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勤
小镇故事
□陈 勤
小镇的春天是个富有诗意的迷茫的季节,丝丝细雨在车窗前飘过,扯着她的视线;窗外翠绿的田野,缕缕的炊烟,更牵动她无边的思绪。眼前的一切和二十多年前并无太大差别,不过是添了几幢白色的楼房。这里有她嬉笑的童年,有她躁动的青春,更有令她心碎欲绝的爱情……
“哐啷”,车门突然打开,把她从回忆中惊醒,已经到了。“真的要下去吗?去揭开那因岁月的流逝已然愈合的伤口?”她忽然感觉自己很蠢:千里迢迢赶来剖开自己的伤口。可是,压抑在心头二十年的疑问、委屈,如一团烈火,在她心头升腾,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要去质问他:当初为什么背信弃义,在他们婚期前十天让他大哥来退婚?关于他们的未来,她想过很多很多,她曾向他甜蜜地描述:他们要学养殖,挣很多的钱,然后修五间宽大的瓦房,门前再挖一个大大的鱼塘,还要种些荷花,让鱼儿在荷叶中穿梭,她背起了“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你又在做梦了!”他用手指狠狠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这怎么会是做梦呢?都可以实现的嘛。”她噘着嘴说。
当然,她还要为他生一个胖乎乎的儿子,儿子一定像他一样聪明,像她一样可爱……
可是她编织的所有关于他们的未来里,没有分手这一项啊!他大哥的话生冷坚硬,如一把尖刀割她的心:“我二弟不想和你谈了,他觉得你俩不适合,他不想见你,请你原谅。”那一刻,她恍惚中明白了幸福真的只是一种传说,永远都找不到。那一天,她不顾二婶的一再挽留,毅然离开了小镇,从此再没有回到这个伤心地……
“喂,大姐,到站了!你到底下不下?”司机不耐烦地喊道。
“对不起!”她急忙下了车,感觉有些累,就在临街的茶馆边找了一张凳子坐下。
前面围着一群人,不时传来哄笑声。几个小孩在喊:“疯子,你好帅哟!”她摇了摇头,这儿真的是没变,依然有那么多疯子,依然有像他当年一样拿疯子取乐的少年。一会儿,人群渐渐散了,那个疯子快活地走过来了。怪不得人们大笑,三月的天气,他竟光着上身,只穿一条内裤,而内裤的周围,套着许多个小食品袋,有白色的,蓝色的,还有红色的。头上戴着一顶已分辨不出颜色的军帽,脏乱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两只手端着一挺破“机关枪”,“哒哒哒—”他不断地向路人扫射,神气活现的眼神向人们显示着他的“厉害”。“哦,眼睛……不会!不会!”她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用锤子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眼睛花了,一定是我的眼睛花了……”她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凉,她想看清楚,证实是自己眼睛花了,又莫名地有些怕。疯子越来越近了,她不觉扭转了身子,脸望着茶馆里的电视。电视里男女主人公正对着大海山盟海誓,她的心被刺痛了,突然有了一股勇气,猛地转过身,可是疯子已远去,只能看见他欢快的背影。
“哎,这疯子也怪可怜的。”女老板挺热情,见她望着疯子,就主动搭话。
“他没有亲人吗?”她问道。
“有,怎么没有?他有哥哥嫂嫂,侄女也二十岁了,可他们谁会管他呢?”
“哦。”
“这个疯子是被气疯的。他年轻时是挺英俊、勤快的小伙,有个姑娘喜欢他,是他的初中同学。俩人婚期都定了。可恨他遭天杀的瘸腿大哥,为了自己娶上媳妇,趁着弟弟不在的几天,硬逼着父母把给弟弟的彩礼钱一千元给了他,然后又到女方家把人家给退了,气得人家姑娘从此离开,再也没回来,而老大就用这彩礼钱自己娶了媳妇。老二回来,五雷轰顶,从此疯了……哎,这位大姐,你怎么哭了?”
“谢谢你的板凳,我有事要走了。”她慌忙用纸巾擦擦眼泪,提起包,逃也似的上了一辆回县城的车。
“哎,她不是刚下车吗,怎么就走了呢?城里人真弄不明白。”女老板摇着头。
(原载《文学报》2014年12月29日 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