得到以下结论:教会女子学校和国人自办学校是女子体育发生、发展的两个主要阵地,国家通过制度设计、教科书编撰和师资培养予以制度保障。大多数女子们的身体由身困家中到身为国有、身为国用,渐入身心分离之境地。

女子体育;身体教育;身体生产性;身心分离;清末民初

身体是一个生物性、社会性、文化性合一的自然实体。在延绵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中,女性“个体”对自“身”的归属无权置喙。坚船利炮洞开国门之后,她们的血肉之躯在家国情怀和军国民主义的挟制下,又必须接受“身”不由己的体育教育。受到体育教育濡化的女性身体,就像一个微观世界,浓缩了彼时彼处恍然若失和脆弱的宏观世界,实现了对社会的身体的复制。这个身体受教的过程,体现了社会权力与文化力量的形塑,更是这些外部力量施加的对象、角逐的战场。因此,明末清初的女性在首次接受正规的体育教育之后,开始了一场关于“谁的身体”、“怎样的身体”以及“谁在支配/使用身体”的社会教育实践运动。

1 长恨此身非我有:清末明初的女子体育

女人的身体不是或主要不是一个“自发、天成、生物决定甚或个人意志反映的结果。”[1]两千余年的伦理纲常让女性养成了恭顺、温婉的身体,甚至卑微、屈从地以残害身体为代价寻求更好的社会际遇。封建社会的女子体育,呈现出封闭性、自娱性、轻柔性的文化特点。从自主意识上说,女性从未真正拥有过自己的身体,毋宁说自觉地使用它参与体育活动。

1.1 “女子”体育:体育与性别研究空窗期的身体记忆

由远及近地梳理体育与性别研究可以发现,学界对“女子体育”、“妇女体育”、“女性体育”这些相似而又不完全相同的术语出现混杂使用的现状。大体而言,此三者是依次出现在不同时期默认的学术规范中,并有特定的研究对象。而“女子体育”则在最多被用于以下三种情况:一、一般涉及中国古代的特定朝代(尤以唐代、明清时期、清末民初至解放前居多)女性体育的风貌、发展居多;二、一般介绍近代女子体育教育思想、女子体育教育家、女子(体育)学校居多;三、成文的时间多在上世纪80、90年代。在体育与性别研究尚未蔚然成风,未被名正言顺地冠之以“女性体育”的空窗期里,被打上时代和意识形态烙印的“女子体育”和“妇女体育”承担了完成女性与身体运动研究的学术使命。

在时(历史阶段)、空(身体运动)二维变量的交互影响下,运动的女性身体展现出独特的意义。有学者谈到,“身体在不同历史时期担负着不同的社会使命,在各种政治因素的干预下,身体始终处于意义的不断生成之中,在体育上的投射就是身体政治性对体育文化的塑造。”[2]从这个意义上说,体育运动形塑的女性身体理应以塑造体育文化为己任。

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女子”被解释为:女性的人,女孩。“女”后边加“子”,为美称。《卫风·竹竿》二章:“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行,道,出嫁。[3]在陕西方言中,“女子(zi,轻声)”是对姑娘、女孩的称呼。汉郑玄《礼记·杂记上》注:“女子,谓未嫁者也。”[4]从语源上来看,女子被用于描述年轻的女性,并含有积极向上、青春昂扬的褒义。由此看来,“女子体育”的提法与学术思维中的“女子体育”的研究范畴包含中国古代年轻女性的体育娱乐活动和近现代女性体育教育暗暗相合。被“女子”二字修饰的体育,背负着三从四德、尊卑观念和社会期待。

从时间序列上来看,中国古代年轻女性只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参与体育娱乐活动,而对女性进行现代意义上的身体教育却是从19世纪中后期开始的。在“女子体育”的范畴下,作为群像的女性只在身体里留下了并不完全属于自我的斑驳记忆。清末民初,既是一个女性通过接受体育教育、萌发身体意识的转折期,又是国家通过建立对新的身体规训制度重塑“新女性”的转折期,此种身体社会学意涵为本论选取这个历史切片的用意所在。

1.2 家国情怀中的女子体育教育

福柯指出:“任何一个源起及其重构,任何一个社会历史事件,都在身体上面留下烙印和标志,因而身体的历史形塑过程,实际上就是各种历史事件的有形档案库,也是各种历史事件的物质见证。”[5]生物性的女性身体,在清末民初这个大变革之时被国势、民情、政治、经济、权力所塑造,并通过具体的事件体现出来。其中不得不书的,便是清末民初女子体育教育短暂辉煌的惊鸿一瞥。

自鸦片战争后,为抵御外侮民间兴起了妇女习武之风,无论是广州三元里抗英的“妇女齐心亦健儿,犁锄在手皆兵器”[6],太平军中的女军,还是义和团运动中的“红灯照”,直至精武女会的成立,暂不论其是否是女性主体性的自觉萌发,但在客观上为缠足女眷走出深闺、走上历史前台起到了助推作用。面对已开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国殇,政界、学界、有识之士均“鼓吹集全国人民之力以保国强种”,“将每个人的身体的体格视为国家生存强盛基础的新思维,在当时可以说是成为一主流的改革思想。”[7]。作为女性个人来说,也只能经由“家”与“国”等社群概念来定义自身,在“家国”的网格之中主要表现为一种身份关系和角色义务。一方面,女性被身体化,身体被工具化,个体被当作救亡图存的武器,贯穿的是“身为国家”的工具理性。另一方面,个体就像楔入国家利益这部机器上的“螺丝钉”,必须为整部机器的运转贡献力量乃至牺牲生命。

如何使女性更快速、大规模地投入保家卫国、富国强兵的潮流?即“故今日应为之急务,为变法之宪之预备,不能人人之家而户说之,莫若兴女学,劝女学,使女子而皆有学问。具完全之人格也,将与男子同出而担任人类之义务,则国其庶几乎。”[8]当社会内部萌发的保国强种意愿、教会女子学校的勃兴、清廷默允官办女学等力量的里应外合,通过体育对女性身体进行教育便被国家权力推至历史进程的关键位置,发挥了极致效用。清末民初的中国女性,在接受正规的体育教育后踏出了身体主权收归自我的第一步。

2 身为国有:清末民初的女子体育教育图景

清末民初,经历了“亘古以来未有之巨变”,社会的女性观与性别规范随社会动荡发生移位。随“天赋人权”、“男女平等”逐渐西风东渐,中国传统女子教育重焕生机。其最具有代表性举措就是体育开始进入学校教育——用清廷颁布的新学制推动其发展,各种体能活动成为学校教育中的科目,同时举办各种课外体育活动和运动竞赛。

身体受教育的过程,亦可理解为身体社会化。而通过体育教育使身体具备社会性,亦可为一条身体社会化的途径。在体育教育中,身体行为的一些基本方面,如走、站、坐、跑、跳、投、游戏等,都是社会建构。这些实践行为要求有官能性基础,但是官能的潜力得以实施则需要一个文化语境。从清末民初的女子身体出发,探讨不同的社会力量对她的社会性、社会表征、意义生产、历史流变以及女子身体与文化和社会的复杂互动。

2.1 清末民初的女子体育教育的“两个阵地”

2.1.1 教会女子学校中的体育教育

1844年,英国传教士爱尔德赛女士创办了近代中国第一所教会女子学校宁波女塾,终结了中国女性只在闺门之内接受家庭教育的历史。客观来看, 19世纪末踏海东至的女子教会学校原初意欲吸引福音受众,但基督教在华传福音遭抵制。传教士们意外地发现收养儿童、向人们提供免费食宿及教育,却很受欢迎。而根据传教士的主观论述,却是为了帮助培养女性一种“新品格”。“中国女子大学学生,应具备一种新品格。……所谓新品格者,体态宜庄严,交际宜谦让,而感情勿过流露耳。”[9]

在清末民初约半世纪的时间内,教会和基督教青年会在中国设立了从初等教育到高等教育的女子学校。据《大上海教育》杂志第一卷第二期记载了美国传教士黎曼顾开办的上海崇德女子中学附属幼稚园一天作业情况:从上午8点半入园到下午3点半散学,有上午40分钟和下午50分钟的游戏时间,不包括间接游戏时间在内。[10]在稚童时期,通过户内外的游戏对女童进行自我意识启蒙和人际交往体验,培养了她们掌握正确对待自己身体的方式。

待蒙童进入小学,开设体操科便成为教会学校一大特色。体操科的要旨是,“使身体各部发育均齐,四肢动作机敏,咸知守规律,尚协同之公义”。马礼逊学堂的办学报告书中写道,学堂的目的是训练整个的人,包括德、智、体。其中读书八小时,其余三、四个小时在户外场地上运动和娱乐。上海兴华中西女塾所办初等小学、高等小学所开设的课程有:初等小学:修身、国文、英文、算术、手工、唱歌、体操;高等小学:同初等小学,增加图画、钢琴。[11]镇江女塾十二年课程(小学阶段和中学阶段之全部课程和教学内容)中,特别重视体育,体操十二年一以贯之,还有游艺。对于开女禁的教会女子教育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课程体系。

20世纪初,教会女子大学的设立开了近代中国女子高等教育的先河,在近代女性接受学校教育的尾声强化了体育在整个生命历程中的重要性。教会大学普遍重视体育和美育课程,体育课是女生们必修的:一、二年级时一般每周有4节,三、四年级时每周仍有2节,学生不得无故缺席。体育课的内容主要是徒手操、田径、球类等。还针对女性的心理特征,把美育因素融入体育之中,注意培养学生良好的言谈举止习惯和优雅仪表风度。体育课上,教师很注意纠正学生不规范的站、走、坐的姿势,学生的凹胸凸腹、弯腰驼背等不良习惯都得到了改正。震旦女子文理学院规定体育为必修课(6学分),从制度上保证了体育教学的落实,体现出培养意图。创设于1913年的金陵女子大学不仅开设体操课,还在吴贻芳校长任期中建立了体育系,培养一大批女性体育师资和体育工作者。

2.1.2 国人自办女学中的体育教育

近代青年女性与新式体育的际会并不止于教会学校,还有国人创办的女学中开女子体育教育之先河的大胆革新。梁启超认为,“戒缠足、设女学堂、增强女子体魄都被洋人捷足先登了,这让国人甚为羞耻”[12],故“建堂海上,为天下倡”,1898年创设第一个中国女学堂——经正女塾。看似被动接受的知耻后勇行为,却是国人在思想意识中开始接受了身为国所用的开始。该女学堂的宗旨为“以彝伦为本,所以启其智慧,养其德性,健其身体,以造就将来为贤母为贤妻之始基”,唯有体操是中国从未有过的,因此女学堂创设之初,体操的场地、教学用具和教材等等都以西人为范本,就地模仿教会女学堂。并在最终拟定的女学章程中规定:“……每晨八点半钟开课,十二点钟放饭,午后一点钟开课,四点半钟放学,暇时游息,习练体操,每逢星期,休沐一天……”。

在民众眼里,国家是抽象的、无形的、精神性的、向上超升的,而身体是实体的、可触摸的、物质性的、向下坠落的。社会普遍认同了在维新派知识精英的“女子体育决定国家盛衰”的观点,并且认同女子德、智、体三育中,“体育为女子教育第一义”。虽因政治和经费原因存续不满两年,但经正女塾创设了国人自办女学的体育教育范本,后继的爱国女学堂、务本女学堂都延续着中国女学堂重视体操课的先例。1907年,全国女子学校已发展到428所,有学生约14 496人,除个别省份外,都或多或少地兴办了女子学校。[13]这时,无体操课不能称其为女学堂便成了不言自明的规则。更有甚者,个别女学堂已将体操列入考试科目,《女子世界》报道某女学堂女生体操会考,其中“秦女士韵琴举十八磅铁杆八十次,王女士保珩跳高三尺五寸,观者咋舌叹羡,体操亦颇纯熟云”[14]。

2.2 清末民初的女子体育教育的“三条保障”

2.2.1 女子学堂章程

腐朽没落的清廷虽一再抵制新式女子教育,但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在1907年颁布了《奏定女子小学堂章程》和《奏定女子师范学堂章程》,正式将女子教育纳入官方的学制系统。《女子小学堂章程》以“养成女子之德操与必须之知识技能并留意使身体发育”为宗旨,体操被列为初等小学(5门)和高等小学(9门)必修课之一。现代初、中等教育中与体育同为辅课的图画和音乐,当时则均为选修课。初等小学的四学年,体操教授游戏和普通体操,每周4节,及至升入高等学堂(约相当于现在的小学高年级和初中一二年级),体操教授内容更深些,分量亦有所加重,并增加了生理卫生大要。

2.2.2 女子体操教科书

教科书,在晚清是一个突破课堂教材范围的泛称,具有更大的包容量——举凡具启蒙性质,可供教学参考,以及介绍新知识的书籍,均可称为“教科书”。教会女子学校为女子体育教科书的规范化做了积极铺垫。1877年5月,美国长老会传教士狄考文在华基督教传教士第一次大会上提出,教会学校的成败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是否拥有好的和适用的教科书”。[15]大会决定成立“益智书会”(“学校教科书委员会”),后出版了专门的体操类教材,如光绪十六年(1890)庆丕、翟汝舟翻译的《幼学操身》一书(益智书会本)是我国现在已知最早出版的学校体育教材。[16]此外,益智书会还出版有《幼学操身图说》(时间不详)等。

《奏定女子中小学堂章程》的实施,激起了学校对女子体育教材的需求。而后,晚清的女子体育教科书编写实现了初步的规范化。在官办和私立小学中,女生习练兵式体操,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三月,学部第一次对小学暂用教科书进行了审定。在公布所审定的教科书目表中,除文明书局出版的各种教科书外,把李春醲所译的《新撰小学校体操法》和《瑞典式体操初步》二书,暂定为小学体育教科书;作新社编印的《普通体操法》暂定为中学体育教科书(参阅:《第一次中国教育年鉴》戊编)。1909年,由中国图书公司出版了徐傅霖的《女子体操范本》(上、下编)。若谈及女子高等教育中的体操,经正女塾筹备之时关于体操科教材有此安排,“两国女子体操,亦有专门图书,上海别利洋行可购之”。[17]

2.2.3 女子体操师资

为“给予女子自立之资格”之目的,甚至出现了女子体育职业教育——女子体操学堂。留学归国的徐一冰在所著《二十年来体操谈》中说到,“丙午丁未间,留学日本大森体操专校毕业者,每归国任学校教科,时风气又为之一变。……时徐君筑岩零夫人汤剑娥女士,亦归自日本,因即创办女子部(即中国女子体操学校),请汤女士主任教务。”1908年中国第一所女子体操学校,第一届收学生20名,主持校务的就是徐公口中的汤琳女士。1913年复校,更名中国女子体操学校。招收高小毕业生,学制一年半,设生理解剖、舞蹈、武术、语文、音乐等课程,以教日本舞蹈和中国武术闻名。毕业学生共46届,计1 700余人。[18]

另外一部分女子体操师资来源于基督教青年会。为了培养和训练各地青年会的体育干事,开始试办有体育干事培训班,后又成立了体育专门学校。创办于1915年的中华基督教女青年会全国协会体育师范学校,仿照美国的办学方法,选址上海专为培养女子体育教师而设,是一所体育专科学校,第一年为试办期,学制只有1年。中国教育史上第一位留美的女教育家和女体育家陈英梅女士,曾担任这所学校的副校长,负责教务,课程设置等。从1916年起正式开办,学制为2年,每年限招一班学生。在独立办学的10年中,该校共培养了近200名女性体育师资。但总体说来,生源紧缺是较大的问题,如曾经有4个班招收过一度有裹足经历的学生。

概言之,女子学堂章程、女子体操教科书和女子体操师资的相继出现和完善,为清末民初的女子体育教育开展筑起了坚实的壁垒。正是这三者保证了女子身体在与社会、文化的互动中形成社会实践的关键特征。女子学堂章程为女子体育教育提供了制度保障,女子体育体操教科书为女子体育教育提供了规范化指导,而女子体操师资则保证了教育过程的落实。

2.3 清末民初的女子运动竞赛

运动竞赛,作为一种公共历史空间,给予了近代中国女学生被记录、被表述的历史身份。同时,作为一种权力的话语也在有效地影响现实,女性在操场这个公共领域中不断出现,也反作用于社会价值观。民初的女子竞技运动(运动竞赛)在众声喧哗之中归于寂寥,但在女学堂和教会女子大学的校运会中正方兴未艾。

举行运动会是金陵女子大学的定制,每年在秋冬之交、户外运动结束之际,金陵女大都要举行全校运动会,项目有体操比赛、团体游戏比赛、排球、垒球比赛等;每年春季还要举行一次室内体育表演,包括韵律操、恶魔舞、踢踏舞、土风舞、和缓运动、太极剑等。[19]嘉定民立女校于五月二十三日甚至还举行了第一次像模像样的运动会,其运动共分四部,分别为:甲、八十码竞走;乙、四尺二寸跳高;丙、连举十二磅铁杆四十次;丁、引绳,项目还都是比较激烈的田径运动。[20]到了1910年后,还出现了女子专项运动竞赛。1916年,上海的女青年会、体育师范学校、女子体操学校和爱国女校先后开展了篮球竞赛。同年,爱国女校派篮球队去扬州,在江苏省运动会上进行表演。这是中国女子篮球第一次出现在省级运动会上。[21]在充满竞合关系的运动竞赛中,女学生体验到了“三从”社会中不曾有过的同性关系。从前,被冠上族姓和夫姓的女子,没有独立平等之个体身份,“通过在女人之间的交换赢得的是男性之间的友谊、姻亲和连络的关系。”[22]经过此番教育,女子间竟也发展出了同性友谊。

3 身心分离:清末民初女子体育教育的开示

女性的身体是镜像,她映照着国家意志、社会精英主张和价值观更迭。晚清,女性的处境犹如身体的处境,皆被描述为罪恶之源、微不足道、边缘化,被控制、受压抑、被贬斥。而女性的身体,在国运颓败、社会贫病交加之下显得愈加悲戚。正如孙隆基在《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谈到,“中国文化是把单个的‘个体'设计成为一个‘身',而主流的文化意识则将‘利吾身'视为不正当的行为”。[23]因为在主流的道德评断上“利吾身”不被允许,以强健体魄的身体生产性活动也自然不被接受。

近代中国被挟制卷入现代化进程后,精英阶级究根溯源,以身体为譬喻,将国土比为身体,认为国民身体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强大。而女性身体孱弱导致中国“种气”不强,女性教育积贫导致不“生利”而国力衰微。他们为身陷囹圄的社会开出一款良方,主张建立一种新的身体样式,即新民。首先,摆脱奴隶身体,打造“女国民”以激发国家的生产力。一时间,女子学堂里,既有球类、田游,又有兵式体操和普通体操;其次,摆脱个人身体,树立群体身体。“合群”的召唤一夜之间赋予了女性出现在公共体育场的权利,“女学生列队行进成在同一口令成音乐声中有节奏的集体体操却成了最令人振奋和欢欣鼓舞的景象。”[24]

虽然如此,近代中国女性还是没有逃离“身心分离”的设计。约翰·伯格认为“女性的身体不是她可以自由支配的对象,而是一个囚禁她的监狱,而她就是自己的看守。”[25]在国族希望的重负下,教育制度和物质层面的保障下,女性仍以“体操一科,幼稚者以游戏体操发育其身体,稍长者以兵式体操严整其纪律,而尤时时勖以守秩序,养威重,以造成完全之人格……”[26]看守着自己的身体。彼时的体育教育,从蒙童启始,历经幼女、少女,最后还是回归家庭,为增强国力而培育了女国民这种生产性资源。其实,看守者就是被保国强种意识道德化、意志化的女人“心”。此“心”脱离了具体的个人之“身”,又凌驾于所有个体之上,它既具体又抽象,以伦理关系和社群利益为重,在文化结构、社会心理、统治秩序的建构和传承中起着重要作用。

4 结语

虽是浮光掠影,但历史湮灭不去的是近代女子从上世纪初体育教育纳入学校教育之后,追求“自我”和身心两合的努力。通过在体育课堂和运动竞赛范围内的“自我意志”的展现,让她们逐步收回对身体的实际控制权,是反对父权制、确立女性的主体地位,冲破封建枷锁的“主权革命”。在余后的百年里,通过学校体育教育、竞技教育和休闲教育不断铸造“自我”,使之“像一根天柱,可以垂直地演奏出最高的精神性和最低下的动物性这一整排音阶”。[27]

[1] 黄金麟.历史、身体、国家——近代中国的身体形成(1895—1937)[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6.

[2] 张大志.近代以来中国体育文化中的身体政治[J].成都体育学院学报,2013(4):19.

[3] 迟文浚主编.诗经百科辞典·中卷[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669.

[4] 周伟洲,丁景泰.丝绸之路大辞典[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564.

[5] 高宣扬.福柯的生存美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5:241.

[6] 广州省文史研究馆.三元里人民抗英斗争史料[M].中华书局,1978:291.

[7] 杨瑞松.身体、国家与侠——浅论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身体观和英雄崇拜[J].中国文哲研究通讯,2000,3(10):89.

[8] [美]林乐知.中国振兴女学之亟[N].万国公报,1905,7(28).

[9] [美]麦女士.基督教女子教育[A].李楚材《帝国主义侵华教育史资料——教会教育》[C].北京:科学教育出版社, 1987:237.

[10] 何晓夏,史静寰.教会学校与中国教育近代化[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996:97.

[11] 上海学校调查记.录时事新报 (续第九号)[J].东方杂志, 1915,11(12):6.

[12] 梁启超.倡设女学堂启[EB/OL].[2015-06-24].http:// www.guoxue.com/master/liangqichao/w-acsn.htm.

[13] 刘君.近代中国女子教育课程设置及特征分析[J].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科版),2012(3):84.

[14] 运动两志[J].女子世界,1905(2).

[15] 小海亚特.新教在华的传教活动[A].费正清编.剑桥中国晚清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637.

[16] 刘斌.从体操到体育——清末民国中小学体育教科书研究[D].湖南师范大学,2011:39.

[17] 严复.论沪上创办女学堂[A].朱有瓛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下册)明清文选[C].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9:900.

[18] 何本方.中华民国知识词典.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1992:142.

[19] 赵子江.构建多元文化理念下的女子体育课程[J].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学报,2009(1):108.

[20] 本刊.运动两志[J].女子世界,1905,9(2):1.

[21] 国家体委体育文史工作委员会中国体育史学会.中国近代体育史[M].北京:北京体育学院出版社,1989:425.

[22] [美]盖尔·卢宾.女人交易——性的“政治经济学”[A].王政、杜芳琴主编.社会性别研究选译[C].北京:三联书店, 1998:37.

[23] [美]孙隆基.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5-16.

[24] 王云.社会性别视域的近代中国女子体育(1843-1937) [D].南京大学,2011:72.

[25] [英]约翰伯格;戴行钺.观看之道[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7.

[26] 荣庆.奏请宣示教育宗旨折[A].光绪朝东华录[C].台北:中华书局,1958:5494-5495.

[27] [美]孙隆基.历史学家的经线[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287.

(编辑 刘雪松)

Analysis of Women's Physical Education in the Late-Qing and Early-ROC Period From the Perspective Body Sociology

YANG Yuhua1,ZHANG Zhuo2,WU Guangliang3

In the Late-Qing-Early-ROC Period,women's body was raised into the stage of history by a life-and -death national crisis.In the name of the state and nation,women's body was reconstructed,which resulted in the vigorous growth of women's physical education.Focusing on this historic period which was crucial in body sociology,the research mainly probes into the transmission period during which the image of“new women”was established through physical education and conscious body awareness.The research result indicates that Church girls'schools and state-run girls'schools were two major places providing physical education for girls and the country provided system guarantee by designing systems,compiling textbooks and training teaching staff.Most women's bodies were no longer family-stuck because they were gradually owned and employed by the country.

Women's Sport;Body Education;Body Productivity;Body and Mind Separation;The Late-Qing and Early-ROC Period

G812.9 Document code:A Article ID:1001-9154(2015)05-0049-06

10.15942/j.jcsu.2015.05.010

G812.9

A

1001-9154(2015)05-0049-06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项目(ZY1424)。

阳煜华,博士,讲师,研究方向:女性体育、体育社会学,E-mail:yangyuhua9913@sina.com。

1.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北京100029;2.北京体育大学社会体育系,北京 100084;3.中国人民大学体育部,北京100872

1.Beijing University of Chemical Technology College of Humanity&Law,Beijing 100029;2.Beijing Sport University Social Sports Department,Beijing 100084;3.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Physical Education Department,Beijing 100872

2014-12-04

猜你喜欢
学堂体操身体
人为什么会打哈欠
思维体操
我de身体
思维体操
我们的身体
身体力“形”
头脑体操
森林学堂
宝宝国学堂
宝宝国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