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灵运
伊迪丝·华顿的《老处女:50 年代》反映了在19 世纪50 年代美国跨入现代工业社会前夕新旧伦理的矛盾冲突。在此书中,这种矛盾冲突以贵族妇女迪利亚的认识变化为伦理线。为了维护传统伦理,迪利亚通过欺骗的方式使婚前有私生女的表姊夏洛特不能嫁得如意郎君,但私生女蒂娜所代表的美好和自由又使得迪利亚竭尽全力将其留在身边。这一举动使三人的伦理身份发生了变化,从而导致伦理结的产生。小说结尾则暗示着新旧伦理的互相妥协,两位母亲的选择使得伦理结就此解开。
美国小说家伊迪丝.华顿的大部分作品都关注十九世纪美国纽约的上流社会生活。其“老纽约四部曲”描写了十九世纪四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老纽约故事。四部曲中的第二部《老处女:50 年代》被《纽约时报》称为“华顿最好的作品之一”也是“美国文学中最美的故事之一”。以往对于此书的研究,多是从女性主义角度来分析父权社会保守的礼仪习俗及行文准则对于女性的压抑和束缚,如格洛丽亚认为《老处女》描绘了保守的社会风俗对于人们生活激情的压制。而笔者认为《老处女》这个故事主要以贵族妇女迪利亚的认识变化为伦理线,反映了在19 世纪50 年代美国跨入现代工业社会前夕新旧伦理的矛盾冲突。
如果说蒂娜私生女的身份在故事的开始就存在,是一个预设的伦理结的话,那么迪利亚的一系列行为则在一定程度上解开了这个伦理结,因为她的行为虽然使夏洛特不能成婚却让蒂娜终于能够有一个“家”,并以一个合理的身份与自己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但与此同时迪利亚也促使了第二个主要伦理结的产生,即:夏洛特和蒂娜母女俩相识却不能相认,两者的身份仍然是收养者与弃婴的关系。
丈夫逝世不久,迪利亚就把夏洛特接到了自己家里,同时颇出乎人们意料的,把蒂娜也接了过来一起生活,一切完全就是按照迪利亚的计划一步步进行的。蒂娜进入迪利亚的生活后,导致了迪利亚、夏洛特以及蒂娜这三者伦理身份的巨大变化。首先,爱女心切的夏洛特为了保证蒂娜有个合理的身份就必须隐藏自己的身份。因此私生女蒂娜的公开身份仍然是被迪利亚收养的孤女。在蒂娜以及公众眼中,夏洛特、蒂娜的亲生母亲,只是个因为一直未嫁而性格日益孤僻的老处女,蒂娜称之为阿姨。而迪利亚,这个一手毁掉夏洛特婚姻,使其母女无法相认的人却获得了蒂娜发自内心的爱,从小她就自觉不自觉的跟着迪利亚的孩子一起叫她妈妈。这样,真正的母亲成为了女儿眼中脾气古怪的阿姨,真正的阿姨反倒成了母亲。
“伦理身份的变化必然导致伦理混乱的产生。”两位“母亲”的身份的变化也在无时无刻影响着她们各自的行为。夏洛特因为怕女儿重演自己的悲剧,一直对蒂娜严加管教;而迪利亚一心想要通过蒂娜重新真正的生活一次,因此努力让蒂娜自由而无所拘束的活着。大相径庭的教育方式的结果就是蒂娜虽明知迪利亚并非自己生母却在心中也把她放在了母亲的位置上。因为在她看来,这位母亲虽非自己生母却美丽有趣且宽容,和家里的那位整日阴沉着脸这也不准那也不行的“阿姨”相比,简直就像一位天使。对于夏洛特,蒂娜更多的是一种敬畏的态度,而这远非正常的母女关系。这样迪利亚导致的这个母女不能相认的伦理结就更加难以解开了,这个伦理结从形式上最终内化为了心理上。
两位母亲之间的冲突在蒂娜进入婚龄后变得激烈起来。蒂娜虽聪明美丽得到不少男子的爱慕,却因身份问题缺乏合适的结婚对象。这一切都使夏洛特焦虑,她唯恐蒂娜重演自己的悲剧。她明白在这个社会中,不但自己正在为触犯社会禁忌(未婚生女)付出诸如不能结婚不能与女儿相认的沉重代价,蒂娜也要为母亲的错误付出代价。蒂娜在婚嫁市场中的不如意使夏洛特意识到了“身份”的重要性:即使长期住在迪利亚家里,貌似享受着罗尔斯顿家族的护佑,但她们却并不真正属于这里。在此情况下,她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逃离这个社会,“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在那里我们会过平常人的生活,蒂娜可以找个丈夫,成个家”。 通过这样的方式,夏洛特企图确认两人的母女关系,为自己和蒂娜在混乱的伦理身份中做出选择。夏洛特这一人物看似保守和谨小慎微,她的这一行为和想法却反映了19 世纪中期工业革命影响的下新女性的某些特点,这也说明在妇女独立运动的影响下一种新的女性伦理正慢慢形成。
面对同样的状况,迪利亚的反应全然不同,她坚决反对夏洛特的办法,甚至不惜与之进行正面冲突。相似的是,她想到的办法也是要明确身份:通过正式收养的方式使蒂娜获得在罗尔斯顿家族中的合法身份。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一切“不是为了克莱门特,也不是为了夏洛特和蒂娜,是为了她自己,她曾失去的幻影和主动放弃的生活……”两位母亲的目的虽然一致,但出发点却大不相同,这使她们的行为看似相似却有了本质的区别。
伦理身份继续、或者更加混乱的结果就是伦理结始终解不开,这也导致了迪利亚和夏洛特两人之间矛盾在蒂娜婚礼前夜爆发。在当时,青年女子在婚前是不被允许了解任何与性有关的知识的,只有在新婚前夜才被给予一些有关两性和婚姻关系的指导,在传统上这一任务其母亲来完成。对于夏洛特来说,虽然早已接受阿姨这个身份,但从未被承认和满足过的母爱却使她格外想在这个时刻扮演这个重要的角色。而迪利亚,在正式确立与蒂娜法律上的母女关系后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才有资格担起这一任务,不仅如此,蒂娜的新婚前夜对她来说还有更加重要的意义:“…蒂娜新婚前夜的甜蜜和祥和中包含了她自己过去未实现的幻想……婚礼前的这几天,她感觉自己变成了蒂娜,而蒂娜就是少女时代的自己……她在年轻的时候做出了选择,而成熟后也接受了现实,但现在,这秘密的快乐是对她错过但从未放弃的一切的补偿。”[1]78 两人各执己见,在争夺过程中互相指责,多年的积怨彻底爆发。夏洛特最终道出了自己对迪利亚的不满:“你用你的忍耐和慷概抢走了我的孩子,而我也一直因为她而忍受着这一切,因为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但今晚,今晚她属于我。今晚我就是没法忍受她叫你妈妈。”在夏洛特坚决的态度面前,迪利亚终于让步。但出人意料的是,夏洛特最终还是把好不容易争来的机会让给了迪利亚。其原因并不复杂,她一直以来所有决定的出发点都是蒂娜的幸福。而蒂娜当前的幸福和她大家族养女这个身份息息相关,让她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只会引起更多麻烦。因此无论夏洛特对母亲的身份有多渴望,那些迫使她隐藏自己身份的社会伦理压力让她再次服从了社会规则,做出了永远向女儿隐藏自己真实身份的伦理选择。
故事的结局是迪利亚在与蒂娜进行婚前最后一次谈话后,要其保证第二天出嫁坐上马车临别时的最后一吻留给夏洛特。这皆大欢喜的结局被赋予的意义非常明显:这暗示着两位母亲在不同程度上的相互妥协,这样在一定意义上两人的母亲身份都通过不同的方式得以确立,承认夏洛特这个曾严重触犯过社会禁忌的女人的母亲身份既显示了以迪利亚为代表的主流社会对新女性一定程度上的接纳,又意味着新旧伦理的相互妥协。因此可以说,这样的结局给书中的伦理结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