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晓林
北川:麦黄陈家坝
〉〉 张晓林
转过山湾,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在那一瞬间我心脏停跳
你致命的美丽主宰了一切
想你,却又害怕再次见到你
这些年内心的煎熬有谁能明白
陈家坝,我苦难的土地
当我回望你山崩地裂的时刻
还记得我扑在李家湾隆起的土坡上
为下面被掩埋的乡亲
失声嚎哭,痛不欲生
这些年我一直在默默地为你祈祷
一直在用心尽力,为你勾勒
一幅劫后重生的画卷
但此刻你的美丽
却远远超越了我所有的想象
暮春的阳光下,改道后的都坝河
玉带般挽起一个簇新迷人的小镇
生活景观街、商业步行街
校园、卫生院、敬老院……
一律地白墙蓝瓦,装饰着
白石飞檐和羊图腾
一律地被鲜花和树丛掩映
恍若梦中的欧洲小镇,却又
弥漫着浓郁的羌风羌韵,飘荡着
田野里油菜籽和小麦黄熟的香气
陈家坝,你的美丽让我无法想象
你的幸福,也要穿越我的祈愿
鸽子花一样,盛开在高高的山岗
盛开在世人景仰的地方
向上的道路,隐藏在灌木丛中
或者是天梯,是悬空的栈道
或者根本就没有路,很多时候
只能手脚并用,翻爬乱石滩
甚至凭借一根晃荡的绳索
在悬崖上攀援
野樱桃把甜蜜打开
直接依偎到我们的脸颊
流泉淙淙,飞瀑闪烁
一个又一个清澈的碧水潭
明镜一样反射
透视我们灵魂的纯度
抬头仰望,云雾缭绕的峰顶
好像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那里的高山大草甸
被作家书记王益描绘成人间仙境)
却又总也走不到头
世上最美的风景,永远在最高处
永远在一步步的攀爬中
成为终生难以抵达的魅惑
在阔大的震区,没有一个地方
比这里更适合修建纪念性设施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
被掩埋的魂灵已经去到了天堂
那些被撕裂的大山的伤口,已经
愈合,重新长出树丛、青草和鲜花
那些曾经被消费的苦难
已经在许多人的记忆中抹去
而在这里,一个冒烟的山梁
你还在活生生地提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距离陈家坝场镇三公里,穿过金宝村
沿着一条小溪往山里走
到达龙坪村,远远就能看见
这个青烟缭绕的山梁,闻到
一种刺鼻的说不清楚的气味
这是从龙洞沟东南面飞过来的山梁
开裂的断崖形成黑色的伤口
望下去让人晕眩,对面的四坪村
有那么多的农家眼睁睁被活埋……
这些事在断裂带只能算平常,这些事
那么远了,说起来已经口气平淡
冒烟的山梁,为什么你还在用缭绕的烟尘
灼热的体温、刺鼻的气味
执着地要把时间倒转
山梁平顶上,陈兴章大爷
正在玉米苗和土豆苗之间薅草
晚霞中,他古铜色的脸庞如雕如塑
他的儿媳妇,在更加靠近冒烟处的
簸箕般大小的麦地里收割
尽管烟尘让麦子颗粒无收,她还是
把麦草割回去垫牛圈
冒烟的山梁,你不绝的烟尘
到底遮不住这山川的嫩绿,遮不住
坚韧、闪烁的生命的光芒
美少年,你的到来
好像一道闪电,让陈家坝早晨的天空
都忽闪了一下,满园的花朵
都被电到,都散发出羞红的格外的芳香
清秀而轮廓分明的脸庞,一双
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精瘦修长的身材
冲锋衫、运动鞋,举手投足间
那满满的精气神,那轻灵敏捷的帅
只能感受,无法言传
去往平沟村的路上,一边是绝壁
一边是望下去头晕目眩的悬崖
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手心出汗,脚趾抓得绑紧
你在越野车里却显得那么地神情自若
微笑着,与车窗外路过的乡亲
打招呼,或者亲热地开两句玩笑
谈起这个陈家坝唯一未通公路的村庄
谈起平沟村心酸的、近二十年的
修路史,你说目前这条即将完工的村道
是平沟村血泪换来的幸福路
进到汽车无法通行的原始山林
你就像一只年轻的麋鹿,跳跃、撒欢
跑得飞快,我们气喘吁吁
在后面狼狈地把你模仿和追赶
快快,前面有百年羌寨
快快,前面有千亩鸽子花
快快,前面有亿万年的化石……
感觉到你已在这美丽神秘的山村
迷醉并且燃烧,感觉到
这时你就是山林里一个奔跑的精灵
在高处,圣洁的模样让人仰望
第四纪冰川孑遗树种
植物界的活化石
果然有一种凛然而神秘的力量
远远地,不敢大声喘息
生怕我们紊乱的心跳,惊扰了
你千万年的睡梦
生怕我们体内的汽车尾气
玷污了你的洁白和高贵
这时,一阵平沟的山风拂过
你在我们的膜拜中,居然舞蹈起来
那碧绿茂密的枝叶是你舒展的手臂
那闪动的白花苞,像千百只鸽子
梦幻般地飞翔,而那紫红的花蕊
像是你的眼睛
深情脉脉地把我们凝望
我们无限向往的鸽子花
此刻是一个绿衣白裙的邻家姐姐
干净、新鲜、温情、柔软
香气扑面,让我们亲近而依恋
平沟鸽子花,我已经读懂了
你深邃的眼神,听懂了你风中的吟唱
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
尽管偏远、贫瘠,隐含着内部的暴动
但她是我们血脉相连
永远也无法割舍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