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你还能吃得下

◎ 张佳玮

趁你还能吃得下

◎ 张佳玮

吃东西有其时机：咖喱刚熬好时，香得很辣，搁过一晚后，味道变醇厚，甜辣交加，用来拌热米饭，好像香味睡着了又醒过来似的；芝麻爆香时最热，等略凉一点，撒在菠菜上，拌豆腐丝，抹一把在煎排骨面上，脆酥香好吃；鸭子汤熬完了须立刻吃，上好的鸭汤油不会太重，端上来时烫，但凉得快，鸭子干吃怎么都好，汤一凉，就像久无往来的亲友。

有的东西适合久藏，有些东西不一定靠久藏，只是吃时会被留到最后：吃叉烧饭，把饭吃干净，最后慢条斯理嚼叉烧，腻归腻，心里舒服——好东西到底留到了最后。有的东西得吃新鲜的。日本人以前相信，吃每年头产的初鲣可以多活75天。

人得藏着一些食粮，精神肉体皆是。你饿时，想到冰箱里有肉，柜子里有泡面，望梅止渴，饿劲也缓缓；你焦虑时，想到还有些后路可走，就舒服一点。这种做法多多少少会有问题。这种秘藏日积月累之后，回头一刨，发现有太多东西当时信手埋下，指望它日后发芽，但时光流逝，你回头想吃那颗藏深了的核桃，却发现都咬不动了。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一些事：买了之后，总是一推再推不肯看的书；云储存之后，永远不会再去调用的文件；为防断粮买回来，而总也不会拆包的饼干和意面……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存着个虚无缥缈、只有自己珍之藏之的梦想。它们被当作冰箱里的隔夜咖喱、酒柜里的庆祝香槟，非得到那一天才能享用。然而，这一天基本上不存在。

完美的一天终于到了——顺便说句，如果真有那天，一定不是天气终于万里无云，而是你有许多事已经不在乎了——你打开珍藏的匣子，发现你想做的事已经被窖藏过期了。世上的事并不都像复仇，搁凉了上桌更有滋味。久搁可惜，不如早吃。倒不是说万物都得趁新鲜吃以便延年益寿，只是趁你还吃得动时，把能吃的、能做的、能读的、能听的、能爱的，都过一遍。人生的确长得很，但什么都吃得下还愿意吃的好牙口却短暂得多。

（摘自《孤独的人都要吃饱》中国华侨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