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核心到边塞

2015-11-27 13:38文/燕
丝绸之路 2015年9期
关键词:左宗棠西夏兰州

文/燕 兵

唐代之后,随着国家政治、经济重心东移,河陇地区远离帝都,逐渐淡出汉政权文化圈的核心,但是其特殊的战略地位越发显要。在此后的岁月里,风云变幻,山河易主,甘肃地域时而在一个政权的治下,时而被分割而治。即使在中华一统的情况下,甘肃的地位也是时而边塞、时而核心,在中华文明的进程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宋——边庭和故地

公元1041年,诗人范仲淹调知庆州(庆阳)。曾经为中华文化发轫之地的庆阳,这个时候已经成了汉族政权的边地。中原帝国的衰落,已经深深刺痛文人的内心。作为戍边重臣,范仲淹经过艰苦努力,使庆州边防巩固、粮草丰裕、人民安居乐业。在华池大顺城,他写下了著名的《渔家傲·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有宋一代,因为战争造成的分裂,现甘肃地域先后被宋、西夏和后起的金分治。

现在甘肃除陇东南以外的大部分疆域,尽在西夏政权的掌控中。这个由党项羌族部落发展而来的国家,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传奇。它独创的文字随着国家的灭亡而死亡,残存的典籍成为“天书”,无人破解。因此,在很长的时期,西夏消失在历史深处。直到清嘉庆十五年(1810)秋,甘肃武威学者张澍在游武威城北隅清应寺时,发现一座前后用砖砌封闭的碑亭,说服僧人打开后,发现了被称为“天下绝碑”的《重修护国寺感通塔碑》 (即西夏碑),也使西夏文化从尘土中重新显现。虽然不在生产力更发达的汉族政权统治下,但是西夏治理的100多年时间,甘肃疆域的农业生产水平“与中州无殊”,河西地区成为西夏粮食储备的重要基地。“稼穑之事,略与汉同”,成为“夏人赖以为国”的基础。在战争与和平的间歇,边界贸易开始繁荣。茶马贸易的主要榷场多在甘肃境内。西夏与宋、金的贸易活动主要通过榷场进行,其中,兰州榷场具有重要地位。兰州榷场大约开创在宋庭南渡之后,西夏以青白盐、珠玉、马、牛、羊、驼到兰州榷场来换取粮食、铜、铁、丝麻织品、金银货币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兰州榷场约于宋乾道八年(1172)关闭,金承安二年(1197)又得以恢复。除榷场贸易外,河陇地区还是西夏同内地进行贡赐贸易的集散中心以及西域、青藏同中原贸易的中转地,其中,宋与西夏间的茶马贸易尤占重要地位。

北宋初期,西夏统治的河西设有甘肃军司(驻甘州,今张掖市)。这是最早出现的“甘肃”之名。

西夏和北宋朝廷分治甘肃的局面延续了100多年,谁也没有取得压倒性胜利。而到了南宋,后起的金则与西夏分治了甘肃地域。直到成吉思汗统领的蒙古铁骑,一举统治了原有中华版图。

元——见证西藏回归

骁勇的蒙古军队依靠武力纵横欧亚大陆,西夏、金都在征伐和杀戮下灭亡。吐蕃政权和南宋王朝的终结也只是时间问题。

1239年秋,西凉王阔端派大将多达那波率一支蒙古军队进入前藏。进藏初期,同样采取了残暴的手段,杀僧人,烧寺院。但是,看到西藏情况特殊,杀戮很快停止。后来两年,多达那波不再进兵,转而用心了解西藏的政治、经济、文化。关于西藏的情报不断传给住在凉州的阔端,和平解决的思路在他脑中逐渐清晰。1244年,阔端向实际统领西藏的萨迦派领袖萨迦·班智达发出邀请,到凉州商谈西藏事务。

63岁的萨迦·班智达接受了邀请,带着一批藏族学者出发。这些人当中就有后来成为蒙古国师,深刻地影响了蒙古文化的八思巴。八思巴当年只有10岁。萨迦·班智达并不急于赶路,而用大量的时间与沿途藏族僧众交流。直到1246年8月,才抵达凉州。与阔端的会面则是在第二年春天。

关于西藏归附蒙古政权的谈判并没有简单化,两个智慧而有耐心的人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解对方的文化和习俗上,以期找到更多的共同点。阔端允许并且支持萨迦·班智达在凉州宏扬藏传佛教。他本人也成为蒙古国黄金家族第一个皈依藏传佛教的人。

文化融合以及外交谈判的结果,使萨迦·班智达对西藏僧俗发表了著名的《萨迦·班智达至蕃人书》。这封公开信确定了西藏归附蒙古政权统治的原则和管理细节,藏传佛教自此也合法地在蒙古帝国传播并逐渐成为国教。史称“凉州会盟”的蒙藏谈判,使西藏从此明确了与中央政府的归属关系。西藏从此成为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是元蒙帝国在甘肃大地上为中国文化进程做出的伟大贡献。

元帝国建立后,创立了不同于汉族政权的行省制度,元世祖至元十八年(1281)正式设立“甘肃等处行中书省”,简称甘肃行省,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甘肃省的行政区划。

马背政权治下的有元一代,是甘肃经济文化衰退最严重的时期,尤其是陇中、陇东南一带。这种状况直到明中叶才得以改观。当然,也曾有过安定的阶段和区域——公元13世纪70年代,意大利人马可·波罗曾到达敦煌、酒泉、张掖、武威等地,就其所见,元代前期,河西地区的社会经济生活仍然优于甘肃中东部。

明——最后的雄关

明太祖洪武五年(1372),朱元璋任命宋国公冯胜为征西将军,征讨元朝残余。3月,冯胜统兵抵兰州,用五个月的时间平定了整个河西,把千里河西走廊收归明朝统治。8月,冯胜在嘉峪考察军务,看到此地“南有雪山,嵯峨万仞。北有紫塞,延袤千里”,当属河西咽喉津要,当即决定在此依山傍水修筑关城。自当年“初筑土城”,前后历168年,直到明世宗嘉靖十八年(1539),这个庞大的综合防御体系才告完工。从军事角度控制西北,这座关城在冷兵器时代一直雄扼咽喉之地。自秦汉以来,大规模修筑长城以守边御敌的行动,到明朝就终止了。而嘉峪关就是最后那个句号。

1873年,时任陕甘总督左宗棠手书“天下第一雄关”,并刻匾悬于嘉峪关关楼。嘉峪关的确当此盛名,因为它是长城全线规模最宏伟、保存最完好的关隘。嘉峪关的建造,直接表明了甘肃在明帝国版图上重要的战略地位。到了后期,当明朝因为国力衰微,势力从西域向东退守的时候,嘉峪关也成了明朝疆域最后的边关。

与修筑雄关扼边同步,明朝政权在甘肃采取了一系列动作。

一是加强统治力量。明朝采取郡县制与分封制结合的办法治理国家,明太祖共封九王镇守边塞,其中肃王统御西北事务。肃王府治后来设在兰州,就是今天的甘肃省人民政府驻地。

另一个主要的动作是强化了屯垦。明朝驻军的军垦和百姓的民垦结合,开发河西大片良田,对军事守御和人民生活都大有益处。

甘肃的商业贸易活动在明朝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虽然丝绸之路因为海运水路开通而渐渐衰落,但是茶马贸易却得到大力发展。和前朝不同的是,明朝汉族政权与游牧民族政权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明政府重置茶马互市,并且设置茶马司,官方严格控制,禁止私人走私。也就是在明代,兰州在茶马互市中的中心地位逐渐确立。

清——现代的启蒙

明代以后,由于东南水道开通,海运的发达,陆上对外贸易渐趋萧条。到明嘉靖三年(1524),明朝前期设立的关西七卫全部撤入嘉峪关以内,繁荣了1700多年的丝绸之路不再通畅。

当马背上的清朝落脚到地上的时候,又效法前朝,重新经营河西为重点的甘肃地域。清朝中前期,由于国家政治局势的稳定及对农业经济的重视,轻赋役,力屯垦,大兴水利,甘肃农业经济发展达到封建社会后期的高峰。至嘉庆二十五年(1820),甘肃人口已达1200余万,达到封建时代的高峰。

农业恢复和发展的同时,重要的商业活动——茶马互市也在清代达到了高峰:一方面,官方管理制度更加完善,另一方面,民间贸易更加灵活。兰州作为内地与新疆、西藏的纽带,与俄国贸易的据点,其区位优势得到最大化体现:鼎盛时期,甘肃设有五个茶司,全国28766道“茶引”和茶叶交易份额的95%都在甘肃。至乾隆三十六年(1771),兰州的茶马互市高度发达。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是官方“罢中马之制”——变征收茶叶为银两。新的商税管理办法更符合商品经济的规律,极大地刺激了商人的积极性。左宗棠主政西北期间,又整顿茶务,使得兰州地区“迄于宣统二年(1910),茶务日增”,即使在清庭衰落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旺盛的势头,成为当时全国商业最活跃的地区之一。

清朝是整个中国封建时代终结的朝代,特别是到了其中后期,社会政治文化经历了剧烈的动荡。在这种动荡中,甘肃的重要战略地位又一次凸显出来。远离政治中心的甘肃,在这个时期又一次扮演了根据地和引领者的角色。

和汉武帝看重河西相似,这一次经营甘肃的主角是左宗棠。在与新疆叛乱分裂势力的斗争中,他以兰州和甘肃河西地区为基地,勇敢而勤勉地维护着国家领土的神圣不可侵犯。

左宗棠经营甘肃期间,虽然主要是因为军事动机开展了一系列的革新举动,但是其影响却远远超出了军事领域。

为装备军队,提供给养,左宗棠在兰州率先推动了工业发展。1872年,陕甘总督左宗棠进入兰州。他把随营修理军械的西安机器局搬到兰州,同时让时任上海后补道的商人胡雪岩向英国汇丰银行借款400万两白银,购来设备,制造武器。兵器制造专家广东人赖长负责这个产能很强的兰州制造局。赖长网罗各地巧匠,包括洋工匠,改进技术,制造了大量当时在世界上比较先进的枪炮。这些武器全部装备给了进入新疆的部队,为打击叛军、收复领土起到了重要作用。

兰州制造局后来演变为甘肃制造局、甘肃制造厂兰州通用机器厂,为中国的现代工业做出了重要贡献。

兰州周边宜农宜牧,历来盛产羊毛。1877年,左宗棠又令赖长设计出了我国历史上第一台织呢机,首批织出的羊毛绒质薄而细,美观耐穿。左宗棠非常高兴,立即创建兰州织呢局。为了扩大生产规模,左宗棠又从德国进口了20台毛纺机,并雇请德国技术人员给中方人员传授技术。到1880年,兰州织呢局已经有了年产上万匹毛织品的能力。当年冬天,左宗棠把甘肃制呢局生产的毛纺织品带到北京,引起各方人士的兴趣和称赞。兰州织呢局是我国历史上第一家毛纺厂,也是我国历史上第一家中外合作工厂,它比李鸿章在上海开办的我国第一家棉纺厂还要早几年。兰州织呢局后来演变为西北毛织厂,一直延续到20世纪90年代。

精通机器制造的赖长,还在1873年造出我国历史上第一台抽水机——当时叫“吸水龙”。不但用于农田灌溉,还直接用于解决当地群众饮水难的问题。

沿袭左宗棠的思路,1907年,时任陕甘总督升允及继任者,支持兰州道彭英甲委托德国人修建了兰州黄河铁桥,至1909年建成。这是黄河上现存年代最久的桥梁,也是兰州的城市标志。

没有人想到,中国近代工业的起源会在当时已属偏远之地的甘肃出现,而且影响深远,为民国时期和解放以后中国工业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在抓军事、抓经济的同时,左宗棠对西北文化教育也贡献极大。他大力提倡发展教育、广建书院、教习学生。清朝科举200多年来,甘肃一直没有贡院,整个西北乡试和会试全部都集中到西安进行。为方便西北考生,左宗棠奏请朝廷,在兰州新修了一个可容纳4000多人的贡院,同时也是当时全国最大的贡院。1875年,在兰州举行有史以来第一次乡试,考生人数达到3000多人,比以往西北参考考生多出三倍!在陕、甘科考分闱后,左宗棠又奏请朝廷增加了西北科举取仕的名额。这些举动给西北各省学子以极大的鼓励,使西北各省人文渐盛。

为左宗棠看重的兰州书院学子秦安人安维峻是第一批乡试的第一名解元,后来考中进士。1894年,安维峻上书弹劾李鸿章和李莲英,并且矛头直对慈禧。其胆量之大、言辞之激烈、性格之憨直,青史少见,被时人誉为“陇上铁汉”,成为爱国知识分子的典范。

今天来看,左宗棠这个满清重臣,在清朝大厦将倾的前夜,以自己的抱负、胆略和见识,为甘肃和整个西北地区的中兴和发展做出了战略性的铺垫,是值得钦佩的。

伴随着封建时代的衰落,甘肃日益成为边地。但是其战略地位以及在每个时代为中国文化贡献的精神,却始终没有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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