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衍东
熊衍东的诗
※ 熊衍东
进入八月。棉花着桃。一嘟噜一嘟噜葡萄
小心翼翼装上一辆农用车,那个装车的人,一脸的热汗
我看他怎么擦也擦不尽源源不断增援的汗水
把工装贴在脚手架上的焊工,眼里喷着的火
一架架的钢筋上,像他的牙齿咬出的印痕
他把焊进梦里的夕阳当成了他的晚餐
热风鼓着腮帮子,对着那个炒菜的厨子使劲吹
菜香了,饭熟了
一碗苦夏的热汤他也喝饱了
那个爬在高架电杆上抢修电路的人
把蝉的聒噪用心往下按了按,蹙着的眉头
差点被太阳烙成饼
忍无可忍。但他们忍了。从棉田回来,倒出满肚子怨气
在酷暑中烫伤了生存的空间
只要面对夜色,面对一弯柔情的月
他们觉得忍得值
把夏天紧紧抱在怀里,趁你不注意
它腆着大肚子,害羞地藏在一片一片
叶子后面
桃贴在伏天的耳边说了多久的悄悄话
桃一天一天丰满起来
桃被火热的爱恋一浪一浪撩拨
桃满心酝酿的都是欢喜
洁白的幸福就要大朵大朵绽开了
只有经过伏天岩浆一样炽烈的爱抚
桃才能足绒足月分娩出农民期待已久的丰收季节
多情的伏天,借风的手一摇
你仔细听,准能听到银铃一样格格格的笑声
黑瓦板着面孔,风一吹就感冒
一片瓦与另一片瓦摩擦时像一个人在咳
咳尽了黄昏里的炊烟,接着把一弯上
弦月咳进一个人的梦中
斑驳的土墙,一只蜗牛从昨天爬到今天
爬一步退下来,再爬一步,裹着满身的灰尘
把日子腌成了一枚黑不溜秋的盐鸭蛋
风从破损的墙洞里拼命往里挤
虽然再也吹不灭灯了,但一整个冬天
它们举着一把刀子,把仅剩的一点耐
心剔得体无完肤
我的不愿进城的父母亲
被半夜一只瓦片摔下来的尖叫惊醒后
就再也睡不着
老屋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一场大暴雨在八月夜色的掩盖下
把二伏最后的嚣张气焰狠狠地阻击了一次
一场大暴雨,让整个夜兴奋
行道树被烤焦的叶子舒展
木槿花打开的公寓,一只来不及回家的蚂蚁在避雨
而蜗牛喘着粗气,接收天庭的浓烈情绪
一场大暴雨翻拣人们白天的焦虑、零乱、迫不及待
地里裂开的口子,有话要说
水渠像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拧不出一滴水
我来不及进入梦乡,一场大暴雨劈头盖脸打下来
除了屋顶像有大部队走过
窗户被谁推得哗啦作响
闪电的刷子把夜的漆黑一次次刷亮
雷粗暴地呵斥外
整个夜被大暴雨鼓捣得兴奋不已的
还有那个备了早秋作物的种子,一直寻找机会的人
终于在这个轰轰烈烈的夜里找到了季节的破绽
雷滚过天庭。滚过一些人的良心深处
这时的雷声像道德法庭上一道闪电的重槌锤在谁的软肋上和亏心事上
谁的心就会绞痛
祖母在夜雨的雷鸣电闪中总是紧紧地抱着我
“这雷打在哪里,哪里就有一个做了缺德事的人……”
“人在做天在看……”
絮絮叨叨的话被闪电一遍遍刷新
以至于多年之后我在每一个雷雨之夜
都会反思自己扪心自问
雷滚过天庭,我一颗因生活焦虑疲惫的心
会不会一次一次痉挛
每一个炸雷,炸在痛处上了没有
大片大片的庄稼隐退之后,野花伸长脖子
深深呼气,在冷风一次一次警告之下
它兀自开着,它在把这秋光一点一点
收在小小的心愿中
一个汉子在收割的田野上巡视
像一个将军打扫战场,他对一朵野花
不卑不亢的开放
从秋风中一次一次挣脱着昂起高傲的头颅
耐心地规劝一根枯黄的小草,感到不可思议
他蹲下来,他要尽量把自己放低
倾听一朵野花在即将到来的冬天面前
会说些什么
时光一闪而过。一朵野花把每一寸光阴攥在手心里
它在燃烧,生命放射最艳的光芒
汉子愣愣地目睹一朵开放的野花
那些从指缝溜走的时间,像鞭子抽着
他结了痂的伤疤
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