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言
据中华医学会肾脏病学分会常委、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肾脏病中心主任陈江华介绍,我国每年有近100万名肾病患者依靠透析维持生命,而具备卫生部批文的合法肾移植手术还不足4000例,“巨大的市场需求导致地下卖肾中介兴起,在黑市上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就不足为奇了”。
2013年2月21日,浙江省杭州市江干区法院公开审理了一起轰动全国的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的特大案件。“网上招募——封闭管理——寻找受体——体检配型——非法摘肾”,这条利欲熏心的黑色链条,一度成为网络关注的焦点。
2011的一天,湖南省长沙市,一个身穿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的蒙面男子跟随另外一个男子悄悄潜入岳麓区一家社区医院。在他们身后,还尾随着两个人。
诊所里,带路男子扯下蒙面男子脸上的面纱,灯光照得蒙面男子眼睛有些刺痛,他抬起右手挡了挡。诊所里有四个人,两女两男,分别是护士、麻醉师、医生,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专家”。
带路男子递给医生一份材料,并和医生耳语了几句。医生翻了翻材料,把材料往桌上一扔,示意麻醉师将先前那名蒙面男子带进里间的“手术室”。说是“手术室”,其实非常简陋,一张破旧的床,床单有些发黑,床头放置着两台锈迹斑斑的仪器。
医生示意男子躺下,接着,麻醉师给他注入一针麻醉剂,男子慢慢地入睡了……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男子被一阵疼痛惊醒,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左腹部留下一条十几厘米长的弧形伤口,他知道自己的左肾已经被人取走了。
这名男子叫吕卿.1986年5月3日出生于浙江省新昌县南明街道甘棠村,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他初中毕业后便辗转各地打工。
2010年11月,吕卿赌博欠了黑社会两万元赌债,必须在半年内还清。他听说卖掉一只肾对人体影响不大,便决定试试。他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肾源”,信息丰富得让他吃惊,电话、QQ号都有,他试着拨打了一些电话。卖肾中介人“王哥”很快就获得了吕卿的信任,两人谈好的价格是一只肾3万元。
这时,吕卿还有些犹豫,对割掉肾脏的恐惧感开始弥漫,但一想到追债人恶狠狠的威胁,他狠了狠心。2011年4月25日,吕卿到了湖南长沙,来接他的就是在电话里说话豪爽的“王哥”。
“王哥”和其他几个人把他带到“营地”,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套间,里面住着十几个年轻人,看样子都是来卖肾的。
第二天,“王哥”带吕卿等人去医院做血常规、尿常规、彩超、双肾大小等项目体检。尔后,“王哥”便把吕卿的血液配型发到网上。配型发出后第三天,“王哥”就对他说:“你的肾已有一个江苏人想买走,现在我带你去医院做一个手术。”“王哥”一边说一边从床头取出一块白纱布递给吕卿,说:“这是行规,先把眼睛蒙上。”
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吕卿醒来,发现“手术室”已空无一人,自己左腹上的纱布被血染得殷红殷红的。看着这一切,他心里格外难受。他试图坐起来,试了试,有些吃力,于是叫了一声:“有人吗?”
这时,那个“护士”从外面走进来,说:“你刚做了手术,需要休息几天才能下床。”见只有她一个人在,吕卿担心受骗,便向她询问钱的事。护士说:“你都成这样了,钱他们不会少你的。”说完就出去了。
两天后,他的手机收到提示短信:“您尾号****的工商银行卡收入30000元。”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吕卿在社区医院住了半个月。当“护士”一层层揭下伤口上的纱布,露出一道蜈蚣一样的伤疤时,仰躺在床上的吕卿抚摸着腰上的伤口,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眼看康复得差不多了,吕卿带着卖肾换来的3万元只身一人挣扎着回到杭州。他找了个地方住下,再也没去上班。这事他对谁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用两万元将身份证从债主刘亚军那里赎了回来。
伤好后,吕卿发现自己干不了重体力活,客易疲劳,想睡觉。他去医院体检,诊断结果是:“肾功能不全,左肾功能受损,GFR值稍微偏低,右肾尚属正常。”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GFR值,上网一查,原来是指肾小球滤过率,不注意就容易引起肾衰竭。这让他有些发慌。但是他的工资并不高,除去房租和生活费,卖肾所剩的1万元早已花光,这让他焦急万分。他只好靠左归丸、金匮肾气丸等益肾药物进行保守治疗。
恰好在这时,房东又来催房租了。总不能再卖掉一个肾吧?在他的印象里,有很多人在网上买肾、卖肾,而且都留下了联系方式。吕卿心生一计:既然自己没肾可卖了,为何不像“王哥”那样卖别人的肾呢?转念一想,要化验、检查、跟单、联系买家,一个人肯定不行,得找个帮手,找谁比较合适呢?
他首先想到了在“王哥”那里和他一起卖肾的沈佳。26岁的沈佳是浙江省海盐县沈荡镇人,初中毕业后四处漂泊,后来因为掉入信用卡“黑洞”,索性也以3万元卖了一个肾。他的境遇和吕卿差不多,两人一拍即合。
几天后,两人在杭州碰头。沈佳善于沟通、巧舌如簧,就负责寻找肾源,而吕卿则负责寻找受体。
两人在网上筛选了一些卖肾者的电话号码,沈佳随机选了一个打过去。在交谈中,沈佳得知此人叫向府成,是湖北巴东县茶店子镇人,巴东属湖北偏远地区,经济比较落后。沈佳当即怂恿对方说:“人的左右肾只有一个肾脏在工作,30岁以后才启用右肾。卖掉已经用过的左肾,不仅对身体没有影响,筹集到了资金,还能帮助你创业。手术后3天即可下床,10天可蹦跳……”几句话就说得向府成动心了。
而另一边,吕卿则在百度贴吧上发帖子称“因急需用钱,捐肾”,并留下了联系电话和QQ号码;与此同时,吕卿经常在杭州各大医院的透析室附近晃悠,一旦发现有换肾需求的患者或家属,就立即上前搭讪,他时不时还在医院卫生间、楼梯间贴小广告。
很快,向府成就从湖北来到杭州,沈佳等人去火车站“接头”,并把他接到杭州市乔司镇五星村租住的出租房内。同时,一个温州商人因患尿毒症急需换肾,其家属在网上看到帖子后当即打来电话,称要寻找一枚B型肾源,越快越好,不论价钱。
向府成在一张草拟的《自愿捐肾协议书》上签字后,吕卿和沈佳就带着他到杭州机场路的万事利医院进行体检,随后又去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进行配型,配型很成功。
供体和受体都有了,麻烦又来了:找谁来做摘取手术呢?他们跑遍了杭州各大医院,没有医生愿意冒这个风险,最后吕卿想到了给自己做手术的医生,于是他拨通了“王哥”的电话。刚开始,“王哥”觉得吕卿抢了他的生意,不愿意帮忙。最后吕卿答应给他一定费用,“王哥”这才帮他物色了一个来自云南省昆明某医院的副主任医生余忠新。
余忠新很快飞到杭州。第三天下午,医生在杭州一家私人诊所里摘掉了向府成的一只肾。
事后,温州商人给了吕卿15万元,吕卿给了余忠新6万元劳务费,给了诊所4万元场地费,再除去平常的生活费、体检费等支出,吕卿获得了3万元的酬劳。
让吕卿没有想到的是,求肾源的电话络绎不绝。于是,他们在网上建了供体QQ交流群,并让卖过肾的人在群里鼓吹卖肾对身体毫无影响。这样,来他们租住处的人越来越多了。
供体到杭州后,由沈佳把人接到租住处,然后再带去万事利医院、浙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等进行体检,其间有“马仔”随同。体检报告出来后,吕卿再在网上发布信息,寻找买家,达成协议后再进行配型,等配型成功后,再打款。由此,一个“网上招募——寻找买家——体检配型——非法摘肾”的地下肾工厂产业链逐渐形成。
2012年5月28日,装扮成卖肾者的腾迅新闻拍客“山姆哥”卧底后报了警。经过周密部署,杭州市江干区警方一举捣毁了这个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的团伙。如意梦没做多久,吕卿就锒铛入狱。
自2012年以来,公安部在全国18个省市开展集中行动,严厉打击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的犯罪行为。广东省东莞市查处了一个肾脏交易团伙;在江西省景德镇市查获的“卖肾案”,嫌犯更是在短时间内组织卖肾18枚,获利数百万元……
早在2007年,国务院就颁布了《人体器官移植条例》,明确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以任何形式买卖人体器官,不得从事与买卖人体器官有关的活动。《人体器官移植条例》第九条和第十条特别规定,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摘取未满18周岁公民的活体器官用于移植,而且活体器官的接受人限于活体器官捐献人的配偶、直系血亲或者三代以内旁系血亲,或者有证据证明与活体器官捐献人存在因帮扶等形成亲情关系的人员。
不过,在《人体器官移植条例》中,对“帮扶等形成亲情关系”没有明确范围,曾导致非法组织出卖的人体器官进入正规医院。2009年,卫生部专门出台《关于印发规范活体器官移植若干规定的通知》将“帮扶等形成亲情关系”仅限于养父母和养子女之间的关系、继父母与继子女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