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洪波
炉火·女人和大刀
文/曹洪波
一
日本鬼子逼近黄河边上的那年春夏之交,宛东麦北镇刘家铁匠铺的刘四铁匠,从麦垛镇弄回了一个女人。
女人有着一张银盆一样圆润的脸。
刘老四是手里牵着一头毛色杂乱的驴,驮着一张银盆一样圆脸的漂亮女人,晃晃悠悠走进麦北镇鸡屎街的。满街半脚脖子深的黄土腾起漫卷的尘埃,黄尘弥漫中,那张银盆一样圆润的脸一闪一闪地晃人眼,这对麦北镇东寨门口可是个不小的震动。刘家铁匠铺就设在麦北镇东寨门口早己废掉了的土门楼北边,对门邻居是养了一头足有三百斤重大郎猪的章富家。从麦北镇向东走穿过“鸡屎街”,“鸡屎”街其时叫吉市街,东寨门口的人都称它鸡屎街,离很远就能听到刘家铁匠铺传出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老铁匠名下有六个儿子,人称六只虎或六个公大蛋。六个公大蛋倒是真的,六只虎就不全面了,老五是个二球,充其量只会拉个风箱。老铁匠的老婆嫁给老铁匠时带来了两个带把的,这女人骨瘦如柴却是下崽的好材料,一盘炉火叮叮当当作响中,一口气又给老铁匠生下了四个带把的。老铁匠跟父亲学了手艺却是一门单传,师兄师弟们见他成家立业,女人又给他一连下了几个带把的,纷纷卷了铺盖做鸟兽散,散落各地自立了门户。刘家铁匠铺炉火旺老铁匠的子嗣也旺,老铁匠一开始还高兴得浑身有了使不完的劲儿,六个儿子够盘两盘炉子了。慢慢的老铁匠就高兴不起来了,他觉得让六个儿子吃铁沫他连明彻夜不眨眼地打也打不出那么多来供他们,高高的身子就渐渐向下弯了,弯得像弓一样。鸡叫不到三遍炉火就升了起来,风箱的呱哒呱哒声响砌了东寨门,接着是叮叮当当锤子重击铁器的响亮,四溅的火星礼花似的照亮了东寨门口。
老婆子带来的两个儿子早已过了婚娶的年龄,觉得拿自己的青春养活并不是一个种做出的四个小公大蛋实在划不来,很难说这样叮叮当当地打下去,后老会不会给他俩打出老婆,显然后老把他俩当做了不用花钱的长工。加上镇上整日吵闹着要抽壮丁去前线抗战,老铁匠眼见刘老三大锤抡熟了刘老四也能抡二锤了,有意让这两个不是自己种的去国军里当炮灰,弟兄俩忍无可忍,就在刘老三弄回来的女人放鸽子后,私下里商量来商量去一咬牙,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哑不悄地卷起铺盖片走了人。
二
刘老四就是这次外出卖镰在一个叫麦垛的镇子上,把漂亮女人弄到手的。麦垛镇盛产小麦也是销售镰刀最好的去处。方圆几百里上百家铁匠铺都盯着这块地方,这块地方不光镰刀销量大,锄头、镢锛、犁面,各式铁制农具都是销量很大的。刘家铁匠铺和麦垛镇的姚掌柜素有往来,平日里麦北镇刘家铁匠上的铁器来而不拒。刘老四上过几次货俨然与姚掌柜也熟稔了,这次刘老四用杂色毛驴驮来了二百张镰刀,姚掌柜验过货之后悉数收下,还要招待他一顿丰盛的午饭,吃罢午饭姚掌柜和他货款结清他便可轻松地打道回府了。这时姚掌柜铁器店隔墙的茶馆里传来嘤嘤嗡嗡女人的哭声,哭声里夹杂了外地人的腔调。
刘老四有一双敏锐的耳朵,支起耳朵想听个究竟。姚掌柜的说了一句,那是个外地女人,死活不和开茶馆的王大头过了,这会儿王大头正急着出手呢,来来往往好多人看了,都出不起那价儿。刘老四的心头颤了一下,这一颤没逃出姚掌柜的眼睛。姚掌柜说,你可去看看,这个外地女人挺漂亮的。也就是姚掌柜“这个外地女人挺漂亮的” 这句话勾起了刘老四心中早已蓬勃滋生的痒疙瘩。看来姚掌柜是知道些他家底细的,这些看似平淡的话实在是带有目的性,也许是出于好意。在这个战乱饥饿、极度缺乏女人的年代这个在大平原皱褶里的村镇,几乎每村都收留婚娶有外地女人。大龄男人对于女人的渴望打破了地域界线,千山万水也难以阻隔。就说麦北镇东寨门口区区上百户人家,就有十几户人家的男人弄了外地女人做老婆。
这时的刘老四已经二十有八了,在当地早已过了该结婚生子的年龄,心中的痒疙瘩越长越坚实起来,碍于卷了铺盖片逃回老家的刘老大刘老二和同一炉货的刘老三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亲公大蛋兄弟就有四个,别说娶媳妇了就连拉纤说媒的媒婆也唯恐避之不及,谁敢给一堆公大蛋家说媒,谁家的姑娘进了这一大堆公大蛋家还不像羊闯入了一群饿狼中生生地被撕吃了,看来自己的婚姻已是遥遥无期。开始刘老四并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想去王大头的茶馆里看一下热闹,王大头是认识刘老四的,知道他是麦北镇刘家铁匠铺的四铁匠。
刘老四走进王大头茶馆里的一瞬间,王大头的两眼就放出了麦桔火一样的光亮。王大头认定来自麦北镇刘家铁铺的四铁匠一定是个有钱的主儿,每次来麦垛镇姚掌柜这边来上货,都结走了数目不小的光洋,况且看来刘老四的年龄也到了兔子跑过岭的岁数了,从未听姚掌柜说起过刘家铁匠铺有女人娶进过门。刘老四很想看看那个嘤嘤嗡嗡哭泣的外地女人,是不是姚掌柜说的漂亮。
王大头把茶馆的耳房开启后刘老四看到的并不只是一个哭泣的女人,而是三个。有两个年龄稍大的女人衣衫褴褛,一脸肮脏,两眼无光,拿眼木呆呆地看他,摆出了一副很是无所谓的样子,只有这个年轻的女人把头埋在胳膊弯里掩面嘤嘤地哭泣。王大头讨好刘老四似地呵斥她们抬起头来,稍大的两个女人显然是习惯了这种呵斥,把头脸仰得高高的,极近夸张的表情让刘老四感到可笑。刘老四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审视过这样的女人,对女人的欣赏从来就是远远地饱一下眼福就足以使他心中的痒疙瘩百痒难搔。嘤嘤嗡嗡哭泣的女人极不情愿地抬起了头,刘老四震惊于这女人有着银盆一样白亮圆润的脸,胡乱涂抹着的泪痕遮掩不了天生丽质,一双微显红肿的双眼虽然略显呆滞,却有着摄动人心的美丽。
刘老四心中的痒疙瘩爆炸似地奇痒,对女人的渴望汹涌而来。
这一刻刘老四毫不犹豫地和王大头谈起了价钱,谈来谈去刘老四终于明白原来姚掌柜那不经意地一说全是瞎话,开茶馆的王大头原本就是做女人买卖生意的,专门收拢外地逃难逃荒的女人。王大头这一批弄来了六个外地女人已有三个出手了,还未出手的这三个女人其中就有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王大头对有着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喊出了五十块光洋的高价,吓退一拨又一拨前来弄女人的老光棍。那二百把镰刀的钱显然是不够买回一个女人的,这二百把镰刀也就值十块光洋,离王大头要价五十块光洋相差甚远,回家去弄够钱再来,刘老四想都不敢再想,他知道初春的时候镇长要拉他家的壮丁已经敲诈走炉子上不少的光洋了,要买这个女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刘老四回到姚掌柜那里时已显得十分沮丧,内心爆炸似地奇痒透在脸上,一副急拽不耐的样子,一双满是硬萤四棱锭子般的手指捋来捋去又在厚巴掌中直搓,这双满是硬萤四棱锭子般的手指是他常年紧握锤把抡锤打铁磨练成的。看着已摆上姚掌柜柜台上的那二百镰刀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堆明晃晃的光洋,那要是一堆明晃晃的光洋该多好!弄回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余下的还能治办一场像样的婚礼。眼前的镰刀瞬间幻化成了女人银盆一样的圆脸,他正要和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相拥而亲。
咋样?姚掌柜的一句问话,使刘老四从虚幻中清醒过来。一双粗硬的四棱锭子手指在裤腿上搓来搓去,腼腆得像没经过世面的青涩男子。
我的妈呀!五十块!刘老四答非所问地惊叹了一声,心有不忍难以舍下的样子。接下来是吃饭,这一顿丰盛的招待饭刘老四吃得心不在焉毫无口味,筷头子夹了菜两眼却跑了神,像是要穿透墙壁恨不得勾来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坐在自己怀里,有几次筷子菜竟送错了地方,脸上和下巴沾了菜叶子,这让姚掌柜非常的好笑。刘老四终于吃不下去了,一双筷子堵气地撂在桌子上,脸一下子胀得像他家炉子上的瓦片盖火,灼热通红。
姚掌柜您帮我!
这句话像是从刘老四的胸膛喷出来的。姚掌柜猝不及防,有了一刹那的惊愕。除去十块大洋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姚掌柜叹了口气摆摆手说,你还是快回去想办法罢!刘老四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刘老四有了要给姚掌柜下跪的想法。
刘老四说,姚掌柜、姚叔,我给您老跪下了!您看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全当您给我娶了个女人,我当骡子当马用两年时间上货还给您欠款,每件铁器上货时都降价,小件的降一毛大件降两毛。说着刘老四就跪下了,可怜得如一捆风吹雨淋的烂麦秸。
姚掌柜说,老四老四我可不图你给我降那一两毛钱的价,你看这战火就要烧到咱们家门口了,对付鬼子光用镰刀怕是不中用,你是不是回家和老掌柜的说说,把原来我定下的镰刀换成大刀,我要在麦垛镇组织大刀护镇队,十把镰刀换一把大刀,也就是四十把大刀,大刀份量头不能低于三斤要足钢足水这事成了我就帮你!
刘老四听姚掌柜这么说想都没想满口就答应了,趴在地上重重地给姚掌柜磕了头,按姚掌柜说的换了供货合约。
三
对门放郎猪的章富把他养的那头大郎猪从长长的铁链上解下来,大郎猪甩着白膘想撂开蹄子奔跑已经很艰难了,做为种猪它已经失去了种猪的功能,重量和肥胖夺走了它配种的资格。章富牵了大郎猪是要到寨门口外东边的壕沟边溜达。刘老四弄回的银盆一样圆脸的漂亮女人躲闪着炉子上射来的火星子,正好退到了他身边,差点给他撞了个满怀。
章富说,老四,好眼光!
大郎猪跟了上来,抬着头耸起鼻子冲着银盆一样圆脸的漂亮女人去闻。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又一次向后惊恐地退着,大郎猪浑身散发着腥臊,刺鼻的臊味更让漂亮女人厌恶。刘老四见不得女人受到郎猪的骚扰,一把将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拉回到自已的身边,朝着大郎猪狠劲地跺上了一脚,像是在家人面前受到的冷遇终于得到了一次畅快的发泄。
章富说,老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郎猪又不是日本鬼子,它咋不了她。
他盯着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看了一眼,笑了笑,哗啦啦地抖动起猪链子出了寨门口,打铁的刘老三刘老六都想笑没笑出来,他们看到了父亲刘铁匠那一脸的寒炭。
从东边大块大块的麦地里刮来了风,传出麦穗相互摩擦的细响。炉棚里的打铁声一直不绝于耳。刘老四把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扯进过道,扯进了院子里。一进一的院子,中间是一垛泥坯砌成的影壁墙,影壁墙中心的位置是用小泥瓦扣合而成的花心,透过花心能看到后排的正堂屋。前排的过道门,一直能看到早已消失了的土门楼下的鸡屎街。影壁墙的后面便是一排五间茅草顶小瓦檐的海青房。刘老四把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塞进了西边的一间独门小屋,小屋里有两张狗窝一样的床,被子像在炭粉里滚过一样,小屋零零乱乱地堆满了成品半成品的铁器,铁器在小屋里弥漫着汗臭和铁腥的混合味道。
刘老四很想把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拉到小屋里立马干了。
刘老四在回来的一路上都急不可耐,心中的痒疙瘩炸开了几次花,但总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杂色毛驴驮着女人哒哒地一个劲走,他心中的痒疙瘩就一个地炸。这会儿刘老四反而不急了,心中的痒疙瘩像是一下子就得到了某种安抚。他把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按坐在脏兮兮的床上,还是抻出了四棱锭铁齿一样的粗手心满意足地照她脸上摸了一把。
刘老四两眼冒着欲火说,你就在屋里呆着,可甭出门。
刘老四掩了门,绕过影壁墙,穿过过道,来到炉子前。刘铁匠把正打着的半成品的铁器“咣啷”扔在炉台上,很是恼火的样子。问道,镰钱呢?刘老四低着头一声不吭。老三老五老六都丢了手中的活围了上来,刘铁匠瞪起黑铁球一样的眼珠子吼道,又弄回了只“鸽子”。“啪” 一声闷重的耳光响在刘老四的脸上。刘铁匠打了一辈子铁手是很重的,这让刘老四有点猝不防,接下来更让刘老四猝不及防的是老五老六像接到命令一样,扑到他身上拳打脚踢起来,口口声声要他把钱交出来。原来铁匠父亲早就答应他们这批货出了,那钱用来给他们买新鞋新衣裳的。现在钱让他买了个女人回来,新鞋子和新衣裳又无踪影了,他们的愤怒就可想而知,刘老五的长鼻涕甩了他一身,像搪了一身浆糊子。刘老三怀抱着大锤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也是很想出手的,那新鞋和新衣裳也应该有他一份,他那一份也不翼而飞了。刚才刘老四拉着弄来的女人回院子时,老六就和二球老五商量着打老四的计划,他也是极力回应的。后来刘老三觉得刘老四弄回了女人可能对他是个好事情,如果这女人不是“鸽子”那该多好,也许刘老四给他办了件美事。大麦不熟那有小麦先熟的理儿,爹娘老子肯定要老四让给他,这样他就不能下手打了,那有打给自己办美事的人的道理。老五老六是为钱为新衣裳而打,他为了想得到女人是不能打的。
刘老四自知理亏,任凭老五老六暴打辱骂,扭着身子迎接雨点般的拳头。他的父亲刘铁匠风点火一样大声地数落出不满。钱来得不易,打这一季子的镰不知要应付多少事,竟让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扔进臊窟窿了……父亲越是这样的辱骂,刘老四身上的拳头腿脚就越稠,刘老四就很想反抗了。刘老四在炉子上摸到了一把长钳开始在老五老六面前舞动,这下老五老六就近不了身了,就使得老五老六更加愤怒,老五老六找来了锤子和铲子和刘老四相互舞起来。一开始是肉博而现在变成了兵刃相见,劈劈叭叭的铁器撞击声,辱骂声震动着东寨门口。刘家铁匠铺弟兄们打架的事情在东寨门口早已不新鲜了,弟兄几个为一句话,一件小事拳脚相加,动刀动枪的时候多了去了,东寨门口的人见怪不怪。然而这一次他们是为刘老四弄回了个女人打的架,老铁匠竟视而不见。
对门放郎猪的章富已经给他们家预言好了。他在见到银盆一样白亮圆脸的女人第一眼后,拉了郎猪在东寨门东边的水沟边就不无忧心对他的大郎猪说,刘家铁匠铺快趴火了,弟兄几个有打的架!
这时候骨瘦如柴一样的铁匠女人下地回来了,她一走上东寨门口就目睹了这场战争。铁匠女人骨瘦如柴却声音洪亮,大喊着,我的妈呀!这又是咋啦?又是咋啦?刘老三见母亲做好人似的蹿上去把他们手里的家伙都缴了械。要刘老四把卖掉的镰钱交出来的叫骂不停劲地从老六和二球老五的嘴里发射着。
老铁匠叫道,他也弄回来了个“鸽子”。
老铁匠的女人很响地“啊!”了一声,我的妈呀!我的妈呀!又用镰换“鸽子”了 ,然后惊怒地问“鸽子”呢?
弟兄们只顾打架了,“鸽子”在后院的独房中,要飞早就飞到九宵云外了。
刘老四大声地叫着,她不是“鸽子”她是躲老日逃难出来的……
没人愿意听他这么说,仿佛日本鬼子还一直在日本岛国,还不曾杀进中国似的。虽然日本鬼子的惨暴恶行像风一样传遍了麦北镇,麦北镇上的人依然按步就班我行我素,弹花收粮拉皮条放郎猪包子油馍糊拉汤打铁种田全不把日本鬼子打过来打不过来当回事,镇长想拉谁家的壮丁就拉,有钱使钱镇长把国民政府的抗战大事当做了一门生意来经营,没钱去国军吃军粮当炮灰才不管男人死女人嫁爹哭娘嚎。
刘老四想起了什么,不再和老五老六打斗纠缠,急步往院里走,老铁匠女人扭着瘦若柴棒的腰,嘴里不着的“我的妈呀!”“我的妈呀!”地喊。
“鸽子” 没有飞。被刘家铁匠铺的人叫做“鸽子”的有银盆一样圆脸的女人躺在一床腌脏的被褥上,曲卷成一团仿佛沉沉地睡熟了。也许这些天她太疲太累太伤心,也许自打刘老四买了她她就没有成心要跑的意思,大院外炉台前的那场战争她仿佛一点也没听到。刘老四推开房门看了一眼立即又把房门掩上了,这一刻刘老四心中的痒疙瘩里注满了温暖。骨瘦如柴样的女人也想看一眼,被刘老四拦着了。骨瘦如柴样的女人推了刘老四一把,表现出了极其精明和狡黠,顺手把那扇门用锁锁了,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小声地嘀咕道,我的妈呀!
刘老四被他骨瘦如柴样的母亲逼进了堂屋,骨瘦如柴样的母亲用尖利的嗓音询问他这女人是花了多少钱弄来的。刘老四这时才感觉到了自己被打后浑身的疼痛,为了极力掩饰钱上的巨大漏洞,不停地用四棱锭子粗砺的双手在身上乱摸。骨瘦如柴样的母亲却用一双极小而又极有威慑力的眼光逼盯他,盯得他比挨了打还要难受。他不敢把实话告诉母亲,五十块光洋对这个家可是个天文数字,那是要多少天明明灭灭的炉火,多少个大锤小锤叮叮当当挥汗如雨才能打出的钱。刘老四给母亲断定这是一个好女人,绝不会是“鸽子”的,她的家人全被日本鬼子祸害死了,她才逃出来的。是“鸽子”不是“鸽子”? 她的家人是不是日本鬼子祸害死了,母亲不听他的断定,母亲认定日本鬼子再是鬼子也不会说杀人就杀人。母亲这一回铁下心来不会再让“鸽子” 飞了,落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的下场。
这一群公大蛋着实让她操碎了心。
刘老四给母亲说这女人如何如何的漂亮,让母亲觉得他艳福不浅仿佛是天赐良缘。在给母亲描述弄女人的过程中有意避开了事实真象,只是告诉母亲麦垛镇的姚掌柜是看他要兔子跑过岭了,就很热心的帮他介绍并由他担保才弄成事的,钱嘛也不多就这一趟铁货钱。母亲不像父亲就是一条拧不过弯的钢条,母亲尖利的目光钝了下来,心头有了松动,觉得只要是麦垛镇姚掌柜的担保这女人应该还靠点谱。既然花掉了一趟铁货钱,值得值不得就不说了,关键是要把花钱弄来的女人看牢了,不管她是不是“鸽子”一大群公大蛋里也得搀和点女人味,这个家才像个家。刘老四骨瘦如柴样的母亲不再“我的妈呀!”“我的妈呀!”的叫了,她小眼里蕴满狡黠的光亮。
可是有一个问题绕不过去,就是姚掌柜要把镰刀换成大刀的事!他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好了。
四
天的黑幕从东至西一点一点地拉下来,拉到麦北镇东寨门时刘家铁匠铺的炉子就要趴火了。刘家铁匠铺现有的四个公大蛋还是勤劳的,打了闹了过后只要炉子火不熄,铁匠父亲手里的小叫锤叮叮一敲,大锤二锤就都抡了起来。老铁匠带领小铁匠们把炉棚里一天下来的劳动归了类,成品半成品原材料该入仓的入仓该入库的入库,老铁匠把炉火挖后蒸腾出的热气在炉棚下渐渐变凉,东寨门外吹来的风使他们倍感清爽,这个初夏的夜晚将是个美妙的夜晚。
窗户内一颗明灭不定的灯光,晃动着一对男女的身影,开始是各种铁器砸出的不同音质的响声,声响弄得很大,叮叮当当,叮咣啷咚响了很长时间。他们一定在清理小屋中那些乱七八糟的铁东西了,接下来是刘老四那很不要脸的声音。刘老四很会讨女人好地问长问短,说欧妮这些天你受惊了我以后会好好的待你的……还不要脸地问,欧妮你是不是嫌这床脏呀?明天咱弄一床新铺盖来,今黑就凑合一夜吧……
外面的三只狗听得浑身所有的毛都要离开了身体,他们一直没听到有着银盆一样圆脸的漂亮女人说一句话。刘老四不要脸的话特别多,他们听到了刘老四不要脸地叫漂亮女人欧妮,三条公大蛋狗都想象不出为什么漂亮的女人会有一个“沤泥”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名字好听不好听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沤泥”是个漂亮的女人。漂亮女人就要被刘老四这个狗东西搂在怀里独自享受,这使得这三条公大蛋狗谁都感到忿忿不平,只能把狗一样的耳朵发挥到极致,捕捉到令他们心动陶醉的声响来。
终于异样的声响出现了,刘老四一定撕去了原来就不曾有的而是临时造做出来的温柔伪装。刘老四一定要强脱“沤泥”的衣裳了,既便“鸽子”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初夜也要装作处女一样羞怯拿捏一番,刘老四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这会儿他们听到了叫“沤泥”的漂亮女人嘤嘤极细的哭和刘老四不要脸地小声而无耐的劝说,甭哭嘛!甭哭吗!明儿我给你买新衣服穿。然而哭声越来越大,越发地刺耳响亮起来,震得高悬在夜空的那弯钝锋的月镰都是颤颤的,三条公大蛋狗赶快收紧了自己的耳朵。老铁匠和铁匠女人披衣摄脚摄手地走出房门,悄无声息的加入三个公大蛋偷窥的行列。
虚晃的油灯下是叫欧妮的银盆一样的圆脸,刘老四实在是忍受不着了,淤在心中二十八年的痒疙瘩必须挤出浓来。刘老四果真撕破了伪装饿狼似的扑向那张银盆一样白亮圆润的脸,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欧妮、欧妮……
叫欧妮的这会儿拳头牙齿全用上了,甚至还猛地从床下拉出了一条小干杖一样粗的铁棍子。愤怒得嘶哑着嗓子吼叫,你们这一家人怎么这个样子,本来要跟你回来过日子的,却是一堆汉子见了女人脸都不要了,争来争去还大打出手,留这么多壮汉不去当兵打鬼子,就为了在家争女人,还想着保着你们这盘炉子?
这不但让老铁匠大吃一惊,还让窗户外偷看偷听的所有刘家人都吃惊不小。看似柔弱的女人能做出这样的动作,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老铁匠被圆脸女人从破屋子里传出的话刺得心头一阵痉挛。刘老四不要脸的从心里到两腿立即软了下来,他想不到这个女人怎么就突然间很了解他们家似的。刘老四近似哀求地说,他们家这些公大蛋即想女人又怕女人,不当兵打鬼子都是因为有这盘打铁养活人的炉子。
刘老四还说,他和老三去年年底被镇长一绳子绑上就要去当国军了,老铁匠使了钱才把老三和我放回来,就是因为欠麦垛镇的镰还没打出来,现在为买你我把打镰换成了打大刀了,这打大刀的事情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欧妮说,日本鬼子迟早会打过黄河朝这边打过来的,有大刀就能和鬼子拼命。
刘老四说,他日本鬼子打过来就不让俺打铁了,就不让人用镰割麦了,真是!
欧妮说,日本鬼子让你用镰割麦,不会让你吃到嘴里麦,不信你看看你们全家人是咋死的!
刘老四说,我们全家都是好人,安分守己打铁的,从不招惹谁。
欧妮说,我看出来了,麦垛镇的姚掌柜才是真正的好人,他让你欠人家几十把大刀钱来买我,就是要你家这几个公大蛋在这个镇上活出点血性来,把打镰刀改成打大刀号召麦北镇人和来祸害你们的日本鬼子拼命。
刘老四说姚掌柜就是个奸商,他要大刀也是为了卖钱!
欧妮说你不信是吧?不信咱俩就没啥可说的了,我是跟日本鬼子有血海深仇的人,一家七口全被日本鬼子杀了,我是去尿了泡尿掉进茅尿缸里才逃过一劫,带着黄屎花子,臭气冲天,随了逃难人群才逃到麦垛镇,被开茶馆的王大头以舍饭名义虏了去,看你舍得花钱,有手艺,又在姚掌柜的搓合下才跟你到这儿,现在,看你们四个公大蛋谁有血性能杀鬼子,我就跟了谁。
刘老三在院外听了真切,他想破门而入对着叫欧妮的银盆圆脸的女人说他愿意。不想,院子里的二球刘老五却不失时机地大喊了一声,——我愿意!他的整天就没擤净的鼻涕喷溅了刘老六一脸。刘老六把刘老五喷在他脸上的鼻涕胡乱抹了一把,满脸的腥臭难闻,他也想大叫一声他愿意,却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喷嚏。 月色很重,夜沉寂得无声无息,只有刘家铁匠的院子里因为这个女人的到来,显得事态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刘家老铁匠和他骨瘦如柴的女人不愿听屋里的女人跟刘老四再说些日本鬼子的事情了,他们感觉这个女人是在说故事,便大声地咳嗽并训斥院子里散发着满院子腥臊味三条公大蛋。
刘老四苦丧着脸,心急如焚地说,你随了我吧!日本鬼子过来了,他们只要敢动你一指头,我拿大刀把他们劈了。
欧妮哀叹一声说,你要想保护你家的这盘炉子,你还是多打些大刀,要像姚掌柜说的那样,让镇上的人都拿起大刀保护女人。
刘老四点头应允,说是是,姚掌柜的话一定听。急不可耐去扒欧妮的衣裳,欧妮银盆一样白亮圆润的脸被憋成了个紫红……
窗外的三只狗和一双老家伙被惊得呆呆的,这场面闻所未闻,叫欧妮的女人把日本鬼子说得可怕极了。只有他们的母亲一直在臆梦中一样“我的妈呀!”“我的妈呀!”的呢喃。
五
第二天早晨,老铁匠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个一个地把三个公大蛋从臊腾腾的被窝里用钳子敲起来,他好像是故意让一群公大蛋睡个懒觉。刘家铁匠铺的三个公大蛋却从懒觉中悄无声息地约好了似的,一大早就起了床,在院中各自选好了三个不同的位置蹲在地上。刘老三躲在影壁墙的东侧身子只能斜靠了墙,白白净净面如书生的刘老六躲在影壁墙的西侧,这是个绝佳的位置,这个位置能把打开门后的小屋尽收眼底,而刘老三的位置就有点躲闪的味道。刘老五流着鼻涕涎水就蹲在堂屋的门槛上,显得无所事事,带了新鲜和好奇,瞄了一眼院子里的墙角下时不时伸长了脖子的老三、老六。三个公大蛋在各自的位置,把眼睛上的光聚集在了一扇门上,那一束束光里分明透着嫉妒和猜测,只等那扇并不结实的门咣当一声响了。
这一夜刘老四和叫欧妮的漂亮女人还是很幸福的。
刘老四上了欧妮身子之后欧妮就全身瘫软了,再也没有挣扎和嘶叫,很有些已经接受了事实一样,就像俗语说的生米做成了熟饭。日本鬼子就是端着刺刀站在他们床边,他们这顿饭也要做熟再去抗战,漂亮的女人欧妮任由刘老四摆布了三四遭,和日本鬼子的血海深仇在费劲的喘息中烟消云散,刘老四身上的汗比打铁时流的汗还有多,但刘老四的精气神一点也没弱下来。刘老四粗粗地哈着气一直抱着她的身子不肯松手,不知何时流出的口水打湿了她的前胸和后背,嘴里不停地呢喃“你就是我的了!你就是我的了……”生怕有人跟他抢走似的,这是一个干渴到了极致的男人。欧妮经历过的男人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那些男人也像饿狼,像日本鬼子见了花姑娘要吞吃的饿狼。而这个男人更像饥饿的孩子,需要母乳滋养一样。欧妮在脑子一片空白中,使劲地想象着这个搂紧了她的男人和这个家,在她的脑海里这个男人的家在一条能趟起厚厚黄尘的土街尽头,有一盘打铁炉子,炉子前围了几个光着膀子能和日本鬼子拼杀的大汉,其他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只有这个搂紧自己身子的男人,一路上照料着她用毛驴把她从麦垛镇带到了这儿。一路上的事情她还是清醒的,这个叫刘老四的铁匠一路上全是高兴得瞅着她憨笑了,她想和他说话都是难事,在杂色毛驴踏踏的脚步声中,有几次他也朝沟沟壕壕和浓密的草丛树林子里张望,那时候他要想占了她身子,甚至比日本鬼子端着刺刀对着她都容易,不知何因他竟断了那种念头。
她说,你得帮我杀日本鬼子!
他说,好哩!
她说,得打好多好多大刀!
他说,打大刀就打大刀!
她说,鬼子鬼子……
他说,大刀大刀……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还是愿意接受这个男人的,也许是天命。有了第一夜就像一块生铁经了火经了锤,不论这块铁多冷多硬经几遍火经几番锤,就成了拿手的家什了,以后的日子还要这样一天一天经火经锤的打下去。老家有句俗语“开过药铺打过铁,做啥生意也不热”,这个“热”原本是说这种活计受累受热,而在坊间却变成“稀罕”了,他能从王大头手里花五十块大洋把自己弄到手,可见这个男人还是有心计的,要不是王大头把价钱扳得死,吓退了一帮狗屎不如的臭男人,她这会儿怕自己没个人样了。
现在刘老四已经起床了,刘老四打铁练就的一身黝黑坚硬的键肉横在她面前,使她心热眼烫。
母亲曾经说过“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在她被麦秸镇的王大头拐进茶馆后的几天里,她已经心如死灰,刘老四去看她们的时候她正在哭,嘤嘤嗡嗡的哭声是一种悲愤和凄凉,她不是光为自己哭也为她的全家哭,她拒绝吃饭,还拒绝了那些她泪眼哗哗一望而知的猥锁男人,她不是心高而是期许着在王大头高价卖她的过程中,冒冒失失地闯进一个让王大头和她都心仪的买主。自然逃到了这片战火还没烧到的一望无际的平原的褶皱里苟且偷生,就要寻一个敢做敢为的好男人好人家,寻不到一个好人家她是宁死也不会留在这里的。
这一夜刘老四显得滋润了很多也精神了很多。他麻溜地穿好衣裤,还嘿嘿地冲欧妮笑,一副心满意足的幸福感。欧妮觉得自己的精神头也起来了,穿得整整齐齐的要去开门。刘老四一把按着了她,让她甭动。刘老四知道,门外一定有几只饿狼一样绿幽幽的眼睛正盯着这扇门呢,恨不得刹时就把这扇门穿个大窟窿。
刘老四开开房门,果然见三个公大蛋像三条公狗,各自蹲在选好的位置上紧张地朝他刺着一束束火辣辣的光。刘老四迈开大步轻松地甩着搂美了女人身子那不要脸的胳膊,到水缸里打了半盆子清水,又拿了一块棉油皂一条毛巾。三个公大蛋都在心里骂刘老四血不要脸的会侍侯女人了。
白白净净的刘老六虽占领位置绝佳,但他只能乜见屋里银盆一样圆脸漂亮女人的身影。到底有着银盆一样圆脸的漂亮女人的脸,是如何像银盆一样?是如何漂亮的?整整折磨了刘老六一夜。备受折磨的当然还有老三,老五虽说跟个二球一样鼻涕拉搭的但也到了懂风解情的年龄。
白白净净的刘老六仿佛逮着了个机会,从影壁墙的一侧站起身小跑到刘老四跟前,舔着无耻的脸说,四哥,我替你端。刘老四说,去,远点去。刘老六气恼地随在他身后,刘老四进得门去把硕大的身子卡在门口,像在门口镶上了一面厚厚的墙。
一声咳嗽凛冽地回荡在宅院里,老铁匠睡足睡美了,提着大裆裤,携着怀站在堂屋门口。
都没事干是不?找车子上东寨门外拉土去!
老铁匠的话吓得几个公大蛋从各自的位置站了起来,但谁也没有行动的意思。白白净净的刘老六勾着身子偷觑小屋里的一切,屋子里的漂亮女人正在洗漱、整装。一身花格子旧衣把身上的两堆圆肉箍得紧紧绷绷,白大的脸上爬满了潮红,使黑漆漆的小屋有了光鲜和生机。
阳光普照着这个院子,在老铁匠的指挥下这个院子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而所有的忙碌都是针对这个有着银盆一样圆脸女人的。漂亮女人并没有感到这有什么不妥,世道乱修墙补院是应该的,她高高地挽起袖子和这群公大蛋一起和起了泥巴,一双大奶子在衣衫里一闪一闪地晃荡,这让几个公大蛋看起来都很眼热,也都觉得过意不去。几个公大蛋就谁也不偷懒耍滑了,一个个干得十分卖力,也少不了偷偷看上女人几眼。这让老铁匠和铁匠女人有点吃惊并产生了更大的担心。他们觉得这个初进家门的漂亮女人一大早就帮助干活,是不是在故意显摆,祸藏了不被人知的用心,是要淡化家人的防备。老铁匠和铁匠女人就冷冷地在一旁观察,并没有观察出漂亮女人有那些举动不对。刘老四的热情也高起来了,狗日的一脸喜气洋洋,这让老三老五老六干起活来就有了堵气的劲头,这种堵气更像是让漂亮女人看的。
刘老六很想听听这个漂亮女人说说日本鬼子的事。他趋到欧妮身边,怀里抱着一坨软软的泥巴。他结巴着叫了一声嫂子,欧妮仰起脸去看他,这个看上去白静的年轻人有些羞怯。
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她,你是不是真的见过日本鬼子?日本鬼子的战刀杀了人一滴血都不沾吗?
刘老三刘老五停下了手中的活,即可以很好地端详叫欧妮的漂亮女人,又可以听她讲故事了。
欧妮一下子变得悲苦。
她低低地哽咽说,见过,日本鬼子的战刀刺刀个个明晃晃的晃花人眼,一刀劈在人身上,血就顺着刀刃流走了。
刘家铁匠铺的四个公大蛋都打了一个寒颤。
老铁匠黑了脸吼了一句,老子打了一辈子的铁,就没见过杀人不见血的刀,都干活,少费话。
一天时间里,这个有着影壁墙的小院,所有塌坍的缺口被严严实实的堵了起来。
六
一盘炉火早己在老铁匠手中弄得映红了东寨门口,几个赶绝早拾粪的老头迎着火光摸来,这样的天气是用不上烤火的,只是有了这炉火就有聚拢的去处。他们和老铁匠大声地谈论着今年的麦情,麦子长得好了,老铁匠的生意就好。
一个老头说,麦子赶紧熟吧!跑老日的来咱这地方的人可不少了,都说老日不是善货。
另一个老头说,听说老日比国军还混蛋,又烧又杀又奸女人。
老铁匠问了一句,老日真能打过黄河?
看看国军那怂样子不就知道了!
一个老头问老铁匠,听说你家老四从麦垛镇带回来个漂亮女人,是不是跑老日逃过来的吧?
一说到漂亮女人,老铁匠就打起了哈哈,他知道那女人是黄河那边逃难过来的,但他觉得那女人也会像“鸽子”不久会飞掉,他不愿多说,只是想从拾粪那多打听几句关于老日的事情。
凉爽的早晨,三个公大蛋懒懒地斜靠在棚架上,双手插进裤兜里或装在袖口里显得没事人似的,二球老五接了老铁匠手中的风箱,呱哒呱哒少气无力地抽动,炉膛中的火苗半死不活的一窜一跳,一块半红不红的铁块被老铁匠的长钳翻动着。剩下的公大蛋无动于衷,谁也没去掂锤的行动,老铁匠啪地把长钳甩在炉台上,咋?想罢工?几个拾粪的老头见老铁匠要发火,背了粪筐悄悄地溜进了朦胧的夜色里。
刘老四慌忙到炉前握紧了大锤,一副笃定和诚恳抢重活的样子。其他几个公大蛋也有了行动,老三显得懒洋洋不情愿地掂了把铁铣去干冷活,老六摸起了二锤。热活、冷活都又动了起来。炉膛里的铁块终于红透了,老铁匠把铁块夹上铁砧,清晨里麦北镇东寨门口复又响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然而这声音并没以往那样的协调,也少了铁与铁之间力的冲击和暴发,于是就有了老铁匠的呵斥和责骂声。隔了条路的对门邻居章富听得最清,他在铁锤叮叮当当声中,把一头大郎猪牵在手中沿着东寨壕沟溜跶。
一把镰坯打下来,老铁匠用铁钳夹了去炉火里烧。
爹咱甭打镰了,咱打大刀吧!刘老四终于鼓足了勇气说。
老铁匠愣怔地看了刘老四一眼。
刘老六拄了锤把没睡醒一样。
老铁匠说大刀能割麦,还是能割草。
刘老四说,刚才你没听,连拾粪的老头都知道日本鬼子要打过来了,打些大刀或许能派上用场。
日本人用的是洋枪洋炮,多远都把人撂倒了大刀片子管球用,你这货就是不务正业,麦天正是用镰的时候你让我打大刀,你这是要全家吃风屙沫哩,还想养女人!老铁匠嚷道。
老铁匠把烧红镰坯从瓦盖里夹出,小锤当当地敲在铁砧上。
拾粪的老头和章富打起了招呼,这猪该骟了。
章富说,不骟了,这猪配了一辈子种,临老了再骟掉,作孽呀。
拾粪老头说,对门,铺子上老四弄回来的女人挺漂亮的?
章富说,漂亮。
拾粪老头问,黄河那边跑老日过来的吧?
章富说,肯定了,老日过去了,那地方的人遭了大罪,不跑就叫老日日了!
另一个老头说,老日日后还不得活,用明晃晃的刺刀挑下身,挑成血窟窿,惨呀!
麦北镇东寨门口刘家铁匠铺传出的锤打声显得懒散和空洞,几个公大蛋有了想法耍奸偷懒自是肯定的了,老铁匠的呵斥和责骂声不断传出。
漂亮女人欧妮被骨瘦如柴样的婆婆吆喝着下地,出了大门没忘了喊上老六。
老六,把家什扔哪儿。走,跟我上地去。他们的母亲身边是漠然的漂亮女人,老六很听话,像是提前就商量好似的,老六变得一阵阵狂喜。
这些天漂亮女人欧妮一直跟着骨瘦如柴样的婆婆下地,身后总有刘老六的身影。有时他远远地拉在婆媳俩的身后,有时他疯疯跑跑地就蹿到了婆媳俩的身边,一副调皮捣蛋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脸的老六总愿在漂亮嫂子面前卖弄点什么,蹶个屁股捣个鬼脸,在地里麦子身上耍一下威风,或向漂亮嫂子投以挑逗的下流动作,甚者很是浪荡地往漂亮嫂子欧妮身上摸摸,欧妮总是小心的躲了。这样无耻的行为招来的是骨瘦如柴样母亲的白眼。
其实地里并没有什么活计,麦子已甩齐了穗子,天空明亮得像漂洗过样的干净,阳雀在高空翻飞着,刺上刺下地婉啭鸣叫,啾啾地欢唱像甩着长长的鞭子,撩得叫人开心欢畅。开扩的平原展在面前,一眼望去除了墨团一样疙疙瘩瘩的村庄漂浮在麦海里,余下就是麦浪了。欧妮喜欢这平展的大地,喜欢这滚动着碧波一样的麦浪。她两眼放光,极目远眺麦田的尽头。麦田没有尽头,飘进了虚无里。这和她家乡望不到尽头的山可不一样,家乡的山是实在的,实在得挡着了双眼,挡着了山外飘来的麦香,山的那边还是山。现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真实的涌动在自己面前,麦香在空气中起起伏伏,每次走进田地间她都要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吮吸,然而此时麦子还没黄稍,大口大口吮吸到的只是田野里麦子的青葱气息,就这也让她的眼里含满了泪水。日本鬼子一路打到了黄河边上,她刚刚嫁到黄河边上的那个小山村不过两月,婆家里有十几亩薄地日子过得还算殷实。不想小日本气势汹汹地进了村,进得村来就要粮食要女人,还是她男人见势头不对让她到茅厕里躲躲,她藏在茅厕里不敢出来了,鬼子兵搜走了家里保命的粮食牵走了心爱的牛羊,男人和大哥给他们挣夺牛羊被日本鬼子开枪打死了,还轮奸了她的婆婆和大嫂,轮奸后日本鬼子大笑着惨无人道地用刺刀把婆婆的下身捅成了血窟窿,几个鬼子兵按着被剥光了衣服的大嫂,往大嫂的下身塞了颗手榴弹,“轰”的一声嫂子就成了血呼呼的碎片。不满两岁的小侄子也被他们用刺刀穿透肚子扛在肩上赶着牛羊在空中晃晃悠悠,那血嘀嘀哒哒地撒落在山间草丛中。
她先是惊得大张着嘴隔着墙缝看后来就秃溜到茅屎缸里,茅屎缸又大又深装满后能上二亩地的粪,亏得早些天大伯子哥把茅屎缸里粪挑去上了地,要不是把她淹死到茅缸里了,日本鬼子搜了茅厕没有搜茅屎缸,夜里她才爬出茅缸顾不得埋葬婆家人带着一身屎花子就往娘家跑哇跑,到了娘家娘家的村子被烧光了到处是烟气和坍塌的房子没见个人影,后来知道娘家人已经跑老日了,跑老日了还能活命,她也跑吧就随人群没头苍蝇一样跑到了这儿。
骨瘦如柴样的婆婆和跟屁股虫似的小叔子的并不明白她的心思,肯定会把她的泪水当成了在他们家的委屈和对遥望家乡的相思了。
她们在地里简直是在浪费时间,除了拔去些驴草就是在麦田里趟来趟去,虽然有两双眼睛装模作样却警觉地在死死的盯着她。她的内心是清楚的,她也没有跑的必要。她喜欢上了这里没有战火的安静,这里碧绿的麦田,喜欢在齐腰深的麦浪中游走。如果这个叫刘老四的男人和这个家能让她安身立命,日本鬼子打过来的时候这个家的男人能跟鬼子拼命,她就再也不逃了。
漂亮女人欧妮是很愿和老铁匠女人相处的,在这个男性气息浓烈的家庭里,骨瘦如柴样的婆婆是唯一能和她作伴的女人,她极近本能地要宽慰和讨好婆婆,做饭洗衣的活计都争着帮婆婆干。有时老三、老五、老六的裤头她也争着洗了,刘老三这个三十大几的男人,腥骚的裤头里腌脏一片,跑马后的精斑一块一块地锈在内裤上,既恶心又难洗。还有老五,涎水鼻子把身上的衣服涂遍了,像是浆过的衣料,她都抢着洗了,还洗得干干净净的,这家人的精神面貌在女人欧妮的作用下其实在悄悄地变化。然而欧妮的举动并没有使公公和婆婆放松警惕,婆婆一双细小的烂眼里聚拢起小心的光在注视她。
麦北镇东寨墙高高的槐树上,一群吃杯茶多在清晨和黄昏,它们响亮的叫声把田野上的麦子叫黄了,过不了多长时间,这群吃杯茶多就会把落脚点放在田野,不停地在麦田的上空飞翔着扑捉蛾子和飞虫,麦子该熟了。
刘家铁匠铺的又一批新镰出了炉,趁麦收前该出销了。
七
这次外出销镰刘家铁匠铺的几个公大蛋抡翻争执不下,刘老三外出销镰弄了个女人回来,刘老四外出销镰也弄了个女人回来,这回该抡到刘老五了。刘老五那个二球样是绝对轮不上他的。刘老三和刘老四再次争了起来,刘老四急急迫迫地要去销镰,一来他还欠人家麦垛镇姚掌柜的货款,二来他怕弄女人花那么多的光洋露了馅,争来争去老铁匠恼了。老铁匠一锤定音,外销活计以后老三老四老五别想了,全由老六经营。销镰其实是个苦差事,好销还算罢了,不用跑冤枉腿。销路不好,吃苦受累逢街赶集逢会赶会,麦子动镰前必须得销完,若销不完再把镰刀驮回来,等同驮回了一堆废铁疙瘩,到那时被弟兄们耻笑事小,挨老铁匠一顿臭骂肯定是少不了的。话说回来,跑外销自然有跑外销的好处,一是在外面见了世面,大闺女小媳妇任看饱个眼福,二是自由自在嘴不吃亏,包子油馍胡辣汤任吃任喝,全额报销。再者,老主顾管盘子管酒,一趟下来虽说辛苦却既饱了个眼福也能解了个嘴谗,落得个肚子圆。
刘老六嘴上一百个不愿意,心里却在盘算路线行程。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也是麦垛镇,麦垛镇的姚掌柜几十年来就是刘家铁匠铺的老主顾,也是最大的下货户,这一点刘老六是清楚的。
第二天天不亮外销镰刀就备齐了,驮镰刀的毛驴缰绳攥在刘老六手里,杂色毛驴吭啊吭啊地叫着,刘老四讨好地趋到他身边,一脸无耐的苦涩,皮笑肉不笑地和刘老六打着招呼,比平时显得亲近热乎,想说什么话又说不出来,做着无数个细小无聊的动作。漂亮女人就在他身边,一样有着掩饰和不可告人的目的,眼睛里满是担心和疑虑。显然这对狗男女对刘老六的出货有着某种担心,他们同时掩盖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真相。白面书生一样的刘老六根本看不出哥嫂内心中的悬虚,误认为这次没让刘老四出货内心当然不快,有着舍不下的意思。
刘老六一路上把杂色毛驴赶得哒哒直响。四、五月的天气说热就热,刘老六散欢一样看不够沿路风景,从黄了梢头的麦田里吹来闷热的风把他吹得满头冒汗。沿途的村庄被杂色毛驴踢踏而过,到了麦垛镇就接近小晌午了。麦垛镇的姚掌柜认不得刘老六却认得这头杂色毛乱的驴,姚掌柜见一头驴驮了货直奔自己的店铺,等刘老六稳下神来姚掌柜轻身走出店铺。问道,可是麦北镇刘家铺子的小铁匠?刘老六下意识地点着头,一张学生样白白净净的脸含了狐疑,他想不到姚掌柜的第一面就认出了他,连给他个自己介绍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姚掌柜说,我是掐着指头算定这两天该到货了。四铁匠怎么没来?
刘老六说,我爹以后让我出货了。
姚掌柜说,哦哦哦,你爹那脾气,倔!
姚掌柜走近驴背就觉不对劲儿,说我要的是大刀怎么又驮了镰刀来。
这话让刘老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吱吾着说就是镰吗!姚掌柜显然有些生气。嚷道,刘老四怎么这样不讲信誉,我帮他垫钱买了女人说好的要大刀,四十把大刀快到期了却送来了这么多镰,日本鬼子快要打过来了我拿啥训练大刀队?姚掌柜黑丧着脸,手一摆,你还是驮回去吧。
刘老六苦丧着脸赖着非要姚掌柜说个清楚,姚掌柜把一张纸抖在他脸上。
十把镰刀换你家炉上一把大刀,一把大刀一块光洋了这价钱也不低了,是为了让你四哥把女人弄回家,现在你四哥有女人搂了,我的大刀还不见影信,把镰驮回去吧!给老铁匠说清楚,四铁匠的女人是二百把镰刀外加四十把足钢足水的大刀换的,过了麦罢我可不等了。
刘老六无可奈何牵着毛驴,嘴里日骂着刘老四想着刘老四夜里搂着银盆一样的圆脸女人的美劲儿顶着日头往回走。姚掌柜远远地还在喊——跟老掌柜说清楚,要份量重钢水足的大刀,麦罢了我可急着要货。
姚掌柜连饭也没管刘老六,气恼得刘老六蚂蜂蛰了似的撅着嘴骂骂咧咧地赶着毛驴,趟起一路黄尘踏踏地又回到了麦北镇。
八
纸是包不着火的。刘老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到家把杂色毛驴朝院子里撒手一扔“哇”地一声大哭。骨瘦如柴样的母亲惊叫着,我的妈呀!我的妈呀!这又是咋啦?你不是出货去了吗?咋就把货又驮回来了?甭哭甭哭!
牵着毛驴进大院时,铁匠炉上所有的人都在用心盯了砧上红灼灼的铁块叮当当地锤打着,谁也没有抬头看一眼,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只一天功夫就回来了。只有正在打锤的刘老四心中有数,刘老四打锤时弯腰蹶腚正对着大院门口的路。
刘老六的哭声和骨瘦如柴样母亲的惊叫声,最终让大门外的炉火停了下来。老铁匠和刘老三都朝院里走,刘老五满嘴粉条样的鼻涕涎水沾着黑乎乎的炭沫,停下手中的风箱,在嘴吧抹一把涂在了风箱上,抹一把涂在了风箱上,风箱上已涂了厚重晶亮的一层。刘老四用锤把拄了下巴似想心事非想心事地看着五弟朝风箱上涂抹鼻涕,侧耳倾听着院子里的动静,一副作好战斗准备的样子。他心里清楚刘老六恸哭的缘由,漂亮女人殴妮也在院子里,刘老六的那腔哭声把她的心刺得很疼,她预感这个家将分崩瓦解。
刘老三端着大锤,刘老六也掂了铁锨气势汹汹跑出大门时,刘老四已把锤把移开了下巴,紧紧地攥在手里。刘老三和刘老六掂着家伙还没冲到炉边,骨瘦如柴样的母亲就冲出了大门口。我的妈啊!别打啦!恁爹不中啦!恁爹不中了呀!我的妈呀!我的妈呀!
这绝对不是什么劝解方式,当刘老六鼻涕一把泪一把饿着肚子把在麦垛镇见到的合约和刘老四花五十块光洋买女人,还欠人家姚掌柜四十块光洋钱的大刀麦罢就要货的事说完,老铁匠手指着刘老四张嘴要骂,只感胸口闷疼脸色由灰变黑一阵眩晕弯弓似的腰朝墙头倾斜下去,靠在了墙上顺了墙皮往下秃溜,嘴里的白沫汩汩地淌。
我的妈呀!我的妈呀!这是把你爹给活活的气死了呀!骨瘦如柴样的老太婆跳着脚,双手拍动屁股。
四个公大蛋这天的仗终于没干起来,七手八脚的把老铁匠抬进屋子,刘老三飞快地请医生去了,骨瘦如柴样的女人一直我的妈呀我的妈呀不停地叫,这个家的四个公大蛋和这爿炉子如果没了老铁匠她不知道将会成什么样子。
老铁匠要在麦收前赶活儿,起午更打黄昏又累又乏体力早就不支了,一听说老四花了那么多钱又跟姚掌柜的签了打大刀的供货合约,怕是一家人今后要喝西北风了,气上身来就这样不醒了人事,从此再也不能起床。家里的大事小事四个公大蛋争风吃醋为抢女人大打出手各自寻出路自立门户,老日打到麦北镇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他是管不了了。
麦北街东寨门口一下子静悄了起来,再也没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每天早上东寨门的上空再也不比其他地方的亮得早了。
刘家铁匠铺的炉火这一熄就是月余。
麦子收罢了,种上秋庄稼人的日子好过了一点,这样闲着是不行的姚掌柜那边的四十把大刀就要摧货了。就在这当口刘老三狗日的一声不吭抱了把大锤离家出走了,白白净净的刘老六也是三天两头不进家,涎水和鼻涕搭拉多长的老五每日里只是围在殴妮身边,斜着眼看着嫂子殴妮嘿嘿地笑。刘老四和漂亮女人欧妮一时心急如焚,老铁匠这一病对刘老四来说应该是天赐良机天大的好事,趁机不再打镰可以直接打大刀了,但是刘老四还不会掌钳没那么大的本事,他必须仰仗刘老三。刘老三学会了掌钳热活冷活夹钢沾火都远远地超过了他,在这个家刘老四只是刘老四没了老铁匠他什么也不是,他说话没份量刘老三刘老五刘老六都不会听他指挥。
漂亮女人再怎么帮婆婆干活,甚至给卧床不起的老铁匠端屎端尿,也总是落不下好。骨瘦如柴样的母亲除了照护躺在床上的老铁匠还要两眼骨碌碌地盯紧银盆一样圆脸的欧妮。欧妮要是只“鸽子”这当儿正是飞走的时候,欧妮没想当鸽子,这样糟糕的家事都归在了欧妮身上,欧妮的日子并不好过。炉子熄火这么多天,刘家铁匠铺清冷了下来。麦北镇东寨门口死寂了一般,章富家的大郎猪一阵哼叫声传来,让漂亮女人欧妮也心神不定。
老铁匠一倒群龙无首几个公大蛋就刘老四弄回了一个女人,余下的三个公大蛋都瞪着血红的眼睛暗地里攥着蛋,急火上身哪还有心气把老字号铁匠铺开下去。刘老三跑到老大老二那边去了,老大老二已经自立门户不再姓刘了。姓刘不姓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个人刚好能盘座炉子,硬硬实实的铁匠铺开张了,打的还是麦北镇刘家铺子的老字号,这让刘老四非常的恼火,他认定日本鬼子还没打过来刘老三就当了汉奸。
白白净净的刘老六和镇上的一群年轻人夜聚明散是偷鸡子摸狗还是干啥,几个公大蛋谁也不管不问。欧妮让刘老四先把老六找回来,刘老六要是回到家里这盘炉子搁兑着还能燃起来,燃起来就可以摸索着给姚掌柜打大刀了,能不能打出姚掌柜满意的大刀这要看刘老四的本事和运气了。找到老六时老六正和一群年轻人炖狗肉吃,一群人让也没让他,白白净净的老六嘴里撕着一大块狗腿肉嘴角上流着油,问他来干啥?他说让他回去把炉子撑起来打大刀。刘老六的狗肉在嘴里嚼也没嚼就咽了,噎得他直想打嗝,说,让我回去替你卖命,还你买女人的钱呀?吃着狗肉的年轻人们都笑了,说,你那个女人挺漂亮的,叫她来拉你们老六回去呀,和老六睡了一夜老六肯定死心踏地跟你干了,是吧老六?刘老四闹了个没趣。但他不死心,有一次,他听说刘老六在东沟的树林里纠结了一群混混们在打群架,他跑到东沟的树林里想拉老六回家,不想刘老六正和镇上一帮子年轻人在树林里跟镇上老拳师哼哼哈哈地学打大红拳。教大红拳的老拳师当年曾是冯玉祥的部队里的拳师,因年老回乡隐居过着悠闲的生活,眼见日本鬼子一天天逼近就悄悄召集镇上的年轻人,夜聚明散教他们练武习拳以备抗日。老拳师白胡子飘飘打一手漂亮的大红拳在镇子上德高望重,连镇长见了他都要打躬作揖三爷三爷的叫,见这阵势刘老四就没敢再说啥,硬要拉老六回家,怕是不可能的了,就算刘老四同意老拳师未必同意,眼一瞪就能把他吓出尿来。看来刘老六这边是没指望了,刘老三那边看来指望也不大。
欧妮让他再找三哥试试看,刘老四无耐只好去了十多里外的老大老二那里,没进村刘老四就听见了打铁声。许多天没摸锤了,叮当当的打铁声显得十分的亲切,老大老二老三是谁在掌钳谁在打大锤谁在打二锤刘老四一听就能听出来,刘老四心中热乎乎的。自从老大老二走了之后,老大老二就改名换姓了,这几年很少往来,刘老四觉得心里还挺愧的,就小跑般的进了村。
老大老二还是热情的,毕竟在一个锅里耍过稀稠一张臊床上混打过,称兄道弟那么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刘老三并不理刘老四的茬,刘老三清楚,爹一病,刘老六眼巴巴就看他自个有女人也不会有心思跟他干。没了掌钳的没了打大锤的,光剩下个流着鼻涕涎水拉风箱的老五屁事也不当,刘家老字号铁匠铺从此趴火歇业了。
这次他来找他肯定是要他回家,不然他买女人的货款就没指望还上姚掌柜的了。果然刘老四提出了要刘老三回去的想法。
刘老四说,三哥回去吧!回去了你掌钳!
刘老三说,我都恁好掌钳!不掌钳我就活不成了。
刘老四平时是不喊刘老三哥的,老五也不喊他哥,老六也不喊老五哥。这会儿刘老四三哥三哥呀地喊开了。再怎么喊刘老三就是无动于衷。刘老四惊讶地发现哥仨正在打大刀,一汪炉火里大刀片子烧得翻红火候正好刘老四掂起大锤说是帮三哥抡几锤。老大掌了钳,在砧子上让刘老四翻翻复复地打,这才几年功夫老大的钳技已炉火纯青了,大刀片子在他的手中自由翻转火星四射,响锤叮叮当当引领大锤精准地锤打在刀坯上,一锤一锤打下的正是地方。
刘老四止不住地问大哥怎么不打农具也想起来打大刀了,大哥二哥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说也不隐瞒四弟了我们包括你三哥来都商量好了,在家光杆一条实在是没出路了,国军那是啥军队?挨打受气不说战死了连个尸首也没人收,俺们这儿抓壮丁抓得比麦北镇要厉害,几次差点没逃脱一绳子绑去当了国军,就决定背上大刀去投奔八路打老日去!
大哥的话让刘老四感到如五雷轰顶,手中的大锤滑落下来差点砸在脚面上,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哥二哥还有三哥竟不顾抄家杀头之罪要投奔八路了。刘老四把双眼瞪成牛铃铛样问,三哥也去?
刘老三说,当然要去了连个女人也没有还有啥球牵挂。
那咱爹咱妈你不管了?咱在麦北镇的老字号炉子也不要了?
你不是有女人嘛你管你要吧!刘老三说。
老大老二早就商量好要投奔桐柏山里的八路军,原先他们兄弟俩也是打着麦北镇刘家铁匠铺的字号打农具混碗饭吃,老铁匠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虽说这两个儿子不是他的种但是他传下的手艺,手艺不差能换碗饭吃也算对待起他们了。老大老二自想投奔桐柏山里的八路就准备下了打大刀的铁料准备开火打大刀,不曾想刘老三扛个大锤投奔他们来了,来了就跟老大老二倒了一肚子苦水,最大的苦水是老四有女人了他是老三当哥的还没有,老大老二却笑了笑,他们也没有女人要去干一件能弄到女人的大事,问他干不干?只要能弄到女人刘老三说,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干。老大老二说,投八路打老日死了屌朝上一辈子不想女人的事,落个民族英雄干净利索,死不了当官腰里别着盒子炮不怕弄不到女人!说得刘老三心生摇曳哈哈大笑弟兄仨一拍即合,决定每人打一把份量重钢水足砍下十个八个鬼子的头当尿罐找女人。
刘老四灰搭搭地回来了,快到家门口时碰上溜郎猪的章富。
章富问,老四你爹咋样了?
刘老四说,就那样!
章富说,你家这老字号炉子可是叮叮当当几辈子了,方圆百余里用的都是刘家老字号的家具可不能趴火呀!我这么多天都没睡好觉,一早一晚的听了几十年的打铁声猛地嘎嘣一下停了怪心慌的,我的大郎猪也瘦了好几十斤彻夜哼哼,要是有打铁声还能就不哼哼了。
刘老四听章富这么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心里清楚这是章富在奚落挖苦他。他在心里骂章富这个猪日的,我家铁不打了你的猪也会瘦再瘦些日死你!
章富说你把炉子撑起来吧!不是要打大刀嘛我先给你十块光洋当本钱打好了大刀言语一声,我这头郎猪全当日本鬼子的头拿去砍!说着章富就摸出十块大洋送到刘老四手里,刘老四慌慌地接了他不知如何是好,刚才还在心里骂人家呢,这时竟望着章富哽咽起来,章富就是个放郎猪的一辈子无儿无女放郎猪能落下几个钱,几十年下来真不知道他想不想女人,咋鲜活蹦跳的活到今天。
刘老四眼泪哗哗地进了家,欧妮见了急问,见着三哥了?
刘老四说,见着了,人家不愿为咱卖命了。
欧妮瞅他双手捧着的钱说,这是谁给的?
刘老四说是对门放郎猪的章富呀!他见我回来时魂不守舍给了咱十块光洋让咱把炉子撑起来!刘老四上下打量了一番有着银盘一样圆脸的欧妮,壮壮实实的虽说是个女流掂锤打铁也许能行。
刘老四说试试。
欧妮说连对门放郎猪的都支持咱试试就试试!
九
第二天一大早,二球刘老五被刘老四从一张烂臊的破席上提溜起来。欧妮已拉架势做好了抡大锤的准备,一张圆脸早憋得通红。老五的长鼻涕挂下来搭在胸上,风箱呼嗒呼嗒响一盘炉火活了。刘老四人模狗样的学了他爹老铁匠的架势将一块铁放进炉火中。二球老五把风箱杆拉得像鼻涕一样长显得懒懒洋洋的。刘老四学着他爹吼道,你不会猛点拉刘老五哼了哼被堵着的鼻孔喷出了一团腥稠的鼻涕风箱呱哒呱哒地猛响着。
一块铁终于烧红了,刘老四用手钳夹着鲜红刺眼的铁块煞有介事地指挥着欧妮,欧妮的眼死盯了红红的铁块,红红的铁块快把欧妮的眼刺出泪了。刘老四的小锤当当地在铁砧上敲着,他从没掌过钳子他只知父亲把小锤打在砧子的号头欧妮是不知道的。虽然夜里他手把手地交了欧妮几招,甚至还在床上用拳头做了模拟,欧妮提起大锤什么都忘了已憋得脖子脸彤红。打铁是要柔劲的,柔中带钢。她却眼一闭高高地将大锤砸在了铁砧上,铁砧上的铁块快要被震飞了,刘老四双手攥了钳把,鲜红的铁块才没离开铁砧子。欧妮的大锤却差点蹦到自己的头上,两手一松大锤飞了,单布衣里一双大奶子却甩了出来,刘老五抹了一把鼻涕兴奋地叫了起来,好玩,好玩,没见过女人打铁甩奶子,女人打铁甩奶子……
欧妮一屁股坐在地下,刘老四嘻嘻哈哈地一阵大笑。
刘老四和殴妮都笑了一阵子,欧妮坐起来拍了拍屁股说,我去找三哥去。
刘老四吃了一惊,刘老四想说别去找了他和老大老二要投八路但他无论如何是不能说的。这时才发现了欧妮的野性,不但野应该还是敢说敢当的娘们,这些日子他看出了这个被父母当做“鸽子”的漂亮女人还是和他一心的。他清楚地知道刘老三这鬼孙要是还和老大老二在一起,不花大力气是不能把他拽回来的拽不回来刘老三一盘炉子就此熄火不但一家人的生计成问题欠下姚掌柜的货也就没有着落了欧妮要去找刘老三也是为他着想。他想拦挡恐怕是拦不着了,一个见过鬼子杀人的女人如果没一点血性怕是更难撑起刘家铁匠铺。
刘老四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欧妮说你去了还得被撵回来。欧妮回屋里收拾了一下自己,上身换了件白色紧身短袖衬衫,下身穿蓝色长裤,脚上是黑色方口布鞋,显得干净利索。特别是上身的白色紧身短袖衬衫兜得一双奶子坚硬挺拔也衬得她更加白嫩,整个人一下子鲜活光亮起来。刘老五流着粉条样的鼻涕瞪着一双饿狗一样的眼嚷道,嫂子、嫂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欧妮笑了笑说,你去干个啥?欧妮扭着一副丰满的腰身牵驴去了。
骨瘦如柴样的母亲对着刘老四叫道,我的妈呀!你就叫她这样走了?我的妈呀!你真够放心趁这个机会跑了看你鬼孙咋办?
刘老四心里再也清楚不过了,就是他放心欧妮不跑他也不放心刘老三这个欲火难耐的家伙在这个热天里眼看着单衣单裤白得诱人的女人不会不下手?即是下了手欧妮为了他也不会拒绝又该咋办?骨瘦如柴的母亲离不开父亲半步了姚掌柜那等货都等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到了老大老二家里,老大老二一见刘老四弄到手的女人都惊讶得面红耳赤!这个从未上过门的弟媳实在是漂亮怪不得几个弟兄会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现在突然跑这么远的路找上门来了,可见刘老三对那个家是多么的重要。欧妮从没见过大哥二哥的面落落大方地给大哥二哥行了礼说明来意说得老大老二大眼瞪小眼哑口无言。
欧妮毕恭毕敬,说三哥回去吧!咱不能让东寨门口的邻居们笑话咱,几辈子的老炉子,不能因为我趴了火歇业,姚掌柜要咱家的大刀也是为了抗日,我家是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的,要说大哥二哥和你想干啥我都不能拦挡况且还是要去打鬼子,爹都病成那样了你就是咱家的顶梁柱,等把姚掌柜的大刀打出来还了人家情,炉火不熄咱自家的事还不好说……
老大老二听得直叹气,就劝老三说,有弟妹这些话,爹还在床上躺着,老三你就回去吧!刘老三说,我也没打过大刀钢水火候掌握不着。老大老二说我俩也是听爹说过,咱们现在打的大刀还没做试验也不知道咋样,只要记着好钢用在刀刃上舍得下功夫千锤百练总能打出杀鬼子就像刀切葱一样的好刀的。
刘老三跟着欧妮心情复杂无可奈何地回了。
刘老三一直勾着头走路,一路上也不给弟媳欧妮说话。
田野里寂静无比,土路上杂草丛生两边的庄稼刚溜脖深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欧妮的前胸早就被汗水洇湿了,白布衫贴在乳房上,红晕的乳头清晰可见。刘老三无意中瞄一眼脸立即就红了,一开始刘老三跟在欧妮的小毛驴身后,慢慢地脚步就慢了下来,仿佛一双腿肚子被路上的杂草缠了,再怎么用力迈动只是一点点的往前挪,头依旧勾了整个身子沉重得不得了。欧妮在毛驴上走出很远了欧妮回过头去看。欧妮叫,三哥,你是咋啦?快跟上呀!刘老三一直低头不吭声一脸的涨红浑身似水浇过了一般。欧妮很想下驴过去拉他一把,欧妮没有过去就站在原处不动。欧妮说,三哥你是太热了吧?我也热了。银盒一样圆脸漂亮的欧妮说着脱了已被汗水洇湿的白色短袖衣衫,露出的上身比白衣衫还要白,两只乳峰高高地耸在胸前,欧妮就这样面对着他。欧妮说,三哥,看你热得,快过来脱了吧!刘老三的头抬了起来仿佛被面前的那团雪白刺得睁不开眼他用粗糙的大手揉了揉确信不是梦。刘老三的两条腿立即活了起来一个箭步蹿到欧妮跟前,有着银盆一样白亮圆润的脸和那一双雪白的大奶子让他血脉贲张。
刘老三把漂亮女人拉下毛驴,漂亮女人啊啊地喊三哥三哥这连躲人地方都没有你要把咱们晒死呀!刘老三扛起叫欧妮的漂亮女人迅速地把她扛到一片树林的深沟里借助沟边大树下的一片阴凉把漂亮女人压在草丛中。
三哥,刘家的炉子你可得撑起来。
嗯!
三哥,我真的不是“鸽子” 。
嗯!
三哥,我以后也是你的人了。
嗯!
三哥,帮老四打大刀吧!
嗯!
三哥,日本人来了打日本人啊!
嗯!
……
十
骨瘦如柴样的老铁匠女人见漂亮媳妇放了单飞不但没像“鸽子”一样飞跑还真的把刘老三给领了回来了刘老三那血不要脸的满身是汗满脸欢喜,喜滋滋地又把麦北镇东寨门口刘家老铁匠铺的炉火燃得很旺,一大早照得东方像升起了满天朝霞一般。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顺着麦北镇的鸡屎街响了开去。刘家铁匠铺院内那头杂色毛驴嗯昂嗯昂地叫个不停,隔了条大路的章富家那头大郎猪被惊醒了,一个劲地拽着长长的铁链子哼哼。东寨门口恢复了生机,麦北镇仿佛在叮叮当当地打铁声中苏醒。
麦北镇上的人们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还是听出了声音的不一样。好像只有掌钳的小锤和大锤,缺少了大锤二锤错落有致音乐一样的打铁声。风箱依旧还是呱哒呱哒的作响。刘老三掌钳刘老四抡大锤漂亮女人欧妮砸炭一手一脸的漆黑像是铁匠家的女人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很快第一把大刀就打出来了。锻打刨铣的冷活也全是老三干的,刘老四做好了木柄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展现在眼前,只是不知锋利不锋利能不能杀人,做了试验才知道。刘老四用刀锋在铁砧的尾尖上像打好的镰刀一样刮了刮没有刮掉铁沫就心中发闷,他又找来铁条去砍没把铁条砍出印来大刀竟卷了刃,刘老四就知道这把大刀是把废货。刘老三不相信辛辛苦苦打出的第一把大刀毫无用处就让欧妮找来了一捆麦秆捆成人腰粗,漂亮女人欧妮和垂着涎水老五把麦秆捆成捆扔给刘老三,就瞪了两眼去看,这时候对门的章富也过来了,刘老三拿着大刀用力抡圆了去砍,砍在麦秆捆上只是把麦秆砍得弯成了弓形并未曾砍断几根麦秆,刘老三懊丧地咣当一声把一把新作的大刀扔了。
这时候漂亮女人欧妮和刘老四刘老五都有些失落。放郎猪的章富却鼓励他们说失败了再来,把白白净净的刘老六找回来大锤二锤都得用刀身打实了火头旺钢水足打出的大刀肯定能消铁如泥。章富哈哈一笑,还说打吧打吧只要打出的大刀能砍断麦秆捆了我就把这头大郎猪的头当作日本鬼子的头让你们当试验品用,只要砍下猪头沾了血的大刀刃不卷身不扭斜刘家老字号依然声名远扬。
有了对门放郎猪的章富的鼓励,刘家铁匠铺的公大蛋们也想着如何才能把老六从老拳师那拉回来。现在,要想找到刘老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了,白面书生一样的刘老六和镇上的年轻人除了跟着老拳师学拳,且来无踪去无影。刘老三去街面上打听几次,有人告诉他刘老六就要去当国军前线打鬼子了。刘老三把这事儿给漂亮女人欧妮一说,欧妮高兴得不得了。欧妮忙问,老六在哪里我要见见他?老三说,不知道呀这事还得去找老拳师。老铁匠的女人也听说刘老六要去当兵一跳多高妈呀妈地叫,她要媳妇欧妮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找回来。
找到刘老六是晚上,据说明天一大早老拳师就把他们送走了,送去的军队是个抗日英勇的部队,这个部队的兵一不靠征二不靠抓全是由当地绅士动员自愿参加的。
这晚月光如水,老拳师正在家宴请他的徒弟们,满院子都是欢喜的人群,漂亮嫂子欧妮把刘老六叫出老拳师家,他们来到院外的一棵大槐树下,大槐树枝叶如筛,筛下斑斑点点的光亮。欧妮心痛地看到刘老六已经有些削瘦了。
欧妮说,老六还是回去打铁吧!刘老六似乎早有准备。他说嫂子肯定不是叫我回去打铁的,你是来为我送行的。有着银盆一样的圆脸女人,很是感动的抚摸着这个白白净净的老六,刘老六手里掂着一把大刀,大刀上还缀着红缨子,这是老铁匠打出的唯一一把大刀。刘老六说,嫂子我去杀日本鬼子去了,你家有多大的仇我帮你报多大的仇!欧妮两眼一下子流泪了,趴在他头上亲了一口,老六、老六你真是嫂子的好兄弟,好兄弟!你不是也喜欢嫂子嘛,说吧要嫂子干啥?刘老六扭头朝大树下四周看了看,月亮隐进树枝间了,老拳师家传出一片杂乱之声。斑驳的树影里刘老六身子有些颤抖,他变得十分羞怯。刘老六说,嫂子自打四哥把你领进俺刘家铁匠铺俺一家公大蛋全都喜欢上了你,我也从内心里也喜欢,俺爹俺妈把你看得死生怕你是只会飞的鸽子,可甭怪罪俺爹俺妈!
欧妮听老六这么说陡然觉得老六大了成熟了,一把把老六搂在怀里,一双暄腾腾的大奶子紧紧地顶在老六胸前。刘老六被嫂子的大奶子顶得心慌意乱在她怀里喃喃着说,嫂子让我吃你一口奶子吧!我没吃过我妈的奶子,我是一家人用红薯芋头喂大的,吃一口奶子全当吃过俺妈的奶了,永远记住你的好就是战死了也值了。漂亮嫂子欧妮泪如泉涌她拦起怀,一双白大的奶子呼搧一声抖在衣外,她扳起老六的头把老六白白净净的脸按在了她双乳之间。
皎洁的月亮突然害羞似的躲了起来,大槐树下仿佛多出两个圆圆的月亮……
十一
银盆一样圆脸的漂亮女人学会了打二锤,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麦北镇东寨门口刘家铁匠铺又添一景。漂亮女人欧妮抡起二锤怀里的奶子上蹿下跳白光一闪一闪呼呼搧风,镇子的人都愿去炉子上看看看得人心痒痒。刘家铁匠铺从此名声大震方圆百里都觉得稀罕,铁匠活也越来越多,不但给麦垛镇姚掌柜的打大刀麦北镇上人也都觉得日本鬼子要来了也得用大刀对付日本鬼子。
刘老三刘老四打铁打得越来越起劲,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越发响亮响彻了麦北镇的半拉街,白天有漂亮女人欧妮帮锤,夜里欧妮也不厚此薄彼老三老四屋里轮流去都照顾到了,只是苦了二球一样常流涏水的刘老五彻夜光杆一条。
终于,给姚掌柜打出了大刀。试验大刀那天,对门放郎猪的章富比刘老三刘老四还要高兴。看着刘老三刘老四抡圆了大刀把一捆捆人腰粗的麦秸杆拦腰砍断,就把他那头大郎猪从铁链上解下来,说你弟兄俩谁先来,把这头大郎猪当作日本鬼子砍了,也让大刀先沾沾血才痛快!
弟兄俩你看我我看你木木呆呆掂着大刀不敢动手,这时候鸡屎街上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都高喊着——砍了——砍了——全当这头郎猪是日本鬼子他姥姥的野男人——砍了——砍了。银盆一样圆脸的漂亮女人突然一把夺过刘老四手中的那把刚开过刃的大刀,直奔那头“哼哼”不停噘着嘴拱地的大郎猪,抡圆胳膊,一双白大的奶子向上飘起,她高声大叫——看刀!日本鬼子!………
只见麦北镇东寨门口刘家老字号铁匠铺的大道上溅出一片血光,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责编:张鸿)
实力短篇
麒 麟/王方晨
曹洪波河南省社旗县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在县文联工作。曾在《山花》、《福建文学》、《 青年作家》、《 山东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数篇并多次获奖,出版有小说集《女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