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关系

2015-11-18 12:02王新梅
西部 2015年10期
关键词:鱼缸丈夫女儿

王新梅

因果关系

王新梅

发信息的女人

两天后,她又后悔了,毕竟这个男人比前面几个强多了,人不是太难看,老婆也不在身边,关键是有钱。她试了新买的衣服,对着镜子,斜着下巴笑了,好像那个男人色眯眯地看着她时她反射回去的笑。她点了根烟,酝酿了下情绪,然后拿过手机,镶满水钻的指甲一下一下把那几个字敲了出来。

张丹丽

张丹丽那天情绪不好。虽然早晨丈夫喊了她一声“亲爱的”。快五十岁的女人了,男人有心情喊这几个字自然很好。可她不好,因为几天前丈夫上厕所的时候,不知哪根神经启动了,她偷看了他的手机。

那天吃过晚饭,张丹丽拾掇着冬天的毛衣等丈夫从卫生间出来。饭后散步是他们多年的习惯。就在这个时候,张丹丽听到“嗡”的一声闷响。丈夫的手机设置了震动,来了消息后在桌子上抽搐了一下。要是坦坦荡荡地响一声也就罢了,偏这么偷偷摸摸地嗡一下。张丹丽自然联想到了单位里那是非女人耳语时发出的声音。那女人是其他科室的,和张丹丽科室的一个女同事关系很好,隔三差五地来她们办公室一趟,没啥正事,就是倚在那同事的桌子上说闲话。每每说上几句,她就会向女同事侧了上半身,偏过头,提起一个手掌,弓成斗状,遮住彼此的嘴和耳朵窃窃私语起来。张丹丽就在那个时候开始

分神了。她的听觉甚至更为灵敏起来,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干着手里的工作,耳朵却在半空中捕捉着。偶尔也会听到一个词两个字,间或鼻腔音的嗯哼声。张丹丽后来想,要是手机光明磊落地发出响声,自己也许不会好奇。她扫了一眼卫生间紧闭的门,抓过手机。那是她第一次看丈夫手机上的信息。丈夫是一个单位的副局长,会多,设置震动也是常有的事。丈夫也从来不看她的手机。像一条协约,这种不那么光明正大的行为,谁也没先开头。张丹丽点开了信息,一看心里就阴云密布了。“亲爱的,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傻子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卫生间里传来嗤嗤拉拉的声音,丈夫在翻看报纸。她呆站了几秒,脑子纷乱。只是几秒,张丹丽做了她后来也不知道对错的决定。她删除了信息,将手机放回原位,人退回沙发,继续着刚才的工作——把一件毛衣上蹭出的毛球一个个摘掉。

几分钟后,张丹丽和那个从卫生间里出来的人一起在半黑的黄昏散了步,和他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并也像以前那样听他说了单位的事。张丹丽那天说得很少,男人的话也像风一样刮走了。张丹丽什么也听不进去,她脑子里都是那个电话号码和那句“亲爱的”。

她偷偷地哭了几次,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几天,未来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就在她一个人无力地陷入痛苦的深渊时,丈夫那天早晨莫名其妙地喊了声“亲爱的”。她呆到原地,很早以前他也喊过,可现在——这简直就是个笑话!她终是什么也没说,定定地望了他两眼。

丈夫走后,张丹丽又哭了一次。她再也不好意思请假了。她用冰袋敷了下发红的眼睛,精神恍惚地向单位走去。路上她想好了,要把这些心事找个可信的人说说。父母不行,上大学的孩子也不行,几个朋友掂量来去也觉得不合适。给谁说呢,必须倒出来一些,难过压迫着她的心脏,要让她喘不上气来了。只有李夏了。李夏是张丹丽的闺蜜,都说单位里只有利益没有友谊,可她们彼此信任,无话不谈,形同姐妹。她想直接去找这个发信息的女人,可这个女人是谁她不知道,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她打算好了,要去电信公司查出来,下一步呢?她要和李夏商量。

李夏不在,说是到女儿学校去了。她回到办公室开始干活,制作表格、统计数字、上报小结,想让忙碌消解痛苦。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人来了。女人抱着胳膊站在对面。早晨妆容都在,是女人一天里最精致的时候,女人嘴唇的红色完好无损。那“红色”果真是闲不下来的。张丹丽干着活敷衍着她,先是说春天变幻无常的天气,又说了窗台上的花,还说了减肥。张丹丽说每句话都很小心,机关里要遵循的原则之一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女人是单位的是非精,要是让她知道一点儿什么,就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女人果真发现张丹丽的眼睛肿了,关心地询问。“昨天看了韩剧哭的。”张丹丽抬起头故作害羞地说。她正想着怎么回答女人有可能会问的电视剧名字时,女人踮起脚尖,猫一样地从对面绕过来靠近了她。离她的身体有三十公分的时候,女人侧过来半身,将右手弓成斗状贴紧了张丹丽的脑袋——像之前她许多次看到过的一样。张丹丽心里动了下。之前戒备这女人,这女人八成也是知道的,但从来没这样靠近过她。张丹丽呢,不稀罕,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但就在那一瞬间,张丹丽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靠近——以便知道一些机关的秘密。伴着一阵阵热浪和热浪吹进耳朵引起的不适感,她果真知道了一个秘密——李夏没有在领导面前推荐她张丹丽当她们小组的优秀,推荐的是王志国。如果说前半句张丹丽还算平静,后半句,她的火气就克制不住地蹿上来了。去年他们四人是机关第一批被派到社区的工作组。一年期满回来后,为鼓励大家,领导让组长李夏推荐一个优秀出来。作为其中一员的张丹丽,隐约知道这事,但没太往心里去,组长是自己的好朋友,还能亏

了自己?可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虽然自己去年做手术请假太多是没有评优资格的,可王志国就更没资格了。张丹丽掩饰着怒气思虑着:怪不得李夏这两天对我这么好呢,昨天还约着一起吃饭。她几乎不怀疑消息的准确性,由着怒火熊熊燃烧起来。自己一把年纪了,要不是去年生病做手术,自己也是认真工作的。那个王志国,虽然有所谓的全勤,可每次来工作组几乎靠手机打发时间。看张丹丽生气了,那女人将屁股倚在桌子上继续打抱不平:“你好歹还干了一堆事呢,凭啥优秀就给了他了?你张丹丽可以不评,但评了那个人就对你不公平。”女人每句话都像把锥子戳到了张丹丽的心上,说完还拍了下张丹丽的肩膀,表达着安慰和同情。是这样的,她一点儿也没说错,连旁人都知道,你李夏不是让别人看我的笑话吗?张丹丽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总而言之,又有一个人背叛了她,连闺蜜都背叛了她。

那女人一走,张丹丽拿过手机拨了李夏的号码,果真消息属实。张丹丽一肚子的火气很快就变成一枚枚炮弹发射出来:“我咋了?我就那么糟糕,连那个人也比不上吗?!你会当官呀,你不是看不起别人偷偷摸摸的吗?你不是公平得很吗?你背着我做了这么黑暗的事情,虚伪无耻!”张丹丽把李夏臭骂了一顿。手机那边李夏还在解释什么,她就气愤地结束了通话。

一顿发泄后,张丹丽燃烧的身体终于平静了一点儿。随后,她反应过来,也许自己的火发得实在有些大了。哪来的这么大的火,她当然知道。天都要塌下来了,我已经这么倒霉了,你怎么可以像别人一样欺负我?

李夏

那天早晨,李夏特意请了假。在路上,她一直在酝酿情绪。想起女儿小学中学成绩都很好,那时候作为一个家长,她脸上多有光呀!去开家长会她都是被频频夸赞的,有一次还在年级家长会上做了教育孩子的报告。报告完了后,一群家长围着她取经。孩子喜欢上网咋办?你们家孩子都看啥书?——俨然一位非常成功的母亲。可现在,今非昔比,李夏是作为一个差生家长来和老师沟通的。她怎么也找不到坦然从容的感觉。一路上她心思复杂,一遍遍捋着和老师的交流提纲。

女儿最近成绩下滑厉害。在家里她看不出来有什么不良现象,和以前一样听到闹钟响起床读书学习吃饭。应该也没有早恋现象,不像别的女孩子都知道化妆打扮了。可孩子性格明显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脾气大,也不怎么说话了。当然也没时间说话,要写的作业太多了。她有点看不懂孩子,看不懂也就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了。昨天晚上她和老公商量找老师交流交流,了解一下孩子在学校的情况,看看老师有什么妙招。

还好,很顺利,班主任正好在,并且情绪看上去不错。看家长来了,她迎过来把李夏带到旁边的资料室。刚说了两句,张丹丽的电话就来了。她毫无防备地迎接了张丹丽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

被最好的朋友毫不留情地讽刺挖苦,李夏气得全身颤抖。她开始是解释,后来是争辩,随着张丹丽炸弹一样的怒火,李夏也启动了争吵模式。就那样当着老师的面,刚刚还谦和优雅的她立马变成了另一个人。而就在这之前,李夏对班主任说,孩子的脾气大得很。

后面可想而知。班主任被晾到了一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冲着电话越来越暴躁的李夏。

“张丹丽简直疯了,简直不可理喻!”她挂断电话,一回头,班主任已经走了。

能白头偕老的夫妻不多,事实上,能白头偕老的朋友也不多,气愤之余,李夏得出了这个结论。和张丹丽好了这么多年,中间也经历过女人之间的嫌隙和误会,但那都不算什么。相反,她

一直以为那些小吵小闹就像要上路的新车开始的磨合一样,是为了更好而有必要存在的。她俩都以为她们的友谊是能白头偕老的。

和老师说了什么,李夏都不记得了。她满脑子都是张丹丽的埋怨,夹枪带棒含沙射影地讽刺和挖苦。想象着电话那边张丹丽暴怒的脸,那句句都带着恨意的话迅速地在李夏的心里落地生根。和张丹丽的友谊算是到此结束了,李夏下定了决心。

优秀的名额不是没想过推荐张丹丽。平心而论张丹丽也是认真的,可这个优秀,张丹丽确实不能拿。第一个原因也是主要的原因,张丹丽去年请假一个多月;二来,优秀名额给另一个人也是领导的意思。领导有些不好意思地暗示她,这王志国是他同学的妹妹的老公,昨天同学专门来求情。好在有文件规定,请假一个月以上的不得评优,李夏也就理所当然地心安理得了,还反过来安慰了领导。“没事,张丹丽的假在那放着呢,我给她解释。”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也不为难。她不是大义灭亲,她真是这样想的。张丹丽请假多那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再说张丹丽也不会在乎的,她认识的张丹丽要比单位许多女人清高。李夏就喜欢张丹丽这副超脱的清高劲儿。

领导长舒了一口气,临出门时拍了下李夏的肩膀。领导年轻时很帅,现在人到中年更有男人味。因为感激,此刻眼神看上去深情款款的,竟有点像李夏喜欢的一个歌星。恍惚之时,领导突然倾斜了上半身靠近她。李夏甚至闻到了领导身上好闻的香水味道,娇小的她半个身子就在这英俊的面孔之下了。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只见领导右手五指并拢成斗状,象征性地举在半空,用近似温柔的语声说:“给张丹丽解释时不要说这是我的意思。”李夏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顺着领导的温柔语气回答说:“好的。”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李夏还沉浸在领导温柔的眼神和口气中,心里想,以前老公也是有这样的温柔的。路过张丹丽办公室,看到她正手脚麻利地分检一堆档案。她旁边就是王志国的办公室,王志国不在。这家伙胆大皮厚,翘班是常有的事。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李夏突然发现告知张丹丽的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她想着哪天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张丹丽,她会理解的。

世上最措手不及的是你什么雨具也没带,突然就来了一场雨,就在李夏犹豫着用什么样的口气和理由告诉张丹丽以便达到最佳效果,取得张丹丽的理解时,张丹丽发怒了。不仅突然下了雨,还是场瓢泼大雨。李夏只觉得自己被大雨从头到脚浇了一顿,狼狈尴尬又气愤!是的,气愤,张丹丽你自己咋不反思一下,请那么多天假能评你优秀吗?说话那么刻薄,就差骂脏话了。

回到家后,丈夫还没回来,李夏不仅没有吃饭的胃口,也失去了做饭的力气。那么多年的友谊,今天变成这个模样,她甚至不敢相信刚才的争吵真的发生过,简直像场噩梦。李夏陷入烦躁中,在沙发上胡思乱想着。

女儿回来了,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母亲就钻到自己的房间了。过了一会儿,孩子重重的脚步声划过客厅。李夏知道孩子在看鱼。养了两年了,三条财神两条地图,肥肥大大的。女儿上高中后,好像对许多东西都不感兴趣了,唯独关心着这几条鱼,每天都会看一会儿。看鱼的时候,李夏才能看到女儿脸上舒展和轻松起来。

女儿没注意到母亲的神色不对。除了学习,她最关心的是鱼。和以往一样,她不会察觉母亲的不高兴。她上初中时,成绩优异,对自己的未来和父母一样有很高的期许,考个好大学,出国留学,找个好工作,挣了钱后在父母喜欢的城市买个房子,把父母接来住在一起。那个时候的孩子有梦想有朝气有孝心,可自从上了高中,他们才知道,以前太天真了。这所最出名的高中集合了全省中考成绩最好的孩子,每

个孩子都是一台功能优越完善的学习机器。像是一个身体单薄的人和一群身强力壮的人在爬山,女儿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数理化科目女儿常常听不懂,几次月考都不及格。因为已经是高中的孩子了,老师的喜好也很明显,学习好就一切都好,学习差就千疮百孔,浑身缺点。原本自信的孩子慢慢变得自卑起来。

看着疲惫不堪的女儿,李夏也常常纠结,是顺其自然还是再加倍努力?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未知的以后,像所有的家庭一样只有寄望于高考。女儿漠视了她的劳累和不快不是第一次了。李夏一次次原谅了女儿,不原谅又怎么办?唉!她叹了口气,振作了精神,开始做饭。

女儿开了氧气的开关,喂了几粒鱼食,小脸贴在鱼缸前,专注地看着嬉戏的鱼。“地图”和“财神”吃了食在水里快活地舞蹈着。鱼的快乐感染了女儿,她木讷的脸上浮出笑容。女儿常说鱼是有灵气的,和小狗小猫一样都是通人性的。女儿喜欢鱼,鱼也喜欢她。说来也怪,缸里的几条“财神”和“地图”看见女儿的表现就是不一样,兴奋得上蹿下跳,大尾巴滑出优美的弧度。有时女儿会说,“妈妈,你看鱼给我跳舞呢。”“妈妈,你看鱼给我笑呢”。女儿会目不转睛地盯在鱼身上,而李夏的目光全部在女儿微笑的小脸上。

李夏真的相信,鱼的记忆绝对不是传说中的七秒。

吃了晚饭后,丈夫才醉醺醺地回来。上面来了人,他们刚接待完。她本打算告诉丈夫和张丹丽吵架的事,可还没说完,他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鱼缸换氧停止后,客厅里迅速安静下来。女儿回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学习。身旁的丈夫独自进入梦乡,留给李夏的是酣睡的呼声。想起这一年里自己在工作组作为组长受的气,想想张丹丽的不理解和今天她近似泼妇似的指责,李夏在床上翻来覆去。

直到天就要亮的时候,李夏才沉沉睡去。

等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她们全家都要迟到了。今天是月考的最后一天,女儿连饭也没有吃,就气呼呼地走了。

丈夫也忘记昨天夜里李夏愁眉苦脸地说了什么。他酒气未散,埋怨着她:“怎么不定闹铃?昨天我让你定闹铃,你怎么忘了?”她看着丈夫,李夏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又一次重重的关门声后,房子里就剩下李夏了。因为睡眠不足,李夏头晕脑胀的。迟到就迟到吧,她有点自暴自弃地想。是的,她真的被张丹丽伤到了。离人最近的箭伤人最深。她不再是气愤,而是陷入了对人性恶的怀疑中。她越想越多,或许,这么多年,自己得到那么多的先进和优秀,张丹丽也是嫉妒的,只不过她伪装得好罢了。有个作家不是说了嘛,人可以容忍一个陌生人的发迹,但绝不能忍受一个身边人的上升。想到这些,李夏心底一阵发冷,这几年中,谁能知道张丹丽除了羡慕不会有嫉妒和恨呢。一定有的,她昨天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再回头想想这些年她们掏心掏肺地交流,想起张丹丽的笑脸,想起自己对她的信任,她再次感到深深的悲哀,这么多年的友谊原来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临出门,李夏站到镜子前,看到自己发青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明显的黑眼圈,还有浑身说不出的疲倦和劳累,她懊恼得很。带着这样一张脸却偏偏又在路上碰到了年轻时喜欢的一个男同学。

到了办公室,她强装笑脸和同事说话。这些还都好,只是领导进来的时候,她的反应还是慢了,没有关掉正浏览的网页。因为不能用心工作,她像往常一样上网看小说,平常还是很警觉的,今天居然领导走到跟前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真是祸不单行,每件事都把李夏的心情弄

得更糟。

下班回到家后,李夏才想起来,女儿今天要回来迟些,她几天前就说好的,月考结束后要和几个同学去看电影。

家里难得的清静。索性不做饭了,她瘫在沙发上,喝着酸奶。张丹丽昨天没来,今天又下乡了。她们一直回避着见面。今天张丹丽打来电话,而她上卫生间回来才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看到那熟悉的号码李夏有些伤感。以前这样的电话打来,都是两人聊天或者商量着去买衣服。今天当然不是的。难道还要骂我李夏一顿?她的气还没出完吗?莫不是张丹丽发现错怪了我,要——,李夏闪过一念——张丹丽到底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但她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她太了解张丹丽了,她是个很骄傲的女人,老公身处要职,长得又漂亮,除了李夏,她一直傲视单位那些乌合之众,嫌她们做作、虚伪。无论什么可能,她都不愿回电话过去。如果她要道歉,自然会再打来的。李夏的恨意还是没有消失。

一直到了下午,张丹丽的电话也没有打过来。

也许,张丹丽会以为我是故意不接她的电话的。管她怎么想呢!脑子像一个紊乱的系统,李夏整理了下,做出这个应对。

她需要安静,丈夫和女儿都没有回来,正好。屋子里很静,只有马路上一辆辆车驶过发出的声音。唰——唰——唰——,像一股股的风刮过,也像一阵一阵的海浪涌来。胡思乱想着,她呆滞的目光滑过窗台、盆花、沙发——鱼缸。

睡意渐渐袭来,她就势歪倒在沙发上。

张丹丽

和李夏吵完架的第二天,张丹丽去了电信公司,查到了号码的主人。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工作人员说出那个名字时,她心里竟有一点点小庆幸。她真担心是自己认识的哪个女人,像好多小说里写的一样,自己当了浑然不觉的傻子,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傻子。她把名字默默念了一遍,继而联想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对,年轻、貌美,应该也很聪明。丈夫喜欢聪明的女人。在这之前,张丹丽把丈夫单位的女人筛选了一遍,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她全部琢磨了一番。丈夫上次提到单位的一个女同事,说那女人处理事情得当,做事麻利,明显表露出赞美之心。之前丈夫很少夸那个女人,他知道张丹丽这几年的疑心越来越重了。不过那女人张丹丽见过,是个规矩的好女人,而且岁数不比张丹丽小,还有,人家的老公也不差,生活幸福着呢。再说,丈夫若真喜欢那个女人了,是不会在她面前夸的,这个智商她还是有的。那是谁呢?名字俨然是个年轻女孩的名字,也不像他的同学。是单位新来的实习生?他们单位每年都来几个实习生。那天他还说:“现在的大学生不简单呀!”她当时听了没往心里去,以为“不简单”无非就是能干脑力活呢!现在看来话里有话呀。单位几个女人的老公都是被年轻的女孩勾引走的。同行是冤家,年轻的女孩简直就是中年女人的天敌!何况自己丈夫长得也好,年轻时还有人说他长得像濮存昕。结婚以后,她一直是防着的,防着哪个女人靠近她的丈夫。当然也没发现什么,她还偷偷庆幸自己找了个好男人。“哪有不好色的男人”,同事如是说。唉,都怪自己太傻,那天他回来迟,说是和几个同事加班,我怎么没过去看看呢。

心里装着的电话号码和陌生的名字依然像个巨大的搅拌机,搅得张丹丽心乱如麻。下班后,她没有回家,去美容院躺了几小时,把护肤、护眼等美容项目都做了一遍。这几天她没和老公说话,她也不想多望他一眼。要是年轻的时候,也许她早就爆发了,不过那时候他也不敢。现在,哼,不能便宜了那些妖精!更何况当年要不是她的一个叔叔帮忙,丈夫是爬不到

领导岗位的。那年他哄着让她去找叔叔求情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唉,她对当年那个傻乎乎的自己充满了鄙视。现在该怎么办呢?既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无动于衷。她想起李夏,如果这时候她再给她说说多好。其实那天下午张丹丽就冷静下来,自己有些过激了。她想着给李夏道个歉吧。她鼓足勇气给李夏打了个电话,响了几下后,李夏没接。哼,那好吧,你不接,可不怨我。我可是主动打了。仿佛心意已尽,她自责感减少了许多,还后悔打这个电话了。她比李夏大十岁,给她道歉已经够难为自己的了,再说评优的事情她还是有些生气,自己是有理由生气的。都先消消火吧,她顾不上考虑和李夏下一步怎么办,她得好好考虑下,什么时候给这个号码打个电话,说些什么,怎么说?

李夏

早晨,设定的铃声唤醒了李夏,她努力睁开眼,打着哈欠先去洗手,洗了手打开火烧水。昨天晚上就计划好了,早餐是冲豆浆吃面包,再给每人煎个荷包蛋。收音机里英语朗读声响起,女儿也起来了。不知道女儿昨天考得怎么样?她想还是等会儿再问吧。

带着睡意,她迷迷瞪瞪地过去拉开客厅的窗帘。拂晓的光哗地倾泻进来,春天的阳光有抚慰人心的作用,她的疲惫感消失了许多。像往常一样,她站在窗户边向外打量一会儿。那个每天在同一个时刻出现的男人又刚好走过,手里照常是一袋包子半袋牛奶。照例的,对面停车场上,有一男一女两个老人在打羽毛球。她总觉得他们可以站得远一点儿,让羽毛球飞远一点儿才叫打。这么近的距离,用得着拍子吗?李夏笑了下,这才发现自己没那么恨张丹丽了。不是原谅了张丹丽,而是她再次发现,人到中年的委屈和气愤,来得再强烈也会比年轻时消失得快。这几天活得好累,何苦?这样一想,她整个人轻松了许多。突然,她听到女儿尖叫了一声。她回头看去,刚上完卫生间的女儿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眼睛睁得大大的,正低着头看着地板上的什么。显然是被什么惊吓住了。李夏两步跨过去,也禁不住“啊”了一声。地板上趴着一条鱼,是一条“财神”,它已经死了。原本漂亮的红色黯淡下去,女儿曾比喻那纱幔一样的尾巴像美丽的云彩,可现在它褴褛不堪,几乎不能想到它原来有多鲜艳有多美。这条鱼的嘴有些歪,像个撇着嘴做怪相的人,有些滑稽,女儿叫它“歪嘴”。还有更糟糕的事,鱼缸里也有两条鱼一动不动地躺在缸底。她和女儿同时蹲下,用手拍打着鱼缸,还是一动不动。其中一条是那条最肥胖“地图”,肚子上的鱼鳞烂了好几坨,很悲惨的模样。里面仅剩的两条活着的也快要不行了,有气无力的样子,怕只剩下一口气了。李夏猛地想起,鱼缸已经快两

天没换氧气了,她赶紧开了氧气。鱼缸哗啦啦地发出声响,与此同时,她抬头看到女儿的眼睛里像泉眼一样渗出大颗的泪水。她抱歉得不行,又故作轻松地安慰女儿:“吃饭吧,周末让你爸再买几条。”

丈夫得知后,叹了口气。“这几条鱼到家里已经两年多了,买来的时候这么大。”他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下,现在长得都可以是一盘菜了。他当然不会把它当一盘菜吃,是上次他的一个朋友这样说的。末了,丈夫说:“这么大的“财神”和“地图”市场上差不多得两千块了。”

女儿一直没有吭声,脸上还挂着泪痕,木讷而机械地咀嚼着早餐,眼神飘忽,似乎盯着某个地方,又好像哪个地方也没看。李夏又想起女儿的月考,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但现在显然不适合问。过两天就好了,人到中年的李夏对时间充满了依赖。

八点四十五,孩子出了门。九点十分,丈夫出了门。九点二十是李夏出门的时间。像以前出门时一样,一切妥当后她环顾了一圈,把房间再次打量了下。鱼缸换氧气的声音哗哗地响着,昨天怎么就把鱼缸换氧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想起女儿的眼神,她再次自责。周末赶紧去买鱼,买一样大小、颜色的三只,让鱼缸恢复正常,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暗自计划。那天和班主任沟通,班主任说了要让孩子保持平静的心情。至于张丹丽,她想通了,顺其自然吧!想起这几天自己的失眠痛苦和死了的鱼,还不都是因为张丹丽的蛮不讲理,为这样的朋友把生活弄糟了太不值得了。

下班后,李夏一进家门,鱼缸照常哗哗地响着,女儿不在鱼缸边,她打量着剩下的两条鱼。鱼没有往常那么机灵了,行动迟缓得像大病初愈的人,但比早晨好了许多,这安慰了李夏。要是再死鱼,女儿该有多难受。她去了女儿的房间,没人,孩子还没回来。

一直到李夏把饭做好,女儿也没有回来。她给老师打电话,确定班里今天没加课,女儿也不值日。当然以前女儿也会因为别的事情回来迟一点儿。她把微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想分散下自己的焦躁情绪。她又给丈夫打了个电话,丈夫让她先别急,可她听出来了,丈夫已经担心了。他们无法和女儿联系,自从女儿成绩下降后,他们没收了女儿的手机,现在只能干等着。

快十一点了,外面人少了下来,车一辆辆驶过,呼啸又响起。

打开朋友圈,李夏看到一个人转发的一条腾讯新闻:一个少女去看朋友,在回来的路上失踪了。从去年到现在,少女失联的新闻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李夏没有耐心看完最后一个字,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想起女儿每次月考考不好的话会不开心,想起女儿已经很久没有笑了。她再次向女儿房间跑去,写字桌上有几个卫生纸团,她眼前一下闪现早晨“财神”和“地图”的尸体、女儿汩汩的眼泪。她的腿颤抖起来,她感到了渴望和恐惧。她来不及换衣服,穿着拖鞋向外跑去。

派出所就在路对面,李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夜已经降临,外面只有一辆辆匆忙闪过的车,车灯射出刺眼的光芒打探着慌张的她。

发信息的女人

她想起今天接到的电话,一个女人打来的,问她和自己的丈夫是什么关系,把她吓坏了。那个男人她根本就不认识呀!后来才想起应该是那天她发的信息惹的祸。天哪,怎么发那儿去了!说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那天她不小心敲错了一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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