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 玛
老滕出面召集大家吃饭,上了床老罗就对老婆说:“明儿晌午不用准备我的饭,我有饭局。”
老罗老婆在被窝里狠狠踹了他一脚,说:“还就你们那几个老不死的吧?那谁吃饭吃出事儿来了,你可知道?给我管住你那张嘴!管不住下头那逼玩意也就算了,要是还管不住上头那逼玩意,弄出事来影响到阿健,看我不把你剁碎了喂狗!”
老罗老婆在老罗面前一向嘴里不干净,这晚说这话时气势又壮得不得了,老罗自知这辈子自己“下头那逼玩意”曾落了不少把柄在老婆手里,说不起话,他默默承受了老婆那一踹后,讪笑了两声,道:“哪能呢!”
老罗的儿子阿健是开发区宣传部的副部长,老罗老婆的话也算是给老罗提了个醒。老罗和老婆这辈子都没什么共同语言,可他们有个共同利益,那就是他们的儿子。这辈子是儿子把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儿子自小听话上进,是个好儿子,工作也非常努力,好不容易才到了现在的位子上,工作累不说,环境还复杂,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自己影响到儿子,这点老罗还是非常清楚的。老罗也曾经历过风雨,大风大浪过来,斗争经验、警惕性原本都是有的,只是近些年来安逸日子过得多了,脑子里那根弦松了。现在经老婆一提醒,老罗就重新绷紧了脑子里那根弦,打定主意,以后聚会吃好喝好,只摆古,不论今。
常常聚会的一共六个“老不死的”,老滕,老罗,老赵,老张,老胡,外加一个女的,老木,六个人组成了个“历史六人会”,时不时在老滕儿子开的酒楼里吃饭聊天,谈今说古。退休了,四体健全能说会跑,就是没正事干了,怎么办?用老罗老婆的话说,抱团挨光阴——一起等死呗。聚会都是经了一辈子商的老滕张罗。老胡和老赵虽比不上老滕财大气粗,但两人都是作为党的副局级干部退的休,每月退休金小五千,两人也时不时做个东,在饭后请大家喝个茶。老罗的钱袋子被老婆看得紧,他没钱,但他肚子里有货,聚会也少不得他。说到历史,正经论起来,六人里头其实只有老木是科班出身,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的,退休前一直在一所重点高中教历史。高中历史老师的老木对哪年哪月发生了哪些事了如指掌,但对学术研究就没什么兴趣了。其余几人爱研究,但纯属历史爱好者。——老张甚至谈不上爱好,他对历史没什么兴趣,也不单是对历史,其实老张对啥都提不起劲,年轻时因出身不好,文革中被人打断过一根肋条。断根肋条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可围殴他的人中,他的初恋情人为站稳革命立场出手最狠,老张自此一辈子过得心灰意冷。老了日子更是萧瑟,两个儿子都没正经工作,竞相啃老,弄得老张经济状况很不好,他参加聚会纯粹混个吃喝,消磨消磨时间。但老张和老滕是难友,年轻时一起游过街,戴过高帽坐过飞机,阶级感情深厚,所以次次聚会老滕都会叫上他。
这日,老罗踩着饭点儿到了老滕家的滕记酒楼,直接去了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僻静房间,门帘一挑,老罗发现除了老木,人都到齐了。
老罗就问:“老木呢?”
老滕端坐在主位上像尊弥勒,他手里摇着一把折扇,道:“她老头的心脏病犯了,来不了了。” 老木是老滕的相好,对老木家的情况,老滕一向比较清楚。
老木没来,一张小圆桌边坐五个老头,加起来三百多岁,倒也刚好。
上菜的当儿,老滕他们开始聊国内国外的形势,反腐的最新动向,打虎的最新成果,养老金改革和亚投行,还有微信圈里各种所谓揭示历史真相的小文,老罗好歹不吭声。一顿饭快吃完了,老罗也没说上三句话。老滕就不高兴了。老滕问老罗:
“你怎么一言不发的?你又不是央视名嘴,还怕我们给你曝光不成?”
老罗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哪能呢!”老罗对老滕说:“我一直在想你上回提到的那支秘密巡视组,这些天我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出了一条道道,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老滕一听这话两眼放光,道:“说来听听!”
老罗说:“这样吧,老习惯,说对了你喝三杯,说错了我喝三杯。”
“好。”老滕点了点头,手心里一时紧张得出汗。
三个月前老滕去宝岛台湾旅游,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文献馆内发现了一份弥足珍贵的《明实录》遗稿残页,老滕认为这将是历史界的重大发现!根据这份资料,老滕认为,明太祖朱元璋先后三次派出秘密巡视组分行天下州县,而不是学界公认的两次。洪武十八年,明太祖秘密派出过一支巡视组到地方巡查,而正是这支史书上不着一墨的巡视组,极大地改变了明朝中央司法体系的建构,也酿成了一桩历史上秘而不宣、闻所未闻的皇室惨案。老滕认为自己的这一发现一定能引起轰动性的效应,他一激动,差点中风。好在跟他同去的老木机灵,及时让他冷静下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老滕从台湾回来后就开始收集资料,着手研究,想在有生之年完成一本专著,博个身后名。
“这一年三月郭桓案发,十月御制大诰成,颁示天下——”老罗说着突然站起来,道:“抱歉,我得去趟洗手间。”
老滕、老赵、老胡和老张都笑了起来。老罗的前列腺炎在他们几个中最厉害。
老罗出了门,并没有去卫生间,而是走到酒店外面去给老木打电话。老木虽然是老滕的相好,但她和老罗的关系一向也不差。老木两口子没孩子,她老头多年来半身不遂,家里的下水道堵了,水龙头坏了,都是老罗去修。最初老木有事给老滕打电话,老滕这辈子在家里向来是横草不拈竖草不拿的,他哪里懂得通下水道修水龙头?他也不敢派自己家修下水道的师傅去给老木修。老罗家距老木家近,所以老滕接了老木的电话后转身就会给老罗打电话,去的总是老罗。后来老木有事,就直接给老罗打电话了。
电话铃刚响一声,老木就接了起来。
“你们开始了么?”老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怎么?你要来?”老罗连忙问。
“不,我来不了。”老木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们又要聊一下午么?”
“是不是你那边出什么状况了?有事你就说。” 老罗十分体贴地说道。
老木住的房子是老木老头单位的旧宿舍楼,这楼跟她那风烛残年的老头一样老旧,动不动就堵下水道,加上又没什么物业管理,出状况是常有的事。
“没事没事,我这边都很好。”电话里老木犹豫了一下,说:“就是我老头的心脏病又犯了,医生说了,这回难说。”
老木年轻时搞的是师生恋,她老头八十多了,足足比老木大了二十岁,老头年轻时身体就不太好,能活到这年纪,全靠老木照顾周到。
老罗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老木的意思。于是他对老木说:“好,我一准找个机会,跟老滕说说。”
老木的老头有个女儿,在市新闻出版局工作,三十年前,老木老头为了和老木结婚,抛妻弃女,父女俩自那时起就断了来往。老滕的亲家退休前是新闻出版局局长,是那女儿的老上级。老木曾跟老罗说,想通过老滕的亲家做做老木闺女的工作,让父女俩和好,见上一面。老头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有几天好活呢!可老滕的儿子儿媳关系很不好,弄得老滕跟他那当过官的亲家也一向疏淡,老滕这人又心高气傲的,老木跟老滕说过一回,老滕没应声。老木就不好再说了,就想通过老罗来做做老滕的工作。
“不过——”老罗笑了下,说:“现在我有问题请教你呢。”
“说吧。”
“明朝时,比如洪武年间,从北京去长沙怎么走?”
“怎么问这个?”
“以后再跟你细说,你先回答我吧。”
“又跟老滕杠上了?都多少年了,还不改。”老木在电话里笑。
老罗也笑。
“明朝的内陆交通还是很发达的……”
老罗笑道:“拣紧要的说吧,大路小路都别说了,只说高速公路。”
老木并没有被老罗的玩笑逗笑,依然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以北京为中心的官道主要有八条,除到济南府、太原府的较短外,其他六条都是纵贯南北的交通干线,去长沙,最方便的就是走保定、彰德府、大梁驿、湖广武昌将台驿,再取道岳州府岳阳驿,然后南下到长沙府。”
老罗想了想,问道:“过开封府,或是永宁府么?”
“大梁不就是当时的开封市么?开封府的行政、经济、文化中心就在大梁。那时候从北京南下,开封差不多是必经之路。永宁府是不过的,不过从开封去永宁,在当时也很方便,一天可达。”
老罗觉得老木可爱极了,啥都知道!老罗就油嘴滑舌地喊起木老师来。
“哈,谢谢木老师!木老师真是才貌双全啊!我先挂了啊,那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答复,放心!”老罗高兴地说。
老罗回到包间内,只见桌子上已收拾干净,新沏了壶普洱茶,用的是老滕存放在店里的一套高级紫砂茶具。老滕四个喝着茶,聊得正开心。茶也是老滕带来的,是他儿子孝敬他的昂贵的金瓜普洱。五个老头都血压高,老滕还高血脂,喝点熟普洱刚刚好。老罗坐下来后,说:“看来我错过了精彩时刻啊。”
老赵笑着对老罗说:“谁让你一泡尿拉那么久?我们刚刚听老滕讲下流故事来着。”老木不在场,大家言语间就比往日放肆。
“他一肚子下流故事,有鲜货么?我还赶得上么?”
“哪里赶得上?”老胡两手一摊,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老罗就笑:“这不是欺负我么?!”老罗曲起一根手指敲敲桌子,道:“唉,老了真是无趣,想饱个耳福也赶不上趟。”老罗把一只青白苍老的手举到眼前,用了十分忧伤的口气说:“——还好有你。”
大家一阵哄笑。
老罗老婆满五十岁那年绝了经,绝经后她一下对那事断了念想。她把老罗的枕头往床的另一头一扔,从此不让老罗近身。老罗只要稍有表示,老罗老婆就翻着白眼,对老罗说:“——你有手的么!”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老木和老罗老婆年纪差不多大,但据老滕说,他们一周至少得去一次宾馆。不过,人家老木跟着老滕过的什么日子?人家时不时要吃燕鲍翅的,自己老婆萝卜白菜养着,老罗也说不得什么。
老滕笑过后,道:“故事么,不管多老,换种讲法,就是鲜货。你先喝口茶——”
老罗就喝了一口茶,道:“好茶!”
老滕就笑。老滕不紧不慢地摇着手里的折扇,说:“不过,我还是想先听听你对秘密巡视组的猜想。”
老罗满脸笑容地看着老滕,道:“我刚向老木请教了个问题,才敢接着说啊。”老罗很诚肯地:“没有史料支撑,就只能瞎猜了,我若猜得不对,我罚酒三杯,你一笑了之。”老罗两手交握支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说道:
“洪武十八年间,头一件大事就是郭桓案了,这个案子对朱元璋的打击很大。他看到一点,那就是官民都需要教育,以防范贪腐的发生。所以他加班加点弄《御制大诰》,将自己法外用重刑的案例和对吏、民的训导汇编起来颁行天下。太祖肯定想知道下面的反应。这年十二月,他的第八子潭王朱梓要到封地湖广长沙府就藩,要说秘密巡察,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不过,或许就是为了察看下大家对《御制大诰》的反应,才顺便让潭王就藩也说不定。潭王去长沙要路过保定、彰德、开封、汝宁、武昌、岳阳等地,他这一路上应该都很顺利,不会有什么意外。但潭王有个特点,爱结交读书人,史书上说他‘英敏好学,善属文’,这一路上,别的人倒都不打紧,但在永宁,有个用蒙汉双语写作的读书人,是乃蛮王族的后裔,叫答禄与权的,潭王应该还是想见一见的……” 老罗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伸手在老滕肩上击了一掌,道:“滕兄,若真是这样,那潭王之死,就会有另外的说法了!”
老滕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端起酒杯跟老罗碰了下,道:“我喝!老弟的猜想是对的!论机敏贯通,论学识才智,无人比得上老弟啊!”
“可学问讲究先破先立啊,要不是滕兄的发现,我怎么会想到这一层?不过,潭王与答禄与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兄明示。”
“明初三杰之一的宋濂,他有首诗,《赠洛上翁山居》,你可知道?”
“惭愧!”
“答禄与权号洛上翁,宋濂诗中有两句,‘秘府图书翻阅尽,欲从方士借丹经。’”
“答禄与权好河洛古学,说他‘秘府图书翻阅尽’倒是没错的,这后面一句是不是说他学问已经做得山穷水尽?”
老滕放下酒杯,赞许道:“老弟何等博学聪慧!这后面一句,表面上是说他学问做到极致,近似修炼仙道。但中国也有句古话,物极必反,看上去最完美的东西往往隐含着最大的危险……”老滕说着突然停下来,他想了想,接着道:“我们从这句诗,其实也可悟到另一层意思,就是老弟所说的‘山穷水尽’。”
老罗、老胡、老赵都安静下来,仔细听着。
“《御制大诰》颁行后风行一时,全国上下掀起了学《大诰》的热潮,潭王每到一处,所见、所闻都跟《大诰》有关。潭王到开封府后,决定去永宁府造访答禄。答禄就像老弟刚刚说的,好河洛古学,藏书颇丰。潭王到他家后,一定会去看看他的藏书。”
“至少他应该有本《御制大诰》的吧?”
“是的,他有一本,家家都得有一本。因为需求大,《御制大诰》使得明朝的刻书业飞速发展。有的人家,即使全家没一个认得字的,也会去刻一本放在家里,深谋远虑的人家,还会让子孙背诵一两句太祖的训告,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就是背一两句……”
“太祖语录。”
“对!背一两句太祖语录,以备不时之需。所以,答禄家的书房里,也有一本《御制大诰》。”
“是答禄有什么不得体的言行?”
“答禄家的《御制大诰》内,夹着张写字的纸,纸上随手写着两句七言,‘纵如时雨济八荒,岂能万物皆清爽。’可能是答禄与权在读《御制大诰》时有感而发,随手一写,夹在书中,过后竟忘了。”
“哈,这还了得!”
“是的,这事可大可小,大可大到灭族。潭王算是仁善之人,他只当没看见。此事在当时就这样了了。不过,潭王到访答禄家,在当地可是件大事。答禄和当地官员,少不得要置办盛宴,设醴赋诗,为潭王接风洗尘。”
老罗明白过来,笑道:“饭局上出事了,是不是?”
老滕得意地笑:“饭局上的事容我不细说了,你们就等着看我的书吧。”
“书名有了么?”
“打算叫个《夺命饭局》”
“好名字!”老罗、老赵、老胡齐声道。
“明时遍地细作,宋濂家请个客,吃什么菜请什么人,朱元璋都摸得一清二楚的,潭王这次出巡,想必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罗思忖着说。
“老朱在这方面是有点下作,好刺探,但不至于信不过自己儿子。只是,知道皇上好这一口,会上心的人多了去了!”老滕不提饭局,手中折扇一合,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潭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胡爱明史,他急不可耐地说:“这个我知道,潭王多情,喜欢跟宫女乱搞,太祖看不下去了,认为他秽乱宫闱,找个借口除了他。”
“一个皇子,搞几个宫女也算是个事么?”老滕轻蔑地说。
老赵有些迟疑:“历史上有人猜测是因为他母亲达妃的缘故,达妃好像是陈友谅的妾,嫁给太祖时身怀有孕……”
“这也是胡说!潭王还有个一母所生的哥哥,齐王朱榑,如果太祖要除掉陈氏种,那除掉的也应该是齐王而不是潭王。”
老张一如既往地什么也不说,只顾埋头喝茶,偶尔抬头环顾大家一眼,眼神苍凉。老罗、老胡和老赵就很兴奋,三个人都用了很期盼的眼神看着老滕:“滕兄不愧是明史专家,到底怎么回事,还请滕兄再说些来听听。”
老滕喝了一口茶后,道:“潭王此番巡视,对上总要有点交代。他路过岳阳府时,正好听说了一件事,当地有个叫歪头的人,因母重病,割肝救母彰显孝道,岳阳府府尹正准备奏请朝廷彰表。潭王认为这种严重伤害自身身体的行为陷母不慈,有违孝道,上奏曰此风不可长。”
老罗道:“哦?朱元璋可是非常重视孝道的,大诰中有不少关于孝道的训诫,潭王作为儿臣,给父皇上这样的折子,不合适啊!”
“没错!太祖不悦,对潭王不予理睬,反而对歪头旌诏表之。”
老胡插嘴道:“确实,《明实录》中有多处旌表割肝救母、割肝救父的实例,以那时的医学科技,割肝该有多难!‘割肝救母,和粥食之’,割完肝还要爬起来煮粥,呵呵,太扯了!”
“事实不重要,宣扬的东西才重要。”老滕说。
“嗯,接下来呢?”
“过了两年,答禄的事被人告发了。”
“是不是牵扯到这之前的胡惟庸案?”
“没错,答禄有个老师,叫李问,李问在胡案之前就死了,但李问的儿子因胡案余波下狱。明时审讯严苛,读书人熬不过,一人咬一人,彼此牵扯,所以涉及极广。答禄与权就这样被人咬了出来。”
“那时答禄与权还活着吗?”
“也死了。但人死罪难脱,何况是针对《御制大诰》的,太祖不会轻易放过。”
“难怪答禄与权著述颇多,却鲜有流传。”
“《御制大诰》中夹讽诗一事,太祖知道后很是生气,不过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在答禄家的家宴上发生的事情。太祖不信潭王会做出这样的事,于是下旨召潭王回京,想问个清楚。本来潭王妃家与胡案有些牵扯就已令太祖不爽,这次潭王又是知情不报,又是酒宴上行为不检,罪大恶极,潭王极度恐惧,自知难以活命,于是闭宫自焚。”
“到底还是死于恐惧。”
“是的,死于恐惧。只不过潭王在答禄家宴上的所作所为着实羞于让外人知道,而答禄那诗,又只是讽诗,还谈不上是反诗,因这个逼死儿子,写在史书中也着实不好看,所以流传下来的官修太祖实录中,只写潭王‘因妃事召潭王入见,王惧自焚’。这样写就体面多了。”
“答禄死于哪年?”
“潭王就藩后没多久,答禄就去世了,所以尽管后来有人把他咬了出来,说他私下结交胡党,但死者已矣,况且为此又死了个儿子,太祖大约也觉得再追究下去没多大意思,就此了了。”
“难怪后来朱元璋再派巡视组,就只派国子监的学生了,连儿子也瞒了他啊。”
“潭王虽然死得有些糊涂、不值,不过他对孝道的理解还是很对的。潭王死后二十年,青州府日照县出了个江伯儿,江伯儿老母病重,这家伙竟埋杀了自己的三岁子祭神,这一回太祖大怒,认为江伯儿绝灭人伦、伤坏风化,处江伯儿杖刑,充军云南。”
“是有这么回事,”老胡一个劲点头,补充道:“太祖实录里起先旌表的孝子,无非都是卧冰求鲤之类,后来有刺血写经、割股疗亲的,再后来割肋条,割肝,最后出了个江伯儿。”
老罗沉默了。制度的设计确实是个技术活,而有些人骨子里天生又带着媚上的习性,这样的人历史上生活中确实都不少见。
一向寡言少语的老张这时说了一句:“没啥稀奇!这些事,一千年前有,一千年后,保不齐还会有。”
老罗长叹了一口气,道:“真希望能早早读到滕兄的书,我都等不及了!”
就这样,老滕几个人聊了一下午的大明洪武年间。眼见日影西斜,要曲终人散了,老罗就想起了老木的托付,决定跟老滕说说老木老头的事。
“她老头快不行了……”老罗说。
老滕垂下眼皮,端坐着摇折扇,不吭声。
老罗把两只手撑在大腿上,侧过身无比谦逊地看着老滕:“是不是打个电话?成不成的,老木那边也好有个交代。”
这几人中,老滕最看重老罗,觉得他学识深厚,还算是个谈话对手,平日里也最尊重他。像这样不接他话头,对他不理不睬的情况以前几乎没有过。
两句话都扑了空,老罗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了。老罗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对不起老木了!老木好歹是你老滕的相好,这事也算是你们的家事,我操哪门子心?!
老罗想明白后,借口还要替老婆去春和楼买豆腐,茶没喝完,就拱手作别出门去了。
老罗出门去后,老滕说话了。老滕说:
“我原本没打算计较的,你们看老罗这人!”老滕啪地把折扇合起来,敲着桌子道:“老木的事我自有安排,他操哪门子心?他也就配通通下水道!”老滕越说越生气:“上次趁我心梗住院,他勒紧裤带牵头搞辛亥革命一百零三周年聚会,还一人上了一份燕鲍翅,背着我在老木跟前献那些殷勤,他打量我都不知道呢!”
那次聚会老胡、老赵、老张都去了,老罗的燕鲍翅也都是吃过的。听老滕陡然提起来,老胡、老赵和老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三个人整整齐齐把头一低,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