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汪燕红的《千疮百孔》,让我想起了谌容的《人到中年》。《人到中年》写的也是医生,那种对生活的捕捉和感觉让我今天还不能忘记。它写了粉碎“四人帮”前后的事,知识分子心理的沉重负担和倔强的个性,写得非常感人。而《千疮百孔》写的是21世纪的事,描写了随着医疗改革的不断发展、深入,展现了在每个知识分子身上新旧社会思想对撞、冲突所产生的东西,有一定的意义和一定的生命力。当然,不是说两部小说写得一样好了,但可以对照着看。《千疮百孔》作者的意识觉醒得较早,看到了江南的医学改革,能通过该小说看到医疗战线的现状和它所产生的问题。我想,这就是文学创作的魅力。
淅淅沥沥的雨软疲无力地下着,连续下10天了,还没有放晴的趋势,就如一个撒赖哭啼的婆娘,呜呜咽咽着,哭到最后已经忘了最初哭啼的理由,止不住的哭声就这么唏嘘哽咽着。又到梅雨季节,这雨啊,一时半刻是不会停了,下得拖泥带水,不干不脆,一如南方人温吞吞的性格。常丽的眉眼郁结、稠厚,赛过这梅雨季的天空,纠结的眉头在满是鱼尾纹的脸上刻画出几丝阴郁的色调。
梅雨季墙角的霉斑从刚开始的一个小黑点,变成了一团团墨迹,随着心室不断地跳动,扩散至常丽全身的肌肤,在她的神经上长出了厚厚的菌毛,张牙舞爪着,不停摄取着愉悦的养分,吐出抑郁的气息,销蚀着肌体最后的那丝红润。将近三年苦修僧般的寡言拙行已在她的脸庞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她两侧的唇角撇着,努力向下伸展着,试图在下巴处凑成个圆圈。
站在单位逼窘狭小的10平米左右的宿舍里,常丽收拾着行李,拎着有限的几件衣服摸上摸下,总感觉房子里的一切都是潮湿着的,手里的衣服就没一件是干的,粘滴滴潮兮兮散发着恶心的霉味。常丽摸了会儿,恼得把衣服一股脑地全扔在了床上。回家的欣喜被这充沛的雨水给淋灭,嗤嗤地冒着烟气,那股被浇灭的喜悦散出来的硫磺味呛得常丽不停地咳嗽。
宿舍刚粉刷过的墙白晃晃,亮得令人眼晕。因下雨一直紧闭着的门窗,使得散发不出去的石灰味满溢了整个空间。房里很简陋,一床,一桌,一椅,没有多余的家具,桌子上散乱着几本妇科相关的书籍和一些洗干净的碗筷。如今,黑色的行李箱张大着嘴巴,躺在椅子上,嘲笑着堆积在床上被嫌弃的衣服。
常丽颓然坐在床边,看着豁然躺在床上伸展开身躯的衣服,心情更是恶劣,都是些无羞耻的货色!常丽恨不得拿起剪子一把都给绞碎了。
已经有半年没有回北方小镇的那个家了,半年啊,过得真快,从深圳辗转到浙江,正在协调、适应中,要不是儿子来电说,他已快做爸爸,想要结婚了,常丽还真不想选在这时候回家。
手机铃声在床侧响起,震得整间屋子都颤抖起来。常丽闭了闭眼睛,假装自己在睡觉。铃声响了会儿,停了,整个世界如退潮般从眼前退去,自己又能够在小天地里呆会儿了。常丽深深吸了口气,刚张开眼睛,手机又无心无肺、欢天喜地地在床上跳起圈圈舞,踮着脚尖,欲从床上立起身子,够着身边唯一热乎的东西,拥着一起狂欢。
常丽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姓名,犹豫了下,按下了接听键。
“常丽啊,你还在宿舍吧,太好了,你快过来,有个急诊剖腹产,必须要你参加!快来,快来!我们都已在手术室里等你了,快点噢!病人都已经躺在手术床上了,这是个十万火急的手术!这次你放心吧,有手术指征,胎儿脐带绕颈两圈,胎位不正,可以剖腹。”
不等常丽开口,王玉清就已经武断地挂断了电话。
“有病啊,我休息哎,已经请好假了,动个毛手术啊,动毛啊!”常丽愤愤冲着断线的手机嚷了两嗓子,“以为你是谁啊,指挥这指挥那的,你也配!”
常丽抓狂极了,恨不得把手里的手机砸向王玉清的脸,让她的脸上开出五彩铺,来应对她的屡次无理派遣。是不是我太软弱了,所以王玉清之流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上头来,难道我额头写着此人是个软蛋,可欺,可辱,可折腾?是了,定是这样了,否则,这些人怎么会像苍蝇样全都扑上来,嚼出味道,品出三味?我不争,不吵,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成了她们这样做的注脚了。真是荒唐啊,争也不是,不争也不是;吵也不对,不吵也不对。生活啊,你让我如何来应对你?该拿出什么样的姿态才是正确的,才能够轻松通关?我一定是个笨蛋吧,从北往南辗转了这么多医院,尝尽了人事艰辛,可还学不会个好,处理起事情来还是如此稚嫩,连刚毕业的人都不如。今天,反正我已经请假了,是我休息的日子,我爱去不去,全是我的自由,没有人可以强迫我!王玉清之流就得给她们吃吃壁,对她们坚决说不,这样她们才会对你忌惮一二,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了。好的,就这样做,不理睬她,她一不是科长,二不是院长,根本就没权力来指挥我,我干嘛理睬她,学她样,直接来个无视,赶紧整理好衣服,马上回家!我只是个临时工,做事情不必面面俱到,不必有什么恶心的医院归属感,和医院的合同也只签了一年,今天在这儿干活,明天还不知道在不在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我根本不用睬她!
常丽恨恨拿起桌上的一把薄如蝉翼的手术刀片,对着镜子开始修起眉毛。几天没修眉毛,东一根,西一根,粗短的眉毛如杂草般又开始围着篱笆乱窜个。刚冒出头的眉毛“唰唰唰”没几下就被锋利的刀片从根部刮掉了,如一个个病灶般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对着镜中两条同样粗细、同样高低,如出了鞘的刀剑般的柳眉,她对着镜子挤了挤眉,戾气渐渐消散。心绪平和下来后,她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刚才的电话。
不睬她,她的手术怎么办,没有人会和她搭档做手术的,这医院的规章制度又不健全,手术搭档得自己找,凭王玉清的人品值,没有人会和她一起做手术的。她今天明知道我休息,还找上门来,定是碰了无数壁,实在无计可施了才如此吧!对了,定是这样,她怕我拒绝,所以才不等我回话就搁下电话。听说她和科长闹翻了,科室里连勤杂工都看不起她,我若不理她,就这样直接走掉,这孕妇会不会因为被耽误大出血?胎儿会不会因为没及时动手术而窒息死亡?那岂不全都是我的罪过了?我现在闲呆着也是过,抢救病人也是过,我拍拍屁股闪人了,落了个潇洒,可产妇呢,她的家人呢?也许,她们一辈子的命运会因为我的潇洒、负气之举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算了算了,反正还没买好票,等手术后再回去吧。就当我积德吧,人啊,心肠太硬了,就不像个人样了。我不是为王玉清妥协,我是为急诊产妇妥协!什么都可以等,可以缓一缓,只有生命经不起等待啊!一下定主意,常丽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一手抓起手机和钥匙串,关好门,一个箭步就冲百步外的手术室赶去。
在宿舍大楼门口,遇到撑着把皱缩的花伞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的老张媳妇,看常丽行色匆匆,双手空空,诧异拦住询问:“你这是去哪呀,这么着急,不是说今天要回家吗?”
“有个急诊剖腹产,手术后再回家。”常丽忍住心底的那丝厌烦,抹了抹湿漉漉的脸,耐下性子,牵扯了下脸部肌肉,挤出个笑脸,不等老张媳妇反应过来,匆匆绕行。
老张媳妇“哎哎”了几声,常丽不仅没慢下步子,反越走越快了,几乎小跑前进了。
“德性,赶投胎去啊!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又是去为王玉清做枪手,帮人家干活,为人家赚好处,傻逼一个!”老张媳妇鄙夷地嘀咕着,话虽如此说,可心底的那丝好奇心一下一下地挠着她心头的痒痒,忍不住,两脚自动跟着,走向住院部。
常丽到了手术室大门口,看见门口冷冷清清,没有一个等候的家属。她顺手抹了把脸上密密的雨水,疾疾走进手术室,换好专用的鞋子和衣裤,走进护士办公室,看见小霞还坐着,心沉了沉,糟了,又上当了,这个王玉清!
“常医生,你来了啊,还是你积极,先到了。王玉清老早说有个急诊剖腹产要过来,我老早准备好器械和手术包,都等她一个小时了,人还没来,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握急诊这个度的。”小霞站起来,迎向常丽,“常医生,你先坐会儿,要不要喝杯茶?”
“不了,不喝了。”
“你等会儿,我马上给王玉清打电话,这个人真没头路,不催,她就不过来,愣是让我们漫天漫地等下去,就好像她的时间比别人的宝贵似的,每次都得让我们等!每次通知手术时,恨不得我们都立马到位,她自己的病人,而她却反要三请四请才到!怪不得大家都不要和她搭档做手术,现在的年代谁不忙啊,谁有闲空弃下一切来手术室专门等她一个人啊!”
小霞边发着牢骚,边从电话机旁的玻璃台板下找到手机号码,拨过去,话筒“嘟嘟”拖了几声长音后,从里面传过来的声音就消失了。
小霞不屈不挠连拨3次,手机一直没人接。转而打到病房医生办公室,才找到了王玉清。
“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话筒里的王医生满口答应。
“你快点,常医生已经过来了,一定要快点。”
“好的,好的,对不起你们了,让你们久等了,我马上让病人过来。”
“你也要马上过来的。”
“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
放下话筒,小霞冲常丽无奈笑笑,给常丽倒了杯白开水,说:“喝点水,缓缓劲,她说会马上过来的。只不知这个马上算不算数。”
常丽接过一次性水杯,郁郁喝了口,放到了桌子上。她看了看水杯旁黑屏的手机,胸口起伏了几下,忍住了打电话过去责问的冲动,站起身,走到了窗前,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一声不吭,沉默下来,自嘲地想:今天我来了手术室帮王玉清,明儿个回去又要被科室里的同事笑话了。人不自重必被辱,王玉清混到孤家寡人的地步,怎么就一点也不会反思?看她也是个聪明人,做事情咋老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做任何事情总也掌握不了重点,看她每天忙个脚朝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叶飞从外面进来,看见背对着门站着的常丽,问道:“常医生,不是说你家里有事已请假回家了吗?”
常丽从胡思乱想中恍过神来道:“呵呵,这不,有个手术,被叫来了嘛!”
“玉清这人,真是的,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明知你今天要回家,还叫你动手术,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这不刚好没走嘛!”常丽瞄了眼叶飞手上的单子,微笑着看着叶飞,心想,瞧,多会演戏的一个人啊,她说得多么的冠冕堂皇啊,多么的无辜啊,好像她才刚知道这件事情似的,谁不知道她是王玉清的狗头军师,说不定今天叫我来就是她出的主意,说不定她刚才还在王玉清那里,哈哈笑着算计我呢!
“常医生,你坐会儿,我马上催她,她一定又在病房看门诊病人了,不叫她,她站不起身来的。”叶飞一脸真挚,说:“她也没方法,来看病的人都是些熟人,不好推啊!”她说完,走到自己办公桌旁,把手里拿着的手术通知单放下,低头看玻璃台板下压着的电话联系单,装腔作势地寻找着王玉清的手机号码。
“小霞刚催过,说是马上来了,快了吧。”常丽有点看不过眼了,道,“再等等吧,王医生快来了吧。”
叶飞呵呵笑着,还是提起话筒给王玉清打了个电话,下了最后通牒。
常丽冷眼旁观,看着叶飞一本正经地跟王玉清打着电话,心里又有点疑惑,难道,叫我来真不是她的主意?
常丽悄悄瞄了瞄桌上的手术通知单,看见通知单上熟悉的签名,暗自嘲笑自己的天真,转过身,又开始看着窗外发呆。窗外灰蒙蒙的,就像个沙漠般,一眼望不到底。
“里面有人吗,里面的医生在吗?”
“医生,医生!”
一粗嗓门逗留在“闲人莫入”的门口,夹杂着“哎呦、哎呦”的呻吟声,乱七八糟的安慰声,惊得叶飞和小霞同时奔向门口。
产妇躺在一肩阔的推车上,面孔痛苦地皱缩成了一团,肚子高高耸起,肚尖搭着块鲜艳艳的棉布毯子,胸口和肚子间放着只大塑料袋,袋口扎得紧紧的,从半透明的塑料袋侧映出小孩黄色的贴身内衣和蓝色的大包布。两个老女人分别站在推车两侧,时不时俯下身子安慰产妇几句,传授、分享点自己已快淡忘的经验。产妇老公粗着嗓门,被焦虑鞭挞着,时而走到痛苦叫唤的老婆身边看几眼,时而对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喊两嗓子,几次下来,人已渐渐到了狂躁边缘。
小霞忙迎上前去,从一家属手里接过病历本,一一核对姓名、性别、年龄、床号、诊断、手术名称等内容,核对无误后,从产妇身上拎过装有包布的塑料袋,让家属在外面等候,阻止了把着推车不肯松手、欲陪同进来的丈夫,软下腔调安慰了几句,自己推着产妇进了手术室。叶飞拿着手术通知单,核对过一遍后,进去开始准备起麻醉用物,两人一时都忙得不可开交。
产妇已仰卧在手术床上被麻醉了,王玉清还没来。
手术护士也已到位,对常丽说:“常医生,我们一起先准备起来吧。”
常丽“嗯”了声,给产妇消毒好手术区域皮肤,铺好手术巾,走到隔壁洗手房洗好手,消好毒,走回手术室时,王玉清还没来。
常丽穿好手术衣,戴好无菌手套,铺好手术中单和剖腹单,可王玉清还没来。
小霞不快地嘀咕、嘟囔着,堆叠胸腔的不满泛滥成灾,一句接一句从翘起的嘴角漏了出来。她又给王玉清打了个电话,粗着嗓门,没好声气地催促了遍。
器械和针线都清点好了,王玉清还没来。
常丽在胸前拱着双手,拘谨着手臂,站在手术台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霞闲聊着,消磨着难捱的时光。
叶飞急了,抓起话筒,对王玉清说:“玉清你可以来了,快点,产妇已打好麻醉药了。”
放下话筒后,叶飞又往留置到脊椎里的穿刺软管里推了些麻醉药,等了会儿,看着心电监护仪里上下跳动的曲线,她的两条眉毛也随之高低起伏,跳动起来,带动一侧的脸颊上下抽搐着,使得一侧的脸颊更显僵硬,整张脸扭曲成个面目可憎像。她急慌慌拿起监护仪旁准备好的急救药就往静脉留置管里推,推完药后,盯了会儿心电监护仪,不满监护仪测出的血压值,又手工测量了下。她站起,又坐下,站起,又坐下,一会儿看看心电监护仪,一会儿看看产妇脸色,一会儿拧拧产妇皮肤,环顾着四周散漫的医护人员,开始不停催促了。
“大家先开始吧,可以动刀了,目前麻醉得刚刚好,肌肉都松弛了,再不开始,我的麻药又要过性了,我已经加过一次药,不能再加下去了,否则麻醉药品过量,血压不好控制了。”
常丽“嗯”了声,懒得抗议、争辩,走到主刀位置上,在洗手护士配合下,干净利落地开始一连串熟得不能再熟的流程。
王玉清赶到时,新生儿“哇哇”哭着已躺在专门的新生儿抢救床上了。
王玉清见状,说了声:“大家辛苦了,生了个女孩还是男孩?”
“男孩子,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叶飞眉飞色舞,抢着回答。
王玉清听后,大声说:“太好了,她家婆婆正想要个男娃。这下,她婆婆要开心死了。小岑啊,你成了你家的大功臣了。”
王玉清走到产妇面前,凑到产妇头边,亲切地说:“小岑啊,小娃很健康,我看过了,一切都很好,手术做得非常漂亮,你放心吧。”说完走到新生儿面前,一把抱起孩子,说:“我先把娃娃抱出去了,家属在外面等得都心焦死了。抱出去,让他们开心开心。”
抱着孩子出去后,又过了很长时间,王玉清才进来,象征性地走上手术台,配合着缝合了下最外层的皮肤。
走下手术台后,常丽感觉浑身肌肉疲累软绵,可精神却像吃了亢奋药,激亢、兴奋,于是,一鼓作气,顾不上吃午饭,回宿舍整理好衣物,拎着箱子,踏上了回家路。
一路上不停地在换车,从公交车捣换到火车,火车又转换火车,再转公交车,捣换来捣换去,离家越近,精神头越足,心里越忐忑、激荡。离家打工多年,他又当爹又当娘,拉扯着儿子,还得忍受生离的苦楚,真真难为他了。儿子的女友不知乖巧不,但愿不是个乱七乱八、随便开放、无廉耻的女人。常丽的思绪如脱轨的火车,散漫开去,一时踌躇着,有点近乡情怯了。
跨进家门时,已是第三天晚上了。
开门进去,家驹一个人窝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昏黄灯光下,他身子后仰靠在沙发背上,闪烁的屏幕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虚幻得像是连环画里的纸人。常丽蹑手蹑脚走过去,默然看了片刻,这个最亲近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可却像梦境般遥远,破碎。不知道此刻他的梦里可有我的身影?他也老了啊,鬓角已发白,额头的皱褶像折过的新纸片,一条条怎么也抚不平了。想当初他是个多么注重仪表姿态,多么风度翩翩的人啊,如今垮着脸、张着嘴居然在客厅里睡着了!她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怯怯伸手抚上家驹松弛软绵的脸,手掌下温温热热的触感,一点点地唤起曾经的温情,慢慢拼凑出真实的感觉。一个激灵,家驹眯缝着的眼睛睁开来,见常丽站在身边,唬得跳了起来,说:“啊,你来了啊!啊?几点了?”
“嗯,我回来了,大概9点多了吧。”
儿子听见母亲声音后,拉着女友,从紧闭着的卧室里奔出来,喊了声:“妈,你回来了啊,咋这么晚才到啊!”
常丽看着潮红着脸、眼泛春潮、一副乖巧样紧站在儿子身旁的女人,眼神定格在了两人相连的手上。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尖锐的疼痛沿着神经劈挫而下,眼前黑茫茫一片,憋得内里痛嚎哭叫:老天啊,你把我踩到尘土不够,还要我献上我的儿子吗?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这样的折磨我!我累死累活,我都为了啥啊!
望着倒下去的常丽,大家慌了神,手忙脚乱,抱的抱,搀的搀,一起把她安置在了床上。
亮亮正忙着要打120时,常丽悠悠醒转,飘忽的眼神看到畏缩在儿子身旁的女人时,一下子就实质化了,眼神凝聚着,变成了锐利的刀剑,割戳着对方,把对方脸上的红晕一点点削切去,成惨白一片。
常丽阻止了儿子拨打的急救电话,若是让昔日同事看见自己活得这么凄惨,自己的脸还往哪搁,还出去做不做人!
“没事,可能火车上吃不好,低血糖反应了。我太累了,要休息了,儿啊,你把客人先送走吧,我要眯会儿,我累了。”
张小华听到常丽咬紧了牙齿挤出来的“客人”两字,身子抖了抖,心底仅存的一丝侥幸消失了,眼泪在眼眶滚来滚去,悬悬欲滴,她强忍着,吸着鼻子,咬着嘴唇,挤出一句:“常医生,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站了会儿,看常丽没反应,泪“哗”地下来了,来不及抹眼泪,转身就奔出去,跑到隔壁,拎起背包就走。
“哎,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等等我,我送你,你慢点,别跑……”
听着儿子的声音越去越远,常丽睁开眼睛,咬牙切齿道:“竖子安敢欺我,辱我太甚!”
她从床上坐起来,冲着老公道,“对这个女人,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