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跃
徐小跃 南京图书馆馆长,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苏南京,210018。
人是一个社会性的存在,社会的本质在于交往,而阅读便是一种社交方式,通过阅读来表示人的一种社会交往能力,从而表征的是一个社会的文明状态和人文精神。
阅读的对象可统称为书籍。书籍是阅读的文化载体,它是由人阅读的。所以,推广阅读,简单地说,就是把书籍推广给更多的人来阅读。因为书籍表现为许多不同的样式,所以阅读对象的不同而决定着有不同的阅读载体和方式。如果给其分类的话,我即以传统、现代与未来三个时间概念来表述之。推广阅读正是要充分考量这一时间上的不同而带来的不同阅读方式和习惯。阅读的主体因为客观上存在诸多差异性,如何找到适合不同人群的阅读方式当是推广阅读的题中之义。不管阅读什么样的书籍对象,对于推广来说,最广的莫过于全体人了。而“全民阅读”,可能是对“最广”概念之最好最准确的诠释了。大家知道,全民阅读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1972年首次提出的倡议,1982年再次提出。中国大陆在1997年提出建设以全民阅读活动为主要内容的知识工程,正是对联合国倡议的一种积极响应,2006年提出开展全民阅读的倡议,2012年提出“开展全民阅读活动”,2014、2015年两会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都提出“倡导全民阅读”。
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落实和保障“全民阅读”,换句话说,就是以什么样的方法、手段、途径实现全民阅读。我想尽管办法很多,但最简单的莫过于两种:一是自觉,一是制度。它们所要表明的都应该是为了一种责任,因为只有具备了将阅读视为是人类为了人类社会的进步与人类自身的繁衍,一句话,为的是人类社会的文明发展的高度,才能树立起人们的责任感和神圣感。
推广阅读虽然在形式上是多种多样的,但是,在我看来,最为重要的还是要落实到“爱读书,读好书,善读书”(习近平语)这“三书”之上。
推广阅读首先要解决的是爱读书的问题。如何使人爱呢?这里实际上存在一个对书籍的认知问题。激发人爱读书的性情,培养人爱读书的习惯,就是要人在理性上懂得书籍在社会与人的自身发展过程中的独特作用。诸如这样的道理是要经过灌输的。书籍是人类知识的载体,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们可以整理罗列很多世界名人的名言,以帮助人们认知读书的重要性。例如,从正面说,俄国哲学家赫尔岑说:“书籍是最有耐心、最能忍耐和最令人愉快的伙伴。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时候,它都不会抛弃你。”法国哲学家萨特曾说,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一本书对他更加重要,因为书是他的宗教。著名阅读史专家史蒂文·费希尔在他的《阅读的历史》开篇指出:“世间最神奇的事莫过于阅读”,“古往今来,不论长幼,谁都无法否认它的重要性……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它永远是文明之声”。福楼拜的名言:“阅读是为了活着。”而中国古代有太多的对读书重要性的经典语句,例如,认为读书可以“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腹有诗书气自华”,著名学者、出版家,商务印书馆创始人之一张元济先生的名言“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而最能让人直接明了的道理,莫过中国古人的“开卷有益”“知书达礼”。从反面说,一个不读书的民族注定要沦为智力、思想和文化方面的侏儒,不会有任何竞争力,更不会为人类文明的发展作出自己引以为傲的贡献。当然中国古人更是极端地指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让人懂得为什么要读好书?俄国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说:“好的书籍是最贵重的珍宝”;英伦才子阿兰·德波顿说:“最好的书能清楚地阐明你长久以来一直心有所想,却从来没办法明白地表达出来的那些东西”;法国著名哲学家勒内·笛卡尔指出:“遍读好书,有如走访著名的古代前贤,同他们促膝谈心,而且是一种精湛的交谈,古人向我们谈出的只是他们最精粹的思想”,“同古人交谈有如旅行异域”。所谓读好书,一个非常重要的理念就是要人们懂得读中外经典的重要性。能被称为经典的一定是经过时间检验,超越空间距离,闪烁人性光辉的书籍。一句话,是具有普遍和永恒价值的书籍。作为中国人当然要深知中国古人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经典著作,经史子集,三教九流,天人古今,汇集了中国人在宗教、哲学、伦理、历史、文学、艺术等方面的巨大智慧。
运用一些好的方法,通过一些新的媒介,借助一些活的形式来达到阅读的效果,这可能被许多人认为是善读书的表现。但我认为,除了上述在形式上和方法上强调解决好善读书的问题外,还应该懂得,善读书更根本的意义和更高的境界是在于阅读的终极性问题。这也就是本文的“精深人文”所要揭示和解决的问题。实际上读书是存在层次和境界的,除了大家非常熟悉的国学大师王国维所概括的学问三境界以外,它还有一个与人的生命相联的问题。也就是说,阅读的终极目标一定是落实到人生的快乐之上,而不是其他。至圣先师孔子早就说过:“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可见,“乐之者”乃是阅读的至境。一切善读书者都应明白这个道理。
谈人文,说境界,按照中华传统文化的思想逻辑,那一定要落实到“文明”与“至善”两个问题之上。因为懂得中国哲学的人都知道,谈人文即是谈文明,说境界即是说至善。统而言之,它们是欲解决社会与人生究竟要安止于何处的大问题。这些理念则是由儒家的两部经典所提出和阐释的。作为“群经之首”的《周易》有言“文明以止,人文也”;作为“四书”之一的《大学》有云“止于至善”。通俗地说,能安止于文明的就是人文,而人文所要安止的最高境界就是超越时空、跨越国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至善之境也。这一至善之境主要是指向人之为人的本性的,也就是人的良知良能。由此可见,人文概念的本旨实际上是关于安止与呈现人性的问题,而不是其他。换句话说,衡量一个社会是否是一个文明与人文的社会,要看她是否关乎人性,同理,衡量一个人是否是一个文明与人文的人,亦是要看她是否关乎人性,更是要看她是否朝着光明和美丽的方向安止。在这里我有必要再简单解释一下“文明”“人文”这两个概念。如上述,在《周易》中文明与人文两个概念是可以相互解释的,而它们又都是用来解释一个卦象的,即被叫作“贲”的。其卦象下面是离卦,代表火,表示光明与美丽;上面是艮卦,代表山,表示安止。此卦象征人安止于山上往山下观火,所要表征的意思和精神就是:朝着光明与美丽方向的社会和人才是文明的社会,人文的社会以及文明的人,人文的人。所以说,由文明与人文两个概念所给出的社会和人生的方向问题、价值取向问题是我们在提倡一切“人文教化”中始终应该明确和坚守的。
读书是学问,教人读书更是学问。而何者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学问呢?按照中国传统文化对学问的理解,真正称得上学问的那是要与人的心性、人性、生命以及人生紧密相联的。惟其如此,所有的学问都要与生命打通。亚圣孟子直言:“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就是说,读书做学问,其终的只是将每个人不小心跑掉的良心寻求回来而已。在这里着实需要体悟和玩味的是古人这样一句话,“只是比他人读得别些子”(南宋陆九渊语)。所谓的“读得别些子”之精要处在于,“读书学习”“著书立说”“教学科研”不是为了出成果而出成果,不是为了追名逐利,更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是为了自己精神境界的提高、心灵世界的净化、生命层次的升华。用古人以阅读《论语》为例说明善读书的真实意义究竟在哪里。北宋著名理学家程颐曾指出:“今人不会读书,如读《论语》,未读时是此等人,读了以后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读。”这是告诉人们,读任何的经典,一定要跟生命打通,一定要融化在血液里,一定要落实在行动中。总之,要让读书学习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读书、知书、好书、乐书以实现净化心性、变化气质、愉悦精神、快乐人生、安顿生命之目的。
综上所述,我们要借助多种方式,通过各种途径将阅读推广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并最终推广到每个人的心田,真正实现中华传统文化的“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周易》语),即通过观察、关注、精深人文以实现协和自然、和谐社会、净化人心、安顿生命、培植人格的至善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