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艳超
1986年以来,韩国电影市场对好莱坞全面开放,政府不但允许外国公司在本国境内经营,还取消了海外影片进口配额制。因此,国家电影政策改变和电影工业转型带来了韩国电影的腾飞。但是好莱坞的强大攻势重击了韩国本土电影工业,本土影片产量逐年下降,为了重振本土电影,1994年韩国总统金泳三开始实施一揽子振兴电影工业计划。1998年,政府把文化遗产和大众媒介文化并称为“文化技术”,进一步加大了对电影事业支持力度,并将“文化技术”看做是21世纪推动韩国经济继续前行的六大核心技术之一。在政府的支持和社会各界的鼎力相助之下,韩国电影工业改变了韩国电影版图,成功开启了“韩国大片”时代。[1]而在继续书写着“神话”的同时,“韩国大片”不但取得了海外市场票房和口碑,还赢得了国内观众青睐。
电影《汉江怪物》剧照
作者电影和类型电影的区别是艺术片和商业片的核心区别之一。和作者电影相比,类型电影为观众提供了一个简易的方法去界定、分类和描述一部电影,更贴近广大电影观众。不是所有商业电影都具备某种类型特征,商业电影并不都是类型电影,类型电影业也不是小众电影,只有一部分电影可以被称为类型电影,类型电影是一种“特许专有”的电影故事形态,与界定其他种类一样,界定类型电影是通过对摄影、剪辑、音效和场面调度技术运用,以获取商业利益为目的,讲述类似的故事(叙事结构)、描绘相似的环境(美学结构)、塑造相似的人物、阐述相似的主题(表达对历史、文化、社会现实的关注)。
一般情况下,类型电影具有以下几点特征:
首先,不同类型有自身特定的惯例、常规。同一类型电影拥有一些相同或相似的元素、配方,类型电影与规模大小、投资多少无关;这些元素构成类型电影的“惯例、规则、范式”。并且类型的常规可以是风格的、情感的、叙事的、人物的、题材的、场景的,其是多层次的,不是单一的。由于研究不同电影类型采用的标准不同,电影类型常规的多边形和多样性会给电影类型研究带来一些困惑。[2]
其次,任何一种电影类型的形成都是逐步为广大观众熟悉和认可的,是一个渐次的演化过程,电影类型是观众和电影制片公司互动的产物,类型电影的惯例是电影从业者和电影观众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结果,它存在和产生的意义离不开观众。对于观众来说,观众对其具有认知和期待;而对于制片公司来说,类型电影是他们吸引观众、宣传产品的一个行之有效的管道。制作类型电影要满足观众脑海中的期待,观众通过制片公司的宣传和自身的观影经历,帮助他们决定再次走进影院观看电影。对某电影类型的认知,观众是建立在对此类型影片本身熟悉的基础上。由此可见,对于任何一种电影类型来说,学者和评论家所起的作用是将之归纳、总结和理论化,不是由他们凭空推测臆造出来的。不同类型电影具有不同的常规,并且会随着社会的转变、事件的流逝以及观众口味的变化而变化。因此,类型电影的常规牵涉到如何表现人物相同、相似的行为或话语,如何塑造典型人物,如何阐述对价值观、意识形态或者社会文化事件/现象相同、相似的看法。同时,所有类型电影都是常规和非常规的综合体,没有一部成功的商业类型片是对另一部影片100%的复制,观众期待常规的同时,也期待着意料之外带来的惊喜。另外,类型电影的拍摄主要是以获取商业利益为目的,但是类型电影同样反映的是特定历史现实,其表现和阐释除了社会问题和文化现象。同时每一种电影类型都是不同类型的杂交,每一种电影类型都糅合进了其他类型元素,因此,没有100%的纯类型电影。
《汉江怪物》影片夹杂着很多本土元素,其叙事结构、风格呈现以及主体阐述等都游走在全球化和本土化之间,具有科幻、灾难、惊险、政治类型特征,属于怪物类型片种。
1953年,美韩两国签署了《美韩共同防御条约》,在很多领域中韩国得到了美国的援助,美国在韩国也拥有军事基地和驻扎军队的权力。而《汉江怪物》就是讽刺了韩美同盟的这种状态。《汉江怪物》的开头,在三个不同时间、地点的场景中,就暗示了怪物的诞生与驻韩美军的密切关系。1.一名美国军官在一间黑暗的试验中,对一名韩国军官下命令,命令他把无数瓶有毒液体倒入汉江。2.一个动物变成了丑陋无比的怪物,被两名垂钓的人发现。3.一个要跳江自杀的男人被这个巨大的怪物吞掉。这三个场景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是会令观众联想到美军基地流入的甲醛侵害了汉江里的鱼,使汉江中的鱼变成了怪物,这个怪物就是象征了在韩国存在的美国。
但影片中的重点并非是怪物象征着什么,而是如何拯救被怪物掳走的女孩。在一次访谈中,《汉江怪物》通过展现康斗一家寻找女儿的过程,全面扫描了21世纪初韩国社会的各个方面。在影片最后,贤秀对小男孩说:“你不要出来,我去把医生、警察、消防员叫来。”为了逃出涵洞搬救兵,贤秀试图通过跳上怪物身体跳出。但是她不知道,正是她心目中的这些社会中坚分子,设置了重重障碍,来阻止爸爸来救她。片中,康斗多次哀求医生和警察去救女儿,告诉他们多次收到了女儿打来的电话,但是美方和韩方人员对此不予理睬。
汉江对于韩国来说,不但为首尔居民提供了饮用水源,同时也是整个国家的象征。但影片呈现的却是“汉江奇迹”画卷的背面,关注的是种种社会“怪现状”,关注的是“小人物”在当代韩国的生存状态。影片中,汉江两岸大部分时间都笼罩在烟雨和夜色中,摄影机游走在星罗棋布的污水隧洞中,俨然就是一副“鬼城”的景象。并且这些涵洞呈现的另类世界充斥着不确定性和危险,为黑暗所笼罩。在这种环境下,康斗一家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和痛苦中。同时,为了完成了对当代韩国社会的批判,影片通过康斗兄妹“成长经历”,表达了对社会边缘地带小人物的同情。
另外,《汉江怪物》不但批判了当代韩国社会种种“怪现状”,还回顾反思了韩国现代史。如:汉江岸边的游行示威场面,政府用来驱散示威人群的“黄剂”,都能使韩国人们感觉到熟悉。因此,影片中夹杂着这些本土元素,使观看影片成了一次回顾历史的过程,不单是一种视觉享受。正是影片对种种危机叙述具有普遍性,获得了海外观众的理解和认同。
由此可见,《汉江怪物》不是一部沉重的影片,虽然承载了很多社会批判功能,但是影片叙事张力“紧张”之余,不失“活泼”,风格融正剧和喜剧于一体,严肃的题材和黑色的幽默风格贯穿整个影片,相得益彰,使影片具有了泪水和微笑并存的观影效果。在艺术性和商业性,全球化与本土化之间,影片内容与风格的统一,显示了导演获取平衡的能力,将电影商业性、艺术性和社会批判性融合在一起,显示了令人惊叹的深度和原创新,将后民主时期韩国电影送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韩国电影工业没有拍摄怪物片的传统,怪物类型电影来自好莱坞,起源于上个世纪20年代德国表现主义电影,是好莱坞历史最悠久、生命力最旺盛的电影类型之一。好莱坞怪物类型电影情节发展通过一系列具有逻辑关联桥段实现了消灭怪兽的目的,叙事属于经典叙事模式范畴。怪物影片叙事焦点通常是追踪“怪物”,然后消灭怪物。早期有学者把怪物类型电影看成是对“一个病态社会”的写照,是“社会问题剧”;也有一些学者认为怪物类型片流行与美国经济发展周期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具体操作层面上,《汉江怪物》叙事常常背离好莱坞经典叙事模式,但是也是以怪物出现为开局,以消灭怪物为结尾。奉俊昊的影片深受好莱坞影片的影响,在很多次采访中,当谈到自己的影片时,他指出:“有时候我会照搬好莱坞惯例,但是我会把它们颠覆个底朝天,会有突破,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会引入韩国本土元素。”在《汉江怪物》中,奉俊昊以多种形式,在片中出现了这些突破和颠覆。如:影片开始就对怪物的身世起源交代的非常清楚,而影片的结尾则是一个非皆大欢喜的结局,具有开放性等,奉俊昊继承又颠覆的了好莱坞的叙事手法,使《汉江怪物》成了迄今为止对韩国社会高度工业化和现代化反思最为精准而深刻的电影,为影片提供了一个深入观察当代韩国社会的平台。[3]
所有类型片都是“常规”和“创新”的混合体,《汉江怪物》的风格和内容,本土与全球之间,奉俊昊寻找的平衡切合类型电影的这个特质。在创作过程中,创作者加入了一些新的元素,产生了“情理之中”的“意料之外“的观影效果。为了让不同背景的人们理解、认同,通过声音和画面,创造者把自己的思想、观点、看法表达了出来,传送出去。在处理“创新”部分的时候,好莱坞类型在思想观点方面较为保守,通常将重点放在“形式和风格”上。这是由于在处理“形式、风格”创新方面,好莱坞能够游刃有余地左右世界各地观众的爱好和习惯,可以更加得心应手。同时,在满足国内观众需求的同时,好莱坞还要照顾世界各地观众的兴趣爱好,因此,好莱坞类型片主题常常囿于“传统家庭价值观”和“爱国主义”。
目前,在设备、资金、人才、技术等方面,我们还没有办法和好莱坞抗衡,因此,拍摄商业类型电影必须要依托本身优势,另辟蹊径,在好莱坞和本土之间寻找出路。作为“韩国大片”的《汉江怪物》可以拆解成“韩国”和“大片”两部分。其中“韩国”部分是深层次层面,导演没有可以去迎合海外市场需求,没有被好莱坞牵着鼻子走,而是在影片摄制过程中,好莱坞电影语言不断被“韩化”,如:被用来形容、阐述、修饰、表现本土观念、思想和主题等。并且为了适应当时电影市场和观众的需求,类型本身也被同化、修正。而“大片”部分导演借鉴利用了好莱坞电影语言元素,是表层次层面,受到了多部好莱坞怪物、异灵、恐怖影片的影响。如:《侏罗纪公园》《大白鲨》等。
《汉江怪物》的成功是在外来形式、风格和本土内容、题材之间寻求平衡的成功,是对好莱坞“规则”采取接受、颠覆策略的成功,是奉俊昊借用好莱坞商业电影语言讲述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本土故事。故事张扬着浓郁的历史意识和民族情怀,呈现出好莱坞类型特征和强大气场,是民族与跨民族的混合杂交,没有“拯救”和“被拯救”的权力关系,没有主流边缘之分。一方面承认了好莱坞类型电影领域的主导地位,尊重其在世界电影中的地位。[4]另一方,为了达成电影的“全球在地化”,使之服务与“本土化”和“地域化”的题材,思想和观念的表达。
[1]路春艳.全球化时代美国类型电影的发展趋势[J].北京社会科学,2006(2):109-112.
[2]沈国芳.观念与范式——类型电影研究[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0(2):189.
[3]杨世真.美国类型电影观念中国化接受中的变异问题[J].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3(1):60-68.
[4]高明.浅析现实主义电影与类型电影[J].大舞台,2011(4):153-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