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波
在你的扁头溪,已没有绿头鸭
在越来越小的水域转圈游弋
一路向漫川,或许倒退而行
可以回到空无一人且不存在的地方
你的脚力堪比良马
一夜间将地图跑得皱巴巴,有如烟叶
地理,或许并不在乎形势
它如虎皮波动在女人身上,林中已深秋
想必有同样斑斓的落叶在溪中,越来越慢
大地的沟壑被一一填平,也是你的心胸
正如从红星到蓝光,二锅头
让我们把同一杯酒喝了两遍
用饥饿喂养饱满的籽粒,粮食
你是少女脸色发青的胃下垂
是乌黑铁砧上直冒火星子的麦穗
是贴在纸墙上失血而苍白的弯月镰刀
是失侣农田鞋里发酵的臭石头
是粗糙掌纹垄沟里飞滚的黏豆包
是在你微笑的注目中
由人嘴里吐出的癞蛤蟆中途变成的莲花
是背上隆起的通红的鞭痕山脉
是老母亲羞怯的干瘪乳房的棉布口袋
是麦芒上飘挂的闪闪游丝
是蝈蝈最后的歌带着血丝
是炉灰中蛐蛐埋藏的最后一枚黑子
粮食,你的别名,是饥饿的瘦灵魂
七点半下楼散步,路边黄花圃中
居然有一只大扑棱蛾子样的蜂鸟
长针的喙,风车的翅膀
也许恼怒我打扰了它工作
便径直向我的脸飞来,惊得我一闪
它便盘旋飞进钻天杨后的夜空
错愕间,又见一颗星调皮地闪了下眼
原来是萤火虫,遭到这俩小家伙的戏弄
我退入黑暗,背后却响起低沉的人声
一白裙小美女问,大爷,山水文章在哪儿
下边,挺远的。一阵更深沉的叹息
从她的小胸脯里升起,白影转眼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我不知自己这是在哪里
不用做但丁就可遍历三界:在南京。
短暂的春秋可谓天堂,
春天坐在梅花山的梅树下,
有认真地挨在一起唱圣歌的三姐妹,
秋天蚊虫渐稀,敞窗而卧,
风尘中都带着甜丝丝的桂花香。
六七八仨月,立即进入炼狱,
直熬到你每个毛孔渗出沥青来,
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眉毛胡子一把抓。
而冬天的地狱冰湖,没有咀嚼个不停的三
脸判官
却有细钢丝在关节骨头缝里胡乱钻研。
那莫须有的手引导我来此度过中年,
其意深不可测,其名高不可问。
熬炼吧,你这须发皆白的炼金术士,
直到你的骨头可敲响明月。
哥哥带着弟弟采猪食菜,拿着麻袋
野地里都是苋菜灰菜苣荬菜
哥十五,弟十二
哥哥突然大叫起来——
好大一棵黑悠悠
老弟快来躺着吃!
弟弟躺在地上仰头吃
浆果比指甲盖还要小
哥哥继续干活去
青草和背影都向斜坡那边滑过去
微微的甜味一直渗透到弟弟的五十岁
黑色的小星星汁水很少
薄皮里面一包籽儿
和草莓籽镶嵌在外面正相反
不知道学名
也不知道时间都去哪儿了
油漆开裂的红色圆柱上
这些毛茸茸胖乎乎的狗
有拇指粗细,翅膀上睁开唬人的星星
静止在秋凉中,仿佛在沉思
或是患了老年痴呆,不懂爱情
随着断续的风铃,噼噼啪啪落在地上
扑腾,打转,沾上灰尘,拖着大肚子爬上
几步
与蝴蝶相比,这些红褐色的生灵身躯沉重
紧抱住水泥缝隙里伸出的草茎
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有的缓慢地沿廊柱向上攀登
一直爬进屋檐的暗影,在铜钟的内部天空
回收身体发动机的余热
其固执有悖佛陀的教诲
夜里,随着钟鸣振动翅膀的小旗
它们会重新飞升,绕着水银灯
画出佛头般光滑的圆圈,然后消失无踪
真是奇怪,人在屋里想去外面
回来又透过玻璃看外面
似乎外面真的存在
其实外面什么都没有
午夜的街头空荡荡的
只有一辆自行车
后架上夹着冰冷的饭盒
慢慢行驶在溜滑的路上
这个没有性别的人
似乎是整个冬天贡献出的一个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