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沙关系:战略合作升级版

龚 正(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助理研究员)

孙 冉(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助理研究员)

近年来，中东动荡持续、乱象纷呈，曾被誉为地区“稳定之锚”的沙特也深受冲击。2015年1月沙特新国王萨勒曼登基后，沙特内政外交“组合拳”不断。新形势下，中沙关系面临继往开来、深化合作、全面升级的新机遇。

一年间，沙特内外形势变化极具戏剧性，出现王权更迭、空袭也门、伊核协议等标志性大事，沙特在内政、外交、经济、安全等领域挑战均有所增多，沙特新国王的应对之策也颇具特点，与前国王时期风格迥异。内政上，沙特王室完成新老过渡，并加速人事、机构变革。2015年1月新国王萨勒曼继位后，改革措施连连。一方面，调整王室继承顺序。萨勒曼任命侄子、原副王储穆罕默德·本·纳伊夫(简称小纳伊夫)为新王储;任命自己的儿子、国防大臣穆罕默德·本·萨勒曼①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本·阿卜杜勒－阿齐兹·阿勒沙特，1985年出生，是现国王萨勒曼之子，现任副王储、第二副首相兼国防大臣。他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国防部长，也是沙特皇家法院院长和沙特王室成员。(简称小萨勒曼)为副王储。另方面，大力推进机构调整。新国王裁撤、合并多个行政机构，新设政治和安全委员会、经济和发展委员会两大中央决策机构，并分别由小纳伊夫和小萨勒曼任主席。通过大刀阔斧的改革，沙特王室继承权转移到了第三代亲王手中。此外，萨勒曼国王有意加强对其子的锻炼与栽培，年仅30岁的小萨勒曼出任副王储后，频繁亮相于沙特国防、外交、经济等领域。目前，沙特王室内部情况备受瞩目。2015年9月，英国《卫报》、《独立报》罕见曝光沙特第三代亲王的匿名信，呼吁“发动宫廷政变”，罢免萨勒曼及其子、侄的职务，力挺第二代在世亲王。②“Senior Saudi Royal Calls for Coup to Replace King Salman”，Independent，http://www．independent．co．uk/news/world/middleeast/senior－saudi－royal－calls－for－coup－to－replace－king－salman－a6670906．html;“Saudi Royal Calls for Regime Change in Riyadh”，the Guardian，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5/sep/28/saudi－royal－calls－regime－change－letters－leadership－kingsalman．(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

经济上，油价持续低迷令沙特压力倍增。沙特国家命运一直与石油息息相关，当前政府财政收入87%仍来自于石油出口③“Saudi Arabia Monetary Agency Fifty First Annual Report 2015”，http://www．sama．gov．sa/en－US/EconomicReports/Annual-Report/5600_R_Annual_En_51_Apx．pdf．(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得益于前几年高油价积累的巨额石油美元，2014年初沙特外储高达7500多亿美元，④Saudi Arabia，“International Reserves and Foreign Currency Liquidity”，November 2015，http://www．imf．org/external/np/sta/ir/irprocessweb/data/sau/eng/cursau．htm．(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2014年6月国际油价大跌后，沙特为保石油市场份额，坚持不减产，但油价仍持续低迷，石油出口收入锐减。2015年初沙特政府曾预测称其财政赤字将达390亿美元，占沙特GDP总量的5%⑤“Research and Analysis:Saudi Arabia－record Budget for 2015”，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saudi－arabiarecord－budget－for－2015/saudi－arabia－record－budget－for－2015．(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8月发布报告称沙特2015年财政赤字恐高达1300亿美元，占GDP 19．5%。⑥“IMF Executive Board Concludes 2015 Article IV Consultation with Saudi Arabia”，IMF Press Release，No．15/383，August 17，2015，https://www．imf．org/external/np/sec/pr/2015/pr15383．htm．(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沙特开始消耗巨额外汇储备填补赤字，截至2015年8月，沙特外储已降至6720亿美元。⑦“油价下滑后沙特政府开始借钱”，http://china．huanqiu．com/News/mofcom/2015－07/7060173．html．(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同时，沙特还采取了一系列增收减支措施。开源方面，沙特2015年6月首次向外国投资者开放股市，放宽对外国公司在沙特投资的限制，以吸引外资刺激经济;2015年内发行270亿美元国债，也为8年来首次。节流方面，沙特暂停、推迟、撤销了大批基建项目。2015年2月，沙特将总额1090亿美元太阳能项目竣工时间从2032年推迟至2040年，同时果断砍掉老国王时期的11座体育场规划项目。尽管沙特财力雄厚，抗风险能力相对较强，但当前的减压手段仍不能成为长久之计，且削减基建项目的做法又不利于其促进经济多元化、减轻能源依赖。

外交上，沙特在多条战线同时发力，走上地区、全球政治中心舞台。传统上，沙特外交保守、谨慎，不挑头，不冒险，不插手地区事务，但“阿拉伯之春”后，沙特积极介入中东地区事务，谋求发挥领导作用。伊核协议达成后，沙特更将遏制伊朗作为外交首要任务，大幅调整地区、大国政策。其一，积极组建逊尼派联盟，在叙利亚、伊拉克、巴林、黎巴嫩遏制伊朗势力，更于2015年3月联合逊尼派10国直接军事干预也门。其二，沙特一改前国王时期敌视穆兄会势力政策，争取更多“反伊朗”盟友。2015年2、3月间邀卡塔尔、土耳其元首访沙，与两大穆兄会支持方积极修复关系，在支援叙利亚反对派问题上加强合作;7月17日，萨勒曼亲自接见哈马斯高官。①“Will Saudi Arabia Save Hamas?”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5/07/israel－hamas－iran－funding－saudiarabia－military－wing－quiet．html．(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其三，沙特在美、俄、欧等大国间平衡关系。沙特是美在中东最重要盟友之一，但近年美国中东战略调整令美沙关系根基动摇。2015年5月萨勒曼故意缺席奥巴马主持的戴维营海湾峰会，虽然此后萨勒曼9月访美，但成果虚多实少，仍未弥合根本分歧。②“King Salman of Saudi Arabia to Visit White House Next Week”，http://edition．cnn．com/2015/08/27/politics/king－salmansaudi－arabia－white－house－visit/．(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同时，沙特积极寻求美国之外支持者。一是强化与欧洲联系，接连与英、法达成军购大单，并与法签署核能协议;③“France，Saudi Arabia Deepen Alliance with 10B Euros in Deals”，http://news．yahoo．com/france－saudi－arabia－sign－dealsworth－10b－euros－123148024．html．(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二是积极拉近与俄关系，副王储小萨勒曼6月、10月连续两次访俄，决定向俄投资100亿美元，并力推元首互访。④“Russia and Saudi Arabia are‘Sending Signals to Each Other’about what Happens Next to the Oil Market”，http://www．businessinsider．com/russia－and－saudi－arabia－are－sending－signals－to－each－other－about－what－happens－next－to－the－oil－market－2015－9．(上网时间:2015年12月7日)

安全上，沙特当前暴恐威胁增加，但反恐成效有限。“阿拉伯之春”后，沙特安全形势明显恶化，特别是“伊斯兰国”在沙特邻国伊拉克兴风作浪后，进一步冲击沙国内安全。“伊斯兰国”头目巴格达迪曾公开宣称将“攻占麦加和麦地那”。为打击暴恐势力，沙特一方面加强宗教限制，包括禁止宗教人士散布极端思想和教派仇恨，派遣宗教人员礼拜日到各大清真寺旁听;宗教事务部大力宣讲伊斯兰教和平、宽容理念，揭露“伊斯兰国”的歪理邪说。⑤“The King and ISIS”，http://foreignpolicy．com/2015/09/10/the－king－and－isis－saudi－arabia－egypt－iraq/．(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另方面，沙特政府对极端组织加大惩处力度。2014年11月至2015年7月，沙特内政部共逮捕1700多名来自本国及邻国的“伊斯兰国”组织成员。⑥“The Prince of Counterterrorism，Bruce Riedel”，http://www．brookings．edu/research/essays/2015/the－prince－of－counterterrorism．(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此外，沙特积极参与国际“打恐”联盟，牵头成立海湾6国反恐联合部队，共抗“伊斯兰国”。但从近一年来安全形势看，沙特反恐仍然任重道远。

沙特作为中东海湾地区、阿拉伯世界大国，在中国对外政策中具有重要且独特的地位。中沙自1990年7月21日建交以来，中国坚持从战略高度发展中沙关系，不断拓宽合作广度和深度。近年中沙在能源、经贸、安全、人文等多领域合作均取得丰硕成果，在中东乱局持续升级背景下尤其难能可贵。立足当前，展望未来，中沙关系面临四方面发展机遇。

首先，巩固政治关系是中沙关系的“定海针”。沙特身兼阿拉伯、伊斯兰、石油大国等多重身份，在政治、宗教、能源方面有着全球性的独特影响力，这一国家属性在相当长时期内不会改变。因此，对中国的中东、全球利益而言，沙特扮演着难以替代、不可或缺的关键作用。尽管沙特是最晚同新中国建交的阿拉伯国家，但建交后双边关系发展最快，其主因就是两国均从战略高度看待把握中沙关系，合理妥善管控分歧，不断巩固双边政治关系。2008年6月两国签署的联合声明中将中沙关系确定为“战略性友好关系”。近年来，中国在国际事务中始终保持与沙特战略沟通与协调，在地区热点中对沙特给予合理、合情、适时、适当的政治支持。在巴以问题上，中方一贯支持巴勒斯坦人民正义事业，积极支持沙特首倡的“阿拉伯和平倡议”，并在近年来加大劝和促谈力度。在伊核问题上，中国明确反对伊朗发展和拥有核武器，支持海湾无核化，并全程参与、积极推动了伊核全面协议达成，缓解了伊朗核危机对海湾稳定的消极影响。在叙利亚问题上，中国虽与沙特存在一定的原则分歧，但中沙围绕叙问题一直保持耐心沟通，2014年以来中国推进政治解决立场也越来越得到沙方的理解。

其次，能源经贸合作是中沙关系的“压舱石”。中沙经济互补性使得两国在经贸上是“天然伙伴”，这一基本事实不会因一时一刻的市场波动而改变。中沙双边贸易额已从1990年的2．9亿美元猛增至2014年的691亿元，近10年的经贸发展更是突飞猛进。在能源领域，目前中沙分别为世界第一大石油进口国和第一大石油出口国，2014年石油进口额占中国从沙特进口总额的76．1%。中国2014年进口石油中有53%从中东进口，而沙特一国又占其中的30%。①数据见中国海关信息网，http://www．haiguan．info/．(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2015年中沙能源合作关系面临诸多新变局，2015年来中国自沙特进口额有所下滑，2015年前10个月中沙双边贸易总额为441．7亿美元，较去年同期下降24．6%。同时，2015年沙特、俄罗斯、安哥拉围绕对华石油出口角逐激烈，沙特对华石油出口第一宝座曾于5月、9月两次被俄罗斯取代，沙特在10月从俄罗斯手中重夺对华第一大原油供应国地位。②“沙特取代俄罗斯重夺中国第一大原油供应国地位”，2015年11月23日，http://finance．sina．com．cn/world/20151123/203123828988．shtml．(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出现上述现象的原因较多，其中中国经济增速放缓、全球石油供给过剩为两大主要原因。尽管如此，中沙能源合作在两国关系中的“压舱石”地位并未动摇。中沙能源长期战略合作既有利于中国能源安全，也有利于沙特经济社会发展，该问题已超越单纯的经贸层面，带有深远的战略性、政治性意义。

第三，“一带一路”倡议是中沙关系的“推进器”。沙特在地理上恰为“一带”与“一路”的交汇点，若“一带一路”倡议能够在沙特这样的中东、海湾大国落地生根，势必给整个地区的互联互通注入新活力，并与中国在中亚、南亚、东南亚的“一带一路”项目起到呼应，对该倡议的长远发展意义重大。同时，沙特的经济多元化战略与中国经济转型升级使两国合作面进一步扩大。虽然沙特短期内在基建资金上出现缺口，但对长远规划仍雄心勃勃，加之中国公司在成本控制、施工经验上具有独特优势，在沙发展前景巨大。中沙应充分借用“一带一路”的东风，进一步深化两国基建领域合作，并对周边其他国家形成示范、引领效应。

第四，安全反恐合作是中沙关系的增长点。沙特作为伊斯兰教两大圣地所在地，对全球穆斯林的思想、心理影响巨大，在反恐、反极端方面有独特优势。近年来，沙特与中国安全合作持积极态度。2014年3月，时任沙特王储、现任沙特国王萨勒曼访华时曾对2014年“3·1”云南昆明暴力恐怖事件表示“谴责”。③外交部网站:“习近平会见沙特王储兼副首相、国防大臣萨勒曼”，2014年3月13日，http://www．fmprc．gov．cn/web/gjhdq_676201/gj_676203/yz_676205/1206_676860/xgxw_676866/t1137077．shtml．(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沙特驻华大使也曾表示“沙特支持中国依法惩处滥杀无辜的暴力恐怖分子。”④“沙特支持中国依法惩处暴恐分子”，2014年6月18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06/18/c_1111202635．htm．(上网时间:2015年12月8日)当前新王储小纳伊夫长期担任沙特内政部长，在反恐上经验丰富、立场坚定，乐于推动中沙加强反恐合作。中沙均受到极端暴恐势力的威胁，中国应抓住当前机遇，在安全反恐领域借重沙特优势，使其成为深化两国合作的新亮点。

当前，沙特内外新局面、新变化不断涌现，固然为中沙关系发展带来一定不确定因素，但总体看机遇仍大于挑战，希望多于阻碍，长期利好多于短期困难，两国战略互需不断增加，双方应努力打造中沙战略合作升级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