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 花 盛
草叶上挂满珍珠(五章)
甘肃 花 盛
在夜空里醒着,不是无眠,它们在注视着那些伸出去的手和欲望。
有些眼睛跌落下来,被萤火虫提着,穿梭在夜色里。
它们或许在歌唱,但我听不到它们的歌声,只有树叶的响动;它们或许在寻找,但它们在寻找什么呢?只有忽远忽近的身影。
我一直相信,总有一些声音在暗夜里存在,呼唤一种觉醒的良知。总有一些眼睛醒着,在黑暗里寻找一份希望和光芒。
星光遥远,月亮遥远。落在草叶上的萤火虫,像撒落尘世的诗句。
其实,大地和天空一样,只是我们看不见那些大地上的星光,它们是醒着的灵魂和信仰。但是,我们转身离开或放弃时,我们的夜空依然醒着,而我们自己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那才是暗夜的真正到来。
雨停了。草叶上挂满雨滴,多么珍贵,珍珠一样。
它们彼此映现活着的尊贵与卑贱,但不拒绝承认,不藐视和贬低。
捡垃圾的老奶奶,背着塑料袋捡拾被雨水冲在路边的塑料瓶,那些形形色色的瓶子像依然没有收起的伞,散落在两个世界。
后来,伞都收起来了,湿漉漉地街道上只剩下匆忙的脚步,来来往往。
只有那佝偻的身影,沉重,缓慢,她的眼前是捡了许久依然捡不完的瓶子。
她每捡起一个瓶子,我就咽一下口水,直到我也被口水淹没。
眼中充满陌生,惶恐,左右躲避,但被一条绳牵着。
那些形形色色的身影和嘈杂,像深不见底的泥潭。那些形状各异、高矮胖瘦的水泥墩,比山峰更可怕,更锋利。
一群人远远躲开,粘在臀部和尾巴上的干牛粪引来嗡嗡的苍蝇。牛粪的味道是亲切的,真诚的,甚至香甜的。但我们已经闻不见或逃避牛粪味多年来了,我们只闻见利益、金钱和诱惑的味道。牛粪味越来越远,像我们一样,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群人围过来,牵着鼻子看牙、拍脖子、脊背和臀部……他们在袖筒里交易,像看不见的一场屠杀。
但牛看不到这些,它只在左右寻找缝隙,迅速逃离。但被一条绳牵着,只有绝望。
喀尔钦不大,它面前的草地,却一直绿着,至少现在是,像一块巨大的绿毯。
被脚印踩出的一块空白处,蚂蚁排着长长的队伍。如果不蹲下来,人类的眼睛已经很难注视到这些坚强的生命。
它们一个跟着一个,不掉队,也听不见有谁在喊“一二一”“一二三四”或别的什么。我听不到蚂蚁的语言,但我相信它们一定在谈论着什么,比如即将到来的一场大雨,在雨水到来之前迅速抵达安全的巢穴。
我像一个罪恶的人,用小棍划断它们的队伍。惊慌失措之后,它们很快赶上前面的队伍,继续排起自己的长龙,钻进绿色的海洋里。
风一吹,海浪一波一波涌来,但我坚信,它们在海浪下,不会像人类一样手足无措,等待死亡。
它们一定是相爱的,幸福的。每次我看到它们的时候,都是比翼齐飞,甚至看到它们亲昵,像极了喀尔钦那对老人。黄昏,温暖的光芒泄漏一地。它们就在我每天路过的破旧屋檐下,不是燕子,燕子冬去春来;它们是鸽子,灵魂的两位使者,在高原的严寒里不离不弃。
起初,它们一看到有人或听到响动就迅速飞走;后来,只要有人靠近或刺耳的响动,它们警觉地飞走;再后来,它们看到或听到什么,只是挪动几步,但不飞走,它们对世界的信赖像一滴透明的水。直到被几双贪婪的眼睛盯上,直到它们被一双血淋淋的手摁到欲望的胃里……
每次经过,看不到它们的时候,我就看看粘在椽子上风干的鸽粪,心里就惶恐万分。那些粪有黑色、白色和灰心的,也有黑白相间的,但它们一定是生命的颜色,一定是和平的色彩,一定是爱的光芒。只是,很多时候,人类像抹去自己的未来一样将这一切抹去,只剩下风,在空荡荡地屋檐下飕飕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