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恩

□仲达明

报 恩

□仲达明

回到家里，老李只是叹气。

媳妇翠玉问，老头子，有什么想不开的？老李说，年轻的一个个提拔走了，我这人武部长干了十多年了，实在也够了。

翠玉说，说得也是，就不能上一步？不做个正书记做个副的也行啊。

老李说，说得好听，上一步比登天还要难啊。

接着屋里一阵寂静，老李点上一支烟，兀自吸着，解闷。

门外，一群鸡“咯咯咯”地在土里找食吃。

翠玉说，哎，对呀，你不是有两个老战友在省城嘛，兴许能帮上忙。

老李说，每年也就是发发信息，问候一下，毕竟十来年没见着了。

翠玉说，管他呢，试试，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咱也没什么亏吃。

老李想想也是，当年在部队，他们仨处得最好，几乎形影不离。退伍后，他们俩回了省城，听说官做得还可以。他回到农村，转业到乡里做了人武部长。按说每年收入也还可以，尤其是每年一次的征兵，这家请那家带，他还真是吃不过来。可在一个岗位上待久了，再多的激情也磨光了。

想到这里，老李起身，走到屋里打开橱柜，里面两瓶茅台正散发着淡淡的酒香。这两瓶酒是去年征兵时刘河村刘二贵送的，听说他家孩子今年在部队一个月能拿一千多。

老李弯身摸了摸两瓶茅台酒，心里有了主意。

第二天他跟书记请了假，说是省里有个招商会，他过去看看。

实际上，老李不是去招商的。老李提上两瓶酒，是到省城找两个老战友给他想办法的。

下了客车，老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先拨通了老孙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动听的音乐声，但老李哪有心思听音乐，一颗心提到了嗓门口。

音乐停了，没人接听。他再打一遍，却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没办法，他只好再拨老钱的。这一次干脆，电话里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启动短信呼叫服务……”

老李笑了，心想这样也好，心倒静了，干脆等等，说不定两个人都在开会。

他坐上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

老李说，开吧，我转转看看。

于是，老李就坐在出租车上，转了半小时，看够了，决定下来走走，透透气。

老李提着酒，走在人行道上欣赏着省城的风景，心里很是畅快。心想：什么官不官的，要是能让他到省城做个普通百姓他也愿意。

走累了，老李看看手机，快11点了，便继续拨打两个战友的电话。老孙还是关机，老钱还是“启动短信呼”。

老李看着两瓶茅台酒，心里极不是滋味，想到自己在乡里干得也不错，收入也还行，何苦到省城趴在别人下巴下面受这份洋罪。当年的自己，也是一个汉子，哪里向别人低过头。

老李没有耐心等下去，站起身来，准备找个地方吃点饭，开瓶酒尝尝，省城除了两个战友再也没有别的熟人了。

他看看两瓶酒，心里说道，要是在当年，自己一个人也能喝光了。

这时候，一家三口向他走过来，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碗，让老李行行好。

老李看着衣衫褴褛的一家人，此时正无聊，便说：行好就行好，走，我请你们下馆子，喝茅台。

正是吃饭时间，一家三口也不客气，难得有人请吃饭，还有茅台酒。

饭店在一个大学的边上。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两个大男人一人一瓶茅台酒，女人和小孩子吃得不亦乐乎。边上吃饭的学生和老师，看着这穿着和茅台极不相称的一桌。

半瓶酒下肚，老李话便多起来，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到省城的不快全倒了出来。最后，还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送给讨饭的一家人，让他们有机会到他那里去，还承诺说，别的不敢说，吃住不成问题。

这一幕，被一个路过的晚报记者拍了个正着。

老李走后，记者又对一家人进行了采访，决定报导一下这个远道而来的好心人。

老李到家，翠玉急忙问道，事办成了？

老李不想让翠玉难过，便说，办成了。

第二天，老李接到了老孙的电话。老孙在电话里骂道，你这个龟孙子，提着茅台不给我们兄弟喝，却送给乞丐喝。

老李没头没脑，不知如何回答，只说，打你电话也不接，我这路费还请你报呢。

晚上，又接到老钱的电话，说是他请乞丐的事上了省城的报纸，报纸上还印着他的名片。

说完这一切，老钱也骂他不够意思，到省城也不找他。

原来是这样。老李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回家告诉翠玉，说战友打电话来了。

翠玉听了很高兴，说，战友都打电话来了，估计没问题了吧。

老李没有告诉她实情，笑笑，说，差不多吧。

没多久，县里找老李谈话，问他有没有当书记的意愿。老李不明所以。

县领导解释说，你在省城招待乞丐的新闻，连省里的领导都知道，让我找你谈谈。

这完全出乎老李的意料。老李实话实说，书记就算了吧，当个副的就不错了。

县领导从来没有遇到这么谦虚的人，只说让他回去，组织上会考虑的。

老李回去没多久，就被提拔为一个乡的党委书记。

大家都觉得奇怪，只有翠玉不奇怪。

翠玉说，省里你还应该再去一趟，好好感谢人家一下。

老李说，是的，是该好好感谢。

第二天，老李坐着书记专车，带了一摞寻人启事，到省城各个大街小巷散发。他希望能找到那天陪他一同吃饭的一家人。

（原载《金山》2015年第1期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