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人面对面——舒婷专场

□主讲人：舒婷

主持人：阎志

中国诗人面对面
——舒婷专场

□主讲人：舒婷

主持人：阎志

阎志：大家上午好！今天由我主持“中国诗人面对面”的第一场——舒婷专场。我想我们大家都读过她的诗，舒婷大姐在我个人的诗歌创作和情感生活中都扮演着重要的导师的角色，所以我对她一直都心怀崇敬。差不多二十年前，我和几位朋友还一起去鼓浪屿找寻过她在鼓浪屿的老房子。今天，我们首届武汉诗歌节非常荣幸地请到了舒婷大姐，现在我们欢迎舒婷！

舒婷大姐，请坐。先让舒婷和我们大家说几句！

舒婷：谢谢。我的朋友，我亲爱的读者，大家上午好！我是刚从英国剑桥的徐志摩诗歌节回来，还没有回家，我应阎志的召唤直接到这儿来跟大家见面。武汉也是我非常喜欢和包含众多记忆的城市，武汉有很多我的朋友，今天在这里我又看到了很多新老读者。刚才呢，有很多读者过来希望签名，也有不少读者跟我说，“哎呀，舒婷老师，我是读着您的诗长大的”，他们中间呢，很多人已经头发花白了，可见我真是算资深了，也已经过时了。今天，我应我的好朋友阎志的邀请，到这来重新跟读者见面。我现在要跟大家说明的是，待会儿跟大家会有一个互动的环节，我们也会留一点时间给大家签名，所以刚才我谢绝了一些签名，不周之处请朋友们原谅。

我是一个不擅于做长篇大论的人，今天在这只是一个见面，当然，我也有问题想问阎志，可以说我也很好奇，阎志先生，您是怎么想到设立闻一多诗歌奖的？因为在伦敦的时候，我碰到了徐志摩的长孙，他已经不会说中文了，他就问我，“在中国，还有没跟我爷爷一样有名的诗人呢？”我回答，“有啊，我也是读着徐志摩、闻一多、何其芳的诗歌长大的。”闻一多先生如果在这儿，我也会跟他鞠个躬说，“闻一多先生，我是读着你的诗歌长大的。”所以，闻一多诗歌奖对我来说，也非常有意义。所以，我也想问阎志先生为什么会想到设立这个诗歌奖呢？

阎志：我不能在这里喧宾夺主啊，今天的主角毫无疑问是舒婷大姐。因为她要求以这种座谈式的方式和大家见面，所以我就赖在这里和大家一起与舒婷大姐进行交流。既然大姐问了，我还是要回答。闻一多诗歌奖是我们在7年前和闻一多基金会一起发起设立的。我们都知道，闻一多是我们湖北籍的重量级的新诗诗人，他与徐志摩还是很有渊源的，他与徐志摩是很好的兄弟和朋友。舒婷大姐不远万里从徐志摩学习和生活过的剑桥，又来到闻一多学习和生活过的武汉，我想是因为诗歌。正是因为我们对闻一多先生的这种崇敬和热爱，基金会和编辑部才发起设立了闻一多诗歌奖。那么，特别要感谢在座的各位评委老师、历届评委会主任对奖项的支持。我们评委会主任从谢冕、吉狄马加、雷抒雁、韩作荣到叶延滨、商震，其中有两位因为身体原因离开了我们，我们对此也表示深深的缅怀。

闻一多诗歌奖这个奖项不是代表某一个人、某个杂志、某个企业，而是应该代表当代中国诗歌的实力的，这是我们最初设立这个奖项的想法。基于这一点，我希望这个奖项是公平公正的。在这里，我也跟大家揭个秘，我们七届评选的获奖诗人，我都不认识，都是不知道籍贯的，获奖结果出来后才知道前六届都不是湖北的。这七届的评选中我们没有多说一句话，坚持尊重评委的决定。我相信正是有了评委专业的参与，有了我们对公平公正的坚守，才有了闻一多诗歌奖今天所得到的认同，包括舒婷大姐的认同。现在，我们就不再谈闻一多诗歌奖了。聊聊我昨天和舒婷大姐聊到的一个话题，关于书店。舒婷大姐参与了世界上多个重要的诗歌节，她聊到了国外诗歌节的演讲形式、沟通形式，她也提到了国外可以席地而坐，舒婷大姐也给我们卓尔书店带来了一股新风。所以，我建议，后面站着的可以到前面来坐着，坐在地板上都可以。接下来，就请舒婷大姐跟我们聊一聊书店和她的机缘。

舒婷：阎志说的对。因为我呢，在国外参加书店的活动比较多，但是大陆在书店做活动的，我比较孤陋寡闻，很少听说；而且，我也不大愿意接受邀请。这次来到大陆的书店做活动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我参加过两次莱比锡国际书展，2016年1月份我还要参加新德里的国际书展。在美国的书店或者图书馆，或者在土耳其的书店或图书馆都举办过这样的活动。在书店举办这样的活动，我觉得是非常好的，非常聪明的一个想法。因为现在很多人都是在网络上看书，在网页上翻页浏览而已。真心潜下心来读书，这在现在这种心态和生活方式中是不太容易的，所以外国人曾经抨击过我们，说我们人人都在低头看手机。而当我们去国外旅行，在国外的火车上或者飞机上时，我们总可以看到外国人拿着一本书，韩国人、欧洲人、日本人等等都在读书，咱们中国人都在看手机。当然，我的儿子很年轻，他也是在用手机阅读，因为在路上带本书阅读还是不太方便的，但是在手机上阅读确实很容易的。在书店举办作家和读者见面的活动，可以拉近作家和读者的距离，这也是提倡读书的一个非常好的策略。我觉得卓尔书店做得很好，很聪明！

我看到卓尔书店摆放了我的两本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精装的书，刚才有两位读者拿了书过来签名，也有盗版书。这本书难道是在卓尔书店买的吗？

阎志：那肯定不会啊，肯定不会，我们全部是正规渠道……（场上哄堂大笑）

舒婷：在江苏、浙江那一带，我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上次我在常熟，张维是我的好朋友，他拿了一麻袋的书叫我签名，说是送领导的，我看了下有60本都是盗版的。而且我去过很多地方，发现很多都是新版的盗版书，然后我跟他们说，你能不能把这本书送给我，然后我给你寄一本正版的真书。我家里有个橱窗专门收集这些盗版书。

上次，我到了西藏，西藏有个朋友让我签名，那也是一本盗版书。但是我想到在西藏买本书真是不容易，所以，我签名的时候就写着：这虽然是一本盗版书，但是我非常感谢你喜欢我的作品。所以，我还是给他签名了。但是，如果在卓尔书店，你拿盗版书给我签名，不但是对卓尔的侮辱，也是对我的一个不恭敬。所以，待会儿签名的时候希望不要再拿盗版书了。（热烈的掌声）

不好意思，我是实话实说。那么，我们这场见面会有多少时间？

阎志：无限期。（观众大笑）

舒婷：那你就是不给我午饭吃了？（观众大笑）今天我想讲的还有一个话题，就是天津的这场大火。当时我还在伦敦，听到这件事，心情很沉重。这几天，一打开手机看新闻，总是可以看到这些报道。我的朋友告诉我说，北京青年报社有个网站，他们在报道的时候引用了我一首诗，这首诗是我1979年写的，叫《风暴过去之后》，写的也是天津渤海湾，当时因为油井平台迁移过程中翻了，有72名人员遇难了。在座肯定有人喜欢朗诵的，那有没有人愿意来朗诵《风暴过去之后》？

读者1：我可以，我可以。（热烈的掌声）

舒婷：你可以拆了这本书，找到这首诗来朗诵。这个网站你们也可以查一下，它先是发了一段，因为我在国外，他们没有得到授权，后来经我同意之后，他们把全诗都发了出来。

读者1：那我是全文朗诵还是读几段？

舒婷：全文或者几段都可以。

读者1：大家好，今天能够朗诵舒婷老师的诗，我很高兴。我最喜欢舒婷老师的一首诗《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风暴过去之后》这首诗有7个小章节，刚才我跟舒婷老师商量了一下，我就朗读第六节和第七节，跟大家一块儿分享下，谢谢大家！

谁说生命是一片树叶/凋谢了，树林依然充满生机/谁说生命是一朵浪花/消失了，大海照样奔流不息/谁说英雄已被追认/死亡，可以被忘记/谁说人类现代化的未来/必须以生命做这样血淋淋的祭礼

我希望，汽笛召唤我时/妈妈不必为我牵挂忧虑/我希望，我受到的待遇/不要使孩子的心灵畸曲/我希望，我活着并且劳动/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我希望，若是我死了/再不会有人的良心为之战栗/最后我衷心地希望/未来的诗人们/不再有这种无力的愤怒/当七十二双/长满海藻和红珊瑚的眼睛/紧紧盯住你的笔

谢谢大家！

舒婷：这位朋友朗诵得很专业啊，我听过很多人如濮存昕、丁建华的朗诵，你可以和他们媲美了。谢谢你的朗诵！

我不知道叶延滨在不在这儿啊，当年第1届青春诗会，就像现在的“新发现”夏令营一样，叶延滨、高伐林等人都是参加了这次的青春诗会的，后来的青春诗会办了很多届，后来的雷平阳也参加了，所以我是他们的大师姐。

阎志：我是24届的。

舒婷：在青春诗会的时候，大家会有一个月的时间关起门来写东西，因为《致橡树》以后，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只会写爱情诗，我其实很不服气。

其实渤海湾事件是冬天发生的，但是新闻播出来，公众知道这个事情已经过了半年了。有一天，《诗刊》的老主编严辰对我们说，你们现在去写写渤海湾2号的事件吧。当时叶延滨、高伐林他们几个男诗人住一个房间，所以他们就关起门来写。有一天我经过他们房间门口，看到紧闭的门上挂着一个牌子——“诗人难产病房”。

当时报纸上的报道很少，我就站在地图旁边，看着渤海湾这个地方，我回房间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三行字：渤海湾，12级风暴，72人遇难。后来，我花了一个晚上写完了。后来，我碰到了来上课的邵燕祥老师，跟他讲，说我的作业写完了，把作业就交给了他。他把这首诗带回了家，听说他的夫人、女儿看了都很感动。后来这首诗就发在了青春诗会的专辑上。从1980年到现在过了35年了，35年以后，人们引用这首诗，我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如果这首诗在今天还有意义，还能被传播，还能表达出我们心中的痛，这真是一个诗人最大的幸运了。但这是我不需要的，现在天津大火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们都应该关心，而且都应该思考，这是我要讲的第一首诗。

第二首诗呢，我知道大家都知道《致橡树》，所以我现在要求一位女诗人来朗诵《致橡树》，男士们不要再举手了，对女诗人的鉴赏力我不如阎志，让阎志来指定！

阎志：就那个手举得最高的，还有个自己跑上来的，那这样，你们一人朗诵一段！

读者2：非常开心可以朗诵这个作品，因为我本身就非常热爱朗诵，如果有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家见谅！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纯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下面这一段就让给另外一位读者！

读者3：那我就不介绍自己了，我直接朗诵好了。

舒婷：我插一句，你是哪里人？

读者3：我是武汉人。

舒婷：那你用武汉话朗诵吧。（全场大笑）因为我听过很多方言朗诵，都很有味道，没关系，你试一试。

读者3：那我献丑了啊！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舒婷：这本书可以送吧，我签名送给你了！

阎志：你（读者3）把舒婷老师给你签的字用武汉话读一遍！

读者3：“谢谢你的家乡话诠释我的作品！”

舒婷：还有一本就送给刚才朗诵的那位女孩和男士！

阎志：大家稍安勿躁，待会儿我们会有签名环节的！

舒婷：似乎还要剩20分钟做互动吧，那我还是把《致橡树》说一下。实际上，我自己并不是最喜欢这首诗，我先生每次听到这首诗，他一定捂着耳朵逃走了，他说他心脏病要发作了。因为在很多城市举办的诗歌节的朗诵，人们是一定要读这一首诗的。我有好几本德文的诗集，有一次我在波恩，翻译我诗集的库比让我选了几首诗朗诵，然后我就没选择《致橡树》，后来有位中年读者走到中间，鞠了个躬，说，“舒婷老师，我们还是想听《致橡树》！”所以我也没办法，只好又读了一遍。像我这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让我读二十几岁写的诗，其实是很难为情的，所以我常常会请小女孩来读。

在参加剑桥的徐志摩诗歌节的时候，他们让我提供要朗诵的诗，我提供了《神女峰》、《惠安女子》，可是他们也不管我，很不民主，把《致橡树》给摆放上去，所以最后呢，我还是得朗诵这首诗，《致橡树》简直成了我的噩梦。在我家门口，导游讲来讲去，讲的也是《致橡树》。但是今天在这，很多读者，包括现场的很多小孩，他们在语文课本上也会读到，所以我还是感谢这些读者，把《致橡树》拿出来，重温我的记忆，也是分享你们上学时代求学的记忆。

那么，还剩20分钟，请阎志来主持一个互动，互动完了以后我们会有一个签名。

阎志：我觉得今天舒婷列举的两首诗歌，刚好说明了诗歌创作中诗人的两个方向和两个担当。诗应该思考人类的未来，诗应该是有思想的，舒婷在35年前写下的这句话“谁说人类现代化的未来/必须以生命做这样血淋淋的祭礼”35年后依然是血淋淋的，那么我想35年前这么深刻的思考，也只有诗人能够做到。

舒婷：是的，阎志你说的太好了，35年前，很多人都把生命看得不重要，把国家财产、公共财产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那时候，我可能是觉醒得比较早，觉得人的生命高于一切，所以，你说的很对。

阎志：谢谢。诗，还是人类共同的情感。当然，最重要的情感之一还是爱情，我们都经历过被舒婷诗歌感染过的爱情。所以说这两首诗歌是非常有代表性和方向性的。在互动之前，我作为主持人，我还有个私心，刚才说到《神女峰》，我想湖北人对这首诗是特别有感情的。我们这里有个读者，是我一个10年未见的朋友，两天前找到我的电话，说他一定要来见见舒婷。他开了个公司，说他招聘员工要背20首舒婷的诗才能被聘用。他现在也在现场，那我们就考一考他，看他有没有可能背一下舒婷的一首诗，最好是《神女峰》。最后也请舒婷讲一讲在武汉创作《神女峰》的背景，跟我们分享一下。

舒婷：那如果他背不出来，那他的员工是不是也可以炒他鱿鱼？

阎志：对对对。这是朱建斌先生，大家欢迎。

朱建斌：刚才阎志说的就是我，我叫朱建斌，我从学生时代起就是在舒婷诗歌光芒的照耀之下走过了自己人生的曲折之路的。

舒婷：过奖了过奖了，您这也年过半百了。

朱建斌：我不是年过半百了，我只比大姐小几岁，我今年刚好60岁，阎志也不知道我60岁了。从十年前到现在，我的公司员工招聘要求必须能够背诵舒婷的20首诗，这在网上也可以查到，并且《楚天都市报》等报纸上也可以找到。为什么这样呢？我认为舒婷诗的真善美、家国情怀是我们每一个人做人的底线，也是我们的理想目标。我们的企业文化就是用舒婷的诗来打造自己的理想主义。我既然要求我的员工能够背诵20首，那我就能够背30首以上，我一共可以背诵2000首诗。我没有专门背过诗，每一首我喜欢的诗，它就像血一样，留在我的血管里，我就记住了。

阎志：大家都等着背诗呢，你只能背一首《神女峰》或者其他的。

朱建斌：《神女峰》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是谁的手突然收回/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当人们四散离去，谁/还站在船尾/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但是我觉得舒婷的《也许？——答一位作者的寂寞》更能反映舒婷诗对当时一代青年的影响力，我一直把她看作我们这一代人的代言人，她是历史性的标记。

也许我们的心事/总是没有读者/也许路开始已错/结果还是错/也许我们点起一个个灯笼/又被大风一个个吹灭/也许燃尽生命烛照黑暗/身边却没有取暖之火//也许泪水流尽/土壤更加肥沃/也许我们歌唱太阳/也被太阳歌唱着/也许肩上越是沉重/信念越是巍峨/也许为一切苦难疾呼/对个人的不幸只好沉默/也许/由于不可抗拒的召唤/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阎志：好的，谢谢，那我们把话筒交给舒婷老师。我想舒婷老师的诗歌之所以这么受欢迎，还有养颜美容的作用，朱建斌60岁了，我还以为只有30岁。

舒婷：朱建斌，你招聘员工真要背诵我的诗么？那你要给我股份才行啊！

阎志：那请舒婷跟我们分享一下她在武汉创作《神女峰》的经历。

舒婷：第一次来武汉，是我在北京领奖，中国中青年诗歌奖之后，那在中国可能也是第一次。那时候奖金也很少，好像只有300块，要是阎志那时候在的话，他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笑话。

阎志：那时候我30块都没有。

舒婷：反正那时候钱很少，后来领的第一届全国新诗诗集奖，我跟艾青、臧克家他们一起获奖，奖金也只有800块钱。中国中青年诗歌奖人比较多，我们福建省有个作家代表团要到武汉来，我先来了跟他们汇合。你们武汉作家高伐林问我，到武汉了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想走一趟长江，看一看神女峰。后来《国家地理》杂志让我写一篇大江大河，我就写了这一段，网上可以查到。

当年在武汉的时候，我先在汉口，后到武昌两个大学。因为这都是朋友聚会，在大学的宿舍里面，最后散场的时候，有一个研究生留了下来。1980年的研究生真是凤毛麟角，还是个女研究生，简直稀罕得很。可是她跟我说，她找不到她的橡树，说得很难过。后来，我到了汉口，也是参加朋友的聚会，也是散场的时候，有个女孩留下来，哭着跟我说，她也找不到橡树。这个女孩是个广播员，声音非常好听，长得也很漂亮，就像阎志公司的员工一样。（众人大笑）她们都找不到橡树，好像我是在经营一个橡树的苗圃，可以培养到最后批发给这些可爱的女孩们。

这样，我觉得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若到哪里，如果有人跟我说，我跟我老公（老婆）结婚的时候是读着你的诗的，那我就要赶紧问，那你们还是夫妻俩么，他们如果说还没离婚，那我就很安慰了。这件事情给我触动很大。晚上我去看神女峰的时候，大家都站在船舷上招手，我就看着神女站在那里，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所以后来我就写了这首诗。当时总共写了三首诗，回去拿给朋友看，朋友说你这是什么破诗啊，我立马没自信了，其他的两首诗我立马涂掉了，剩下这首诗也不觉得很好，就寄到某个杂志，很快就发了，发表以后我收到了读者来信，大部分都是中年人。《致橡树》是很多年轻人喜欢的，很多中年人，积累了丰富的人生经验的人一般就会喜欢《神女峰》。我认为，《致橡树》是我的青年时代，《神女峰》再往后一点，因为每个人都有她的情感经历和她的生活经验。昨天我也听到一个朋友跟我讲，不同的时期、不同的人生来读同一首诗，会有不同的感悟和想法。我想，当一个读者在台上朗诵《致橡树》的时候，他们问我读得怎么样，请原谅我不能回答你们，这是因为你们朗诵都是根据你们的想法和情感来诠释这首诗，那么这首诗就有了它各自的生命和意义。就像一个女儿嫁了一个好婆家，她很幸运；嫁了一个不好的婆家，我也没有办法。

阎志：好，谢谢舒婷。现在继续互动环节，6个问题，3位先生，3位女士。

舒婷：因为只有6个问题，你们如果有问题就大胆说，如果没问题递纸条也行，由阎志来筛选。

阎志：可以，可以。这里还有位小朋友啊，那我们就从小朋友开始，看看这么小有什么问题。

提问者1：我研究生二年级啦，可能看起来比较小。我是从小学的时候就喜欢诗，喜欢写诗，现在也会写，但是现在有个疑惑，感觉新诗没有很多要求，几句话分行变成了诗。老师觉得什么是好诗，什么是坏诗？诗是主观的，还是要让大众喜欢？谢谢老师。

舒婷：三十年前写诗，如果写得很好，如果有影响力，你就可以找份好工作，比如从农村调到当地的文化馆，从文化馆调到一个好的部门；如果你是一个好的诗人，比如潘维（在场），风流才子，如果你写得好，你就可以得到爱情。可是现在，如果你是一个诗人，那么大家就会说“端啊”，或者就会很同情地看着你，“啊，你有饭吃吗？”所以这个时代，诗歌反而还原到以前的意义上了，那就是你不能通过诗歌得到诗歌以外的东西，也就是说诗歌现在更为纯粹了。我不知道其他诗人写诗是不是为了夺取读者，为了功名，但是于我来说，写诗是给自己看的，为了自己，如果你很真诚地对待诗歌，对待自己的内心，你就一定会有读者。即使没有读者，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它让你在日常的生活中获得了精神的滋润，获得了生活的信心，让你不孤独，让你勇于向前，让你感到你有朋友。我有一篇文章，叫《书籍，生活与诗》，这三者应该是不可分割的。谢谢。

提问者2：舒老师好，我也是位诗歌爱好者，古人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舒老师您是否也有这种感慨呢，还是说把写诗作为一种任务？

舒婷：你这问题提得很有意思，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有位朋友曾有篇文章提到过我，说她曾看到我七十年代的手稿，很多诗都开了天窗。如果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我宁愿让它空着的，比如说《惠安女子》。《惠安女子》在我的笔记本上已经完成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有一句诗我一直想不出来，《海峡》杂志的主编是我好朋友，他说他创刊必须用我的诗歌作为卷首，所以我把《惠安女子》给他了，但是还有一句话没写，我后来当着他的面把这一句填写了，那就是“啊，浪花无边无际”，这句话也是被逼出来的，读者可能看不出来是临时加上去的，如果没有这一句，那么这首诗也不会出来了。并不是所有的诗都是完成作业，不过对我来说，一气呵成的诗要多一点，因为你会非常专注，你会全身燃烧，全身心地投入，语言，就像火山一样喷涌出来，这是你不能遏制的。古人写诗是有很多限制和要求的，要是按照古人的要求的话，那现在的人写诗就很难了。

阎志：舒婷老师诗的“量”在当代诗人中应该是最少的了，“质”是最整齐的，所以我觉得，她用她的行动和作品回答了你的问题。

提问者3：舒婷老师，您好，我年轻的时候非常喜欢您的诗。

舒婷：你现在也很年轻啊！

提问者3：现在不年轻了，我已经53岁了。

舒婷：一般女士是不讲自己年龄的，你很勇敢！

提问者3：没关系，到了这个年龄，很多东西都会觉得是过眼烟云，我也会经常思考生命的意义。您觉得在宇宙中，生命到底有没有意义，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舒婷：这个问题太哲学了啊。首先，大家从我的诗歌和为人都可以知道，我是个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人，从年轻到现在，我都认为很多事物是不可强求的，我也不追求功名，所以我就会心情愉快。我不接受采访，我不演讲，我也不给别人写序，我有很多“不”，就是为了保证自己内心有个真实的自我，不用说假话。到了一定年龄，积累了人生经验，你会懂得很多，你也会珍惜自己以往的失败，这些就是你将来获得更安宁的晚年的财富和珍宝。

阎志：的确是这样，当舒婷红得像范冰冰和邓紫棋的那个年代，她都安静地在鼓浪屿的一个院子里写诗，她用行动回答了这位女读者的提问，怎么理解生命的意义。

提问者4：舒老师好，我从八十年代初开始学习诗歌。我很爱好诗歌，也有一些思考，我觉得很多好诗都是能够引起共鸣的，这种语言既不是白话，又是诗的语言，但是这种语言没有形成主流，反而恰恰是那种完全读不懂的语言愈发流行。请问舒老师怎么看待现在的这种风气？

舒婷：我认为我在诗坛上是个老外婆了，也已经过时了。实际上很多语文老师是我的义务广告员，老师在教你们这首诗歌的时候，可能付出的心血更多一些。诗歌在不同年代是有不同受众的，不同的时代也有不同的代表作，一代一代的年轻人写诗的时候，他们追求不同的风格，不同的视野，他们有自己的发现，自己的创新。比如说，闻一多诗歌奖的获奖者，他们都是年轻人，在诗坛中都是优秀诗人，可是他们的风格都不一样。因为现在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很丰富，你们可以挑选你们自己喜欢的诗来读，你们从中间得到享受，得到诗歌的慰藉，你们可以不选择你们不喜欢的诗歌，但是你们不能希望所有的诗人都写你能接受的诗。阎志在这方面也有发言权，你们的闻一多诗歌奖的获奖者是根据什么标准去选择的？

阎志：谢谢。现在是一个多维度时代，有大量的诗人作品，作为一个读者，你选择自己喜欢的就行，“肯定甲而否定乙”的这个时代也已经过去了，这是我们作为一个读者的幸福。你可以选择安静的读书，思考，而不要去否定什么。我们每一届的闻一多诗歌奖评委都会进行调整，从而将更多的作品和更多样性的取向纳入评选之中。

提问者5：舒婷老师好，我是一个大学生，在我的印象中，现代社会就是一个读图时代，很多时候我们都是通过网络去了解信息，在这样快节奏的状态之下，您认为需要静下心来去阅读的诗歌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

舒婷：我们现在的生活这么喧嚣，这么嘈杂，这么物质化，我们才需要诗歌。诗歌会给我们心灵一个纯净的地方。当你累了乏了，当你遇到了很多困惑、不幸、痛苦和失望的时候，也许诗歌可以给你的心灵提供一个休息的殿堂。当然，我们现在这个社会很宽阔了，我们可以得到很多享受方式，让你感受放松，比如听音乐、喝咖啡，不拘一格。但是如果你热爱诗歌，那么不论生活是多么的不安全，诗歌都是安全的。

提问者6：小学的时候，我其实挺烦诗歌的，诗歌老师絮絮叨叨地讲一些我那个年龄没法理解的思想。后来参加一些诗歌朗诵会后发现，诗人最重要的就是一种情怀，我想知道当代诗人的情怀和责任是什么？

舒婷：这个问题有点大了。我想作为一个诗人，每个人对于担当和责任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但是如果没有天降重任于肩的想法，那就不是一个好诗人。我认为，诗人是本能的，不是被设计出来的，一个诗人对生命、对生活、对周边的人有足够的爱，对真、善、恶有清醒的执着的认识，自然就会成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有独创意识的诗人。我常常看到很多人比我伟大，写的诗比我好太多，但是对我来说我做我能够做到的，哪怕它非常渺小。

阎志：好，今天与舒婷大姐的面对面活动就到此结束。感谢舒婷大姐为卓尔书店带来了一个温暖而又诗意的上午，也谢谢大家的参与。

（李亚飞/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