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画报建构的成功故事

阴艳

摘要：现代画报是现代社会的主要媒介之一，探讨现代画报的图像呈现视角与方式是对现代社会的一种解读。《北洋画报》是20世纪20、30年代中国现代画报的代表，它从彰显职业本色、强调成功后的荣耀、对成功者的同情三个方面建构起现代成功的榜样，提供了现代生活的模板和价值标准。同时更实现北画对“美的世界”的塑造与追求。

关键词： 《北洋画报》 ; 现代社会 ;成功故事 ; 杨秀琼

引言

马丁·海德格尔在《世界图像时代》中说：“从本质上看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世界图像并非从一个以前的中世纪的世界图像演变为一个现代的世界图像;毋宁说，根本上世界成为图像，这样一回事情标志着现代之本质。”①以摄影图像为主要内容的现代画报，可以说是世界图像化的主要表现之一，特别是在20世纪20、30年代的中国，在不断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现代画报更是用图像记录着时代进程，建构着现代价值体系与生活标准。本文主要的研究对象《北洋画报》是一份典型的现代画报，它1926年7月7日创刊于天津法租界，后因抗战爆发，于1937年7月29日终刊，共出版32卷，1587期，以“传播时事、提倡艺术、灌输知识”为宗旨，可以说是当时“最老”、“最大”、“最美”②的画报，与上海的《良友》不分伯仲。这样一份现代画报关于成功故事的讲述是对现代社会的生动解读。它所建构的成功的榜样，提供了现代生活的模板和价值标准。因为作为文明史层面的现代性指向着对个人成功的尊崇，强调成功既应该被追逐又可以被复制，每个普通大众都平等地拥有成功的可能。

本文选择了体育女明星杨秀琼作为阐释北画（以下都作为《北洋画报》的简称）建构成功故事的言说视角。杨秀琼作为新时代新女性是北画创造“一个美的世界”③的新精神代表。她在广东游泳比赛中小有成绩，到第五届全运会女子游泳比赛中一人独揽全部五项比赛的冠军，再到远东运动会上“完成四大霸业”成为民族英雄，最后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未能进入决赛背负骂名。北画见证了她的所有成功与失败，这样的成功是生动而鲜活的。另外，杨秀琼在当时的影响颇大，因为她的游泳绝技纵横国内飞跃远东而被称为“美人鱼”，又因为身材和样貌都生得美丽，成为了众人追逐的时尚偶像。她在获得全运会冠军十天后，成为《北洋画报》第21卷卷首封面人物。1934年《良友》画报还将她和宋美龄、胡蝶、丁玲等人一起，誉为当代十大标准女性。因此本文选择了杨秀琼来讲述成功。

一彰显职业本色

内容

数量 与竞技

赛场有关 参加各种

游泳表演 参加社交性

社会活动 未表达背景

的肖像照 11 13 5 1（图一）

《北洋画报》一共选登了杨秀琼30幅照片，基本上呈现了杨秀琼作为一名运动员的成功历程。其中的11幅照片直接与竞技赛场有关，从她在广东游泳比赛中初显身手，到她在第五届全运会上取得傲人成就，再到远东运动会上成为民族英雄。正所谓“惟近来美人鱼杨秀琼，以游泳绝技，突起华南，纵横国内，已号无双;飞耀远东，亦称第一，且数年来保持游泳王座，更无后来居上之人……”④此后，她在第六届全运会上痛失金牌，在世界运动会上的表现，都客观地呈现在报纸上。还有13幅照片表现的是杨秀琼在获得各种冠军的头衔之后参加的各类游泳表演。特别是她获得远东运动会冠军后到南昌参加新生活运动俱乐部水上运动开幕典礼，之后离南昌过牯岭，到南京，返沪上的一系列精彩游泳表演。体育是新生活运动所提倡之一“新”。“蒋委员长复兴民族之新生活运动，体育为其重要因素之一，赣省南昌为新运动中心，各界在蒋耳提面命之下，卫生规矩等项均在突飞猛进中，尤其与卫生表里之体育，经当局之锐意提倡，各项锻炼体魄运动，如雨后春笋……惟水上运动不但在江西设备毫无，即全国亦当幼稚之中，所以新生活俱乐部为树立永久基础计，特于德外城公园骑射运动下之赣江东边辟一水运场，规模略具……”⑤南昌已经建起一座游泳场，邀请“美人鱼”杨秀琼来做开幕表演。因此是为唤起社会注意水运起见，特发起水上运动大会，并请远东载誉中国小姐杨秀琼来赣表演，鼓舞各界游泳兴趣。杨秀琼自己也表示“此次应南昌新生活俱乐部之邀，前往主持游泳场开幕典礼……惟余父则以为提倡体育，应有一番大无畏精神”⑥。参加竞技比赛与提倡体育之活动一样都体现运动员的职业精神。

虽然《北洋画报》用24幅图像基本上将一名女运动员的运动职业生涯的成功呈现在受众眼前，但是它并没有从运动专业技术的角度来阐释杨秀琼的成功，而是将她的成功赋予了国家重振、国民进取的时代精神。正是在外侮侵凌，内忧切迫之时，易以我国重振之迹象，中国青年突飞猛晋之精神活跃纸上。从下表所反映的图片的时间分布，也可看出北画的这一用意。

（图二）

1934年5月以后对杨秀琼的关注明显增多，这正是她在远东运动会上战败其他国家选手取得全部四项女子游泳比赛冠军之后，几乎全国大部分传媒的集体反应，将她看做民族英雄一般，“对杨女士在远运会为我国家民族争光，备至推崇”⑦。当然这种对于运动员在国际大赛上取得优异成绩的过度诠释，直到今天我们也依然如故。同时，北画也为它所提倡的全民强身健体塑造了很好的榜样，“运动为全民锻炼强健体格之‘维他命”⑧。体育运动从清末传入中国开始，就被赋予了“强种保国”“体育救国”“冲锋杀敌”的宏大旨归。当时的中国与清末一样面临着悲愤黯淡的困局，北画提出了与几十年前相同的疑问，“以气息奄奄之身体与外人活力充溢之身体，处同一时代，欲求各种事业不失败，其可得乎？”⑨面对这样的提问，给出的回答就是“今宜急速讲求体育，以练成健美之身体，则获益者岂特个人，若能成为风气，整个国家民族，皆收莫大之裨益。”⑩再有随着中国现代化的深入，人们对于现代体育认识也从竞技体育、学校体育发展到大众体育。北画的主人冯武越曾经特别撰文指出“是宜亟普及民众体育，俾养成全体国民的健全体魄，使人人皆有健全的精神，然后乃能造成健全的社会与国家”。可见无论从国族命运，还是从体育自身的发展，提倡体育运动都是当时的时代话题。此时在为一名优秀的女运动员成功做注解时，北画的阐释方式还是很好的。

二强调成功后的荣耀

正如（图一）所显示的，还有五幅照片是对杨秀琼参加社交活动的呈现。可以说这些活动是对一个人的社会地位、社会作用的最好证明。北画是运用凸显成功者成功后的荣耀的方式，来完成其对成功人士的塑造。这里选取其中的两幅照片来说明。

一幅照片（图三）讲述的是国府主席林森与杨秀琼家属合影。杨秀琼在获得远东运动会冠军后到南昌参加新生活运动俱乐部水上运动开幕典礼，之后离南昌过牯岭，到南京，返沪上进行了一系列游泳表演。就在过牯岭时，受到了林森主席的接见。1934年7月28日，中国著名游泳运动员、被誉为美人鱼的东亚游泳冠军杨秀琼来到庐山，谒见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并在庐山芦林游泳池表演，观众竟有2000人之多。 时人对此亦有评价：“国府主席且同照相焉，时论荣之，举国仰慕，十余岁少女得此机遇，固非偶然。”这样高规格的接见当然意味着无上的荣耀。 除此还有蒋委员长专电特邀，国府主席汪精卫亲自接见等等，这些礼遇都缘于她是取得了卓越成绩的杨秀琼。换个角度讲，也只有如杨秀琼般“一举一动，轰动全球，鸾车一出，空巷而观，诚可压倒须眉”的成功者才可能得到如此殊荣。

（图三）

（图四）

另一照片（图四）是杨秀琼为首都轮渡通车举行剪绳礼。1933年10月22日，我国最早的火车轮渡通航典礼正式举行，许多国民政府要员应邀参加了这次盛大的典礼，包括行政院长汪兆铭，中央常委叶楚伧，司法院长居正等等，颇极一时之盛。为了让这次盛大的通行典礼更为生色，铁道部特别邀请了杨秀琼担任剪彩嘉宾。“二十一日清晨铁道部因为下关啣接津浦车站，市轮渡落成，择于十月二十二日晨九时举行通车典礼，本来南京根本就有很多的小姐太太们，剪彩带，这种工作，不乏其人，但当局者，似乎要花样翻新，特请全国闻名的杨女士来执行剪带典礼，”对于这次剪彩仪式，前一天的晚报，就大字标题閧传远近，到了次日早晨，下关车站一带，真是万头攒动，可见杨秀琼出席剪彩仪式引起了很多关注和轰动。据记载主席台上的银鼎和花篮都是专门为杨秀琼准备的礼物。“大家互相传告，众目睽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以上详解的两幅照片都说明杨秀琼在当时有着很高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极大的社会尊重。正是“去年全国运动会闭幕后，铁道部邀杨为下关轮渡剪线开幕……今乃以千元为旅费，由港赴赣，南北报纸竞相纪载，与梅兰芳专车赴汴，同为社会所重视……”北画将杨秀琼的这些社会活动呈现出来，除了让我们看到一个真实而立体的成功运动员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将成功后的荣耀展示在读者眼前。一方面说明这些极高的礼遇是成功者应该得到社会肯定。另一方面也为普通大众勾画了一个成功后的美丽图景，告诉读者一旦获得成功，便可如杨秀琼一样获得各种机会和尊重。用成功后的荣耀来诱惑读者，将成功者作为大众的榜样，这也正是现代社会的价值标准所提倡的。

三对成功者的同情

准确来说杨秀琼是个悲剧性的人物，她在十几岁取得傲人成绩，但是却如昙花一般十分短暂。两年后的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杨秀琼在女子100米和400米的自由游泳的比赛中，虽然再次刷新了我国的记录，但还是不敌国外强手，在预赛中就被淘汰。终于国人无法容忍这个曾被奉为“美人鱼”的衰落，各种批评接踵而至。最经典的是漫画家画的《捧蛋图》，画中杨秀琼坐在游泳池边，手捧着一只大鸭蛋，面无表情，这是对杨秀琼的极大的讽刺。但是北画并没有跟随着舆论风向，用任何方式来嘲讽杨秀琼的失败。对于这次奥运会上的杨秀琼，北画只用了一幅图片（图五）。图片中杨秀琼笑容满面信心满满，依然采用的仰拍视角更表现杨秀琼一如往昔的冠军气质。图片说明是“我国出席本届世运会之游泳选手杨秀琼与美国游泳选手 Poynten Dorothy 合摄于柏林。”只是客观的说明，没有太多情感色彩。这也是北画对于杨秀琼的最后一则消息，北画完整地保留了杨秀琼的成功形象。他用30幅图像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关于杨秀琼的成功的故事，在这里她没有失败，没有悲剧。

（图五）

在对杨秀琼的塑造中，北画客观地以其运动员的身份及运动成绩作为主线，将其获得的荣耀和承担的社会责任穿插其中，为读者呈现了一个真实的成功者。

首先，北画 “提倡美的生活”的主旨决定了对杨秀琼这样成功的体育明星的关注。“因为本报始终是以美字为立场，运动确是美的技能，美的艺术。”同时 “美有壮美优美之别，只优美而不壮美，便会失之于柔靡。要求壮美只有在运动场上，我们虽然没有一个人能实地参与运动，但我们愿国人都向壮美方面走去。”北画将杨秀琼塑造成“壮美”的榜样，她是有训练的女运动员，20世纪健美的女性，这样无须探讨她掌握怎样的专业技能，只需将她取得的成绩呈现在读者面前，便传递了榜样的能量。正是“百公尺仰泳与百公尺自由式第一杨秀琼”（《北洋画报》1314期1935.10.26，2版）（图六）“五十公尺自由式游泳决赛第二，百公尺仰泳第一，均破全国与远东记录之杨秀琼”（北洋画报1311期1935.10.19， 2版）（图七）这样的图片及简要的图片说明就足以呈现一名运动员的“壮美”。同时也是北画传递的真美的生活意念的表达。

（图六）（图七）

对于“壮美”的体育运动，北画不仅是塑造几个成功的运动员，还实际参与了体育会的创办。“自上次本报冯武越为文提倡普及国民体育后，既有本市培才学校校长国术家郝铭君出而相应，与冯君商洽创设体育会……”这是北画上的一则消息，北画的主人冯武越君提倡并参与组织体育会。当然体育会自从1905年首次创办到此时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是比较普遍的民间体育组织。

其次，这样的成功故事为我们提供了现代生活的模板和价值标准。即一个人只要通过个人的努力，取得成绩便可发挥社会作用，获得社会肯定，甚至直接参与到社会进步的进程中。更重要的是，他即可以成为榜样又有被复制的可能。“在我们民主国家，事事都讲平民化，普遍化……人人都应当做国际赛战斗主力员之一。”虽然不可能每个人都成为国际赛战斗主力员，但是这里说明了每个人都有成功的权力和可能。这更是一种时代新精神的体现，《北洋画报》之所以能博得一般阅者的欢迎，是因为有一种不可思议，不可模做的新精神，此其所以能发达，能存在。

结语

《北洋画报》运用一系列图像来塑造成功的杨秀琼，在凸显她职业本色的基础上，强调普世的荣耀与同情。在这里成功并不是遥远的迷梦，而是通过个人的艰苦训练就可能实现。一张张可知可感的图片诱惑着每个受众渴望成为图片中的主人公，拥有成功的可能。因此说北画为受众提供了一种“看”的方式，在看这些图片的过程中，建构现代的成功榜样与标准。当然北画在对于杨秀琼的塑造中，多少也还有对于女性身体消费的意味掺杂其中。正是“‘美人鱼杨秀琼！这是怎样的一个亮晶晶而抓住了时代的具有刺激性和引诱性的名称！不仅是对于一般青年为然，即对于那些党国诸公，达官贵人，巨商富贾，其刺激性和引诱性并不减少，而且还要加多。因此，凡是在过去一个多月内注意纪载时事的刊物，报纸和杂志，都曾标过这样的标题，都曾有过详细的记录;而且凡是可以登载相片的刊物上，这位杨‘美人的光着两只膀子赤着脚和大腿的相片总是一现再现的。”相信当时的北画也有想用这类诱惑性的照片来吸引读者的用意。女性的成功者总是要承受更多的压力。但是我们都希望这条美人鱼，不要尽是在“美”字上面着想，而转会忘记掉她是一条会游的鱼。

注释：

①[德]海德格尔：《世界图像时代》，孙兴周译，载孙周兴编《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899页。

②《北洋画报》在495期（1930年7月7日）刊登的《四周年致语》中提出“老者其年龄，大者其规划，美者其目标。”

③秋尘：《卷头语》，《北洋画报》，1930年11月15日。

④云若：《说美人鱼兼及六不将军》，《北洋画报》，1935年10月19日。

⑤⑥⑦汪剑鸣：《美人鱼杨秀琼》，上海光华书局1935年版，第122页，第152页，第115页，第59页，第60页。

⑧伯龙：《宣扬狗光》，《北洋画报》，1934年1月1日。

⑨⑩方：《介绍〈健美运动〉序言》，《北洋画报》，1935年7月30日。

武越：《国民体育应普遍化》，《北洋画报》，1933年5月13日。

云若：《说美人鱼兼及六不将军》，《北洋画报》，1935年10月19日。

《游泳漫画》，《北洋画报》，1934年8月9日。

《时代公论》，1934年第15期。

秋尘：《壮美人听者》，《北洋画报》，1931年5月28日。

记者：《健身立会有志竟成》，《北洋画报》，1931年7月11日。

伯龙：《状元化的选手》，《北洋画报》，1934年5月24日。

云裳：《关于杨秀琼》，《妇女共鸣》193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