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组诗)

2015-11-18 07:11姜华
椰城 2015年4期
关键词:亲情

■姜华

在人间(组诗)

■姜华

父亲的篾刀

旧时教书的父亲 身份复杂

后来改行当了篾匠

那把纯刚的篾刀 他经常掖在

腰间 或拿在手上

动荡的年月 刀被别人抢去

架在父亲脖子上

我看见了父亲眼睛里的锋芒

在一节一节攀升 断裂

一家人的光景 经年行走在刀刃上

多少年前的风暴 仍在被复制

竹子弯曲 或爆裂的声音

至今让我惊悸 不安

竹子一身铁骨 日子却越磨越薄

就像父亲的白发 一把刀

截取了一段岁月的苍桑

父亲的指纹 或体温 隐身在锈迹里

有陈年竹子断裂的尖叫声 摇晃声

像父亲坟头升起的烟花

在九路公交车上

在张滩站 女孩拉着一位大爷

上了车 女孩还很小约8岁

老人呆滞的目光里 有一把衰草

先是一位大嫂让出了座位

然后是一位中学生 然后是一位孕妇

然后是所有人 站了起来

他们是谁并不重要 他们是哪里人

并不重要 他们血液中的盐溶化了

狭窄的灵魂纷纷打开 一个拥挤

燥杂的空间 这一刻安静下来

我看到十字路口的红灯闪了一下

又闪了一下 变绿了

今天是冬至第二天 久违的阳光

穿过雾霾照进了车里

车箱里 没有一个人喊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我承认 我现在越来越懦弱

那些变了颜色的表情 和语言

我视而不见 生存的压迫使我经常

弯下身子行走 不申辩 不抗争

降低自己声音 不因爱生恨也不想

因祸得福

一位老人在斑马线上摔倒

我把手缩进衣袖 转身走开

面对抢走姑娘钱袋的蟊贼

我捂紧自己良心 对呼喊声充耳不闻

有人在街道上乞讨 有人蒙冤死去

我都看到了 但仍然选择沉默

请原凉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多少年来 我深藏起内心风暴

活得卑微 猥琐 甚至有些下贱

和谄媚 在别人屋檐下

我经常低头 就像一只老鼠

被一些面容模糊的人追打

成为一具活着的尸体

幸福的小

一头牛犁了一辈子地 老了

被主人卖掉 它解脱了也幸福了

少妇在路旁掏出乳房哺乳 羞怯的脸上

溢满了幸福 我还看到一个乞丐

在马路上拾起一截烟头

点燃一脸幸福

庄稼遇上了好年景是幸福的

夜鸟不再为饥饿 和寒冷发愁

也是幸福的 有人急于渡河

恰好有船摆渡 浪迹天涯的人

回到了家 在父母坟前流泪 或诉说

也是幸福的

所有的人都拥有过幸福的时光

他们的幸福 也是我的

玻璃上的花纹

当繁华褪尽 冬天还剩下什么

能让我们流泪 并转过身去

现在请把你隐形的手 从窗口伸进来

抓住我 拿走我内心的铁

那些狂风夹裹着雪 贴在玻璃上

给我留下花纹 和蛇的诱惑

索性把那扇隐喻推开 圣经说

恶人若引诱你 你不可随从

我偏爱这些尘世自然 本真的风景

像一把尖锐的利器 剖开

大地的乳香 五谷的汗味和鸟鸣

初冬 一枚奔跑的叶子

在我的窗棂上 返回原形

草木温暖

那些自然生长的草木 死了一茬

又发一茬 从视野里慢慢走失的人

带走了多少温度 和残忍 现在

我把他们的骨头从远处背来

堆放在一起 让他们相互取暖

有一条暗河在我内心汹涌

我用自己的方式 向亲人们传递

春天的鸟鸣 和细小的祈祷

上山打柴 下河捕鱼包括繁衍血脉

坚持始终不离不弃

既便有一天我的灯灭了 也要

变为一节炭 或一块煤

变成一只鸟 我也要同亲人一起飞翔

歌唱 或者哭泣 变成一朵野花也要与他们

挨在一起生长 开花

直至枯萎

冬天的梦

有几棵树 终于没有挨过严冬

当我被时光掀翻 父母变成了纸

我的亲人 朋友 他们中的一部分

被嵌进了天堂 或地狱 还有

故乡的那些地名 和方言

隐身如夜色 也许有一场雪

或者暴风雪

中年的孤独就像一座山

压得我昼夜都在喘气

有奇怪的梦裹着雪 钻进夜晚

像一尾尾游动的银鱼 高举灯盏

冬天的夜晚漫长如墓地

一群夜鸟在为谁诵经

身体里尚有些余温 在挣扎

封冻的河床下 有鱼群在穿针引线

我知道 寒露过去的时候

大地会慢慢回暖

农贸市场

拐过街口 就是小城农贸市场

一些民间版本的故事

每日在这里呈现 琐碎 温暖

我经常听到蔬菜和秤杆拌嘴

甚至争吵 追究生活中偶尔的过失

还有那个卖羊头的关外男人

为了养活残腿河南媳妇

他的秤从来就没有准过

事实上 一杆秤又能提起多少良心

一个小城市场 并没有多大卖点

填满民生的胃口 也是

一道风景 每日经过街口

我都要望一眼农贸市场 驻足

倾听那些稔熟的声音

在小城人坚硬的生活中碰出火花

我的标点符号

在10岁以前 我身后是省略号

头上缀满了长辈馈赠的花环

今生要走的路不知有多远 多长

20岁时 我身后全是书名号

我每天种地一样 在那些书里刨挖寻找神秘的矿脉

30岁后 我身后是长长的破折号

我像一位纤夫 或一只负重上坡的蚂蚁

被宿命捆在十字架上

40岁 我前后都是问号

沉重的大幕拉开 有十万道难题

等待我去解读

50岁时 感叹号在身后追着我跑

一棵饱受风雨摧残的树

还剩几片叶子 在枝头等待零落

也许还会有60岁 或者70岁

甚至是一个洒有泪水 木质的骨灰盒

只是现在想这些有点奢侈

我的标点符号单调 枯燥 无昧

羞于示人 今天 我翻遍所有口袋

句号哪里去了

能走多远

我经常拷问自己 一个人

一生究竟能走多远

风过来的时候 欲望追赶着魔鬼

奔跑 甚至设计罪恶

有的人把魂跑丢了

而卑微的行走 一生只有几步像树上的叶子一样

我也曾在白天做过梦 20年前

离开村子的时候

身上长满了羽毛和牙齿

几十年来 我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

仿佛看见了天边的佛光

又一道悬崖

半个世纪了 我就这样不停地走

直到身上的骨头一根根断裂

直到天堂传来娘的呼唤声

直到被一场暴风雪掩埋

搁浅的心

路搁浅了,我还可以选择行走

心如果搁浅了,还有多少借口

多年以后,我拨开杂草,在月光下

寻觅这样的结果。用左手承接风雨

和阳光,用右手高举亲情

然后用卑微的思想,接近死亡

不知什么时候,生活之水

已不能托起我日渐沉重的心

我曾经看到,一棵行走的树

走着走着,就被风拽倒了

还有一只在夏天高歌的蝉

唱着唱着,它的嗓子就哑了

雄鹰在天空,被多少生灵仰望

落在地上,溅起一片叹息

还有那些欢笑,痛苦,和亲情

正在走向时间深处,悄无声息

我曾是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

被气侯和节令,和世俗追赶

现在一切都搁浅了,梦已无法飞翔,或奔跑

我头顶的云图,苍茫履盖着苍茫

前方那一棵开花的树,唯一的证据

一次又一次被乌鸦指认

妻子,儿女,亲情和血缘

日夜反复敲打着生存的算盘

一盏油灯,正在慢慢被黑夜熬干

现在,我中年的食谱上

写满了柴米油盐,烟火和漏洞

它们是我一生的财富

我遇到了很多骗子

我这一生 遇到了很多骗子

他们像会变魔术 有时是男人

有时是女人 有时是老人

有时又变成孩子 藏进子宫里

他们骗走了我的年龄 亲情和爱

我浓密的黑发 挺拔的腰杆也被他们

骗走了

还有我的欢乐 痛苦 和哭泣

也被他们骗走了 我的财富 贫穷

和疾病 也被骗走了

我曾经明亮的天空 坚硬如铁的骨头

深藏在内心的乌鸦和火焰

也被他们骗走了

这些骗子 个个手段高明

把我的灵魂都骗去了 我还在

为他们鼓掌 心存感激

现在 我走在去天堂的路上

一无所有

在人间

为什么那么多人向往去天堂

这人间的烟火味 世俗味

血腥味 白与黑 多么好

这血脉亲情的延伸

轮回的恩怨情仇 多么好

妻子午后的唠叨 多么好

这些雪洇入大地的声音

雨水拥抱泥土

五谷杂粮之上的天空 和鸟鸣

多么好 这些大地冰裂

江河奔流的跫声和

孩子们锐利的哭笑声 多么好

还有老人的咳嗽声 妇人

夜晚的呻吟 和骨头弯曲的声音

满天雪花般飞舞的纸钱 香火

上帝那里 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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