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红琴
2015年是邹韬奋诞辰120周年。邹韬奋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位杰出的新闻记者、出版家。他毕生追求进步、光明与真理,为中华民族独立与解放,为民主政治的思想,为人民大众的进步文化事业殚精竭虑做出很大贡献。他的妻子沈粹缜相夫教子,两人相濡以沫,谱写了一曲淡然而馨香隽永的恋歌。
相见恨晚 喜结连理
在与沈粹缜结婚前,邹韬奋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在幼年时期,他遵父之命,与父亲政界同僚的女儿结成“秦晋之好”。订婚时他因年纪幼小,有些糊里糊涂。后受1919年五四运动怒潮影响,他有了婚姻自由的理想,对父母包办的婚事提出抗议。双方家长固然不答应,就是他的未婚妻也秉着“诗礼之家”的教诲,表示情愿为他终身不嫁。结果这件事就形成了僵持的局面,直到邹韬奋毕业从业以后。对于心地淳朴的他来说越来越沉重地成了思想上的负担。他“没想到有个女子为着我而终身不嫁,于心似乎有些不忍,又想她只是时代的牺牲者,我再坚持僵局,徒然增加她的牺牲而已,因此虽坚持了几年,终于自动地收回了我的抗议。”结婚后,妻子对邹韬奋感情很好,可她不幸未及两年患伤寒病去世。他为此深感悲痛。
1925年暮春,邹韬奋与沈粹缜相识。沈粹缜1900年出生于江苏吴县。他的父亲少年时即到古董店当学徒,逐渐成了鉴别古董真伪的行家。沈粹缜在苏州读了4年私塾,10岁随大姑母到北京读了3年小学,未毕业又到清政府办的农工商部绣工科学习刺绣两年,在江苏南通女红传习所毕业后留所担任助教。1921年苏州女子职业中学校长杨卫玉(中华职业教育社创始人之一)特来南通聘请她到该校担任美术课主任。二人的牵线者便是杨卫玉。这时,邹韬奋因发妻病故鳏居,生活孤单,心情沉郁。沈粹缜回忆说:“韬奋的感情是热烈的、专注的,对爱情也是如此,正像他后来对他毕生从事的革命文化事业一样。在第一次和我见面以后,他经常给我写信,后来几乎每周要给我写一两封信。他在爱情方面,不仅热情洋溢,而且也能体贴人,还很风趣。”数月后,沈粹缜终于把爱情献给了他。这年7月,他俩在苏州留园订婚。
1926年元旦,由圣约翰大学同学发起,这对有情人在上海大东酒家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相夫育子 伉俪情深
邹韬奋和沈粹缜婚后生活非常美满。邹韬奋全心倾注在工作上,沈粹缜则全力挑起相夫教子的家务重担,家庭充满融洽和睦气氛。凡接触过他们的朋友,莫不称羡两人亲密和谐,赞扬沈粹缜的贤惠善良。
就在婚后当年,邹韬奋接任《生活周刊》主编,他全力以赴,毫不马虎。据后来沈粹缜回忆当年办刊情况深情地说,早期的《生活周刊》几乎是韬奋一人唱独角戏。刚接手《生活周刊》时缺钱缺人,连他在内总共只有两个半职员(因为3人中有一个还兼任了别处的事情),又因稿费过低,向外面约稿不易,稿件大半都得自己撰写,工作是很忙的。起先他不得不以六七个笔名轮流撰写各式各样的文章。既要握笔写文章,还要收发、看信、复信。有时因为刊物包封寄发来不及,他还要搁下笔帮助包封的工作。因此常常每天干到夜里十一二点钟,事情还干不完,只得恋恋不舍地和办公桌暂时告别。邹韬奋1937年在苏州监狱中曾回忆起这段生活:“我的妻子有一次和我说笑话,她说:‘我看你恨不得把床铺搬到办公室里面去!其实后来纵然‘把床铺搬到办公室里面去也是来不及的。”我们不难想象邹韬奋在说这段话时幸福与戏谑相交融的甜蜜,也可以体会到沈粹缜对邹韬奋嗔爱参半的复杂感情。但邹韬奋这个光杆主编从不怨天尤人。沈粹缜回忆说,韬奋对待工作的态度是热情严肃的,作风上是一丝不苟的。他自己也曾多次表白:“我自己做事没有别的什么特长,凡是担任了一件事,我总要认真,要负责,否则宁愿不干。”
邹韬奋就像那时众多知识分子一样,文章写得漂亮,但日常生活却如茅盾先生所形容的“几乎有些过分天真和‘低能”,有时沈粹缜不得不像照顾孩子一样地照顾着他。在上世纪20年代末到30年代初,市面上买东西通用铜板,一块银元可换200枚小铜板。他只会一个个地数铜板,既慢又易出错。他出门也不会乘电车。他每日上班前,沈粹缜总是细心地包好两包铜板分放在他的两个口袋内,供他来回买车票。吃饭时,沈粹缜也是让丈夫和孩子们吃好些的饭菜,自己则拣些差的吃。邹韬奋之所以能够全心全意扑在心爱的事业上,因是得到了沈粹缜无微不至的照料并承担了所有家庭劳务的重担。邹韬奋经常深情地夸奖她是贤内助。
患难与共 风雨同舟
邹韬奋一生追求民主进步,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历经磨难,颠沛流离,6次流亡和一次入狱。沈粹缜不离不弃,默默追随邹韬奋。
九一八事变后,邹韬奋积极主张团结御侮,一致对敌。当时《生活周刊》在全国各地,特别是广大爱国青年中影响很大,但遭到当局的忌恨。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秘书长杨杏佛被害后,邹韬奋也被列上黑名单。1933年底,他不得不流亡国外。1935年8月,他从美国回到上海,又立即积极投入抗日救国活动,发表文章,号召爱国者奋起抗日。11月,他在上海创办《大众生活》周刊。《大众生活》坚决站在救亡运动的前列,深刻地反映广大人民的要求,每期销数很快达到20万份,使国民党政府十分害怕,他们使用各种卑鄙的手段来对付它。而邹韬奋坚决不惧当局的威吓、利诱,拒绝蒋介石的“邀请”,坚决不做“陈布雷第二”,1936年3月,他不得不流亡香港。不久日军侵犯绥远,全国人民开展援助绥远军队抗战的运动。他又回到上海,立即与救国会的几个负责人奔走相助。11月22日深夜,他与沈钧儒、李公朴、沙千里、史良、章乃器、王造时等7人突然被国民党当局以危害民国罪逮捕,监禁在苏州江苏高等法院看守所,造成轰动全国的“七君子”事件。关押了半年多还不释放,宋庆龄为了营救“七君子”出狱,就联系了16位爱国民主人士签名发起“救国人狱运动”,于7月5日亲率大家冒着酷暑乘坐火车赶到苏州,先在高等法院会客室要求会见院长,并义正词严地提出“如爱国有罪,愿同沈钧儒等同受处罚,如爱国无罪则与他们同享自由。”沈粹缜就是在那天从上海去苏州探监,听到这个消息就与同去探监的沈钧儒的女儿沈谱、李公朴的夫人张曼筠一起去买了水果、点心、蚊香、扇子向爱国正义人士进行慰问。她在与宋庆龄初次见面时虽未交谈,但对宋庆龄坚持真理、敢于斗争的精神十分钦佩,使她获得与邹韬奋共同战斗的精神力量。
邹韬奋从苏州牢中释放到上海沦陷,再绕道到达武汉,共4个半月,他不停地讲演和写作,为抗战奔波,以弥补失去的时光。到达武汉后,他一方面积极参加抗日救国活动;一方面领导生活书店,编辑出版《全民抗战》,发展文化事业。他曾被国民党政府聘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和沈钧儒、王炳南等代表全国救国会,携带大量书报、日用品到江西北部德安一带慰劳军队,鼓励战士奋勇抗战保卫祖国。1938年10月武汉沦陷前,邹韬奋到达重庆,继续主编《全民抗战》,并参加民主运动,坚持团结进步,抗战到底,反对国民党消极抗日妥协投降政策。
沈粹缜为了照顾好邹韬奋的生活,就不辞辛劳,带着3个孩子从上海到香港,转赴武汉,再撤退到重庆。
国难当头,沈粹缜除了照顾丈夫和儿女,还参加各种社会活动。这时宋庆龄为了团结抗日,应邀到重庆。沈粹缜有幸又认识了宋美龄。当时宋美龄正在为抗日救国积极努力贡献力量。由于各方面都需要得力人手,因此宋美龄也请沈粹缜参加担任难童的救济教育和伤兵的治疗看护等领导工作,在合作共事中密切配合相处很好,感情融洽,并做出了成绩。但是国民党当局对外妥协、对内压制而掀起了反民主的逆流和反共高潮。皖南事变后,《全民抗战》被迫停刊,各地生活书店及其工作人员也横遭摧残。邹韬奋在多次抗议无效之下忍无可忍,只得愤然辞去国民参政员的职务,秘密离开重庆,先乘长途客车到桂林,再乘飞机至香港。他出走后就有特务去其住所搜查,并且接连不断地向韬奋夫人进行纠缠,使沈粹缜不胜其烦,决心携带孩子设法逃出重庆。经过生活书店同事的帮助,利用躲避空袭的机会,经过20多天的艰苦跋涉,辗转到达香港与丈夫相聚。
沈粹缜始终默默追随着邹韬奋。她要操持家务带孩子,虽然忙碌的邹韬奋很少顾家,但她从不以经济上的困顿来影响丈夫。据范长江回忆,1941年在香港时,“我发现他的夫人沈粹缜女士有些为难的样子,仔细一问,原来他在香港的生活和子女的教育费用均无着落,才由朋友们商量以预支稿费的方式按月给他400元港币,才算解决了他全家的生活问题。”
在香港,沈粹缜不仅全家团聚而且又有机会与宋庆龄相晤。那时宋庆龄与邹韬奋都是“保卫中国大同盟”的成员。这个组织曾向支持和同情中国抗日战争的外国朋友和华侨募捐,并将募得的钱款和物资设法运送到抗日根据地。为了顺利通过国民党特务人员的检查,抗日根据地急需的药品、医疗器材等都经过宋庆龄亲自签名包封。由于募捐到的救济物资邮量很多,宋庆龄就要沈粹缜与廖梦醒、倪斐君等同去仓库帮助清理分类,做好运送准备。在这次相处中,沈粹缜对宋庆龄为抗战救国尽心尽力的实干精神和平易近人的高贵品质有了更深的体会。
继承遗志 继续前行
1941年底日军侵占香港后,邹韬奋为了避免日本当局的纠缠和胁迫,在党组织的帮助下,离开香港,在广东梅县隐居。1942年9月回到沦陷区上海后,经上海相继秘密进入苏中解放区和苏北解放区,由于受到病痛的折磨,不得不于1943年3月又秘密回到上海,经诊断得了中耳癌。在与病魔斗争的几个月里,沈粹缜得息带着长子和女儿从桂林赶来上海。邹韬奋把别后的情况与在苏北解放区的见闻,都详尽地告诉她。沈粹缜回忆说,即使病得那样重,邹韬奋的记忆力依旧那么好,谈话依旧跟平时一样的风趣。
手术后,邹韬奋每天要照深度X光。他的右颊、右太阳穴和右额时有剧痛,每逢痛的时候,睡也不好,坐也不好,常从床上爬到地上,两只手捧着头,转侧起伏,连滚带爬,没有一分钟的休止,面部肌肉也不断地牵动着,眼泪即时夺眶而出。在稍微平静的时候,邹韬奋却安慰沈粹缜说:“你瘦了,是我的病把你折磨瘦了。”沈粹缜看着病痛一点点地销蚀着邹韬奋的生命,心如刀绞。她只能一步不离,精心照顾。
病榻上的邹韬奋念念不忘革命,在遗嘱中要求入党。他对沈粹缜说:“等我病好了,我们一定到延安去。”临终前,邹韬奋在一张纸上专门为沈粹缜写了“不要怕”三个字,这是邹韬奋留给沈粹缜最后的话。1944年7月24日,邹韬奋与世长辞。
邹韬奋去世后,沈粹缜化悲痛为力量,把对丈夫的无限爱意和怀念转向社会。12月底,她把长子嘉骅交给新四军派来慰问的干部徐雪寒带到苏北解放区参加了工作,次子嘉骝在周恩来亲自安排下由重庆转送延安。他觉得把两个儿子送到解放区比留在身边放心。之后,她和女儿嘉骊去无锡隐居。
抗战胜利后,沈粹缜回到上海,得到宋庆龄和邓颖超的鼓励,参加上海妇女联谊会的各种活动,并帮助整理韬奋遗著的工作。1949年3月,沈粹缜作为国民党统治区上海的代表,参加了全国妇女代表大会。
新中国成立后,沈粹缜随宋庆龄回沪,参加中国福利基金会工作,担任中国福利会托儿所所长。1951年调上海市民主妇女联合会任妇女儿童福利部部长。曾任全国政协第二至第六届委员、第三至第七届上海市妇女联合会副主任。1961年加人中国共产党。“文化大革命”结束恢复工作后,沈粹缜担任中国福利会秘书长。沈粹缜把珍藏多年的韬奋遗物捐献给了韬奋纪念馆。
沈粹缜有着东方妇女所有的淡泊馨香的品格,给予了丈夫真挚、朴素而淳厚的爱情。她理解和支持丈夫的思想和性格以及他的事业。作家冰心曾说:“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沈粹缜为这句话作了最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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