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冰
江蛰君与梅兰芳
■梁冰
京剧四大名旦之首的梅兰芳虽然生于北京,长于北京,但他的祖籍是江苏泰州,同江苏有着特殊的桑梓之情。早在上世纪20年代初,年方25岁的梅先生应“末代状元”张謇之邀,初到南通演出时,就曾受到江苏父老和梨园同行的热烈欢迎,出现过“千车争听”、“万巷都空”甚至“掷果盈车”的动人场面。故乡人的盛情,令他终生难忘。
梅兰芳同江苏京剧界也有着千丝万缕的感情联系。上世纪50年代初,江苏京剧名角王正堃(大武生)、王琴生(老生)、于金奎(铜锤)、杨小卿(小生)、孙玉祥(老旦)等就曾同他到南海前线慰问人民解放军,演出配合默契,十分成功。1956年春,他应邀来南京演出后顺道回故乡泰州寻根,时任江苏省京剧团负责人的江蛰君全程陪同,同他结下了亲密的友谊。
蛰君同志是资深剧作家、戏剧评论家。他知识面广,中外古今、文史数理皆有涉猎,对古典文学、京昆艺术情有独钟。早在1937年抗日烽烟乍起,他刚新婚不久即在六叔江世侯(江上青烈士)的指引下,从扬州远赴皖东北投入艰苦的对敌斗争,并于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江苏建省前,他曾独当一面,担任苏北实验京剧团团长。1955年受命参与组建江苏省京剧团,并担任首任副团长。他在1956年陪同梅先生回故乡泰州期间,同梅朝夕相处,意气相投。途经扬州时,一道游览了瘦西湖的长堤春柳,拜访了平山堂的名刹高僧,品尝了美不胜收的扬州早茶。其间,他以渊博的学识,向梅介绍了扬州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梅先生非常喜欢扬州的翡翠烧卖,蛰君由此及彼,从富春的翡翠烧卖、千层油糕到大麒麟阁的京果粉、京江脐;从素有儒商之称的扬州盐商对中国戏曲的贡献到四大徽班进京;从扬州八怪到郑板桥的道情十首;从唐代诗人李白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到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梅先生为之神往。梅也就京剧的求新、革新、创新问题同他做了多次探讨。蛰君一向认为戏曲艺术的生命在于推陈出新,他主张“作为观念形态的文学艺术,必须紧跟时代的步伐,不断求新、更新,才能发展下去。”对于毛泽东主席提出的“推陈出新”口号,他认为是“辩证地阐明了戏曲艺术继承与发展的客观规律,指出了戏改运动的正确方向。”他还认为,“过去有成就的表演艺术家,都曾不断地予以革新和丰富,对我国戏曲艺术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这些观点,都与梅先生一贯的创新精神和“移步不换形”的主张不谋而合。50年代中期和后期,蛰君曾率江苏省京剧团多次陪同梅先生到各地巡回演出,足迹遍及中南、西北、华北、华东各省,几近半个中国,因而更加深了他同梅的感情。
梅兰芳爱诗,早年便将自己的书房命名为“梅花诗屋”;蛰君出于家学渊源,也爱唐诗宋词。梅兰芳爱画,曾先后拜吴昌硕、陈师曾、齐白石为
师,善画佛像、仕女、翎毛、梅竹;蛰君也爱画,早年曾就读于上海美专国画系。所有这些,都使蛰君在与梅的交往中有了许多共同语言。在艺术见解上,他们也有许多相同之处。蛰君长期在一线剧团工作,深感演员加强文化学习,提高文化素养的迫切性。梅先生也有同感。1956年冬到武汉演出时,梅在武昌东湖宾馆曾同蛰君谈到他演出《霸王别姬》的感受。他说,演员如果不了解楚汉相争的历史背景,不知道这出戏的祖本《千金记》传奇的梗概,就不可能体会到剧中所表现的意境。正如没有读过汤显祖的《牡丹亭》,就不可能演好《游园惊梦》。蛰君对此十分赞同。因此,他后来每次到北京出差,都要到护国寺甲一号看望梅先生和梅夫人,受到梅家的热情款待。他的儒雅风度和谈吐,给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梅家上下都亲切地称这位“江团长”为“扬州才子”。他也高度赞扬梅的艺术成就,认为他“不仅出色地继承和发扬了我国优秀的古典戏曲传统,而且始终表现了勇于革新、勇于创造的进取精神,为我国民族戏曲事业作出了不朽的贡献。”对于由王瑶卿创立、经梅兰芳使之更加完美的“花衫”这一新型京剧行当,他十分欣赏,一直希望创作一个可以充分发挥“花衫”之所长的京剧剧本。1959年,梅先生为了向国庆10周年献礼,排演了新戏《穆桂英挂帅》。蛰君对于梅在这个戏里的大胆创新十分钦佩,进一步加强了自己的创作欲望。后来终于以《王昭君》一剧实现了他的夙愿。
作为剧作家的蛰君同志,参与创作或整理、改编的剧本除京剧现代戏《耕耘初记》、取材于《水浒》的《元夜闹东京》、取材于徽剧的《赞貂蝉》以及《寇准罢宴》等,而根据曹禺同名话剧改编的《王昭君》则堪称他的代表作。他通过对大量正史、野史、民间传说以及其他有关资料的研究、分析,客观、科学地对比了历来对和亲题材的不同处理和当时国内对话剧原作的不同意见,肯定了曹禺的创作思路,在原著的基础上,发挥京剧特有的优势,并借鉴梅先生在《穆桂英挂帅》中的创新精神,综合运用唱、念、做、打、舞等表现手段,多视角、多侧面地塑造了女主人公的艺术形象。他不仅充分调动皮黄声腔的艺术表现力,而且在《出塞和番》一场中采用【梧桐雨】、【楚汉吟】、【牧羊关】等曲牌,载歌载舞,细腻传神地刻画了王昭君在规定情境中的复杂心情,从而弥补了话剧原著的不足。在立意上,剧本截然不同于马致远的《汉宫秋》以及《乐府诗集·昭君怨》、《西京杂记·王昭君》、敦煌《王昭君变文》中悲剧色彩的描绘,以积极乐观的态度塑造了一个为民族团结而“自愿请行”的王昭君。特别通过反复出现的“主题歌”,热情颂扬了她和匈奴呼韩邪单于“长相知,不相疑”的和平愿望和真挚爱情。把历代文学作品中的一个“哭哭啼啼”的深宫少女变成了一个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和平使者。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借鉴梅兰芳《穆桂英挂帅》的创作实践,融青衣、花旦、刀马旦于一体,
充分发挥了花衫之所长是一个同尚(小云)派《汉明妃》各有千秋的梅派《王昭君》。
一代巨匠梅兰芳离开我们已经54年了。才华横溢的“扬州才子”江蛰君离开我们也已26年。26年前,当蛰君同志在江苏省肿瘤医院病逝时,同他手足情深的三弟、党的第三代领导核心江泽民同志曾手书《子夜歌》一阕,以寄托沉痛的哀思:
弟兄哀乐何能免,
追思飞越情无槛。
湖畔携同归,
江头唱落晖。
东圈门里醉,
淮上寻芳翠。
山水曲中音,
溪翁翰墨瓶。
【注一】文中所涉江蛰君艺术观点,均引自《江蛰君文选》(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 10月版)。
【注二】《子夜歌》中的“淮上寻芳翠”指江蛰君赴皖东北参加革命,投入艰苦的对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