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昱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后才懂得你不容易……”筷子兄弟这首饱含深情的《父亲》,曾不止一次让我流泪。
从军5年了,这次回家是我和父亲相处最久的一次。然而,这次亲密接触,居然是因为父亲生病,对于独生子的我而言,确实不孝。
1月26日,就在我期末考试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昱儿,你爸爸快不行了,你赶紧回来见一面吧!”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当时父亲因为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进行抢救,之前医院已经下了6次病危通知书。我52岁的父亲,曾经也是一名军人,回地方当过工人,下岗后就和母亲经营着微薄的生意。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身体硬朗的他,就这样沉重地摔了一跤。父亲十分了解部队的纪律,所以在清醒之际,嘱咐过母亲千万不要告诉我,以免影响我在军校的学习。
在学校领导的特别关照下,我踏上了归程。刚下火车,我拖着行李直奔父亲所在医院的重症病房,母亲、伯父、姑妈还有堂姐夫都围在父亲的病床前。母亲赶忙拉着我的手扑到父亲病床前,父亲刚做过开颅手术,身上还插着氧气管、心电图等各种仪器。由于呼吸不畅,父亲的气管也被切开了一个口子,说不出话来。眼前的父亲像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头儿,半个月里,似乎老了二十多岁。
“维占,你看谁回来了?”母亲喊着父亲的名字,父亲迷迷糊睁开了双眼,我连忙上去握住他的双手,凑到他的耳边说:“爸,我回来了,你一定能坚持住!”
姑妈告诉我,我父亲这段时间不能说话,一直在草稿纸上写着我的名字。医生说我父亲只有两小时的时间,是母亲恳求医生给他注射药物维持生命。据说那个药一小袋就是2000多元,且不属于医保范围。母亲为了不留遗憾,让我能够见上父亲最后一面,这种药物足足给父亲打了六瓶。
俗话说:“儿子是父亲的心头肉。”这时,我看到被病魔折磨得羸弱不堪的父亲,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角里流出一串热泪。有人曾说,有的病人能够战胜病魔,源于他身上的一种信念。从小,父亲就十分疼爱我,我参军、立功、提干——用他的话说,我是他心中的骄傲。我回家了,似给父亲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伟大的亲情,不仅支撑着他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他的信心和决心。
我回家的那天晚上爸爸居然奇迹般地清醒过来,而且恢复得一天比一天好,达到了出院的要求。只是父亲由于脑溢血,导致了左半边身子瘫痪。
出院后,父亲行动不便,长期需要人照料,之前住院,一直都是母亲忙前忙后,几个亲戚有空就轮流替换。我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必须接过这个担子。
说心里话,以前有亲戚、战友家遭遇类似的事情,我可能只是从精神上去安慰他们,但是当这种不幸落在了自己头上时,很多事情无法适从。虽然我在部队待了几年,但是如此细致地照顾病人,还是第一次。
刚开始,生性笨拙的我经常受到责怪。母亲还要顾及家中小店的生意,她耐心地教我,这样就能省去另外请人的费用。渐渐地我学会了给父亲换尿片,时而给他喂几口温开水,时而给他捶捶背,用热水给他洗洗脸擦擦身。父亲下巴的胡须长了,我小心翼翼地为他修剪。三十多天时间里,我从局促不安发展到随机应变,从笨手笨脚到轻车熟路,这也许是因为躺在病床上的是我最亲爱的父亲的缘故吧。
因为担心父亲长期卧床导致肌肉萎缩,医生嘱咐我们,要不时地给父亲做康复运动,例如交错地帮他做一些屈腿伸腿、手臂伸展。父亲的左半边身子没有知觉,我每次给他做运动,他的左手犹如衣袖子一般,每次一伸就像垂柳一样弯了下去,我的眼泪不禁滴落下来。
父亲白天特别嗜睡,到了夜间又不时呻吟,一夜辗转难眠。看到当年健壮的父亲如今被病魔折磨得这么痛苦难受,我一直坐立不安,我多希望能够为父亲分担这份痛苦。一整个寒假,我都没有出过门,在家中陪伴着父亲,一刻见不到他我都感觉十分不安。
父亲突如其来的病情,让我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母亲说幸亏有我在,家中就多了一个顶梁柱。而这一切,得益于父亲这场病,更重要的是拉近了我与父亲之间的感情距离。
为了让父亲尽快康复,母亲托朋友找来一位针灸师上门扎艾灸。加上我们一直在家给父亲做运动,他的左半边身子逐渐有了知觉。
按照医生的嘱咐,我每天早、中、晚都要帮父亲做一定量运动。大家都知道一个长期没有运动的人,突然一天去跑步,第二天他全身定会酸疼。更何况父亲此时是一名瘫痪的病人呢?
每次我给父亲做屈腿伸腿、手臂伸展运动的时候,父亲都会很疼。父亲痛的时候,龇牙咧嘴,发出抑制不住的呻唤,起先是乞求我停下,说:“儿啊!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而我则笑着说:“爸,我这样是为你好。”因为医生说过越是这样越能激发他的能动性。我在父亲面前变成了一个不听话的儿子。
病中的父亲脾气比较火爆,有一次,我给他做运动,可能是弄疼他了,他直接用他好的右脚踢我的胸膛,厉声道:“我是怎么生下你这么个不孝子?”在情绪上我有点接受不了,也跟母亲埋怨道:“好不容易休次假,辛苦不说,还被这般数落。”母亲教我学会理解,父亲因为头颅开过刀,可能对神经有一定影响,病人说的话,有时候不能太当真。母亲也曾被父亲奚落过:“你这个败家娘们,把我弄到医院来搞什么,花这么多钱。”
父亲在我心中也是一个重亲情的人,他清醒后,明白了大家所干的一切都是为他好,虽然父亲和母亲以前因为家事常唠叨、甚至闹过离婚,但在这样的日子里,父亲依然放不下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妻子。母亲也不容易,我不在家的时候,她既要照顾好父亲,又要经营好家中的生意。
父亲清醒后总是抹眼泪,他知道那一脚可能不轻,还向我道歉:“儿啊!是我不好,爸爸错了。”还记得有一天高中同学结婚,我白天忙着照顾父亲,晚间和母亲换了下班,临时去同学那随了一份礼。父亲得知情况后,用手打起自己的脸来,怪自己没有用,拖了我的后腿,我连忙拉住父亲的手。原来,父亲考虑到我还没有成婚,担心自己这一病,影响我找对象。我哭着对父亲说:“爸,你为我已经够操心了,就让儿子为您尽一次孝吧!”
父亲特别害怕我给他做运动,骨头里面有一种空疼的感觉。每次做运动,他就会乞求我:“儿啊!我的亲儿,爸爸这么爱你,这样求你,能不能放过爸爸。”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安慰他。
我这才得知,提干那年,为了找原来地方学校开一个证明,当时材料要得急,父亲从武汉坐飞机到海口。因为家庭条件不算优越,回去的路上,为了省钱,不给部队添麻烦,父亲办完事凌晨两点赶到火车站,一张破报纸,在火车站席地而睡。讲到此处,父亲早已泪流满面:“儿啊!爸爸是真的爱你啊!”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别人的父母到海南是旅游度假的,而我的父亲却是这般地步。”
那天,我们父子俩相拥而泣。
大年三十晚上,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合家团圆,欢天喜地。我和母亲在床前陪伴着父亲看联欢晚会。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在家吃年夜饭,这也是我们家最温馨的一次除夕夜。
往年三十,为了多赚些钱,父母到了晚上都舍不得关门。但今年母亲早早就关闭店门,母亲和我将父亲全身擦拭了一遍,换了新衣服。母亲说过年还是得有过年的样子。
年后,父亲的身体又恢复了些,在我和母亲的协助下,能够站上个十来分钟,在我的帮助下还能围绕着房间走上小半圈。因为爸爸右脚还没有多大撑力,我害怕他摔倒,便一直提醒他将我抱住。这时父亲会流泪道:“儿啊!你就是爸爸的参天大树!”在父亲身边,我深深感受到了那种难以割舍的至高无上的亲情,抹眼泪成了父亲情感外露的一种表现形式,从那里,我知道了,情感于人尤为重要。
在父亲面前,我必须深深地检讨自己:以前不懂事,看见别的同学吃得好、穿得好,而且还能外出旅游,我就暗自责怪父亲没有出息。读大学、当兵,每次休假回家,我都是忙于工作事务和应酬朋友,没有好好地和家人吃顿饭。对父母亲的身体很少过问。还记得去年父亲让我把军装穿回家去照相馆一起照张相,我却以部队有规定没满足他的愿望,这差点就成了终身遗憾。然而父母的胸怀永远是宽广的,爱无言,情无限,子女永远是父母亲的牵挂,是他们眼中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转眼我就要到学校报到了,父亲的身体虽然一天好过一天,但我实在放不下家里。父亲却说:“作为一名军人,你必须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临走前,我和妈妈商量请一个护工照顾好父亲。回到学校,我给母亲报平安,母亲说我走后见父亲哭了很久。
感谢上苍给了我这么一次机会,让我父子俩进行如此近距离的亲密接触。这一次我明白了很多……
谨以此文给自己来一次灵魂上的忏悔,感谢关心我父亲病情的单位相关领导、亲朋、战友。祝福我的父亲早日康复!
椰城2015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