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 畅
重生
□邹 畅
新婚之夜,马三黑不急于和妻子上床,而是把一个玻璃瓶里的小石子倒出来,一粒一粒地数,数得床上的妻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解释道:“我打一口墓穴就往里扔一粒石子,已经有五十九粒了,再打四十一口,就凑满一百口,然后咱俩就进城租个门面做小生意。凭咱过去的人脉,养家糊口肯定没问题。”三黑是专门给死人打墓穴的打墓者,妻子也是他打墓打来的,妻子的前夫死了,请他去打墓穴,他觉得她可怜,就少收了两百块,然后她成了他的女人。
之前,马三黑可不是干这一行的,是街头的混混,还坐过牢,是和麻四墨一同被送进去然后又一同被放出来的,他俩是因为在一场争地盘的械斗中打死了人才被判的。三黑和四墨是人们给起的外号,三黑在家里排行老三,但四墨只在家排老二,之所以叫四墨,是因为他比三黑还黑一层。
出来后,马三黑光着头白着脸回到久别的村里,麻四墨却直接到市面上召集旧部去了。
马三黑回到村里,但他的家已经没了,在他坐牢期间,父母双亡,妻子也带着唯一的儿子远嫁他乡,他开始在村里吃起百家饭。他原来在市面上混的时候,遵循一个原则,就是不吃窝边草,甚至还替村里人摆平了一些他们摆不平的事,所以在村里人缘还颇好,又加上是从里面刚放出来,他坐在哪家还敢不给一碗饭吃?尽管饭有得吃,但人觉得很无聊,无聊的时候就看鸡打架,狗打架,牛打架,甚至还看蚂蚁打架。
一天,马三黑的三叔找到他,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吃人家三餐两餐还行,三天两天也可以,但长久吃下去,咱老马家还没出这么个吃闲饭的。”
三叔长得五短身材,同许多农村老人一样,外观看上去挺猥琐,不爱打理的胡须上总是沾着几颗小水珠,不知是鼻涕还是喝水时沾附上去的。
马三黑没好气地回答:“我不吃闲饭还能干什么?要本钱没本钱,要门路没门路。”
三叔说:“但是你有力气呀,你在里面干的就是挖土的活儿,跟我干怎样?”
“行。”马三黑爽快得让三叔都意想不到。
三叔是专门为死人打墓穴的打墓者,为死人打墓穴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所以没什么人愿意干,正因如此,打墓者的工资极高,打一口墓穴三百块,只要两三炷香的时间。
这天,三叔接了一个活儿,和平村老了一个人,请三叔去打墓穴,三叔就带上马三黑。
墓穴怎么挖,风水先生早就打好木桩画好线,打墓者只管依样画瓢,当然在正式打墓之前,也是有些讲究的。比如需要烧一份纸钱和香烛,嘴里还要念叨几句。还比如开挖的第一掘土需要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叫什么什么土,回填的第一掘土需要这块土。当然这个序曲由三叔演,在三叔演序曲的时候,三黑默默地脱着帽子衣服,然后啐了一口水润润双手,又用双手搓搓锄头把,把锄头把也滋润了。
在三叔演完序曲后,马三黑挥舞着锄头切入正题,他在牢里的基建队专门挖地基,挖了十年,把臂力和腰力练出来了,一把锄头被三黑舞得像一台小挖掘机。三叔想替换一下,他心不跳气不喘地说:“您老一边凉快去吧,这点算什么,咱们有时挖地基挖一丈多深,这同那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一口墓穴,三叔没帮一点忙,硬是让他一气打成。
三叔满意地说:“两炷半香,三叔像你这个年纪,打这样一口墓穴,至少需要三炷香,你比我强,一代比一代强。”
领了工钱,三叔对三黑说:“钱我先替你管着,等有了一定数目后我一并给你,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同我干的这段时间,我管你吃管你零花钱,工钱我一分不要,就当三叔扶你一把。”
三黑很受感动,回来后,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打一百口墓穴,然后用挣来的三万块进城做生意,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个玻璃瓶,往里扔了一颗小石子。
以后,三叔揽到活儿,总会带上三黑。因为有三黑的加盟,三叔打的墓穴一下子出了名,原来十里八村的,除了三叔还有人干这个营生,三叔的生意并不太好。三黑加盟后,他原来是挖地基的,根本不把一口墓穴放在眼里,打出的墓穴要深度有深度,要长度有长度,要宽度有宽度,而且穴口与穴底长宽相符,棺材放下去,无论风水先生想把棺材往右拨或往左靠,往前移或往后推,都有足够的空间让他发挥。三叔出名了,把同行挤掉,成了一枝独秀。
由于业务范围扩大,来回走路费时间,三叔给三黑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为了便于联系业务,三叔还给他配了一部手机。爷俩骑着摩托车去打墓穴,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这一天,麻四墨开着小车来接三黑为他的马仔打墓穴,马仔替他挡了一刀,死了。任务完成后,麻四墨扔给三黑一万元,趾高气扬地说:“咱俩是一同出去混事的,又一同跌倒,但我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了起来,你呢?不但没爬起,反而跌进墓穴里,我心酸呀,这一万块权当是老弟拉老兄一把,做个小本生意的本钱。”
三黑冷冷地抽出三张,把剩下的抛给四墨,说:打一口墓穴三百块,我不想破了这个规矩,我确实需要做小本生意的本钱,但我想用我的双手去挣。
三黑玻璃瓶里的小石子越来越多,没事的时候,他喜欢把玻璃瓶里的石子倒出来数数,当他数到九十九颗的时候,想:再打一口,就进城做小生意。
马三黑没有想到他的收官之作竟是为麻四墨打的,四墨因为涉黑被抓,手中有人命,还不止一条,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了。他家人为他收了尸,请三黑为他打墓穴。打完墓穴下葬的时候,三黑叹息道:“老弟,尽管我知道重操旧业不会有好结果,但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第一百口墓穴竟是为你打的呀,那天你说我跌倒没爬起来,反而跌进墓穴里,当时你或许没想到,真正没有爬起来跌进墓穴里的是你呀。”
打完一百口墓穴,三叔如约把三万块给了三黑,三黑怀揣三万带着妻子进城租了一个小门面,做起小本生意,虽不富裕,但日子过得很踏实。
为四墨打的那口墓穴,成了三黑的绝笔。
(原载《百花园》2015年第1期 云南邹俊雄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