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文
邵丽艺术风格论
张延文
在东西方,对于艺术风格的研究源远流长,形成了不同类型的风格学说,其中18世纪中期法国学者布丰的“风格即人”的观点颇具代表性,强调了作家的个体价值在文学创作活动当中的主体地位。事实上,一个作家风格的形成既要受到时代、社会、民族、阶级等宏观的社会历史条件的影响,也会受到作家自身的生活经历、思想观念、艺术素养、情感倾向、个性特征、审美理想等个人条件的影响,并受到艺术作品所采用的题材、体裁等文本要素的内在规定性的制约,是各方面的主客观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一个民族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往往是通过当时社会代表性文类里风格最为突出的大家的创作来体现其社会思潮和审美倾向的。或者说,民族风格与时代风格既能影响作家风格的形成,同时,它们又是靠作家的风格体现出来的。因此,对于一个时期内,代表性作家的艺术风格进行考察和归纳,是洞悉当时社会文化趋向的方便之门。
在当下的中国社会,影视文学在大众生活当中占据了主流地位,但最适宜于表现这个时期的社会生活的文体类型却是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在一个个人主体性逐步确立的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大时代里,长篇小说在表现广阔的社会生活上具有无可替代的优势。新世纪以来,有一定数量的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作家的涌现,也是长篇小说创作日益繁荣的标志。这在2013年更为突出,甚至有人称之为“中国长篇小说的大年”,名家新手,争先恐后,颇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势。面对复杂多元的社会现实,类型化的创作却占据了主流,作家在力图贴近生活,走近市场的同时,往往缺乏整体把握的能力,陷入个人趣味、局部书写的迷局而难以自拔。
在长篇小说的长驱直入之下,中短篇小说的创作势头也依然强劲。2014年伊始,女作家邵丽原发于《人民文学》的中篇小说《第四十圈》受到各方面的关注,被多家主流文学期刊头条转载。这是她“挂职小说”系列的新作。邵丽自登上文坛起,就显示出了她独特的艺术个性,随着其创作实践的进一步发展,逐步形成了成熟、稳定的个人风格,创作了一系列富于时代特性又有审美价值的人物形象,丰富深刻,大气磅礴。邵丽在创作时具有“去类型化”的特点,她在叙事时的整体感和穿透力令人惊叹。我们不妨将其称为当代文学中的“邵丽现象”,那么,对邵丽创作风格的形成机制和内在特征进行系统化的研究在学术探讨上也就具备了一定的典范意义。
邵丽在谈及小说创作时指出:“故事从何而来?从形式上看,它可能是一场白日梦,可元故事不是这样的,它是生长出来的,它先于文字和作家而存在。讲故事的人会死去,可是故事不会,它会永远活下去,直到人类最后被毁灭。作为一个作家,她只是将原本就在那里的故事讲出来:“所谓灵感,也许就是上帝之选,在合适的时间,把某些东西交给合适的人去做。这件‘东西’,肯定有它坚实的内核和内在的驱动能力,它是一件有生命的存在,作家仅仅是把它呈现出来,所能改变的,无非是表现的方式,尽管带着强烈的个人印记,但不会改变它的本质和方向。这样说起来好像有点宿命,甚或有人认为是傲慢。”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就其性别特点来说,敏感,善良而易于被诱导,理性较弱。而邵丽除了普通女性常有的敏锐和同情心之外,她坚毅,稳定,沉静而富于理性,具有非常强的反省能力和洞察力。这种品质的培养是其作品独特性的精神气质的内在保证。在艺术创作理念上,类似于柏拉图的“灵感说”,又有所超越。首先,这就要求作家在叙事时,尽量保持客观冷静的叙述情态,努力探寻隐藏在人物和事件背后的客观规律;其次,通过对于作家“上帝之选”的独特性身份的体认,也使得其写作有了卓越性的追求而天然具备了高雅的纯净品质。同时,对于人物、事件的客观性的重视,也是对于人物生命尊严的重视,对于世界的敬仰,这种敬畏之心的获得和保持,使得邵丽的作品严肃、悲悯,向着艺术的形而上质的层面靠近。
与在题材选择上的小心谨慎比较起来,在艺术形式的使用上,邵丽不拘一格,挥洒自如。在创作上,她是个多面手,小说、诗歌、散文等方面均有所成就。对于不同文体的文体特性的熟悉,使得她在文体的使用上可以取长补短,灵活运用,进行跨文体的文本拓展实验。邵丽已经出版的两部长篇小说,内容和形式都有所创新,对此,邵丽是了然于心的:“我的两部长篇小说《我的生活质量》和《我的生存质量》,有人说是官场小说,有人说是自传体小说,都对,也都不对。我写的确实是官场,但已经远远地‘去官场化’。如果官场是一条大河的话,这两部作品应该是站在河边的反思。从进入到退出,是一个轮回,也是一种升华。生命的疼痛不息,就是成长。我们最后能够面对的,既是坚毅,也是无奈,因此这就是生活。”的确,这两部长篇,在主题上,是以“官场”为主的,但又区别于传统的官场小说的套路,把着力点放在书中人物个人的日常生活,特别是精神世界的关注上,突出了他们在权力和欲望的挤压下,仍然绽放出的人性的光辉;在体裁上,带有一定的自叙色彩,而作为自传体小说里的主人公的“我”却并非叙事的中心,“我”只是个旁观者,站在生命的河流旁边反思生存的价值和意义。这种不按正常套路出招的写法,在邵丽的中短篇小说叙事里,也很普遍。比如她的“挂职系列小说”,基本上也有自叙的特点,以“官人”的身份切入,但故事的主人公却都另有其人,所言说的话题也不局限于“官场”本身。这种看似心不在焉的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是一种“无招胜有招”的大智慧,需要从容的气度和巧妙的转化能力才能做到举重若轻,天衣无缝。
这就不免令人讶异于邵丽的“另类”的缘起,从而激起了对于她是“何方神圣”式的好奇心。邵丽是河南周口人。周口是中华民族古老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文化底蕴深厚,形成了良好的文学传统。在当代文学队伍里,周口作家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可谓人才济济。作为中原作家群当中新一代的领军人物,邵丽通过对乡土文化传统的反思,而折射出的担当意识和人文情怀,是有着厚重的地域文化根源的。同时,邵丽出生于一个干部家庭,父母亲都是“老革命”,丈夫和自己也都有过公务员身份,这让她有机会近距离、甚至零距离地观察中国的“官场”。应该说,“官场”就是邵丽的日常生活当中贯穿始终的重要主题,对此是不可能,也不必要去忌讳和摆脱的。权力在中国社会结构当中,一直以来都是价值资源配置的主导因素,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真正了解中国社会深层机制的发生和发展的状况。邵丽的这种生活经历和社会身份,使得其有足够的便利性寻找制高点去探析中国社会存在的问题的症结,这为其创作提供了一个更为宽博的素材库。当然,仅有这些外部条件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作家认知上的能动性去实现它。对于自己的作家身份,邵丽是清醒而自觉的,她深知“作家”二字沉甸甸的重量。她是将作家当成了自己的天职,对于这种“处于理想与现实之间而产生的身份错位和焦虑,常常会把人逼入绝境”的职业,她从来没有退却过,这种无所畏惧的勇气,一往无前的决绝,使得邵丽的创作显得纯粹自然,并被赋予了圣洁的光泽。作家,作为当代社会文化里的“公共知识分子”,在特殊的中国化的社会语境当中,所承担的职能和作用,是无可替代的。
时代对于作家艺术风格的形成的塑形作用是最为核心的,邵丽的创作表面看起来独树一帜,却恰恰正是这种特殊的社会语境塑造的结果,如果说她有着与众不同之处,也不过是说她在某些方面走得更远,更彻底而已,她只是不顾一切地向着她处身的时代里的艺术极致无限地接近。邵丽强调了作家介入生活的重要性,她指出:“从某种意义上说,一部真正的小说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这是小说与故事的区别。对于刘万福这部作品而言,我希望更是如此。不过这又涉及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作家应该以怎样的姿态介入生活?这个问题是一个争论不休而又永远无解的问题,因为作家就是‘这样’介入生活的,他的使命感推动着他义无反顾地试水——我的意思是说,方法并不是一部作品生命力的终极标准,尽管它特别重要。”由此我们可以了解到,邵丽的创作基调是现实主义的,强烈的使命感让她更加重视小说叙事对于社会现实的影响力。法国著名哲学家、文学大师萨特,终生站在被剥夺者的一边,而拒绝和各种类型的权力机构合作,他是唯一的一个拒绝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人。萨特积极倡导“介入”理论,他声称:“不管你是以什么方式来到文学界的,不管你曾经宣扬过什么观点,文学把你投入战斗;写作,这是某种要求自由的方式;一旦你开始写作,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已经介入了。”在萨特看来,一个作家,一旦他拿起笔来,就意味着他的身份由作家成为了知识分子,他将要以某种话语方式来进行合乎自己目的的行动。文学行为本身就带有政治活动的意识形态性,将对读者的意志发生影响,因为写作是某种要求自由的方式,读者将会通过阅读行为与作者一起共同实现这种自由的理想,并通过思想转化来将其付诸实践。
邵丽的创作,有着深刻的悲剧意识,这无形之中增加了其作品的艺术感染力。邵丽创作悲剧意识的根源在于:她对于普通人习焉不察的时代文化当中存在着的伦理价值“黑洞”的警觉,以及她对于“恶”的不隐瞒,零容忍。在她看来,刘万福、杨子龙、周启生等人的悲剧根源是普遍的、先验的、宿命的,因为“他们在中国这块特殊的土地和文化氛围里出生、成长、变化。”
同时,作家也面临同样的命运,无法摆脱社会局限,“正如作品中所言,‘看不透的不能说,看透的不敢说’。怎样把我们的身体倾斜起来,直到拿捏得与现实所允许的达到某种程度的平衡,才是我们在动笔前必须深思熟虑的。”在邵丽的作品当中,经常会出现曲笔,以小见大,这种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自然也是一种巧妙的平衡术,而非孔子著史时的“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式的“温文尔雅”。这在《挂职三书》、《刘万福案件》等作品当中,都相当明显,其中引而不发的暗流涌动往往更引人扼腕,令人心惊。恰似《挂职三书》当中祁副县长的行为,组织部长对其的评价:“想不明白很可怕,想明白了更可怕。”但她也并非总是隐忍,邵丽有着她自己的个性,有其不平则鸣的侠义精神,这对于一个知识女性来说,更为难能可贵。比如,在《第四十圈》里,就塑造了一个拖着伤腿,在风声中一刀一刀手刃仇人的反叛者形象——“杀人者”齐光禄,被绝望逼出的决绝,在邵丽看来,齐光禄的悲剧在于,“就齐光禄本人而言,他对周遭世界的宽容和忍让,我觉得很少有人能做得到。如果有一个正常的社会环境,他会成为一个好老板、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可是,就连这一点卑微的希望之光,也有人一点一点地把它掐灭。”齐光禄的悲剧就是在同样的语境下生存的小人物的命运,而“丧钟为谁而鸣”?这恐怕也要包括作恶者。“我深深的知道,在一个文明社会里,别说对恶行赞许,即使对它过度沉默,也算是一桩恶行。但是,在现实的窘况里,往往使我们的选择如此悖谬和逼仄——我们追求进步,但进步不是以某些人的退步为代价的;我们创造文明,而文明如果没有公平作支撑,迟早会崩塌下来,跌得粉身碎骨。”一个社会,如果丧失了基本的公平正义,那么,就会和现代文明背道而驰,让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失去和谐稳定的社会环境,对此必须防微杜渐,警钟长鸣。
邵丽在创作立场的选择上,是坚定不移的。一个作家,只有站在道义这边,只有站在弱者这边,才会有善良,才会有希望,才会符合真和美的尺度。同时,邵丽在处理类似题材时,和一般意义上的国民性批判是有区别的,她没有把善恶两极化,没有把对立和冲突绝对化,甚至在很多时候,她采用的是“和解”的方式来对待“矛盾冲突”。这种“非对抗性的思维”非常重要,特别是对于经历过“文革”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革命有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样的斗争哲学的信奉者来说,他们对于一个民族带来的从物质到精神的毁灭性灾难今天仍然记忆犹新。文学艺术带来的更应该是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不同信仰的人,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宽容,为重建民族文化复兴的“中国梦”熔铸一座自由沟通、交流的精神殿堂,荡涤残存在人们心灵深处的冷漠、残忍、恐惧和悲伤。邵丽在创作当中大胆地、真诚地剖析自我,以赤子之心勇敢地面对生活当中的灵与肉的双重磨难。在201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我的生存质量》当中,邵丽以第一人称的方式来对家族历史进行观照,试图对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的伦理秩序重建过程当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和困惑进行全面的解析。邵丽将这部宏大叙事的作品的主题建立在细致而富于弹性的日常生活的微观洞察上,避免了可能由于过于理性思辩而带来的僵化和呆板。这部小说的开头指出:这不是一个好时代,也不是一个坏时代,但这是一个价值重估的时代。在狄更斯的伟大著作《双城记》的开头,为读者提供了“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的交织着智慧和愚蠢、信仰和怀疑、光明和黑暗、希望和绝望的极端景象,社会正处于矛盾激化的火山口。而《我的生存质量》则提供给我们富于东方文明传统智慧的和合之道,避免极端化,从而让矛盾消泯于无形之中。由此,我们可以发现,在审美追求上,邵丽的作品既蕴含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阳刚之美,也有温顺柔韧的阴柔之美,在整体上呈现出的是以正驭奇、刚柔并济的大气象。
在邵丽的作品里,很少有关于男女交欢场面的描写,除非必须要涉及的,才会进行简单化的处理。这种“洁本”式的写作就个人来说类似于一种精神上的洁癖,耐人寻味。在中国的儒家经典之一的《礼记》当中特别强调了男女有别的重要性,将其当作人异于禽兽的根本,而“男女之大防”在于“防乱伦”、“防通奸”、“防见物思淫”。在中国的传统伦理观里,男女关系显然是核心因素,而谨守男女之道,则是人性向善的根本。《我的生活质量》的开篇就写到:“含含做梦都不会想到,她竟然在这三天里从了三个男人。幸亏那时她的爹和娘已经死了,要是人死了真的有灵魂,他们非得从土里拱出来再死一次不可。”少女含含是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启蒙的新女性的代表,她突破了传统的媒妁之言,自由恋爱,喜欢上了女同学的哥哥,私自跑去和他约会,两人发生了关系。此时,恰逢日本鬼子进城烧杀抢掠,含含的父母因为担心她的去向迟迟未去逃难,全家被残忍地杀害,含含也被日本人糟蹋。含含就跟了她家的厨子回到了乡下,也就是书中主人公王祈隆的奶奶。含含的命运固然和国破家亡的大时代有关系,有不可抗力的因素,但她自身的一夜春梦也难逃其责,在这里,脱离了正常范畴的性成了一种“原罪”,伴随着她的一生。王祈隆也曾重蹈他奶奶的覆辙,先是耐不住寂寞,自作多情,遭到女同学的戏弄;后来更是被有妇之夫引诱,成为了别人的胯下之臣,遭受了情感上的折磨。痛定思痛的他,幡然醒悟,对两性关系开始警惕,这既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同时也成为了他追寻幸福生活的心理障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官人”王祈隆的生活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婚姻家庭生活的质量,这必然会受到了男女关系,特别是情欲的制约。在《刘万福案件》当中,身处绝境的矿工靠讲粗鄙不堪的黄段子来对抗死亡的恐惧,这从侧面说明了对于底层的小人物来说,他们的性生活质量是极端低下的,这种荒诞不经的性幻想,是现实生活当中被严重压迫和挤榨的结果,也成为了他们无法被剥夺的可怜而又可悲的“性福”生活。
对男女关系严防死守,这是专制社会的一大法宝,在“文革”期间,更是登峰造极,而改革开放之后,男女关系的松动,恰恰是社会民主、自由的具体体现。邵丽对于男女关系的描写鞭辟入里,不动声色。随着社会的日益现代化,当男女关系开始从国家政治的宏观层面下移到婚姻家庭的微观场域时,它的演化形态就更为具体和复杂得多。邵丽对于现代女性心理的刻画是非常精到的,乡村女性的马兰花、小秋、木兰、明惠,城市女性的汤丹、安小卉、杨妮、金地等等,她们在动荡不安的纷纭世相里与不同的异性相遇,演出了一幕幕迷失与寻找的爱欲的活剧。邵丽通过性别关系的视角来展开的对于人性的观察,是切实而有效的,这也是折射中国当代社会伦理演变的一面镜子。在《我的生存质量》当中,叙事人通过对于三代人的婚姻家庭生活的描写,立体多元地展示了这种趋向的脉络和依据。
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初期出生的作家,心理上容易患“阴影恐惧症”,他们在人生的早期,世界观形成之际,遭遇到了一个阴暗和紧张的非常时期;青年时,正赶上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光明和黑暗的对比过于强烈,很容易焦虑不安。赶着集体主义的尾巴,进入到个人主义时代里讨生活,又会有强烈的矛盾分裂。那么,这批人就很容易对最初的记忆产生怀疑,试图驱赶和毁灭它们。这也是 “60后”作家在叙事上倾向于先锋式的实验冲动的内在动因,而“60后”的诗人更是将自己命名为“第三代”诗人,他们都急于和传统划清界限,以此证明自己是历史清白的新一代。这种身份的焦虑,在邵丽这里并不明显,她对于时代的认识采用了旁观者的立场,这种恰当的距离使得她在处理自身和历史的关系时,更为客观冷静。对于过去,她是尊重、理解和宽容的;因为,离开了过去,今天将成为无根漂浮的状态,未来更加难以期待。对于优秀的文化传统,必须坚守,这形成了她文学伦理的底线,比如对于传统女性的善良、朴实、坚忍、勤劳,基于母性的无私的爱与包容,融汇成了强大的自信和自尊,帮助她超越了时代生活的局限性。
邵丽的创作基调是现实主义的,这种现实主义既基于传统的集体主义的立场,又不乏富于个人主体性的现代意识的观照,这保证了她的作品在善和美的纬度上都有所体现。在叙事上,邵丽往往采用内视角,让阅读者有很强的代入感,生动鲜明,富于现场感。同时,邵丽还经常使用第一人称,在她的作品里,叙事人“我”有时会代表作者来现身说法,但“我”往往并不是事件里的主人公,“我”只是个旁观者,这种“旁观者”的叙事模式,特别是作者取代“隐含作者”直接出现在文本当中的作法,在小说叙事上并不常见。在传统叙事理论里,作者一般是不允许直接出现的。在《我的生存质量》的叙事上,这种模式更为明显,叙事人“我”自由穿梭在小说的时空场域里,“我”的所思、所见、所闻成为了小说叙事的内在线索。在《刘万福案件》、《第四十圈》等“挂职”系列小说里,作为“叙事人”的“我”则承担了真相探索者的功能,并为事件的发生发展提供外部的环境说明,以及推进的动力。这种叙事方法,创造了一种将第一人称“我”和故事主人公的“他”纳入到同一时空场域的作用,并通过议论和抒情来与读者“你”来进行现场沟通,达到了全方位的叙事效果。这种独特的“邵丽式”的叙事模式,拓展了小说文体在叙事上的新空间,也是叙事人对于艺术当中“真”的纬度努力追求的结果。邵丽的真诚、真纯、真实,不仅来源于她率真的本性,也体现了强烈的担当意识以及自我反省、自我奉献的精神。
我们不妨套用一下王国维的名言:作家必以境界为上。有境界者,自成高格,自有名作。邵丽的艺术风格丰富多元,又大道至简,这既是当前时代的文化特征的反映,也是作家个人独特的艺术追求的结果。邵丽集传统女性的善良、纯真、朴实、坚忍和现代女性的独立、自强、自尊于一身,发扬中原文化的守中持重的忧患与担当意识,秉持知识分子的反省与批判立场,以自然流畅的笔法,节制、隐忍的叙事,真纯、优雅的气度,客观、冷静的情态,为我们提供了真善美兼具的当代作家艺术风格的经典样本。
张延文 郑州师范学院
注释:
①②③邵丽:无言以对,文艺报,2104年3月12日。
④邵丽:作为一个小说家,光明日报,2013年8月9日。
⑤⑦⑧邵丽:不得不说的《刘万福案件》、《玉碎》,河南文艺出版社,2013年7月版,101页,101页,102页.
⑥萨特:《什么是文学?》,施康强译,载《萨特文集》第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14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