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_张艺芳 成都报道
中医与教育,何止首次相逢
本刊记者_张艺芳 成都报道
都说 “中医治未病”,不过,山西老中医李可临证倡扶阳,善以大剂附子救急危重症,五十年来,活人甚众。李可老先生于1930年生,虽未曾亲炙名师,究能得医之本源。2013年2月7日,李可老先生辞世,“中医界痛失了一位大将!”
早在2005年,现就职于广西中医学院的医学博士刘力红因写出《思考中医》一书,“扶阳派”(在民间又称为中医中的 “火神派”)的李可找到他,2007年,刘力红因此进入槐轩门,拜师卢崇汉,成为 “扶阳派”的传人。李可辞世时预言,未来会是中医大发展的时代。
近两年,身边几位公办小学语文教师开始在课堂上讲授汉字国学课,而中医初学者,也需先辨字、识字。
北京厚朴中医学堂的徐文兵医生,2007年开始在旅游卫视的《中医养生堂》讲中医与养生。他讲,一病人来看病,自称,“我消化不好。”徐文兵反问,“你是消不好?还是化不好?”
平时我们常连起来用表示同一含义的两个字,在中医徐文兵看来差异甚大:就消化而言,大块的肉,成条的面,成颗粒的米,硬脆的蔬菜水果,经过我们的口腔咀嚼、胃的研磨,形成了乳糜,就是消的过程。当食物进入小肠,经过酶的作用重新组合,变成人的组织的时候,这个过程就被称作“化”。
病人在《慕名求医记》里写,“真人版的徐医生形象和网上看的一样,圆乎乎的,语速平缓,标准普通话,态度温和。”
徐文兵辨起字来很有意思,说起“疼痛”一词,他研究起两字的发音,“我们可以通过发音和字形去了解疼和痛的区别。汉语发音有音调的升降,古人总结为平、上、去、入四声。万事万物皆可分为阴阳两种属性,音调也是一样,平声为阳,不平为阴,即:一声、二声为阳,三声、四声为阴。言为心声,发音的阴阳与内心感觉的阴阳是一致的。‘疼’是二声,升调属阳。‘痛’是四声,降调属阴。”有疼痛感,反而是好的。麻木了,大病至,也觉不出。
同样,徐文兵认为,每一个人所要了解的医学常识还有“身体”一词。“我们常说去健身房锻炼身体,但,身和体是两码事。身指身躯、躯干,体指肢体、分支。身是主干,体是附着于主干的外延的分支。身是本,体是末。就如壁虎在危急时先断尾一样,人年过半百,就会出现动作皆衰的现象,来保持身躯的强壮。健体相对容易,因为四肢肌肉受意识控制;健身则不易,因为内脏不受意识支配。”
中国读书人耕读为主的生活方式,健身仰赖“四体勤”,健体则通过静坐、站桩、练拳的修炼方法,而书法、绘画、茶道、气功、拳法,则是健体的更高级,即修心。
徐文兵说,多数时候,我们识字、会写,但是并不认字。他的博客里多是用繁体字写成的文章,他用繁体字的“醫”来讲解汉字“医”字的含义:一个中箭的病人,躺在床上,一个人手持器械,用酒精给病人消毒。
这样的辨字、识字之后,阅读起文言文来就不那么难了,有助于初学医者对于中医典籍的理解,也让观看节目的观众懂得一些医学常识及养生之道。在平时的语文课堂里,小学老师讲起汉字、繁体字,也是同样的道理,为了学生更好地去理解文言文。不过,如果止步于应付考试,未免目光短浅。
梁冬,起初主持气象节目时,便认为“四时变化身体皆能感知”,后偶遇中医徐文兵,一起做旅游卫视《中医养生堂》节目
你或许认为,辨这些字有何意义?
比如“消化”二字,徐文兵说:有的病人能吃,也不多拉撒,就是不停地长肉长脂肪。这就属于能消不能化,问题出在少阳三焦、胆的功能衰弱,无法把有形的物质转化成能量。他认为:消饮食的功能在阳明胃和大肠,化食的功能在少阳三焦和胆,化水的功能在太阳小肠和膀胱。六腑为阳,饮食为阴,阴阳和合,生机盎然。
这就是医理了,平时中医医生开方抓药,皆是活用医理。医理的学习源于《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等医学典籍,更广泛的医理基础则包括所有“经、史、子、集”的学习。
寻之于传统,不过却要活用医理来解决眼前的病患,每个中医都经历了漫长的摸索。现供职于广西中医学院的医学博士刘力红,在《思考中医》一书中说起自己学医与临床的经历,“为一位同行看病,病的是左颧部位红肿痒疼,已经用过西药抗菌治疗,但效果欠佳。过去我可能是这样一个思路,又红又肿又痒,一定要清热、解毒、祛风、止痒。不过,病人脉浮取可见,但有涩相,不流利,这是一个什么病呢?这还是一个太阳病,是表病汗出不彻,阳气怫郁所致。《伤寒论》48条就专门讨论到这个问题,治疗的原则是‘更发汗则愈’。于是我开了一个麻黄桂枝各半汤的药方,一剂药后红肿痛痒消大半,两剂药后平复如初。”
刘力红开方前后手法的变化源自2000年11月,把师傅田八味请来广西,跟他抄方一周所获,中医的师带徒过程中,跟着师傅抄方是很重要的一个过程,少则几周,多则几年。这个临床经历后,刘力红感叹,“这一门特有的学问确实没有现代科学那样的通透性,特别是技术的应用上,它不是通过中介来实现的,需要我们自身去用功。这样一门学问的教育过程,确实需要言传身教。”
现代教育体制与中医的师徒制,识字之后,分道扬镳。一个走向知识的获得,另一个走向灵性的建构,通过熟悉中国传统文化,不断提高自己的悟性,再通过师徒制的耳提面命、口传心授来传承“道”。如今,基础教育中,老师还停留在授之以鱼还是授之以渔的困惑中,而中医的师徒制,原本就在另一范畴,是授之以渔,还是授之以道?这个就是靠学生本身的悟性了。
2005年,刘力红写出《思考中医》一书,李可老中医找到他,刘力红因此进入槐轩门
徐文兵受母亲魏天梅影响而习中医,四十岁余,终创办自己的厚朴中医诊所
刘力红的师傅田八味的名字,源于他“临证善经方,用药不过八味。” 这与《道士下山》小说中,何安下的一段经历颇为相似:“一个本镇富商来看病,由于店里有许多剩的药渣子没有处理,一位伙计就统统混在富商的药里,杂七杂八的有二十多种。何安下心想富商此命休矣,不料两个月后,富商回来时竟然白白胖胖。何安下方悟到原来诸多讲究皆是表面文章,用药多了之后,自然明白十来味药几乎可以应付一切病症,药店中摆着的几百味药都是在锦上添花。”大道至简,如此而已。
叶广岑的小说《黄连厚朴》在2000年被改编成电影,《黄连厚朴》中,龚老太爷的家父曾是慈禧和光绪的御医,家里有传世的药方。龚太爷父亲在为光绪诊脉后,没有开出专门针对病况的药,而是开了黄连、厚朴等几味药。
黄连甘苦,配黄芩、大黄等,能治湿热内蕴之证;配伍栀子、连翘等,则治温病高热、心火亢盛,但脾胃虚寒者忌用。厚朴则是中国特有的中药材,被国家列为二级保护珍贵树木,是受国家保护的4种中药材之一。《本草经疏》说它温中益气,与解利药同用,则治伤寒头痛;与治痢药同用,则厚肠胃。
黄连
厚朴
厚朴的药理作用极多,但总结起来“大抵若温,用苦则泄,用温则补。”学中医二十余年,徐文兵终于有了自己的中医诊所,而办齐所有证,是在两年半之后了。中医诊所取名厚朴。
徐文兵受母亲魏天梅影响,5岁时就开始背诵《药性歌括》、《汤头歌诀》、《濒湖脉学》,有童子功,又在父亲徐恪影响下,阅读了大量藏书,培养了写作能力和习惯。1984年,考上北京中医学院中医系。1997年,赴美讲学,并考取全美针灸师和中医师资格。1998年回国,创办北京厚朴中医药研究所。2011年7月,开办了自己的厚朴中医诊所。
沿着一条长河走,林曦与中医在接近源头处相遇
某日下午,他偶得空闲,打电话给济南的刘德会。刘德会自幼酷爱读古文,14岁开始自学中医,后来大学学的针灸专业,毕业后自己钻研和实践了二十年。家里有大量藏书,包括旧版竖排的《黄帝内经》。
徐文兵来到刘德会在济南的住处,翻动着发黄的书页,恍若时光穿梭到一千年前,古人也手捧此书,反复翻阅。
徐文兵的博客中,一篇博文记录了他和刘德文一起读书茶话的情形,“在徐老师面前,年龄小上十岁的刘德会老师不像在课堂上那么锋芒毕露,总是很谦逊的。当然,有时候也将徐老师一军:怎么,这本书您也没听说过?刘德会老师谈起近年来如何读书如何治学,从他的话语里,却能体会到在厚朴执教书法的林曦老师的心法:取法乎上,寻师经典;物先大体,鉴必穷源;诚心正意,格物致知。”厚朴中医的学员感叹,“原来不管什么学问到了一定层次,都是一样的啊。”
林曦教书法,从篆字开始练,只用毛笔练习篆书简单的线条和笔画,而非楷体,毕竟,魏碑《兰亭序》出现之前,并未有楷字而出现书法艺术的高峰。
厚朴的学员描述说,“如果说以前同样教书法60多岁的范晶老师像个面壁半生,修得圆满的僧陀,那林曦就是天赋异禀的哪咤。“
厚朴的学员描述说,“如果说以前同样教书法60多岁的范晶老师像个面壁半生,修得圆满的僧陀,那林曦就是天赋异禀的哪咤。没有完成国家义务教育,却在北大学习宗教、中央美院学习美术。十几岁就在国外办了画展,现在是艺术圈里琴棋书画精通的才女,而且最近也在学习中医。”
林曦学习中医,中医的初学者需练书法养心静气,中医让林曦成了徐文兵厚朴中医学堂的学员,书法让林曦成为了厚朴中医学堂的老师。沿着一条长河走,他们在接近源头处偶遇。
中国的学问向来就是一体化的,分科之后,优势殆尽。木心在《文学回忆录》里曾说,“古代之所以有这光荣现象,因为文学家、史家、哲学家都是贯通的。现代知识分子大势所趋,一分工,智慧分开。古代文化的总和性现象,一定出华而又实的大人物。现代分工,是投机取巧。现代的新趋向,还是要求知识的统合。”他小时候是妈妈教识字的,读过很多中国典籍,后又出国留学,学贯东西之后,发出此观点,值得思量。
如今的通识教育,只是让孩子学会一些细碎的知识,阅读不通古今,亦不治中西经典,只重细枝末节,未能有整体观,难成大候。
2008年,刘力红(左一)偕李可老先生(右一)拜访南怀瑾先生,并共进晚餐
话说,2012年9月的一天,厚朴一期的同学毕业了,准备去游学,徐文兵讲课时就曾提到的四川广汉三星堆,都江堰厚朴山、青城山,学员们向往已久。他们终于出发了。
所有学员甚至比上课时到的还整齐。到了建川博物馆,讲解员刚说几句,徐文兵请她休息了,自己讲了起来。学员在博文中写,“徐老师有个业余爱好就是研究战史,他在中医课上偶然会借某次战役的形势阐述人体正邪交争,用药如用兵,隔行不隔理。”
“隔行不隔理”在他的博文中大致可见,厚朴中医网络学堂的课程提供了系统的知识体系,从字课到文课,再到历课、理课、史课、医课、药课,医理和药学知识、临床实践都有了。除了这些课程,还有非药物治疗课程,通过按摩、点穴、刮痧、针刺、艾灸等理疗手段,为患者的保健和康复提供帮助。再到生活中的饮食和观影,博客中都有很多中医角度的建议。
徐文兵极其重视养生,设置了养生课程,讲解一年四季的饮食法则,以及各种食物的最佳食法,诸如槐花、西瓜、荸荠、虾等。学员们发博说自己做什么,他转发说,“吹空调了吗?”理课“无厌于日”这节,就讲到了夏季如何晒太阳的问题:夏季不宜暴晒,但偶尔晒一下太阳。而头部全阳,不适合晒,晒颈部以下,可以鼓舞和振奋人体内的阳气,把自己体内阴寒的邪气驱除出去,亦可以促进人体对维生素D的吸收、对脂肪的代谢。
2013年,第三届医道会上,刘力红说,“和徐文兵老师心仪已久,厚朴中医学堂在我耳朵里面已经响了不知多少次,终于相见。”
此外,厚朴中医网络学堂还设置书法、茶艺、站桩、太极、形意拳课程。为什么设置这些课程呢?张仲景在《金匮要略方论》的开首讲“上工不治已病治未病”,《黄连厚朴》的电影中,龚老太爷为女婿的老总把脉,预测了老总的死期将在一周之后的凌晨两点,事实果然如此。“如果发现得早,几服药调理一下,静心调养是能好的,不过,我为他诊脉时,他的发髻已发黑,死期将至。”当然,这是后话。
刘力红这样看待中医和西医的区别,“中医的宗旨就是治未病,是未渴而穿井,未斗而铸锥。可现在许多人偏偏要在已病的行列跟西医较劲,搞什么中医急救医学,这就叫做不自量力,这就叫做以己之短击人之长。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你怎么可能和现代的速度相比呢?”
与徐文兵这套课程形成对比的是如今大学里的中医教育,现在中医药大学通行的本科教材主要是《中医学基础》《中医基础理论》,都取材于《黄帝内经》。刘力红认为,“始终不如读《黄帝内经》原书。”这与林曦书法心经“取法乎上,寻师经典”一样的道理。
教育方式和后期生命中疾病倾向的关联
在斯坦纳关于教育的演讲中给出了很多例子,它们显示出教育影响和后期生命中疾病倾向的关联。(摘录自卡尔·里特巴彻的著作《学校对于一生的影响》,这些法则是他根据斯坦纳的教育演讲研究出来的。)
刘力红分析,“左脑,即逻辑脑,我定义为现代脑;右脑,即直觉脑,可定义为传统脑。左、右脑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就是现代与传统的关系。如果我们借用一个藏传佛教的概念,这个右脑,也可以叫作伏藏脑。如果从意识的角度,我们也可以说,人类无始以来的宝藏都埋伏潜藏在右脑里。”如今大学生的文言文阅读能力差,是阅读典籍的一个瓶颈;另一方面,简体字,让汉字的内涵难以被领略。只读教材,不读经典,中医学生毕业后,能开方抓药的在少数,不佳的临床效果也让病人对中医的信任削减大半。
徐文兵回忆,“我120个大学同学,中医系,84级,抛开那些毕业后搞行政的,去编辑出版、去卖药的,留下来做大夫的,大概有80人,真正搞中医的有几个?虽然都在中医医院工作,但是呼吸科离开胸透,你能看病吗?离开激素,你能治哮喘吗?肾病科,你怎么治病?所以,80人里面纯纯正正在靠中医吃饭的,就5个。”也有四十岁学医者,已通文史哲知识,学起来容易许多。
2012年,在京交会上,徐文兵用英语演讲中医《气、经络、藏腑》。他的英语很好,却也认为,“不能用英语讲中医,而是让外国人通过阅读中国经典慢慢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