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连观
“李渔研究第一人”
——记沈新林教授的学术生涯
■曹连观
2011年9月,在浙江兰溪召开的纪念李渔诞辰四百周年暨首届国际李渔学术研讨会上,许多年轻学者认真地告诉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沈新林教授,他们就是读了《李渔评传》(沈新林著,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以后,走上李渔研究之路的。而兰溪李渔研究会前会长李彩标先生则告知,他看到的六本有关李渔的传记中,沈的这一本《李渔评传》他最喜欢。此前,他主编的论文汇编《李渔思想文化研究》(2005年,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一书,欣然请沈教授为之作序;不仅如此,他在《后记》中还热情洋溢地写道:“这里还要感谢的是为本书作序的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李渔研究会特邀研究员沈新林先生。新林先生是我多年的文友。二十年来,新林先生在李渔研究领域取得的成果斐然,人称是国内研究李渔第一人。”
说起沈新林教授的李渔研究,时间要追溯到三十年前。他在大学读书期间,就了解到选择科研课题的重要性。一个有价值的好选题,不仅能够很快打开局面,而且可以研究一辈子。原先他只知道李渔曾经创作过不少戏曲,以戏曲家名世。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读到了李渔的白话短篇小说集《十二楼》,一下子就被其精妙卓绝的构思、新颖动人的故事情节吸引住了。特别是云霞满纸的苏北方言,令出生于苏北如皋的他,读起来觉得格外亲切。再翻翻资料,当时研究李渔的文章很少,他本能地感觉到,李渔可以全面研究、长期研究,于是,他跨出了第一步,搁下手边的研究课题,另起炉灶,开始对出生、成长于苏北文化古城如皋,又寓居六朝古都金陵,从事文化产业近二十年的世界级文化大师李渔进行全面研究。
艰难起步,知人论世。众所周知,认真阅读作品应该是研究工作的第一步。那时,由于社会时代的原因,李渔受到太多的误解、曲解,学术界对其总体评价不高,李渔的作品受到冷落,可以看到的少之又少,要读李渔的作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沈教授研究李渔的起步阶段是困难重重。当时,学校古籍部只有解放前上海会文书局石印的一套《李笠翁一家言》,没有作为俗文学的小说、戏曲。为了读到李渔的白话短篇小说,他不惮辛劳,几乎走遍了半个中国,首先到了浙江的杭州、向浙江古籍出版社总编萧欣桥先生请教,并借阅了即将出版的《连城璧》书稿,在杭州文三街一家小旅馆里,埋头看书整整三天,摘录了许多第一手资料;接着又赶往兰溪,与兰溪李渔研究会的领导进行了有益的交流,并实地考察了李渔原籍夏李村。随后,又来到上海图书馆查阅资料,到华东师范大学、复旦大学拜访专家学者。接着再横渡黄海,到大连昆明街图书馆看李渔小说的海内孤本。他没有顾得上浏览一下这个海滨城市的鲜明特色和优美景观,接下来马不停蹄,又经过天津赶到北京,赶到了北京大学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借阅有关书籍,走访社科院文学所的古代小说研究专家。这次访学,前后历时一个月,不仅阅读到一些珍稀书籍,而且聆听了多位学界前辈的教益,收获良多。直到1990年,浙江古籍出版社《李渔全集》出齐,才基本解决了李渔作品的阅读困难。但少量内容有问题、著作权有争议的作品,尚不能寓目。他多方奔走,为了看到南京图书馆古籍部收藏的一本据传为李渔创作的小说,他不仅从学校出具了证明,而且请朋友从省委宣传部盖了鲜红的印章,但藏书单位墨守成规,心有余悸,就是不肯借阅。为了考证这部书的作者,他不肯半途而废,又向学校申请,经学校领导批准,用研究生图书经费,花高价向境外购买。后来,他终于看到了境外影印出版的原著,经过认真研究,他从几个方面综合得出结论,该书当为李渔晚年所作。并在1990年2月的海峡两岸明清小说讨论会上,宣读了论文,获得了学术界一
致的肯定和认同。李渔著作等身,煌煌二十巨册,600多万字,运用文体达数十种之多。他创作戏曲十种,阅定传奇八种,评鉴传奇二种;创作小说四部,批阅评点长篇小说两部;还有论著《闲情偶寄》、杂著《古今史略》《千古奇闻》、《资治新书》《韵书》等多种;其他还有诗一千一百多首,词三百七十余阕,赋、序、记、传、文、联、论古等各类“文”数百篇,再加上清代和近现代的相关研究资料,阅读量特别大。一套《李渔全集》翻过多少遍,他记不清了。几乎每写一篇论文,都要翻一遍,其间的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知道。
找准切口,把握选题。李渔是中外文化史上涉及文化领域最为宽广、文化建树特别多、成果空前丰硕的文化巨匠,一个可以进行多方位全面研究的文化巨人。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申请到全国高校古委会的“李渔研究”项目,着手进行研究。李渔著作车载斗量,《李渔全集》二十卷,六百多万字,难免还有遗珠之憾。如何进行研究?他选择了把作品和人品结合起来研究。因为高尔基说过:“文学就是人学”,所以,人品决定作品。在中国和世界上,李渔首先是以戏曲家名世的,其次是戏曲理论家,他的《十种曲》、《闲情偶寄》,尤其是其中的戏曲创作论和导演论,具有广泛的影响。近代戏曲大师吴梅《中国戏曲概论》推许李渔的戏曲成就为有清一代第一人;日本学者青木正儿《中国近世戏曲史》云:“德川时代之人,苟言及中国戏曲,无不立举湖上笠翁者”。美国作家艾里克亨利《中国娱乐》云:“正像阿里斯托芬、乔叟、莫里哀是我们的,李渔也是我们的”。他考虑首先解决一些关键性的研究课题,对于李渔的改名易字问题,出生地问题,品格问题;还有一些长期悬而未决的课题,如《合锦回文传》《肉蒲团》的作者问题,批阅《新刻绣像金瓶梅》问题,金陵芥子园、书铺、家班、寓居金陵期间的文化事迹等问题,进行了认真思考,进行了专题研究,做出了科学的判断,填补了研究空白。关于李渔的身份,他定位于世界级的文化巨人,研究着眼于文化艺术领域:诸如李渔的怪异思想、文学创作(小说、戏曲、诗、词、文、联等),理论研究(创作理论、导演理论、文学观、史学观、小说观、戏曲观等)园林居室、编辑出版、戏曲活动、书法绘画、旅游观光、养生休闲、美食烹调、创造发明,文化产业等等,基本上涵盖了封建社会末期文化的方方面面。并且由表及里,由浅入深,通过资料考证和理论分析,比较对照,得出客观的结论,得到海内外同行专家的一致好评。浙江师范大学历史系单锦珩教授是老一辈的李渔研究专家,他曾经来信交流,赞誉说:“你的研究总包含着巧思。”是的,他通过《巧团圆》第一出【西江月】词句“闲时自阅自批评,愧杀无盐照镜”,发现了李渔化名“莫愁钓客”,和睡乡祭酒联合批评《巧团圆》的奥秘;从李渔词《渔家傲·本题》“世上多男谁第一,渔人不解操何术”上的方谓仁批语“渔人多子,举世皆然”,悟出李渔改名换字的深层原因是改名求子,遂欣然命笔,发为文章,不同凡响,令人叫绝;他通过李渔早期诗作中特殊的如皋方言,结合其他材料,论定李渔的出生地是如皋。他还通过李渔经常在作品中用“家太白”的称谓,发现了他惯以李白后裔自命的心理,写诗常常仿效李白,于是撰写出《李渔与李白》的长篇论文。这些论文观点都得到学术界异口同声的一致好评。如此等等,可见,学术界誉其“巧思”,的确所言不虚,于此可见一斑。
厚积薄发,聚沙成塔。上世纪八十年代,李渔研究在海外已经掀起热潮,而国内才刚刚起步,值得研究的问题举不胜举。首先是改名易字问题,他刚开始研究,就发现李渔原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后来才改名李渔,字笠鸿,号笠翁。那么他何时改名?为什么改名?他曾当面向萧欣桥先生请教,未得到明确答复。于是他自己下功夫读书研究,经过一年的努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他指出,李渔的改名易字,肯定表明其思想的转变,其深层原因是改名求子,深受渔人多男的观念影响;改名的时间在三十七岁前后。他的论文《论李渔的改名易字及其思想转
变》一经发表,就好评如潮。萧欣桥、单锦珩等李渔研究专家都在第一时间表示首肯。《人大复印资料》很快复印。海外学者当即撰文在有影响的杂志上加以介绍,海内外很多学者在研究论著中纷纷引用这一观点。其次,关于李渔的出生地,本来没有争议,因为李渔自己在《与李雨商荆州太守》书中说非常清楚:“渔虽浙籍,生于雉皋”(《李笠翁一家言》卷一),但李氏后代修订的敦睦堂《龙门李氏宗谱》在李渔介绍中有“生斯(兰溪)长斯”的说法。明眼人可以看出,这显然是修订者未能通读李渔著作,为了拉近与李渔的关系,而随便臆断的话语,是非十分清楚。但有的学人为了强行论定李渔是兰溪人,反而厚诬李渔的人品,认为他为了与李雨商认同乡,拉关系,才称“生于雉皋”的。于是李渔的出生地出现了如皋、兰溪两说。沈新林教授立足于李渔的自述,找到最为雄辩的证据:一是如皋方言,其《续刻梧桐诗》云:“小时种梧桐,桐本细如艾。针尖刻小诗,字瘦皮不坏。刹那三五年,桐大字亦大。——顾此新旧痕,而为倏忽戒。”“桐大字亦大”的“大”,应读“太”,方才押韵;“而为倏忽戒”的“戒”,读如“丐”,才协韵,这两个韵脚的读法,是典型的如皋方言。二是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曾自称“予宅邻街”,说明他的居所紧邻街市,而兰溪夏李村无街可言,只能是苏北的如皋古城。其实,李渔的《归故乡赋》云:“予少年作客,老大言归”,就是非常有力的证据。他的论文发表以后,没有人能提出异议;李渔生于如皋说,遂成定论。除此而外,他论定李渔是最早的专业作家,李渔曾用“莫愁钓客”的雅号、考订出李渔的家室,芥子园的构建时间、地点、结构、文化内涵以及芥子园书铺的出书、沿革等,李渔家班剧团的活动概况,李渔金陵的文化事迹,李渔创作了《肉蒲团》,评点出版过《金瓶梅》等等,填补了李渔研究的空白。他在《文献》《人物》《东方文化》《明清小说研究》《艺术百家》《浙江学刊》《南京师大学报》《扬州大学学报》《南通大学学报》《古典文学知识》等刊物上连续发表了李渔研究论文近百篇,在海内外产生了很大影响,奠定了他在李渔研究领域的地位。当时,法国巴黎第八大学的皮埃尔博士,正在攻读学位,撰写关于李渔研究的博士论文,多次委托他住在中国苏州的亲戚,向沈教授索取论文资料,在他的研究中,经常引用他的研究成果;并在法国著名的《文学》杂志上,专门发表文章,向法国读者介绍沈教授的李渔研究成果。而国内,凡是研究李渔的学者,几乎人人必读他的论著,了解国内最新的相关研究成果和信息。
系列专著,树碑立传。早在1992年,他的《李渔与无声戏》,就作为《古代小说评介丛书》中“话本拟话本小说评介”的一种,由辽宁教育出版社推出。该丛书获得1993年第三届中国图书奖并被介绍到台湾出版发行。二十多年后,《李渔与无声戏》又被收入“名家解读古典名著”丛书中的《话本与文言小说》,题名《解读无声戏》,已于2013年1月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1997年,他的《李渔新论》由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二十六篇论文结集出版,分为“家世生平”、“思想品格”、“文化建树”、“戏曲创作”、“小说创作批评”五个专题,是作者多年潜心研究的结晶,包含着不寻常的心血。该书名为“新论”,一是出新,二是翻新,三是新证,确实篇篇不同凡响,饶有新意,可以说是名至实归,令人耳目为之一新,书店很快销售一空。对于学术著作来说,的确十分不容易。1998年,真正为世界级文化大师树碑立传的《李渔评传》,由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资助出版。该书分为“家世生平”、“思想品格”、“文学创作”、“文化建树”四大部分,32万多字,刚一面世,就受到热烈欢迎,被学术界誉为最全面、最真实、最有品位的李渔传记,并获得第八届全国优秀教育图书奖。嗣后,2008年,《闲情偶寄注评》由凤凰出版社作为《历代名著精选集》和《国学名著》之一,隆重推出,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好评;2010年,《话说李渔》作为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人文社会科学通识文丛》和《文学江苏读本》之一,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深得读者喜爱。迄今为止,他出版李渔研究专著五部;在李渔研究领域处于领先地位,成为
名符其实的权威专家和领军人物。对于“研究李渔第一人”的称号,可谓名至实归。
李渔研究专家就是这样锻炼而成的。2011年9月,在浙江兰溪召开的纪念李渔诞辰四百周年暨首届国际李渔学术研讨会上,新林教授作为大会特邀专家,携夫人提前到会,参与了学术组的筹备工作。会议期间,会见了海内外许多专家学者。主持了大会学术交流,并宣读了论文《李渔文化产业考论》,引起代表们的强烈反响。他还受大会组委会的委托,在大会闭幕式上,为大会作了题为《李渔研究史上的里程碑》的总结报告(《李渔四百年》,中国戏剧出版社,2012)。是的,纪念李渔诞辰四百周年暨首届国际李渔学术研讨会,是李渔研究史上的里程碑;同时,这也是新林教授李渔研究的一座里程碑,是将李渔研究引向纵深的转折点。回首三十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而一万多个日夜,对于一个学者来说,却是一段不可复制的峥嵘岁月。科学研究无止境,李渔像一切优秀的文学艺术家一样,是说不尽道不完的。可以肯定,经过海内外学者的共同努力,李渔研究必将出现万紫千红的崭新局面。沈教授还有一些新的研究成果即将以论文或专著的形式问世,让我们所有熟悉、了解、关心他的读者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