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言绝句漫议

2015-11-14 16:40侯孝琼
心潮诗词评论 2015年1期
关键词:七绝仄仄平仄

侯孝琼

六言绝句漫议

侯孝琼

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就已经出现了六言的诗句,如《豳风·七月》:“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楚辞》中更多,除去语气辞“兮”,很多都属六言。如《离骚》:“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而通篇以六言为句的诗,据说是西汉的谷永,他的诗已不传,无从考证。但汉魏六朝诗人如孔融、曹丕、曹植、庾信等都有六言诗。其篇幅四、五、六、八、九句不等,有的还多至二十九句,而以五句式为多。

我们这里要讨论的,是初唐格律诗日趋定型时产生的一种六言四句成篇的小诗。它的出现既受五、七言绝句的影响,还与唐教坊乐曲有密切的关系。如初唐文人所撰六言绝《回波乐》、《舞马词》、《三台》、《田园乐》等都出自乐府。《全唐诗话》卷一载,中宗时,沈佺期侍宴,为“弄词”《回波乐》:“回波尔时佺期,流向岭外生归。身名已蒙齿录,袍笏未复牙绯。”以悦帝,赐牙绯。更有裴谈《回波乐》一首:“回波尔时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只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可见《回波乐》只是一种取悦帝王的游戏文字。“舞马”、“三台”亦然。如张说《舞马词六首》之三:“彩旌八佾成行,时龙五色因方。屈膝衔杯赴节,倾心献寿无疆。”王建《宫中三台》之二:“池北池南草绿,殿前殿后花红。天子千秋万岁,未央明月清风。”等等。当代诗老赵玉林曾用一首六言绝句来阐述它们的关系,云:“回波、舞马、三台,六言词继诗来。”它们都在初唐格律日臻成熟的基础上形成。它的发展,也有一个过程,试从宋、明、清以来诗歌“总集”所选六言绝句中寻找端倪。

宋人洪迈选编《万首唐人绝句》,说:“予编唐人绝句,得七言七千五百首,五言二千五百首,合为万首。而六言不满四十(共37首),信乎其难也!”(《容斋随笔》三笔)洪迈这里所说的“难”,应该不止是说六言绝可选者稀,还包括六言绝创作之“难”。明洪武二十六年(1393)高棅的《唐诗品汇》于五绝八卷之后,也附有六言绝12家共24首诗,其中还包括“六言八句”5首,“以备一体”。这以后,明杨慎《古今六言诗选》,李攀龙《六言诗选》相继问世。明万历丙午(1606)年间,赵宦光、黄习远又在洪迈《万首唐人绝句》的基础上,对原来所选的37首六言绝句加以整理、增补,于五言十卷后附22家六言绝共50首,只占所选唐人五、七绝的二百分之一。

清人严长明所编《千首宋人绝句》,初刻于乾隆三十五年(1774),这个选本选入宋44家的六言绝句98首,约占所选宋人绝句的百分之十。可见从唐到宋,六言绝有一个较大的发展。

元代的六言绝流传下来的甚少。当代学者邓绍基选编《元诗三百首》,不分体,只于贡性之的名下选六言绝《题画扇》一首,并说:“元人写六言诗之风比宋人更盛……但此体难工,也不易传诵。”由此可见,六言之难,既在于难传诵,还在于“难工”。必须要有出色的作家、作品,才能延续、发展繁荣。

六言绝句在明、清两代传而未绝,从他们对前人六绝的选编中可以看出来。但近、当代人选编的明、清诗选集中,极少出现明、清作手的六言绝句。如1993年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乔力主编的《明诗三百首》,无一首六言;1987年齐鲁出版社出版,钱仲联、钱学增选注的《清诗精华录》选录清初至辛亥革命的古、律、绝627首,也没有一首六言绝句。

当代陈子波、黄剑波辑录闽省从宋代至民国六言绝共47家,160多首,其中宋18家61首,明13家43首,清13家53首,民国1人4首。仅仅从福建一省的作家、作品也可以看出,明、清写六绝之风未曾断绝,问题是很少流传。究其原因,从内容看:它始于娱君的“弄词”,多颂圣、狎玩之作,多“谄佞之辞”(《唐诗品汇》)。以后的六言绝,也不免延续了这个传统。除颂圣、娱君外,多写景、游乐、闲放、题赠之篇。故被认为“绝少佳作”。当然,历代也有清新、酣畅、情真意挚的六言绝句,但为数不多,不是主流。

从形式上看,六言绝和五、七言绝句相较,最大的特点是偶数为句。它符合汉语词由单音词向双音词发展的规律,但用于铺叙则佳,用于模写事物的动态发展,无疑会受到一定的局限,不如五、七言灵活。五、七言常为2—1—2、4—1—2节奏,第三、第五字多为单音节谓语动词的“眼”的位置。宋人魏庆之在论及诗的句法时强调,“眼用活字”,这个“活字”,应指处于两字为一音节字后的动词(或形容词)谓语。他又说,“五字诗以第三字为眼,七字诗以第五字为眼也”(《诗人玉屑·句法》),五、七言于句中得此一谓语斡旋,易生动态流美之姿。如“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杜甫《登兖州城楼》);“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杜甫《登楼》)等。而六言绝缺乏这样一个化实字之“密”为动态流转的奇数单字,给人以板滞、迫促的语感。被认为“非天地自然之音节”(赵翼《陔余丛考》)。为了弥补这个不足,形成自然节奏,六言作手们作了多方面的努力。如多用双音动词(包括形容词谓语),现以《万首唐人绝句》中的50首六言绝为例,作手们多用双音动词(包括形容词谓语),如出入、经过、躞蹀、徘徊、鼓舞、踟蹰、别离、徙倚、箴规、责备、计较、净丽、清酣等。又或于动词前加状语、动词后加补语形成双音词,如既过、窃恐、已蒙、未复、复合、更带、才通、更有、别久、来疏等;或主谓结合,如桃红、柳绿、花落、鸟啼;或动宾结合,如送客、沾衣、击石、摐金、封侯、赐璧。总之,以它们来保持六言绝的基本节奏:2—2—2,4—2或2—4。诵来虽无五、七言那长吟短咏、风神摇曳之致,却也另具琅琅上口、齐整铿锵的韵味。至于名词,本易双音成词,不必多费经营。

六言四句,从唐初以来,一直把它归于绝句一类,故必然也有其格律要求。仍以明万历选编的《万首唐人绝句》(以下简称“唐五十”)中的50首六言绝和清乾隆时期选编的《千首宋人绝句》(以下简称“宋九十八”)中的98首六言绝为例来和五、七言绝作一对比:

1.同于五、七绝,要求约句准篇。六言绝六字一句,齐言,四句成篇。

2.六言绝和五、七言绝以押平韵为通则,隔句用韵。“唐五十”中有3首押仄韵,“宋九十八”中无一首押仄韵。

3.完全符合五、七言绝句一句中平仄相间,一联中平仄相对,两联间平仄相粘规则的,“唐五十”中有11首,“宋九十八”中只有15首。实际上,以五、七绝一句中两字为一平仄音节的相间、相对、相粘的范式来规范六言,就会出现四平、四仄相连的问题。因为五、七绝单数为句,可以调整其平仄,使句末避免三平、三仄尾,以保持其节律。而六言无此一个音节作谐调之用。押平声韵,决定了二、四句末必平;隔句押韵,决定了第三句末必仄。只第一句可仄可平,试按五、七绝的规则推列六言绝的四种范式于后:

一、平起入韵

平平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平平。

仄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

二、平起不入韵

平平仄仄仄仄,

仄仄平平平平。

仄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

三、仄起入韵

仄仄平平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仄仄,

仄仄平平平平。

四、仄起不入韵

仄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仄仄,

仄仄平平平平。

四式中都出现了句末四连仄、四连平的现象。古代作手们是如何解决这一问题的呢?试各举一例:

一、平起入韵

十年毛羽摧颓,

一旦天书召(仄)回(平)。

看看瓜时欲到,

故侯也好归来。

(白居易《酬杨侍郎》)

二、平起不入韵

圣君出震应(平)箓(仄),

神马浮河献(仄)图(平)。

足踏天庭鼓舞,

心将帝乐踟蹰。

(张说《舞马词》)

三、仄起入韵

对水看山别(仄)离(平),

孤舟日暮行迟。

江南江北春(平)草(仄),

独向金陵去(仄)时(平)。

(刘长卿《赴润州留别鲍侍郎》)

四、仄起不入韵

瓜步寒潮送客,

杨花暮雨沾衣。

故山南望何(平)处(仄)?

秋水连天独(仄)归(平)。

(刘长卿《送陆澧还吴中》)

他们都用一、三、五不论的准则,改变第5字平仄的方法,避免四平、四仄尾的出现。当然,也有不回避四平四仄的,如宋祖可(平起不入韵的)《书性之所藏伯时木石屏》首句“胸中定自有此”,句末就连用四仄。

这种四平四仄尾的现象也会在失粘的平起入韵、平起不入韵、仄起入韵的范式中出现,只有失粘的仄起不入韵一式和偶数为句的六言绝和谐一致。如皇甫冉《问李二司直所居云山》:“门外水流何处?天边树绕谁家?山色东西多少?朝朝几度云遮?”王安石《题西太一宫壁》:“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等等,所以,前人作六言绝多用这种范式,“唐五十”失粘的27首中,仄起入韵的17首。“宋九十八”失粘的63首中,仄起入韵的近50首。

当然,偶尔还有一句六字皆平、皆仄的诗,如宋代林希逸《物理六言》之一“以鸟养鸟尽性,唯虫能虫知天”,但这是个案,不多讨论。

六言绝的作者们有时还用一句中平仄不相间,两句中平仄不相对的方法化解四平四仄尾的矛盾。如王维六绝名作《田园乐七首》之六:“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前句以平仄不相间“平平仄平仄仄”化解了平起不入韵“平平仄仄仄仄”的尴尬;后句则将四仄移到句首,使“仄仄平平平平”更为“仄仄仄仄平平”。

有时又用不相对的方式,如宋范成大《晓枕》:“卧闻赤脚鼾息,乐哉栩栩蘧蘧。病夫心口相语,何日佳眠似渠。”前句以“鼾息”化开四仄,后句以“平平仄仄平平”代替“仄仄平平平平”,虽和前句平仄失对,但却与下联相粘,读来很顺口。

当然六言绝中也偶有四平四仄尾出现,但极个别。

由此可见,六言绝平仄的“宽泛自由”,是为了化解影响节奏美的四平、四仄尾,用心良苦,实非率意而为。

五、七绝中,以不对仗为常规。杜甫绝句多对仗,被目为“别调”。而六言绝对仗特多。“唐五十”100联中,对仗者74联;“宋九十八”196联中,对仗者125联。对仗形式也非常灵活。流水对如“莫嗔焙茶烟暗,却喜晒谷天晴”(顾况《过山农家》);有些以问句为对,“门外水流何处?天边树绕谁家”(皇甫冉《问李云司直所居云山》);有些以问答为对,“山中今夜何人?阙下当年逐臣”(韩翃《宿甑山寺》);且多重字对,如王建《江南三台词》“树头花落花开,道上人去人来”,白居易《寄刘梦得二首》之一“昨日老于前日,去年春似今年”,刘禹锡《答乐天》“世事不同心事,新人何似故人”等等。“宋九十八”六言绝对仗中,唐时所有对仗方式也都屡见,而且多并列名词相对,如陆九渊《子规》“柳院竹亭茅店,云芜风树烟溪”。更多的是两个名词词组组成的句子的对仗,如陆游《舍北闲望作六字绝句》“潘岳一篇秋兴,李成八幅寒林”;李曾伯《全州道间》“竹里几椽茅屋,门前一树桃花”等。这种名词、名词词组的对仗,正好发挥偶数句的铺叙功能。宋六言绝虚字对大大增加,如范成大《宿木马山胜果寺》“佛灯已暗还吐,旅枕才安却惊”;已、还、才、却等虚字串联成句并相对。又范成大《题清息斋》“劳君敬枯木耳,恐汝见湿灰焉”;耳、焉均为语气词。

综上所述,可知唐、宋六言绝具备五、七言绝的基本法则,而又有自己的特色规律:

从“唐五十”到“宋九十八”完全符合五、七绝相间、相对、相粘范式的,由24%减少到15%。可见由唐到宋,六言绝有一个疏离五、七绝,形成自己范式的发展过程。如唐王维《田园乐七首》之四“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牛羊自归村巷,童稚未识衣冠。”前两句句中相间,句间相对;后两句句中平仄不相间,虽相对,但与上联失粘。再看陆游《杂兴三首》之三:“广平作梅花赋,少陵无海棠诗。正自一时偶尔,俗人平地生疑。”这首六绝第一句平仄不相间,一二句平仄不相对,上下联平仄不相粘。“唐五十”中,不相粘的占54%,“宋九十八”中占62%,失粘逐渐成为六言绝的主要范式。

平仄在一句之中,在两句之间,在上下联的连接中的重复,再和大量的对仗句相结合,形成一种复沓的节奏美。

有一种说法认为应当打破两字一拍的“僵化”的节奏,以求更宽泛的自由,并力求四句中至少有一至二句有变化。仍以“唐五十”、“宋九十八”为例。唐五十首六言绝中,严格说来,无一首打破节奏。只刘禹锡《答乐天》“一政政官轧轧,一年年老骎骎。身外名何足算,到来诗且同吟”。这首诗似应读成3—3节奏,但一、二句可以主、谓分,读成4—2节奏,后两句可将附加成分“身外”、“到来”顿开,读成2—4。因此都不算变化节奏。“宋九十八”中有一两首节奏变化的例子,如王安石《题舒州山谷寺石牛洞》“水泠泠而北出,山靡靡而旁围。欲穷源而不得,竟怅望以空归”。四句皆须一气读,既不可顿成2—2—2,也不可顿成4—2或2—4。又吕本中《次韵钱逊叔〈清江图〉后二首》之二“作清江三两曲,胜大厦千万间”,或应读成1—5节奏。

宋刘克庄有六言诗300多首,似乎也锐意有所创新。他的《左目痛》三、四两句“吾宁作一目鬼,古曾有独眼龙”,它的节奏确实只能是1—5或3—3。尤其是他的《冬夜读几案间杂书》“鹦鹉洲犹自若,铜雀台安在哉”,除了以3—3为节奏,别无他径。不过这种尝试,似乎并未被后人认同,试看清人所选宋六绝44家98首中,写了300多首六言绝的刘克庄竟一首也未入选。实际上,刻意打破六言以2—2—2为基础的节奏,不是放宽,反而更需要精思熟虑方能成句。且如前所举王安石《题舒州》一首,已不像诗而更像辞赋。与其如此,不如顺其本然。赵翼认为六言“非天地自然之音节”,在双音节词增加,而动词独多单音的汉语言发展趋势中,少一奇数音节,可能不自然。但在以偶数为句的六绝中,硬划出奇数节奏,似乎“雪上加霜”,更加不符合“自然之音节”。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虽多为六言一句,且协韵,但仍被认为是辞赋而非诗,恐怕正因为它没有诗所要求的节奏。

2005年,闽省陈子波、赵玉林二诗老在当年11期《中华诗词·诗词自由谈》栏目中,热情倡议推行六言绝句,以其词易晓,其格律较自由,可为初学诗词者开一方便之门。六年之后,又由福建老年大学诗词学会编辑出版了《当代六言绝诗初辑》,收集了福建、陕西、浙江、江苏、河南、贵州、重庆等省、市96位作者的710多首六言绝句。试以这七百多首六绝为基础对当代六言绝作一分析:

前代六言绝除娱君、狎玩、游乐之外,多写景、闲放之作,故被认为“绝少佳作”。而当代六言绝几无所不包:国家大事如大会召开、倡廉反腐、迎奥运、庆宇航、两岸三通、重庆打黑等等;写民生苦乐如环境保护、雪灾地震、两极分化,无所不有。还有一些组诗形式的论诗歌、说史之作。当然,春秋代序,揽胜江山,朋友酬赠的作品也较多,但较之前人,内容已大大拓宽,几乎“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

在形式上,对比历代六言绝,在700多首作品中,完全合五、七绝的占了一半左右,大大超过前人。有的作者选诗23首,竟无一首不合律。合律比例的大量增多,说明初学六言者并不能完全摆脱五、七言绝的格律,去充分利用六言绝在律法上的“自由”。

一般来说,“初辑”中符合五、七绝相间及粘对规律的诗,大多能调整平仄,力避四平、四仄尾,但也有不少如“千姿绰约倩影”,“美丽家园遭摧”,“桃树香飘随风”,“不嗟陋室小苑”这样四平、四仄句末连用的句子。又如陈剑波《春日》两首,以“迷人景色有限,醉我春光无穷”、“云闲树静草软,鸟唱花开香浓”,两两为对。或有意为之,似亦无不可,与上列诸例不同。

不过,历来格律诗力避三平、三仄,特别是三平尾,应该还是为了保持格律诗“行云流水”的节律之美。三平、三仄尾的浑灏流转更适应古体长篇。而四平、四仄尾,连古体也很少用。

“初辑”中几位诗老的作品则相反:霍松林选诗30首,无一首完全合五、七绝之律;钟树梁14首无一首完全合“律”;程千帆6首,只一首完全合“律”;赵玉林24首,只一首完全合“律”;赵家怡24首,只一首完全合“律”;陈子波29首,合“律”的也只9首。

霍老曾在《〈六言杂咏百首〉前言》中说,六言绝句“以‘不粘为多’”。这6位诗老的127首诗中,失粘的79首,占了一大半。由此看来,六言绝也有和它偶数成句相对应的规律。失粘为其一。此外,为避四平、四仄尾,句中的平仄音节不相同,句间的平仄不相对和偶数句式相谐和,这其实就是六言之“律”。

唐、宋六言绝中,对仗句很多,“唐五十”对仗句占74%,“宋九十八”约占64%。而“初辑”中对仗句大大减少,仅占15%左右。

有一种看法,认为对仗使体裁“僵化”,且增加创作者的难度。窃以为,对仗句式是六言绝天生的好搭档。试看前人广为流传的六绝佳篇,无不因妙联而生辉。以王维《田园乐七首》之六为例:“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花落家童未扫,鸟啼山客犹眠。”四句全对。前两句以“复含”、“更带”串联,使意象流畅,展示了层出不穷的生机。后两句“未扫”、“犹眠”照应,突出了“春眠不觉晓”那自在、恬适的田园之乐。又唐代女诗人李冶《八至》诗“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这首诗充分利用六言绝的优势,两组2—2—2节奏的重字时,用迫促的音节,从物理到人情,从矛盾的两极干脆利落地、辩证地阐明事物的相对性。又如博得广泛好评的,王安石的《题西太一宫壁》:“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绿暗、红酣,明暗对比,总写了江南的美景。两联间重复的平仄律拉近了“绿暗”、“红酣”和“三十六陂”的距离,为“相见”烟水江南张本。

历代六言绝中的对仗方式,“初辑”也多有出现。重字对如“只怜春日秋日,多在风中雨中”(宋联奎《即事》);“学古绝非泥古,师夷仍在制夷”(赵玉林《为“国学讲堂”题匾有感》);流水对如“虽是龙钟老态,却非孤陋寡闻”(林瑜鉴《长者》);还有通篇以迭字为对的,如“绿水悠悠岁月,青山隐隐诗魂。风风雨雨岁月,苦苦甜甜翰心”,等等。重字、迭字在偶数为句的六言绝中,读来多琅琅上口。

“初辑”中,打破以2—2—2为基础节奏的极少。如“南普陀好风光,人往来朝拜忙”(刘光《厦大南普陀》),只可断作3—3。“祛炎夏以空调,迎振条之风飙”(福州逸仙诗社社课),“人治国我修身,先正心不染尘。常照镜勤盥洗,苟日新日日新”;这两首前一首似辞赋,后一首就有些像三字经了。清郑孝胥把写“残月”一首“皎离海之残月,若捐余之半玦。依长夜兮徘徊,黯思君兮永绝”命名为“残月辞”,可见辞赋与六言在节奏上的区别。所以,愚以为,勉强打破六言的节奏,或许会失去偶数为句“本然”的节奏美。

溯古为了观今,《当代六言绝诗初辑》是我们观察今天六言绝诗创作的一个平台。比起前人,它最大的优长是“写得人生百态,唱来时代之音”(赵玉林《答荆园兄问》)。从切入社会生活,紧随时代步伐这方面来看,当代六绝远超前人,提高了当代六言绝之“品”。

至于形式方面,正如翁绳馨先生在“初辑”序言中所说,“良莠不齐,瑕瑜互见”,以“涉猎未精”,“不乏语言稚拙,词不达意”处,“亟待努力砥砺提高”。

窃以为,提倡六言绝句,绝不止于格律宽泛、便于初学者“练笔”。既名列绝诗之流,必有其独特之“律”,掌握六言律,前人已亟言其“难”。而它对于表情达意的技巧要求,一点也没有降低。赵家怡先生说得好:“通俗绝非庸俗,雅人深致方成。”如何做到“雅人深致”?他又说,“诗须性灵积学,不学性灵易枯。读书阅历观察,深思可入江湖。”“诗是高端艺术,楼堂亭榭星罗。能到一境不易,雅俗共赏无多。”(《论诗之雅俗》)从标题看,赵先生虽非专指六言,但此诗置于“六言初辑”中,应有其深意在。初学六言绝者,如果认为六言不讲平仄粘对,可用大白话,但须六言一句,就可率尔成诗,那就大错特错。它和五言、七言、杂言一样,也有一定之律则。作为“言之精,精之华”的“诗”,也必须积学、精思,丰富阅历,精于观察、联想,这样才能使六言绝一脉长流,与五、七绝鼎足诗坛,共同发展、繁荣。

(作者系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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