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斌
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也很小;这个世界爱很多,这个世界爱也很浅。
深秋的下午,阳光还是那么明亮,只是没有夏天的火辣,李仕秀早早地来到三岔河边,选了邻水的茶座。
江南的天就是好,北方也许满眼萧瑟,这座小城却还是生机盎然,银杏叶没有发黄的迹象,依然绿得耀眼,主街道、广场、政府门前鲜花盛开,一些行人拿出手机拍花,或者以花做背景,每一个人心里似乎都在想,现在是不是只有春秋两个季节。李仕秀也那样想,现在夏天不热,冬天不冷,三九三伏都在记忆中了。
李仕秀选的卡座,刚好能坐两个人,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暖暖的,有点想午睡。
“小妹,来一壶大红袍。”李仕秀也没看单子,她喜欢欣赏大红袍泡出来那种红色,让人心动。
今天是她和陈强结婚十一年的纪念日,也许丈夫要给她一个惊喜,特别约她找个地方坐一坐。“都老夫老妻了,还浪漫啥嘛。”李仕秀想,不过她还是挺开心,丈夫是工商分局的副局长,平时很忙,很难晚上十二点前回家,回家也是醉醺醺的。
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孩子,什么原因夫妻俩谁也不主动提起,外人问他们就说要好好享受几年,要不做丁克。在朋友们眼里,这还真是一对模范夫妻,平时相敬如宾。
陈强走进茶楼还是风风火火的,中分头发,油亮,红体恤,牛仔裤,提着黑色公文包。他一屁股坐下来,没等李仕秀倒茶,拿起茶壶就直接喝了一大口。
“今天好热,现在怎么还是夏天?老板,开空调。”陈强朝吧台大喊了一声。
“今天不热的嘛,开起窗子的,空调怕也没什么效果。”李仕秀说,满目柔情。
“有总比没得好,开起。”陈强拿过遥控器,朝着空调连续按了几下。
“我点了大红袍,你品一下,很有味道,应该是今年的新茶。”李仕秀说着给陈强斟了一杯,红色的茶在洁白的茶杯里看上去特别漂亮。
“今天怎么想起在外面来喝茶,在家里喝不是一样的吗?”李仕秀问。
陈强看着小河,不说话。脸色红红的,可能中午又有应酬。
“平时少喝点嘛,爸爸妈妈也担心你身体,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还靠你呐。”李仕秀怜爱地看着丈夫。
陈强端起茶一口就干了,李仕秀连忙斟满。
陈强不说话,李仕秀也不说话了。两个人一会儿看窗外的河,一会儿埋头喝茶,一会儿把窗帘拉过来拉过去的。
“老婆,我对不起你。”陈强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吐出一句话,低沉但字字清晰。
李仕秀愣了一下,心想,没有买礼物也不至于那种忏悔表情吧。她也不缺礼物,家里虽然不是特别宽裕,但也不紧张,手表、手镯、项链都有,多了也戴不了,再说自己也是一个公务员,穿着不能太张扬了。
陈强要么低着头,要么看窗外,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不敢与老师对视。
“老婆,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了。现在我也是走投无路。”陈强抬起头,几行泪珠从脸颊流下。
李仕秀瞬间颤抖,她预感是感情方面的事。以前也见过不少,但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她有点大大咧咧,似乎什么都不太在乎,似乎是一个坚强的女汉子。
“你说吧,什么事能让陈局长流泪?”李仕秀有点嘲讽的口气。
“林敏逼我,要么去纪委告我,要么我们两个……”
“我们两个什么?”李仕秀追问,“告你什么?”
“娃儿今天都一岁了,林敏要我选择。”陈强显得痛苦。
李仕秀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大脑一片空白。她认识林敏,也是他们夫妻的朋友,大家经常一起聚会,自驾游什么的。去年说去了一个外资企业,很忙,原来是生孩子去了。
“林敏说,我不管她们两娘母,她就找我们局长,找纪委,到单位评理。”陈强越流泪越伤心,开始抽泣起来。“我这个副局长肯定是当不成了,搞得不好工作都要被整脱,老婆,我太糊涂了。”
“那你说咋办?”李仕秀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眼泪,心里只有鄙夷。
“我也不知道。”陈强说
“林敏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你和我离婚,娶她。你也是这个意思吧。”李仕秀说。
陈强点了点头,用纸巾搽了搽眼泪。
“那你去办手续,我签字,爸妈那儿先不忙说。”李仕秀说得非常冷静,仿佛她就是给他们办离婚手续的律师。
“老婆,我真的对不起你。”陈强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离婚协议。“财产一个一半,房子你先住,我另外想办法。”
李仕秀真想给那个混账男人一耳光,原来他什么都准备好了。但她不会,没有意义了,失去的东西挽不回,不是自己的留不住。
李仕秀推开了陈强递过来的笔,叫小妹拿了一只签字笔。她看也不看内容,直接签了“李仕秀”三个字,她觉得自己的字写得真潇洒,有点王羲之的狂草风格。
“你可以走了,不要影响我喝茶。”李仕秀轻蔑地把协议书推到陈强面前。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李仕秀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真的不想哭,但眼泪就是不听话。她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他甜蜜的誓言,想起她穿婚纱的场景。
“丽华,有时间没有?”李仕秀拨通了她闺蜜谢丽华的电话。“有空的话想和你聊一聊”。
“我在打麻将,说,啥子事?”电话那边听得见哗哗的麻将声。
“没得啥事,你继续打嘛,多赢点。”李仕秀说。
“你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李仕秀真的佩服她这个闺蜜,敏感又聪明果断,刚才一定听出了她说话有点哭腔。
放下电话,李仕秀又是眼泪汪汪。
资州这座西部小城市,到处是悠闲的人,特别是周末,茶馆座无虚席。真正喝茶的人极少,喝茶倒成了打麻将的雅称。
谢丽华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姐妹有急事,我必须要过去一下。”她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拿起抽屉里的钱,数了数,在手心里拍得啪啪响。
“赢了一千二,报个账,大家才晓得输赢。”谢丽华站起身,“妹儿,结账!”
小城市最大的好处就是出行方便,很少堵车,也不会限行。十多分钟谢丽华就看见了李仕秀的背影,她们初中高中都是同学,熟悉得如双胞胎。
“有啥心事啊?”谢丽华问。
李仕秀摇摇头,但红红的眼眶和泪痕瞒不住谢丽华的法眼。
“说嘛,又不是外人,偶遇哪个高富帅了哇?”谢丽华口中的偶遇就是艳遇的意思,李仕秀知道。
这句话触及到李仕秀的泪点了,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在闺蜜面前她也不想再坚强。谢丽华看着看着眼眶也红了,忍不住用餐巾纸搽了搽眼睛。
“你不说我咋知道什么事情?再不说我走了,人家还三缺一。”谢丽华边说边假装要走。
“我离了。”李仕秀声音很低。
“离了就离了,”谢丽华顺口接过话,忽然觉得不对头,问,“啥子离了,哪个离哪个?”
李仕秀断断续续地把刚才分手那一幕讲给了谢丽华听。
“离他妈个脚,臭男人还敢离你,还要分财产,怎么不让那个丑东西净身出户!”谢丽华几乎要跳起来了。“那个林敏真是他妈的狐狸精,平时人模狗样的,嗲声嗲气像个小姐,和陈强居然早就有一腿,娃儿都一岁了。”
“小声点,旁边人听到不好。”李仕秀看着谢丽华那么激动,反过来劝她了。“我倒是没啥,爸爸妈妈知道了肯定难过,同事不知道会怎么看我。”
“这个年头离了谁还活不下去吗?早离早好,现在你还有些美色,要是再晚几年,你成黄脸婆就麻烦了。”谢丽华愤恨的说,“哪天姐给你溜一个,比他娃儿强到哪去了。”
“你先把自己的事弄好,我无所谓的。”李仕秀说。
谢丽华一时无语,叹了口气。心想要是老张遇到仕秀那样爽快的老婆就好了,现在拉锯战不知要打到何时。
三年前,市里面要整治三岔河,就是资州穿城而过的河,新来的书记称之为母亲河。网民反映母亲河又脏又臭,呼吁救救母亲河,还城市一片洁净。书记一番调研后在市委全委会上作出了坚定整治三岔河的决定。
谢丽华通过一个远房亲戚从学校借调到了“整治办”,她离婚后在学校实在难熬,巴不得离开那里,可是教师要调动简直比找个工作还难,借调只是暂时的,最终还得回学校。在“整治办”她遇到了张泽民,那个男人对她大献殷勤,说他也是遇到感情挫折离了婚,日久生情谢丽华就和张泽民好上了。不久之后他老婆从外地来资州探亲,纸包不住火,谢丽华和他老婆干了一架。
事情挑明了,张泽民也没有回退的余地。他说两口子结婚后一直分居,感情也合不来,在心里早就离了,可是他老婆陈淑莉坚决不离。希望谢丽华慢慢来,他一定会处理好的,给她想要的幸福。
对大多数人来说,离婚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吃一点亏也便宜了敌人。张泽民当过兵,性格豪爽,他愿意亏一点,只要离了就行。陈淑莉偏偏不,按她骂的,“老娘得不到你这个妖精也别想。”
离婚的事就那样耗着,像茫茫大海看不见陆地,刚才李仕秀提起,谢丽华长叹了口气,心想都是两个可怜的人。
“老张,今晚上安排伙食,吃火锅。”谢丽华给张泽民打通了电话。
“啥子情况?人家约了我。”张泽民说。
“约个铲铲,推了,今晚陪仕秀。”谢丽华不容置疑的口气挂了电话。
李仕秀很喜欢吃火锅,但今天实在没有心情,但哪里禁得住谢丽华的劝。
资州这地方经济不发达,没有重工业,流动人口不多,但吃喝一点不比大城市逊色,一到夜晚,火锅、串串、砂锅、烧烤到处都是。
谢丽华挽着李仕秀的手走进烫起泡 “荷塘月色”厅,张泽民已经点好了菜。
“就我们三个人哇?”张泽民问。
“你还想哪个美女来吗?”谢丽华反问。
“有你两个大美女了,资州哪里还找得出美女哟。”张泽民边说边打开自己带来的五粮春。
谢丽华把蒜泥、葱、小米辣、香菜、耗油、味精调了一碗,递给李仕秀。
“今天重口味,吃个爽。”谢丽华说着给三个人各斟了一玻杯白酒。
“一口,干了他妈个脚。”谢丽华与两个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丽华,这个样子喝要醉哟。”张泽民劝道。一两五一杯还是厉害。
李仕秀不说话,一口也喝了。张泽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也干了。
红色的汤料看上去色泽诱人,毛肚、鸭肠在汤里晃几下,刚一卷曲,立马捞出来在碟子里一蘸,入口。
三个人都是火锅爱好者,地道的吃货。因为顾忌李仕秀的情绪,吃得都还斯文。开第二瓶时,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似乎与他们毫无关系,碰一下一大口,生怕自己少喝了。
张泽民不停地念叨,少喝点嘛,举杯消愁愁更愁,慢点难受又来后悔。
后悔的不是谢丽华而是张泽民。第四玻杯才喝一口,谢丽华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边哭边从包里摸出手机。
“你不要乱打电话哈!”张泽民赶紧制止,他知道是打给陈淑莉的。
谢丽华才不会管那些。“老怪物,你离不离!”电话一接通,谢丽华张口就大喊。
“妖精,老娘拖死你,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电话那边也不客气。
“你才不要脸,你男人不要你了,你还死皮赖脸。”谢丽华几乎是声嘶力竭,手也乱舞。
张泽民无奈地坐着,李仕秀在锅里捞来捞去,偶尔端起杯子。“来,张哥,碰一个。”也不管张泽民喝没有。
两个女人在电话里骂来骂去,谢丽华忽然啪的一声把手机扔了。“泼妇,泼妇。”谢丽华气得咬牙切齿。
张泽民赶紧起身捡起手机,“莫发气嘛,发气也不要丢手机,摔烂了不要钱哇。”
“都是你妈个脚,你说你离了的,结果还有头母老虎。”谢丽华端起酒闷了。
张泽民也不接话,赶忙给谢丽华烫了一块猪肝。
李仕秀一边哭一边笑,不停地说喝嘛喝嘛。
“明天还要上班,有几个钉子户难打整得很,搞个小结。”张泽民说着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谢丽华和李仕秀还想喝的,只是不胜酒力。张泽民扶着谢丽华,谢丽华挽着李仕秀,踉踉跄跄走出火锅厅。
凉风一吹,哇的一声,谢丽华弯下腰开始呕吐。
张泽民一夜没合眼,谢丽华趴在床边哇哇地吐个不停,喝了几支葡萄糖也没见效果。真正让他难以入眠的是一个电话,陈淑莉说等几天要来单位会会小妖精。
上次两个女人只是在饭桌上吵了一架,如果闹到单位去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收场。他有点悔恨自己不该轻易陷入这段婚外情,很多夫妻没有感情还不是凑合着一辈子。但是遇到谢丽华让他再活了一次,他怜爱地看着头发蓬乱,还在边吐边呻吟的谢丽华。他承认自己最先是被她的美貌吸引的,男人都喜欢揩点油,酒桌上免不了说些逢场作戏的爱呀喜欢之类的,和美女喝交杯酒也是常有的事,那种场合没有谁会当真,酒一醒谁也记不得。
但是谢丽华却当真了,当他顺口夸奖她如何漂亮,自己一眼就喜欢,是他的梦中情人时,大家怂恿来个交杯酒。交杯酒就是两个人各端一杯,从互相的手臂穿过再喝,因为距离短了两人几乎是眼对眼、脸对脸、头挨头,宛如恩爱夫妻。
因是“整治办”第一次聚会喝酒,他们也互相留了电话。他作为拆迁办副主任也是抽调的成员,只是两头上班。张泽民压根没有想过谢丽华是从学校来的,那里的氛围要纯得多,他却无意中闯入了别人的心里。但张泽民很高兴,甚至体会到了什么是幸福。他和陈淑莉是父母之命结合的,陈淑莉在老家的一个工厂,矮小、尖脸、爱打听小道消息。他与她完全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不敢说自己好帅,但还是见得人,壮实(虽然偏胖)、国字脸、浓眉、169厘米,在南方也算人才了。因为夫妻两个长相、性格差异太大,结了婚在一起时间很短,平时也不联系,也几乎不共同参加社会活动,旁人眼里就是名存实亡的夫妻。
当谢丽华主动给他发短信说谢谢张哥的关心并祝他晚安时,他欣喜若狂,谢丽华不仅是“整治办”最漂亮的,也是他周围最漂亮的女人,而且是单身的女人。本来就没有防线的他根本没有去想过什么后果,几次请谢丽华吃饭然后送她回家,终于有一次谢丽华说张哥你也喝差不多了开车也不安全要不明天再走。张泽民朝思暮想就是那句话,于是他们在一起直到现在。
张泽民给谢丽华拉了拉被子,倒了杯热开水在床头上,然后去办公室了。
今天要做“钉子户”黄三的工作,按照安排,他包五个“钉子户”,到现在一个也没有做下来。市领导天天催命一样的要求报进展,那些人好像知道内情,他们反倒不急,说领导事情多谈不拢慢慢谈。黄三是最大的“钉子户”,一家五兄妹,个个能说会道,房产证上面积很简单,双方都认可,只是他们又搭了几百平方的临时房,自己住一些还租了给外地人,不赔那可没门,临公路开了个小卖部是他们家生活来源要求算门市。
领导坐在台上说话不腰疼,要求一根尺子量到底,按法律法规办,不能搞特殊,难道为老百姓办事有那么难。张泽民也知道拆迁只能一视同仁,否则谈好了的觉得吃了亏也会翻脸。
“三哥,吃早饭没有?”张泽民见了黄三一脸堆笑,递上云烟。
“张主任大忙人,有啥子事?”黄三瘦高个、斜眼,他接过烟说,“又抽张主任的好烟,共产党好啊!”
“房子的事,三哥也该签了嘛,你不签这个工程就搁起了,大家都等到住新房子,政府还不是给老百姓办事,为大家好。”张泽民说。
“我晓得晓得,你们挂的标语为老百姓做事最幸福大家看到的,我们家巴爷子都感谢政府,哪个想住在臭水沟旁边嘛,但是政府也要讲理噻,房子是我们几兄妹辛辛苦苦修的,该不该拿话来说嘛。”黄三说完,十几个兄妹侄儿侄女老辈子直点头,说对头对头。
“本本上有的我们认,但是之外的只能酌情处理,那个墙打个窗户就是门面,按政策过不到气,你也要理解我们嘛。”张泽民觉得自己有点低声下气的。
“那些房子又不是我不想办证,政府不给我办,现在反咬一口说没得证,再说门面又没有哪个规定要啥子样式,我家那个门面生意还好,娃儿读书全靠它。”黄三死死盯着张泽民,完全是理直气壮,“要不张主任拿个门面的图纸我们大家看看,啥子叫门面,我们也开开眼界。”
张泽民东张西望给几个熟人打招呼,散烟,问好。他在想怎么回答黄三的话。“那是规划区,没批是不准修的,门面的定义看来一时说不清的。”
“那超生的娃儿就不是中国人了?”黄三打了个让张泽民晕头转向的比方。
在部队上,到地方他张泽民还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的,可他不敢发火,只能陪笑。“好好,不耽搁三哥你们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张泽民知道今天是无功而返,再说他心里还惦记着谢丽华。
谢丽华酒虽醒了,但头疼得厉害,喝了口水,摇摇晃晃去了办公室。幸好大家都去做工作了,她就有气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现在工作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老张尽快离婚,但从昨天吵架的情形来看,短时间内没有可能。
这样拖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谢丽华想着就流泪,她干脆找了张复印纸试着写遗书,拿起笔半天却不知怎样开头,写给亲爱的泽民?写给敬爱的爸爸妈妈?写给亲密无间的姐妹好友?李仕秀是不可能安慰她给她开导,她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个好朋友王小静。王小静是电视台的美女记者,和张泽民吃饭的时候认识的。她俩一见如故,她喜欢她文静知性内敛温柔,她喜欢她热情开朗不虚伪造作,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如同两块磁石,两姐妹都很欣赏对方,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记者见多识广,不如找小静说说话,听听她的建议。谢丽华想,拨打电话对方却始终不接,可能在采访吧,现在领导活动多,记者也忙得团团转。
看着大大的遗书两个字,谢丽华心情沮丧,揉成一团放进了挎包。王小静的手机不接,她就拨李仕秀的,电话响一声就断了,很快收到一条短信:现在不方便,等会儿回你电话。
一事不顺,处处不顺,谢丽华叹气了口气。
“小华,在整材料啊?”背后传来一个熟悉但威严的声音。
谢丽华知道是曾俊儒的声音,“整治办”的老大。
“曾主任好。”谢丽华赶忙站了起来,酒劲全无。
“没事,你继续忙,我路过顺便看看。”曾俊儒连门也没进就走了。
谢丽华还没反映过来,手机响了,是王小静回过来的。
“小静,大忙人啊?”谢丽华接通就问。
“姐,你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身不由己,刚才书记在讲话。有何吩咐?”
“哪敢吩咐名记,有时间聊聊?”谢丽华问。
“下午也是会,晚上还要写稿子,恐怕我有空都半夜了,急吗?”王小静问。
“不急,随便说说的,姐想你了。”谢丽华犹豫了一下说。
“那周末happy。”王小静说,“我挂了哈。”
“老张,在哪里?”谢丽华拨了张泽民的手机。
“忙!”张泽民说了一个字就挂了。
谢丽华气晕了,给张泽民发了条短信:半个小时见不到你,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谢丽华打电话的时候,准确地说张泽民不是忙,而是正在挨批评。
“整治办”主任曾俊儒弹出两支中华烟,一支甩给张泽民,把那一支的过滤嘴在水杯里浸了一下,放在嘴里使劲一吹,冒出些白色泡沫,然后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四五个烟圈,烟圈在空中久久不散。张泽民啪的点燃烟,猛吸了两口,呛得咳嗽了一阵。
“哥啊,不是我想理这个事,郭市长催得紧啦,书记把郭市长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说进度像蚂蚁,为老百姓办事有那么难吗!”曾俊儒摇了摇头说。
“老大,我理解,我也在想方设法地做工作,真的是白加黑,五加二,周末都没有休息,有的人真的太刁了,蛮不讲理。”张泽民很无奈地回答。
“你在部队上当过营长的,干事一贯雷厉风行,不要在阴沟里翻船,你那个脑壳还不如没读过几天书的老百姓吗?这次郭市长话说死了,各人的娃娃各人抱回去,你负责那五户必须按进度来。”曾俊儒话已经很重了。
张泽民趁曾俊儒头朝旁边时,赶紧看了短信。这个女人要干啥了,老子这头受气,她在那边找事,张泽民连忙表态,说老大放心,我马上和兄弟们继续深入工作,争取今天把范老五拿下。也不等曾俊儒说话,张泽民端起茶杯就走。
谢丽华坐在文慧桥栏杆上,两只脚一晃一晃的。三岔河上那样的桥有十六座,都是老桥,石拱桥居多,桥都不高,离河面也就三五米。
“小华,啷个了嘛?要洗脚也够不到噻。”张泽民急匆匆地跑过来。
谢丽华身子往河中一倾,好像要掉入水中。张泽民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谢丽华的肩膀,他知道水并不深,但掉下去还不成落汤鸡,再说现在的水又脏又臭。
“我觉得活到没得意思,你那么把我一直拖到安逸吗?”谢丽华恶狠狠地盯着张泽民,话一出口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在想办法,又不是我想离就离,总需要一个过程嘛。”张泽民说。
“那你说个时间,不要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谢丽华逼着张泽民表态。
“老子今天遇到了,曾老大要我表态,你也要我表态,如果我表个态就弄好了,那我天天表态,还搞最后期限,完不成就撤职,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嘛。”张泽民有点捶胸顿足。
“曾老大要你表啥子态?”谢丽华看到张泽民着急的样子,听到还要撤职,心一下就软了。
还不是我承包的那几个拆迁户,一个个都是厕所里的石头。张泽民愤恨地说。
“那我陪你一起去!”谢丽华刚才的绝望完全抛九霄云外了。
三岔河综合整治其实绝大多数市民是非常拥护支持的,摸底时百分之九十九都同意,现在也大多数签了协议。大家在臭水边住了几十年,都希望有个好环境。但是有的人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应该好好地敲政府一笔。
范老五也是其中一个,这个外号范叉叉的中年人心里精明得很,他天天看资州电视台新闻,听当官的说什么。“老百姓的事是天大的事,群众的事无小事。我范叉叉不是老百姓吗,我的事就是天大的事。现在他们都签了,我不签就动不了工,当官的政绩也就看不到。”
当张泽民喊范叉叉的时候,范老五惊了一跳,他还正在心里盘算能多要几套房子。
“张大主任,你贵人多忘事哈,我有名字的。”范老五说得一本正经。
谢丽华打量了范老五一番。矮、瘦、平头、蓝布西服、一字拖,十个脚趾和头发一样脏。
“老五,大家都签了你也签了噻,你一个人整到大家都坐不到新房子,张三爷还等到新房子娶媳妇呐。”张泽民说。
“今天还有女秘书嗦,巴适。”范老五调侃了一下说,“黄三签了我立马就签。”
“黄三是黄三,你是你。”张泽民说。
“那好,老条件,三套!”范老五伸出三个指头。他老娘老婆马上死死盯着张泽民。
“你现在才五十六个平方,一赔一都还要补差价,三套,说得出口!”张泽民咽了口气。
“就三套,我已经长大了,可不可以跟老娘分开住?娃儿等十几年结老婆,该不该有房子?”范老五说得理直气壮。“我又没有说要百多平方的,分最小的可以了嘛,我也替政府分忧。”
张泽民在心里骂了无数次无耻啊无耻,但他表情还不能透露半点不满。“老五,你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做什么要讲政策嘛。”
“电视上说的对老百姓的困难看见一个帮一个,知道一件解决一件,我们屋头那么穷,张大主任就当做好事。”
张泽民真的噎住了。谢丽华在旁边也是干着急。
“哪天我和婆娘离了婚,我就要四套了。”范老五冷笑了一声。
“张主任,办公室有事找你。”谢丽华在旁边假装接了个电话,替张泽民解围。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闷闷不乐。谢丽华也不想去烦张泽民,就说要到整治现场去。
李仕秀来电话时谢丽华正在河边现场。中国建筑的大字在河岸特别显眼,机器轰鸣,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两岸的河堤已基本成型,吊车在不停地吊栽一颗颗移来的银杏、小叶榕、黄桷树。
“刚才领导在训话,有啥好事?”李仕秀问。
“没事没事了,关心你一下,怕你想不开跳河。”谢丽华笑着说。
“你不跳就对了,我才没有那么脆弱,今天还不是照样出太阳。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要忙了。”李仕秀挂了电话。
一个人静下来谢丽华就发慌,有点六神无主。
她见王小静QQ 在线上,就抖动了一下,发了个发呆的表情。
王小静正在用手机作笔记,以为是那个人问候的信息,也就没理,隔了一会才看见是谢丽华的。
两人聊了几句约好星期六上午十点在湿地公园见面。
王小静一走神发现刚才领导讲的什么也没有记下来,等会儿又只好和报社的记者抢讲话稿了。为什么这段时间老走神呢,她不承认心里多了一个人,但是那个人的身影总若隐若现。她不想看他发的信息,但要是一天半天没有见他在QQ 留言,又怅然失落。每当有胡思乱想的念头时,她就竭力想可爱的女儿。
他为了她专门申请了QQ,取了云天的网名,他说他以前从不上QQ,因为她而改变,他的QQ 只有她一个好友。
能成为一个优秀男人的唯一,王小静并没有特别开心,如果时光倒流,也许她会好好珍惜,可是正如他引用的诗“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深秋的湿地公园,草坪依然绿油油,银杏树叶边略略发黄,还没有飘落的迹象。往年秋天的这个时候满地的落叶是很美的风景。王小静曾专门写了一篇稿子《留住落叶》,大意是环卫工人把落叶扫得干干净净,市民却呼吁那些银杏叶应该留在树下,因为大片落叶看上去非常漂亮。王小静喜欢银杏的落叶,在成都读大学时常去后子门的白果苑,中医学院附近的白果林,天回镇的银杏园,人民公园的银杏林看落叶。她也去过塔川村、九寨沟、喀纳斯河、香山、新都桥、巴山看秋色,她喜欢秋天的色彩与静美。
谢丽华还没有来。又睡懒觉,王小静想,她知道谢丽华喜欢睡懒觉。
王小静倚靠在河边栏杆,如水墨山水画中的女子,瘦削高挑,秀发披肩,浓眉挺鼻,明眸薄唇,呼吸有一股淡淡的书香味。
一个人走在秋天的时光里,没有风,云也不动,阳光懒洋洋的像刚睡醒的小孩子。王小静周末本来也要多睡会儿,领导活动频繁,平时作息毫无规律,常很晚休息,今天因为谢丽华约了,所以亲了亲熟睡的女儿就早起。
湿地公园是才打造的市民休闲景点,也是三岔河整治工程之一,因为拆迁少,所以进展非常快。河两岸全是仿古的栈道,河边一片片芦苇和水草。
“小静,我睡过头了。”谢丽华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王小静笑了笑说:“女人越睡越美。”
谢丽华挽着王小静的手臂亲热地走在栈道上,谢丽华风姿绰约,王小静是电视台的台花,如果有摄影师,那可是一道佳景。
“明知道不可能,何必强求呢?”王小静问。
“已经陷进去了,回不了。”谢丽华摇摇头。“我也曾想过回头,可是感情的东西由不得自己,我想往东它却往西,我想往南它却往北,想忘了却更清晰。”
“那你看中张哥哪点?”
谢丽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说不出具体的来,他在身边觉得踏实,有种安全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
王小静噗的笑了几声,“好久没有听到爱情这个词语了。”
谢丽华本来说得很认真的,被王小静一笑自己也忍不住乐了。
“是啊,爱情好像成了古董。”谢丽华感叹道。
“其实,爱情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视而不见。 前不久有个心理学家做了个测评,在100 个18 岁至32 岁的年轻人中测评爱情、成功、权力(金钱)、帅哥(美女),这四个词语听到哪个最激动,结果爱情排在了末尾。”王小静也有些感概。
“我和老张是有真正感情的,他也发誓爱我。”谢丽华怕王小静误会,说得非常肯定。
“在我看来,爱情是两个人心灵的感应,不一定是夫妻,即使你嫁了张哥,也不能说你就拥有了爱情,爱情不能像财产那样拥有。”王小静若有所悟。
“我也管不得什么爱不爱情了,反正这辈子我们要在一起。”谢丽华口气坚定。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还是个第三者,你怎么面对亲人、朋友、同事?”王小静盯着谢丽华问。
“难道老张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他们两口子连起码的沟通都没有,唯一共同拥有的就是一张纸,一张纸就要毁了我们两个人的幸福?”谢丽华几乎是质问王小静。
这些道理冰雪聪明的王小静何尝不懂,爱情在现实面前往往不堪一击,当婚姻与物质挂钩和量化的时候,爱情也就没有了附着物,因为爱情是非物质的,是两颗心的互动,最美的爱情都与物质无关。
“法律、伦理总得考虑吧。”王小静说。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找你的,小静,我只有两条路,一条和张哥一起,一条就是……”谢丽华说不下去了。
“寻死,是吧?”王小静问,“爱情中的女人总是那么傻,你死了烟消云散,人家还不是照样花天酒地!”
提到死,谢丽华眼眶慢慢变红。王小静虽然比她小好几岁,说的却句句在理,在理有什么用呢?
“小静,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小静不说话,谢丽华也不说。两个人沿着河边栈道静静地走。
不远处仿古树石凳上也许是一对母子正在说话,王小静和谢丽华也觉得站久了累,找了个离母子俩不远的条凳坐下。
“妈妈,我喜欢小凤。”男孩从背影看上去应该很清秀,说话声也清脆,一点不含糊。
“高中了,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要东想西想,考不上大学喜欢有什么用。”母亲说话声很柔和。
“我知道学习重要,但我不想错过,怕以后会再也遇不见。”男孩说。
“那个女同学漂亮吗?”母亲问。
“不知道。”男孩补充说,“我又不是外貌协会的。”
“那你喜欢她什么?”母亲笑了笑问。
男孩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也没见摇头。也许他感觉身后有人。
王小静和谢丽华起身慢慢又往前走。“真纯洁。”王小静说,“像我中学时代。”
“我觉得关键在张哥,作为一个女人,你已经太不容易了,尽力了,那就看天意吧。”王小静说。
“我不相信天,我只相信自己。我绝不会放弃。”谢丽华似乎在下决心。“我回去给张哥摊牌,有我无她,有她无我。”
王小静不搭话,她希望自己的姐妹圆满,但是那个女人会因此被伤害。这样的爱情里面没有双赢,只有胜利和失败,只有伤口和流血,只有旧人看见新人笑。
“仕秀心情也不好,要不晚上去K 歌?”王小静提议。
一通电话后三个人约好了晚上凯旋宫歌厅见面。
分手后王小静就坐在河边发呆,好久没有一个人那样静静地独处。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我才三十岁,却感觉不到爱情这个温暖的词,难道爱情只有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才拥有,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佛洛姆说 “拥有爱情”,“经营感情”都是中了语言病毒,那什么是爱情呢?丽华和张泽民之间算不算爱情?
现在不少丈母娘要求有车有房才嫁女,一些女子也有同样的要求,网络上有句话说“天下有钱的都成了眷属”,那爱情在婚姻中占多大的比例呢?先有房子才有爱情还是先有爱情才有房子,有爱情没有房子爱情也就没了,有房子没有爱情爱情也就有了?
王小静越问自己越糊涂,干脆闭目养神。
手机震动了两下,谁的QQ 信息?王小静一点不想看,她觉得自从有了女儿就过了好奇的年龄。
其实,她知道是他发的,只有他每天牵挂着她。
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王小静打开QQ,删掉了他发的“昨晚休息好没?”
在去歌厅的路上,王小静又收到云天发的信息“在干嘛呢?”“唱歌。”王小静回了。“开心!”云天几乎在王小静回信息时就又发了过来,还附了个笑脸的QQ 表情。
也许好心情就是那么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王小静心里开始暖和。有一个人牵挂很温馨,那个人对她从没有提出什么,也没有说让她感到压力的话。
“他又没有说过爱我之类的话,这不是爱情吧。”王小静想着有点脸红。自己也是有家庭的人,不会再有其它的想法,也许他就是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我们一起走过一段时光,然后不知不觉就散了。
小城市的夜场,一样的喧嚣,走进凯旋宫歌厅,咚咚咚的打击乐让地板也在颤抖,五彩斑斓的射灯让人觉得房子也在旋转,每个走路的客人似乎都是踱着舞步,侍者走路像培训过的军人笔挺,左手端着装着啤酒红酒饮料冰块的大盘,右手放在身后,雪白的手套格外醒目。
王小静走进包间时,谢丽华和李仕秀已经到了,桌上摆了一打百威啤酒,一碟爆米花。“小静从不迟到的,今天晚了几分钟,偶遇哪个帅哥了?”谢丽华笑着大声问。
“唱歌,唱歌。小静喜欢的《听说爱情回来过》、《如果没有你》、《夜太黑》都点好了。”李仕秀一边开啤酒一边说。
王小静在学校学的播音主持,声音甜美,歌也唱得好。不过参加工作后她一直低调,不到万不得已不抛头露面,她宁愿写稿子也不想做主持人。原因很简单,“苍蝇”太多,好些领导喜欢让主持人陪酒陪舞,王小静绝不参加。一个分管领导叫了几次叫不动还威胁她还想不想在电视台干了。王小静回答随便,她觉得自己是靠本事吃饭的人,用不着看人脸色。
“谁也没尝过真爱的滋味,只怪夜太黑,没人担心明天会不会后悔,HEY?夜太黑,酒精把一切都烧成灰……。”王小静是专业范儿,谢丽华听得如醉如痴,一曲还未完,她已经开始献酒了。
好的歌不仅旋律优美,也能触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唱着唱着,三个人已是泪流满面,好像那些歌是专为她们而写。啤酒一杯接一杯,歌曲一首接一首,有的歌已经唱了好几遍。谢丽华不停地唱《无言的结局》,一边唱一边喊,“来,小静,秀秀,给我敬酒。”
王小静看见手机架上的手机亮了一下,不会是他发的吧?点开QQ 一看,“玩得开心不?我可不可以为美女埋单?”果然是他的。这样的夜晚,在不知名的地方依然还有个人牵挂着自己是否快乐开心,需要什么。王小静一瞬间满满都是幸福感。很多次,她深深的感谢上苍让她遇见了云天,她知道优秀的男人让女人真正的绽放,让女人的生命五彩缤纷。如果女人是鲜花,优秀的男人就是沃土,如果女人是云彩,优秀的男人就是苍穹。
丈夫是不会给她打电话,发信息的,她不知道是不关心她还是怕影响她。好些人说丈夫配不上自己,但王小静从不在外人面前评论丈夫。骨子里她是一个很传统的人,所以在莺飞蝶舞的电视台没有她的任何绯闻。
这几天爱情这个词在她脑海里旋来旋去的,“我们夫妻究竟有没有爱情呢?”王小静一边慢慢喝着啤酒一边恍惚。“爱情是两个人之间心灵的互动,默默的牵挂,浅浅的担忧,静静的思念,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一方忧愁另一方就会难过, 一方微笑另一方就觉得幸福。”
“我们之间从认识到恋爱到结婚到女儿诞生,似乎从没有其中的一种感觉,自己无非就是走了一个无数人都按部就班的程序。在那么多追求者中,为什么偏偏选中了现在的人?”身边好些人,包括那些“落选”的高富帅都觉得不可思议。
王小静清楚记得自己为什么做出选择,一次,她和还是男朋友之一的他去九寨沟,在飞机上遇到了强大的气流,小飞机几乎以翻滚的姿态飞行,颠簸得似乎飞机马上就要断成几截,空姐也吓哭了,整个飞机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她和他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当时她就默默许下诺言,如果平安回去就和他结婚。四十五分钟的航程差不多两个小时才降落,油也几乎干了,下了飞机他们紧紧抱在一起。
谁也不知道她曾在飞机上许下相濡以沫的诺言,就这样她和他走上了红地毯。
“谢谢!不用,你也开心!”王小静飞快的回了信息。然后从谢丽华手里抢过话筒,“不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也许王小静的歌比原唱林淑容还唱得好,谢丽华听着听着又开始嘤嘤哭泣。她忽然拿出手机,不知拨通了谁的电话。
“老妖婆,老妖婆,你男人不要你了,去死吧!”谢丽华在嘈杂的歌声中吼得有点狰狞。
也许上次陈淑莉说要来会会谢丽华是顺口的,这个电话坚定了她来资州的决心。她不相信吃屎的还把屙屎的欺负了,她也要看看那个负心汉的丑恶嘴脸。
张泽民看到谢丽华几乎是暴跳如雷,如果不是王小静和李仕秀在旁边,他真想捶谢丽华一顿,做领导的素质是不一样,他马上压住怒火,叫了出租把歪歪斜斜的王小静和李仕秀送到家门口。
陈淑莉打电话给张泽民说了刚才谢丽华的举动,她明天要和老父老母来资州“捉奸”,要找领导评理。
谢丽华已经开始吐得哇哇哇的,直捶胸口喊好难受。张泽民发火也没作用,只好买了一盒葡萄糖,把谢丽华背了回去。
谢丽华醒来时,张泽民正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不时抬一抬眼镜框。
“你没得事找事,现在看怎么收场!”张泽民说得咬牙切齿。
“什么事?”谢丽华一头雾水,她哪里还记得起昨晚电话的事。
张泽民气得哎哎哎直叹气,“喝了酒打什么电话嘛,睡着了的人被你弄醒了。”
等谢丽华弄清楚缘由后,张泽民以为她会后怕,谁知谢丽华却哈哈大笑几声,说,“老娘还怕她,看哪个收拾哪个。”
“疯了!”张泽民眼睛都鼓大了。
谢丽华拿出电话拨通了王小静和李仕秀,邀请她们来助威加油观战。
李仕秀笑得呵呵呵的说我才不来呢,要到电影院看《霹雳娇娃》,那两个女人打架才精彩。
王小静收到云天“天冷了,记着加衣”的信息,刚回了个QQ 微笑表情,谢丽华就打来电话。听谢丽华叽叽喳喳说完,王小静说你这是鸠占鹊巢,我才不帮这样的干忙呢,自己挑战自己应付。
谢丽华本来就没想找谁帮忙,有老张在她一边,她已经胜了。她特意穿了双跑鞋,紧身衣服,把一头长发也剪短了。女人打架关键是抓脸抓头发,头发是剪了,脸用什么保护呢?谢丽华一时手足无措,要是脸抓坏了,破了相,老张说不定就看不上她了。想到这里,谢丽华心灰意冷。牛已经吹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谢丽华觉得早晚要打一架不如早打。
秋天像恋爱中的女孩,谁也揣不透心思,昨天还是阳光,今早却是风雨,各种树叶洒落了一地。
张泽民甩了甩左手腕,看了看表的时间,这块江诗丹顿表是他前不久40 岁生日时谢丽华送的礼物。离昨天陈淑莉说到资州的时间还有十七分钟,如果不是老父老母要来,他是不可能来高速路口接的。
谢丽华坐在副驾驶上,低头摆弄手机,一言不发,偶尔抬头看看收费站方向。
一辆现代瑞纳停在了张泽民车旁,张泽民走上前去招呼,谢丽华磨磨蹭蹭的打开车门,慢腾腾的伸出一只脚。
很快张泽民就回到车上,“找个茶楼。”
百宜园是一家新开的茶园,装修古朴。张泽民扶着父亲,陈淑莉扶着母亲进了雅间,谢丽华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还没等张泽民介绍,老父亲说,“小谢,我们谈点家事,麻烦你……”
谢丽华一直在想该怎样称呼,爸妈肯定不行,叔叔阿姨又显年轻,伯父伯母好像合适些。听了老人家的话,谢丽华心一冷,点点头转身去了大厅。
“架打不起了,他们在谈家事。”谢丽华给王小静QQ 留言。
以前王小静不太喜欢上QQ,觉得是小年轻的爱好,可最近时间她发现自己每隔十来分钟都要拿出手机,点开QQ、微信,看有新信息没有。我是看采访中心群里有什么工作安排动态之类的,可不是因为他,王小静想,但是她知道自己心底是希望能见到他的信息。上午他给她发了首小诗“等待”
种子等待春天
果实等待秋来
玫瑰等待爱情
你在等待什么
昨夜听雨的声音
泪水化成了露珠
石板上行行脚印
刻着思念的字符
她知道昨晚他一定喝酒了,酒后他就有一些多愁善感。王小静不知该怎样回他信息,知道了就行了,她也就不回了。
看到谢丽华的留言,王小静松了口气,“上善若水,好自为之。”她回谢丽华。
谢丽华坐在大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把手机里能看的都看了一遍。两个小时了,中国历史都可以谈完,谢丽华愤愤地想。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哪儿不对。
张泽民一家出来时,谁也没有看她一眼,陈淑莉眼里明显的轻蔑。谢丽华隔了小段距离跟在身后,张泽民也没有回头,更没有给她什么暗示。
张泽民反复说吃了晚饭再走,老父亲摇摇头,打开车窗大声说,“老三,抓紧把事情处理了,你妈身体不好。”
“爸妈说什么了?”谢丽华看车走远了,问。
“没说什么。”张泽民不冷不热,没有表情。“刚才曾老大又在催进度,我得想办法拿两户下来,否则交不了差,晚上我可能不回来了。”
谢丽华点点头。
张泽民边开车边打电话,几个老战友从城市的不同地方赶到烫起泡火锅店。
“大家都是兄弟,我就直说了,这个月不拿下三户,我这个副主任就得换人了,平时大家找我办什么,我是尽心尽力,不当官了,今后我想再给兄弟伙办点什么事可能就没那么顺利。”张泽民端起酒杯说。
“老营长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你说怎么办我们跑路,绝不含糊。”做生意的刘富贵一口干了说。
张泽民把几户的情况一说,大家绞尽脑汁,献计献策。
谢丽华沿着三岔河边走边叹气。夜色黄昏,工人们还没有休息的迹象,淅淅沥沥的小雨丝毫没有挡住建设者的热情,“正视、面对、拿下”六个字六块大标语立在河沿格外醒目。这个城市的美丽真的应该好好感谢那些农民工,他们抛妻别子,来这个陌生的地方挥汗如雨,建好了享受的也不是他们。谢丽华很感动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工地。真应该叫王小静来写写他们。
谢丽华捋了捋微湿的头发,给王小静拨通了电话。
“不战而胜吗?”接通后王小静就问。
“前途光明,道路艰险。”谢丽华答。
“小静,我刚才看见整治三岔河那些工人还在加班,我特别特别感动,这个城市跟他们没有关系,好些人还鄙视他们,嫌他们脏,不懂文明,我现在忽然感觉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人,你可不可以写一写他们。”谢丽华连珠炮地说道。
“素材很好,可是我这几天都没时间。书记要外出招商引资,我得随同,回来再说吧。”王小静说。
王小静挂了电话, 点开QQ 把云天发的“多带几件衣服,北京已经下雪了”删了。回了两个字“收到”。
李仕秀总不可能也忙吧,谢丽华拨通了电话。
“我有事,不过暂时不能告诉你。”李仕秀说得很甜蜜。
“听你笑得那么开心,有帅哥追你啊?”谢丽华问。
“不该问的别问,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李仕秀在电话里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晕死。”谢丽华穿惯了高跟鞋,今天跑鞋走路有点不适应,高一脚低一脚的。
半夜醒来,张泽民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张泽民回来话也没说,脱了鞋就躺床上呼呼大睡。
谢丽华去楼下买了豆浆油条放茶几上,悄悄拉上门,径直去了办公室。
“整治办”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几个人情绪特别激动,边说边跳。办公室层层报给了曾俊儒,说有拆迁户指名道姓要找一把手。
谢丽华在旁边断断续续听清了事情来龙去脉。原来昨晚几个拆迁户的财产遭受“重大损失”,那些东西都是他们讨价还价的筹码。一家房前屋后的果树被砍光,谢丽华听张泽民说过,那家的算法是树要结多少年果子,果子按物价上涨比例计价,最少算二十年。另一家屋前有口大水缸,他说是祖传的宝贝,应该按古董测价。还有一家鸡棚要求按养鸡场赔偿。当时谢丽华听张泽民说觉得啼笑皆非,不过那些拆迁户一口咬定绝不让步。现在可好,果树没了,水缸连石板也被砸烂,鸡棚一片狼藉。
曾俊儒很客气地接待了上访的群众,他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一定要依法办事。首先到派出所报案,第二评估损失,第三请派出所尽快缉拿凶手。上访的那几户也只是闹闹看,并没有什么证据,发了一通气,说了几句威胁的话就走了。
当然,在派出所眼里那些“宝物”连立案标准都达不到,几户人折腾了几天,连邻居也觉得过分,张泽民终于签了三户。
这几天谢丽华和张泽民碰面的机会也不多,谢丽华赌气回自己租的地方住了。
首都人民这个词真有意思,全国人民的首都成了他们的首都了,我还就是一个过路人,王小静躺在宾馆柔软的床上发愣。书记他们去拜访部委领导,人家明确要求不能带记者,她这几天就像是个多余的人,不过任务还是有的,那就是在宾馆写书记活动的稿子。
“有哪些人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知道,这不憋死人吗?”王小静郁闷至极。
书记秘书只有一句话,你按你想的写,写好了我来把关。说是把关,其实就是完全重新写一遍,王小静觉得自信心被摧残殆尽。一早醒来她就看见了他发的 “好些日子没来北京了,香山的枫叶红了吗?有时间代我看看,拍几张照片最好。另:别忘了吃早饭。”
王小静笑了笑,心情好了些。早饭无所谓,但还真想再去一次香山,可现在哪里敢走。她打开手提电脑,查着今天要写的相关资料。
“吃没?”他又发来信息。
“吃了,一片首都面包,一个王府井鸡蛋,一杯北京牛奶。”王小静回了他,如果她说没吃他就会不高兴。
谢丽华在做什么呢?王小静几天都没有她的消息,QQ 的头像也是灰色的。
李仕秀知道谢丽华在做什么,当王小静问起时,她说谢丽华现在不悲不喜,入定了。
其实李仕秀理解错了,谢丽华那是哀莫大于心死。张泽民这几天天不见亮就往现场跑,他不主动打电话谢丽华是绝对不先开口的,可是这次张泽民偏偏像个木鱼疙瘩,不闻不理。
“小华,晚上咖啡。”李仕秀主动约谢丽华。
“好几天没胃口了,请我吃西餐吧。”谢丽华说。
资州地方不大,西餐就那么几家。六点一十,两人就坐在了豪牛西餐厅。轻音乐从各个角落悠悠传出,李仕秀点了支红蜡烛,要了水果沙拉,菲力牛排,谢丽华要了新鲜蔬菜沙拉,西冷牛排。
李仕秀看着谢丽华右手持叉,左手持刀,左右开弓,忍不住笑,“你脸色不大好,营养跟不上?张主任亏待你了?”
“不提他,他这几天工作狂。”谢丽华边吃边答。“你一定有什么好事,电话里都感觉得到,说来听听,分享分享。”
李仕秀半响不说话,只是笑,似乎在考虑该从何说起。
“说嘛,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害什么羞,有爱情了?”谢丽华把李仕秀没动的牛排端到她身边,“你装斯文我就帮你吃了哈,不用谢。”
“什么爱不爱情的,有个人他说他很喜欢我,我还没有答应。”
“哦,什么人,多大?干啥的?”谢丽华用餐纸横着擦了擦嘴巴。
“年龄差不多,他小几个月,平时做点小工程,皮肤有点黑,小眼睛、塌鼻子。”李仕秀微闭着眼似乎想描述得更准确。
“男人嘛,对得起观众就行了,对你好不好?”谢丽华问。
“现在看来应该还好吧,什么都依我,昨天还说把银行卡给我保管。”李仕秀有点羞涩的表情,在烛光里如桃花。
“骗你这个纯情女子的吧,卡里一定只有点碎银子。”谢丽华有点怀疑。
“卡里有一百六十六万,我查了一下就还给他了,我当时想的和你一样。”李仕秀说。
“哦哟,那是动了真情的,手机有照片没有?快拿出来看看。”谢丽华很急切地想看看什么样子,她想现在“鸡公”行情好,一般男人离婚再找都会至少减去十岁,女的基本上都要加上十岁,还不一定有买方。
李仕秀打开手机相册,选了一张递给谢丽华。
“那是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吧?”谢丽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挺帅气阳光的一个小伙子,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实的嘴唇,耳朵也是很有福气那种。
“昨天我拍的,可没用美颜哈。”李仕秀看到谢丽华惊奇的表情,很是开心。
“哎,老张有他一半帅气就好了,你轻轻松松就捡个死心塌地的帅哥,我拼死拼活那个丑八怪竟……”谢丽华说着有些伤感。
“来一瓶玫瑰波尔图。”李仕秀朝服务员举了举手。
“不想喝了。”谢丽华沉默不语。
“什么事情关键在心态,爱情不是女人的全部,得到也意味着失去,失去也意味着得到,你试着放下看看。”李仕秀看着谢丽华说。
谢丽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她去了几个药店买了些白加黑,又到超市买了两个歪嘴郎白酒。李仕秀说秋天天气变化快,准备点感冒药也好,但吃了打瞌睡。当然白酒谢丽华是偷偷买的。
三岔河岸还是灯光闪烁,工人们似乎不知疲倦,这条河沿岸每天都在变化,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成年的银杏、小叶榕树、黄角树已经移栽在公园、广场,一些树挂着营养液,用木头支撑着。
“如果是几年不回家乡的人肯定找不到家了。”谢丽华想。
南方的秋天就是西伯利亚的一场强冷空气,一夜之间人们简直不知道怎么穿衣,于是街上体恤、衬衣、西服、风衣、毛衣甚至羽绒服都有,似乎在时装秀。
谢丽华还是昨天的七分袖蓝白条纹一步裙,在风中有些寒意,她下意识地抱紧膀子。回到宿舍,她拿出手机反复翻看通话记录,短信,QQ 微信留言,最后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在床上。
秋天是一个敏感的季节,五彩的花凋谢,碧绿的叶飘落,青青的草枯萎,一切似乎渐渐归于沉寂。
谢丽华关上所有的窗,拉上窗帘。她把十多盒白加黑全部拆开,只留黑片,把两小瓶歪嘴郎倒进了茶杯。
静坐了一小会儿,她从床上找出手机,发了几条短信。
“爸妈,我要出一段时间差,您们多注意身体,少生气。”
“秀秀,你真幸福!”
“小静,开心!”
她看了看张泽民的手机号,用力地点了点删除。
发完短信,谢丽华把手机关掉,端起茶杯的白酒和着一把黑片猛地一口吞下。不知是酒劲涌上还是药开始生效,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以前的一个个场景格外清晰,甚至可以看见亲人朋友的笑脸,听见声音。她看见小时候在池塘边洗脚背着书包上学,看见班主任老师为她鼓掌看见喜欢她的男生在背后,看见爸爸送她到大学看见自己在T 台上走着猫步,看到前夫孤零零地躺在路边,看到和小静、秀秀在喝酒唱歌,看到老张温柔地搂着她说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那些镜头飞快地旋转,谢丽华觉得自己好轻好轻像一根羽毛飘在空中,她看见自己躺在床上……
李仕秀和王小静几乎同时收到短信,平时她们一般都QQ 上说话,方便又不花钱,短信已经很少用了。李仕秀忽然想起谢丽华买白加黑,感冒也用不着那么多吧,莫名其妙地说真幸福,她赶紧上网查查白加黑的其它用途。一个帖子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几十颗黑片和白酒就可致人死亡,她大喊一声遭了遭了,赶紧一边跑一边给张泽民打电话。
王小静收到短信时已经在候机楼了,她倒没多想,祝开心也是常用的话语。上了飞机她就一个人发呆,看了几遍云天发的“我要你平平安安回来”,她忽然觉得有一些沉重,爱情那个词又浮现出来。当然她知道她和他之间没有爱情,应该说连恋情也没有,他曾“霸道”地说只能他喜欢她,不准她喜欢他,原因王小静知道,因为他专门说过为什么,那就是台湾漫画家几米说的一段话:当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不喜欢你;当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喜欢上你;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却爱上你。他说过永远不能伤害她,所以最好的状态就是几米的第一句话。王小静也努力地把和他之间的感情当作一般的友谊,可是每次看资州新闻,她都不知不觉努力去寻找他的身影。如果看到了她会淡淡地开心,然后看他刮胡子没有,衣领拉正没有,头发长不长,脸色好不好,虽然镜头一闪而过,但王小静依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王小静常为自己的念头脸红,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喜欢上他。飞机起飞时的颠簸又勾起了九寨沟飞机上那段往事。也许自己对爱情的理解是片面的,爱情应该分几个阶段,恋爱时是浪漫,结婚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老了就是亲情,爱情体现的形式不一样而已。丈夫作为一个保险公司的小头目,成天四处奔波还不是为了让自己和女儿过上好日子,结婚后自己不焦不愁的这难道不是爱情吗?
下飞机打开手机时,几条信息同时显现。云天问需要接她吗?她马上回了“NO”。第二条信息吓了她一跳,是李仕秀发的:“小华自杀,正在第一医院抢救。”
王小静心立刻绷紧了,忍不住浑身发抖。
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时,谢丽华刚洗了胃,还在重症监护室,身上插满了管子。李仕秀半抱着王小静,两人都含着泪花,张泽民用大拇指使劲压着太阳穴,不停地摇着头。
一个王小静熟悉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原来是曾俊儒,医院院长在旁边讨好地介绍情况,他说刚送来时患者呈嗜睡状,双侧瞳孔等大等圆,现在已经给予吸氧、心电监护,导尿,补液,护胃,胞磷胆碱营养脑细胞治疗,已经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曾俊儒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们了。
曾俊儒安慰了张泽民几句,看到王小静时走了过来,“回来了?”
王小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救人第一,其他的我来处理。”曾俊儒给院长和张泽民明确意见。
“小华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总得给她一个说法。”李仕秀走到张泽民面前一字一句说道。
这一夜李仕秀和王小静都坐在走廊,她们不说话,也不再理张泽民。
第三天时谢丽华除了偶尔有点面部和肌肉痉挛,其他的都已经正常,医生建议回家修养。张泽民请了假就在家陪谢丽华,每天为谢丽华熬不同的汤,他把自己会做的苦藠炖鸭、山药蹄花汤、墨鱼炖土鸡、鱼头粉丝汤都做了一遍。
“你怎么那么傻, 那几天我确实工作太忙。”张泽民握着谢丽华的手说得轻柔。
谢丽华躺在床上,头朝着墙壁。
“等你好一些了,我就回去给父母做工作,这次我是下了决心的,你安心养好身体。”张泽民继续说道。
谢丽华回过头,眼睛湿润,与张泽民紧紧拥在一起。
“张哥,也不要亏了人家,财产也不要跟她分了,都归她吧,我们只要有未来就可以了。”谢丽华哽咽着说。
张泽民半晌没说话,点燃一支烟走到室外。谢丽华也不知道他在考虑什么,是舍不得财产还是离婚有困难?
“小华,你比我想象的还好。”张泽民说。
谢丽华噙着泪花,咬着嘴唇。
几天之后,李仕秀送来请帖邀请张泽民和谢丽华出席他们的新婚答谢宴。
谢丽华拿着请帖盯着张泽民,“有啥感想?”
“人家结婚我有啥感想。”张泽民说。
“不要转移话题,我们……”谢丽华步步紧逼。
“把那两个钉子户签了我就安心回去办。”张泽民说。
黄三和范老五可从没有想过让步,他们知道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有利,几百户人都住在过渡房里,等着安置房开工,政府的压力可想而知。当张泽民到范老五家时,范老五正花生下泡酒。
“老五,小日子还舒心嘛。”张泽民说着递了支烟过去。
“将就将就,托共产党的福。”范老五接过烟,点燃,吹了个烟圈说。
“考虑好了嘛,老五,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你也别为难我,乡里乡亲的望新房子眼泪水都望出来了。”张泽民说得情真意切。
“张主任,你也是脚杆都跑断了,我晓得你是干公事莫得办法,你对老百姓也和和气气的,不像那些贪官,我退一步只要两套,家里穷,没有房子娃儿今后只有打光棍,你就当做好事,要得不?”范老五口气已经有些哀求了。
张泽民又看了看范老五的家,其实用“窝”来形容更贴切,门口一个大竹筐,里面装着塑料瓶玻璃瓶易拉罐铁丝钢圈废纸,进门的屋子一根长凳油亮得发光,不知是小孩的鼻涕还是污垢,几根小凳子缺胳膊断腿地歪歪斜斜摆在屋中间,用砖砌的台子上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是一台用手调台的小黑白电视机,屋顶上掉着一个蛇皮口袋,从开裂的缝隙看得出是花生。
张泽民长叹了口气,把迈进屋子的脚步收了回来,他知道,工作做到这一步已经到位了,再逼下去也不会有效果。
“我把你家里的具体困难向上面反映,给你争取一下,没有解决不要怪我,解决了你也不要对外说,否则那些签了的也要反悔。”张泽民在给范老五“打预防针”。
几天后一位开发商以个人帮扶的名义给范老五做了考虑。
最后一户黄三真是堡垒,不仅不让步,还要涨价。黄三兄弟姐妹多,张泽民不敢轻举妄动,每次去都会被他一大家人围住,只要张泽民一句话不合他们的意,立刻会被喊爬开,叫“管火”的来谈判。
张泽民真是郁闷,工作做不下,回家还要面对谢丽华,看着领导交办的期限越来越近,他觉得有点抓狂。
谢丽华说,要不找媒体来曝光,让全社会来谴责那种刁民。张泽民说那就死马当活马医,你找下王大记者。
王小静听了谢丽华说的大概意思,摇摇头说肯定播不出来,因为台里明确规定有关民族、宗教、土地、拆迁、上访是禁忌题材。听着谢丽华长吁短叹,王小静想了想说有一个办法就是写内参,可以直接到主要领导的案头。
张泽民旁边听后直摇头,现在的领导口口声声都是把群众利益高高举过头,群众都是通情达理的,落实不好就是干部作风不实,工作不深入。张泽民这样想是有道理的,他昨天给一位市领导建议强制执行,那位领导瞥了他一眼,问他是不是想上交矛盾,知不知道强拆的风险,知不知道黄三一家大小都是不要脸不要命的,知不知道瓮安事件、陇南事件、宜黄事件、成都的黄福珍自焚事件!
在那么多同僚面前被呵斥,张泽民恨不得找个地缝,他不敢顶撞,那么多年部队生活养成了下级坚决服从上级的习惯。他不是没有尽力,前几天他准备请几个战友教训教训黄三,可战友们一侦察,黄三家里好几个液化气罐,据说还有几桶汽油。
王小静听见张泽民在旁边直说算了算了。她还真想帮帮谢丽华,她脑子里飞快地筛选可能帮得上忙的人,她想到了云天。想了很久,王小静还是觉得不合适,她从来不在公事上找他。
她和他就是朋友的关系淡如水纯如玉那种,王小静憎恶情人这个词,她绝不会永远不会做谁的情人更不会做第三者,她之所以接受他的喜欢,更多是因为他与那些官员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浩然正气和家国情怀,对她是那么的纯洁,从没有庸俗的话语和举动,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她,好像她才是领导。
也许,每个男人都渴望有个红颜知己,每个女人都希望有个蓝颜知己,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酸楚无人诉说,有些话只能给一个人讲不要第二个人知道,说了也不必担心会传到谁的耳朵。
他们很少在一起,在一起也几乎不说话,可以静静地坐很久,按他说的可以坐到地老天荒。每一次他稍微有一点暧昧的话,王小静就会不高兴,“你再那样说我就不理你了。”他会呵呵傻笑马上“sorry”。
她会给他说女儿的故事,女儿是王小静的心头肉,也是她的生命。他就静静地听,偶尔说一句,“真的太可爱了。”
如果工作上的事找他就太俗了,王小静又给谢丽华拨通电话说自己确实爱莫能助。
谢丽华笑笑说王小静做什么都认真,她也只是顺便问问。
“我准备提前退居二线。”张泽民忽然对谢丽华说,显然他不是心血来潮。
“什么意思?”谢丽华没明白。
“第一,黄三工作做不下来,虽然不一定会被免职,但我以后还有什么威信。第二,我与你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在下属面前我也说不起硬话。第三,离婚的事需要花不少时间精力。辞职了就好安安心心把事情办好,以后我就是一平民百姓,美女可不要嫌弃我哈。”张泽民说得有点心酸无奈。
谢丽华没有说话,走过去紧紧抱住张泽民,眼闪泪光。
我给陈淑莉发个短信吧,谢丽华说。张泽民说你别掺和了,我自己处理。谢丽华说那我打个草稿,写好了你把关再发。
“陈姐:
我是谢丽华,首先我要向你说声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永远不会谅解我。作为第三者,我也觉得不道德,但是在爱面前,我顾忌不了一个女人的尊严,我可以为之粉身碎骨,我的确爱张哥,爱得无法自拔,没有他我甚至活不下去,再说张哥也爱我。我破坏了你的家庭,我也万分内疚。这些年,我有二十万的存款,就当我给姐姐赔不是,张哥也不会分原来的一点家产。”
张泽民看着嘘了口气问,“你还存有私房钱?”
“离婚时分的,一直存着,但没有那么多。”谢丽华说。
很快李仕秀就接到了谢丽华的电话,“秀秀,借六万块钱。”
“准备办了?”李仕秀高兴地问
“爱借不借。”谢丽华说。
“钱不用就是纸,但有好事姐妹该分享一下吧。”李仕秀笑着说。
谢丽华就把她准备补偿陈淑莉二十万的想法说了。
“你内疚可以理解,但是爱情里面没有对错,不刻意,不强求,是你的就不要放手,不是你的挥挥手说声再见。”李仕秀感叹了一番说,“把账号发过来。”
秋天不过落点叶,冬天最多下几场雪。春天来得悄无声息,如果不是光秃秃的樱桃树开满了洁白的花,谢丽华还没有意识到春天又来了。
穿上婚纱的谢丽华远远望去犹如纯白的樱花,长长的秀发上扎着三朵康乃馨,莹白的耳钉像闪亮的水晶,手腕上玛瑙里的水草似乎在随风摇曳,婚纱裙摆飘飘洒落,纤细的腰身衬出丰满和苗条,玉手轻轻护着长裙,笑靥如花。
王小静一直自信自己的美丽,现在她觉得自己这个伴娘只能是绿叶。
李仕秀高歌一曲,为他们送上《牵手》。
参加婚礼的人不多,都是至亲好友。
王小静看着手机上他的信息:在我梦中,你永远是最美的新娘,看着你,时光不老!
“这些适合小华。”王小静笑了笑转给了谢丽华。丈夫在旁边问王小静发什么呢?
“朋友发的祝福,我想起了我们婚礼的那一刻。”王小静有些羞涩。
“谢谢你的祝福和关心!再见!”王小静拿过丈夫的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大声说。
婚礼结束时,王小静一手挽着丈夫,一手拉着女儿,轻快得像只花丛中的蜂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